在走出医院之后,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街旁老朽的路灯隐隐约约的闪烁着,吸引来些许看不清形状的小虫萦绕。
“已经这么晚了啊。”
国渊挽起袖子看了一下表,大概九点二十来分钟。
“我送你回去吧。”
他说道。
用的并非是征求性,而是命令般的口气。
这很明显是对正站在他的身边的希音说的,现在,这里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算了吧,我们这治安又不差。”
“不行,鸟屎总是要砸中人的,我可不能让你被砸中了。”
“切,虽然你的提议听起来很像个绅士的行为,但是听起来却超级窝火啊。”
“你就当这是中年人的幽默吧。”
国渊说着,用大拇指在希音的嘴角上擦了一下。
她的嘴角还留着些白色的糊状物质。
“啊……那是……”
对国渊的行为,她稍稍吃惊了一下,但很快就明白了为什么。
那是植物奶油,恐怕是刚才在病房里吃姐姐的生日蛋糕的时候弄上的吧。
“你还是这么没吃相啊。”
国渊说着,一把把奶油擦在了身旁的墙壁上。
“喂,一般来说从别人嘴上把奶油抹掉都会放进嘴里吧。”
“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情。”
国渊摇了摇头,顺带在墙壁上又擦了擦油腻腻的指头。
“这种说法简直太荒谬了。”
“这可是《草莓千分千》的名场面啊。”
“闻所未闻。”
“切……你这样的老古董果然没看过啊,退一万步说,你虽然没看过《草莓千分千》,但难道就没有打算和我这样的美少女……”
她说着说着,声音突然小了下来。
和刚才一本正经强理压人的态度不一样,整个身子都不由自主的缩了缩。
红润的脸颊好像变的更红了起来。
“和你这样的美少女干什么?”
“间……”
“间什么?”
“间接……”
“间接什么?我听不清啊。”
希音的声音越说越小,渐渐的都有些听不清了,但是国渊依旧穷追不舍。
“间你mb!”
就在这个时候,希音像是突然忍不住了,猛的向他的脑袋拍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国渊藏蓝色的大衣长摆一甩,一个灵巧的弯腰就躲过了那一下,顺带绕到了希音的背后,一个擒拿把她按的弯了腰。
“你这是要干嘛?”
“要你管啦!老古董。”
“啧,姑且不说你刚才突然就动手的事情,你这口气是和长辈说话该有的口气吗?”
国渊说着,想要把扯住的她的手用力拽一拽,让她吃点苦头,但使力还没使到一半,却突然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从她的眼泪落下了几滴晶莹的泪珠。
“你……你还是小孩吗?”
他无可奈何的说着,松开了手。
“就连训两句都听不得吗?”
“怎么啦,怎么突然就停手了?”
希音听上去一副不明就里的表情,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一样,但她的脸已经被沾湿了,被这寒风一吹,顿时变的通红了。
“我……我这是哭出来了吗?”
她摸了摸湿润的脸颊,然后又一把抹掉了脸上的泪痕。
“哎呀,真是讨厌啊,居然在这个时候哭出来,好尴尬啊,这个样子不就好像我是被你给打哭了一样吗?”
她一边挠着头,一边自言自语般的说道。
“难道不是吗?”
国渊皱了皱眉。
“当然不是啦!我再怎么也不是被打一下就哭了的年纪,我这是……怎么解释好呢?”
她说着伸出手想要用衣袖擦掉混着眼泪一起流出来的鼻涕,却被国渊一把拉住,及时制止了。
还没等她说出话,国渊已经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卫生纸夹住了她的鼻子。
“擤。”
随着国渊的指令,只听一声悠长的擤鼻声,国渊把那已经夹着黏糊糊的液体的纸包成了一团,精准的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哦!你还挺厉害的嘛!”
“我说你啊,一个女孩子家家的,现在还在用袖子擦鼻涕,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没关系!我是永远的十三岁!”
“十三岁也不该用袖子搽鼻涕了!”
国渊刚想动怒,浑身才刚绷紧,一下子又全松了下来,扶着额头,无力的甩了甩脑袋。
“算了,对了,你刚才说你哭是什么原因?这不是什么病吧?”
他说着担忧的看向了希音。
“如果是病的话就要说出来,不要藏着掖着。”
“你才有病呢!我这是……唔唔,要我自己来说的话有点那啥,不过,你知道吧,我很久之前就在姐姐面前立下过誓言了。”
她说着,握住了自己的胸口的衣物,紧紧的拧成了一个团。
“我,不会再在姐姐面前哭了。”
“……所以呢?”
“所以,我虽然每次见到姐姐就想要哭,但是我都把眼泪憋回去了。不过,就算是憋回去也是有极限的啦,就和很什么‘忍住不出来对身体不好’是一个道理啦,所以肯定还是要哭出来的,只不过这次正好在你面前哭出来而已。”
“原来如此。”
国渊摩擦着下巴的胡茬,叹了一口气。
“我还以为我下手重了一点呢。”
“怎么可能啦,你这样的老弱病残再来十个都伤不了我啦!哈哈哈哈!”
“唉,算了,你这样的性格到了警校恐怕会很难过啊。”
这样说着,国渊突然感觉口袋里传来了一阵震动。
他习惯性的把手机掏出来看了看,是短信。
点开一看,却呆住了,半响没说出话来,但是自身的激动却无以言表,任谁都能看得出了。那上面的,是一条中奖短信。
对于一般人来说,可能就直接把这当做是骗子了。
但是国渊却很清楚,这不是骗局,因为这是一家会员制的网络彩票网站发出的短信,而且……是头奖。
数额有……五百万。
突然间,他感觉心头的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本来是想靠尽量不去想这件事情来逃避一下下的,但是没想到,当天这件事就解决了……医药费,解决了。看来抱着试运气娱乐的心态去每个月买一注真的是对的,皇天不负有心人啊!
如果有这个数额的奖金的话,至少还能够再支撑个六年左右,这五年看来是暂时无后顾之忧了。于是,他把手机揣回了口袋。
想要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却没办法掩盖那一脸溢于言表的喜悦。
“怎么了?”
“不,没什么。”
“短信上写了啥?难道有人找你约会吗?”
“比这还好。”
“你是不是在约……”
“……不是,越说越离谱,罢了,你现在肚子饿吗?”
“饿嘛……饿倒说不上。”
她也不应该饿,国渊估摸着,在病房里的那个十寸的大蛋糕她一个人就吃了一半以上,当然是以帮她姐姐吃掉的名义吃掉的。
“不过还有点馋就是了。”
“好吧,那我今天就请你去吃宵夜吧,去哪都行。”
“哎?你今天怎么这么大方?”
希音显得有些不敢相信的样子。
“我记得平常我要你请我吃饭你都是一副要死不活样子啊。”
“嘛,刚刚小赚了一笔而已。”
“你去买马了?”
“别乱说,公务员不能赌博的,反正你只要知道是合法收入就对了。”
“唔……好吧!既然你这么说的话!那我野不客气了!我要吃小龙虾!”
“好啊,没问题!别说小龙虾,就是大龙虾,帝王虾,皮皮虾都没问题!”
国渊这样说着,突然不自觉的笑出了声来。
“这真是今日事,今日毕啊。”
“那么那么,十元一串的羊肉串!”
“唔……羊肉吗?”
他想了想。
“羊肉不行,我讨厌骚味。”
“好吧。”
“话先说好,吃完了可要老老实实回家啊。”
“嗯。”
这条有着‘小吃一条街’之称呼的街今天有点冷清。
国渊到这里来的时候,这里通常都是很热闹的,人山人海,车水马龙。即便是在深夜也是如此……不,倒不如说,在晚上这里更火爆一些。这个城市的人有着在夜晚相约出来聚餐交际的风气,比起炎热闷人的白天来说,在晚上出来聚聚,聊聊天,吃的宵夜,悠悠闲闲的乘凉是这座城市的传统。
不过今天晚上,这里倒是很冷清。
放眼望去,只有零零散散几家有铺面的店还亮着灯,店家也好像很清闲一样,坐在座位上百无聊赖的打着呵欠。这样慵懒而缺乏活力的气氛,只是看着就不太想让人进去。如果是在平时的话,这里应该是被麻辣的烟雾和孜然之霾蒙掩盖的不知远近深浅之地,在杂乱而嘈杂的鼎沸人声中间感受那种温度,然后挥汗如雨……这才是在这个城市吃夜宵的乐趣。晴朗夜空下,这样安静的连鸡鸣狗吠都听不见的环境,这里根本享受不到这种乐趣。
“啊……好冷清啊。”
“嗯。”
对于希音的失望,国渊显得并不怎么吃惊。他有时候出来例行巡逻的时候这里就这样。
只要想想的话,这也不是什么很让人意外的事情,毕竟今天都还不是周末,会有很多店家愿意出来摆摊就奇怪了,毕竟这座城市的人大多都还是很好闲的,他们没那么勤劳,对于没有回报的加班是断然拒绝的,就连自由职业者也一样。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他斜着眼睛看了看希音。
如果没了小吃与饮料的话,这里也不过是一条普通的小巷子罢了。
“要去那家店里看看吗?”
他指了指前面那家挂着巨大招牌的小店,这名号在全城都可以看见,只要住在城市里肯定就会觉得眼熟,毕竟那是家连锁店。
“不。”
希音拒绝的很干脆。
几乎是想都没有想,一点犹豫都没有就脱口而出了。
“吃夜宵,就是要吃摊摊上的啊,去店里面吃夜宵就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嚯,你还挺有研究的啊。”
国渊笑了笑。
她说的对,对于住在这个城市的人来说,吃夜宵是一种小民风气,要是上纲上线,登堂入室的去搞,那就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能够准确理解一下城市的文化与传统。看来她也确实是有些成长了。
“好吧,那要怎么办?干脆不吃了吗?减肥怎么样?”
国渊用戏谑的语气说道,说着又从头到尾把她打量了一下,看上去她的身材挺还保持的不错,她应该还有保持锻炼的习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还是有点弱不禁风的样子。只可惜现在是冬天,如果她穿的是短袖,通过她的手臂多少可以判断一下她的肌肉。
这样想着国渊突然像她伸出手去,捏了捏她的肩膀。
“喂!你要干嘛。”
她反应相当的快,一把推开了国渊的手,连着往后跳了好几步。
“我捏的太重了吗?”
国渊耸了耸肩。
“不……只是你……你怎么能随便捏女孩子的那里啊!”
“怎么了?那里怎么了吗?”
国渊一头雾水,那里似乎不是什么很暧昧的位置吧,甚至露出来都没有问题。
“不就是锁骨吗?”
他问道。
“是啊!是锁骨!但是有些女孩子的锁骨……”
“锁骨怎么了?还摸不得了吗?”
“你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敏感度带这种说法吗?”
对于国渊的步步紧逼,她一下子突然喊了出来。
但接下来,她自己都还没把嘴皮子合上,就红着脸把嘴给捂上了。
“哦……你的敏感带是在锁骨啊。”
国渊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谁的敏感带在锁骨啊!你的敏感带才在锁骨呢!你全家的敏感带都在锁骨上!”
而希音则仿佛为了掩盖自己刚才的失言一样,慌里慌张的矢口否认起来。只是任谁都看得出那只是在逞强而已,毕竟她的脸都红到耳朵根上去了,这种没有一点杀伤力的辱骂更是最好的证据。
国渊看着她,叹了一口气,看样子她的脑袋不好使这一点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啊。他突然有点怀疑她是怎么考上警校的了,难道是作弊了?
“虽然你这样骂,但是户口本上我是你的法定监护人啊,还有你姐姐。”
他淡淡的说道。
“所以从法律上来说,我的家人还是你啊。”
“啊……”
这一句话,让希音一下定住了,就像是泄气的皮球一样,一下子静了下来。
“是呢,我们是一家人呢,抱歉。”
“……不,这次是我不好。”
这么说着国渊摸了摸她的头。
“你没必要道歉的,你又没有做错什么,只有小鬼子才成天对不起对不起的。”
他笑了笑。
“抱歉了,不知道锁骨是你的敏感带,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肌肉练的怎么样了,要读警校的话不能打可不行啊。”
“都说了我的敏感带不在锁骨啦!”
“好吧好吧,你说在哪就在哪吧,在脑袋上都行。快说说接下来怎么办?”
“唔……我想想看。”
“果然还是不吃了吧,这么晚吃东西容易长胖的。”
“啊,这个你完全不用担心,我进学校前做了体检的!我可是代谢一百分!”
说着,她跳起来冲着国渊摆了一个剪刀手的造型。
“这也就是说,我和你吃同样一万卡路里的食物,我可以完整的代谢掉一万卡路里,而你只能代谢掉五百!也就是说你要承担这五百卡路里的脂肪!”
她说的眉飞舞色的,好像这是一种了不起的才能一样……虽然可能确实有些人对这样的肉体趋之若鹜,梦寐以求就是了。
她越说越来劲,脸也跟着她的气势凑了上来,于是国渊只好把她逼的不能再近的脸给推了回去,做出了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我又不担心体重的问题。”
他摇了摇头。
“其实代谢能力太高了也不好。”
“为什么??”
“你不知道吗?在极端环境下人如果长时间缺少食物的话会进入内部消耗,代谢率太高的人会比代谢率低的人消耗更多的内部营养,也就是脂肪,所以他们会饿死的更快。”
“哎!真的吗!?医生没和我说过啊!这种事情!”
“另外在过于寒冷的地方,如果缺乏有效的御寒装备的话,人只能靠脂肪来御寒,因为代谢太强的人会更快消耗掉脂肪,所以冻死的几率也比代谢慢的人高65%呢。”
说道着,国渊自己差点笑了出来,他一边胡说八道一边悄悄的掐着自己的大腿,才没有笑出来。因为上面这些东西实际上都是他瞎编的,虽然看起来煞有介事,但一点科学依据都没有,只是看上去合乎逻辑而已。
没想到这些现场乱编的东西,居然把希音给吓的一愣一愣的。
她听着听着,渐渐的显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动不动就冒出两句‘真的吗?’‘怎么可能啦……’来,完全是一副相信了的样子。
到了最后居然满眼是泪花了,一副要哭出来的腔调,可怜兮兮的看着国渊。
“那……那怎么办啊!我要是冻死了怎么办啊!”
“唔……”
国渊装作思考一样摸了摸胡茬丛生的下巴,内心实际上差点要笑开花了。该说她天真吗?还是笨呢?记得她小时候就这样,很容易相信别人。
想到这,他突然有点担忧了,如果这个年龄都还不能分辨这么简单的谎言的话,到时候出到社会上去,恐怕是要吃亏的。
也许该给她上一课。
国渊想了想,
但没等他想好要怎么给她上一课,她眼里包满的泪花让国渊感到有点麻烦了,再这样骗她她恐怕是要哭出来啊。
于是只好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先冷静下来。
“嘛,其实没有那么夸张啦。”
他苦笑着说道。
“因为……你想,你这辈子有多少机会碰到极端情况?海难?你坐船吗?对,你不坐,你晕船。山难?你爬山吗?对,你不怕,你是个死宅。空难,你做飞机吗?对,你坐,不过真要是出现空难也没人跑的掉。”
“……你这么一说的话好像是这样啊。”
希音听了之后,稍稍点了点头。
那双因湿润而发亮的眼睛稍微有些黯淡了下来,硬生生的是把眼眶里的泪水给憋了回去。老实说国渊有点好奇那些憋回去的眼泪去哪了,从科学角度来解释的话这种情况好像有点科幻……这真是了不起的才能。
“总之,先去吃点东西吧。”
仿佛是为了安慰她一样,国渊搂住了她的肩膀。
她愣了一下,但也没有抗拒,就把头埋进了国渊的大衣里。
“就去市中心看看吧,那里繁华的多。”
“嗯。”
她含糊的回答了一声。
实际上她刚才没有太听清国渊说的什么,但是她很享受这种把头埋进别人衣服里的感觉,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可是她还没能在里面安心几秒钟,国渊却突然松开了搂住她肩膀的手,让她不由得抬起头来,惊讶的望向了国渊。
“怎么了吗?”
她向国渊问道。
但国渊只是凝视着前方,一动也没动,眼神变得锐利了起来。
这种眼神希音也见过几次,那是国渊在面对案件时的目光,也正是这种目光让她对这个快要步入中年的男人尊敬有加的,这锐利的眼神的确让人有一种‘被保护’了的感觉。
“我去前面看看情况。”
国渊说着,开始快步向前跑了起来。
“保持手机的畅通,你去报警,我把实时位置用手机传给你。”
“哦……哦!”
听见了希音的回应,国渊这才放心的又加快了步子。
望着国渊迅速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
希音掏出了手机,虽然她不知道国渊看见了什么。
但是,一旦他露出那样的眼神,毫无疑问,那一定是有什么发现。
希望他可以没事。
这样想着,她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手里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