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图书室出来后,我赶回教室拿书包,贺茂枝果然还在那里。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坐在座位上,看到我的出现,他露出了一丝浅笑,就好像知道我会回来似的。

“你忘了拿书包对吧?”

他从我的座位上拿起书包向我走来,我心里想着不能又像刚才那样逃跑了,身体却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但最终我还是按捺住了内心的不安与恐惧,上前一把夺过了自己的书包。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他没有因为我的粗鲁举动而生气,而是保持着刚才的表情,平静地问我。

要是他说话的目的是让我动摇,让我害怕或者让我感到绝望,我想这个目的已经成功达到了。那个问题不知出现在我的多少个噩梦中,我断定贺茂枝在死之前想着的也是这件事。

“你有证明我死亡的证据吗?”

我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内心,跳过了这个问题,直切主题。

“我已经说过了,我跟你的记忆……”

“不一样,我说的是具体的证据。”

我的脑海里回响起白鹭老师说过的那些话,这声音使我免受心里那些杂音的影响,我感到理性渐渐回到了自己的大脑。

在我的记忆中,那天贺茂枝是先来我家玩了翻花绳,然后在离开我家时被卡车压死的。于是我向他确认有没有关于这件事的回忆。

“是吗?我可是记得那天是你到我家来玩了之后,在离开的时候被车撞到的啊。”

“那么,矛盾就在这里,只要找到那段红绳,我就可以证明你的死亡了。”

那时候我们俩之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如果玩翻花绳的地点是在我家,那么当他要回家的时候,那条红绳就会留在我这里;如果那个地点正好在他家,那么我要离开的时候,那条红绳便会留在他那里。因此,死亡证明就是红绳,一旦拿出证据,他的回忆便会马上被证明是假的,那他是幽灵这件事就毫无争论了。

而我有十足的信心第二天就拿出红绳给他看,因为我一直把它放在重要的地方保存着。

我和贺茂枝就这么达成了一致。

一回到家,我直奔自己的房间,把那本书架上的日记取下来。打开密码锁后,我却并没有在里面看到我所期望看到的东西。

“我明明记得是夹在这里面的……”

我仔细地翻看了日记的每一页,但里面连红绳的影子也没有。

大概是我记错了,红绳可能夹在其他书里了。

我把书架上的书都拿下来,挨个儿仔细查找,随着我翻看的书越来越多,我的失落感越积越深,当这种失落感变成了一种焦躁甚至是疯狂的时候,房间里的所有书都已经被我翻遍。

呆坐在散乱了一地的书堆中,我似乎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倒塌,那大概是现实,或者说是我的理性。

难道我的记忆出错了吗?难道我才是死去的人?我是幽灵?

大脑中回荡的疑问让我无法思考,我下意识地举起自己的手来观察,反复做着握紧松开的动作,以确认它是由肉体构成的实际存在物。

耳边似乎响起了贺茂枝那不带感情的声音,在我听来,那就像是刺耳的嘲笑声。现在的他,一定在家里的某处找到了红绳。如果看到那段红绳,我会不会回忆起自己“死亡”的真相呢?会不会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像是鬼魂一样当场就消失呢?

想到这里,我连明天去上学的勇气都没有了。我宁愿在自己家里慢慢消失,也不愿意在贺茂枝面前消失,那太丢脸了。

结果,我真的睡到很晚才起床。几乎大半天,我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思考自己到底是不是幽灵的问题。

既然我是幽灵,为什么班级名册上会出现我的名字?而且昨天也和贺茂枝在食堂吃了饭,之前还被点了名。果然这是幻觉才对吧?但我却没有找到红绳,我记得每当我独自在家,被负罪感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都会拿出那段红绳,把它当作贺茂枝,不停地对它道歉。所以,红绳会放在固定的地方,并且日记本上有密码锁,除了我之外,没人能打开。

直到下午,我也没想清楚整个事件的原委。就在桌上的时钟快要指向放学的时间时,我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来。

——从明天开始,你每天都得来图书室帮我做清洁。

白鹭老师的话像一记警钟,突然在我脑中敲响。我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到脑后,以最快的速度换上制服,冲出了家门。

到达学校的时候,下课的学生们已经陆陆续续走出校门,我却逆着人流往教学楼跑。事实上,我就算不来也没什么大碍,但这是我唯一能够找到“我还活着”的实感的方法。在看到白鹭老师那张带着怒气的严厉面孔时,我反而感到了舒坦。

“你怎么这么晚才来?我都快做完清洁了!你是故意的吧?想要逃避惩罚,对吧!”

“对、对不起!来的时候堵车了,所以……”

尽管如此,发起火来的白鹭老师还是让人害怕到想要钻进地板,我连声道歉,却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堵车?难道你是从家里过来的?”

被白鹭老师这么一问,我条件反射地连连否认,要是被她知道我逃课了,肯定会招来更重的惩罚。为什么学校会给图书管理员惩罚学生的权限呢?

“你果然是跷课了吧……”

结果,这件事还是被她发现了。但她没有追究下去,而是扔给我一块抹布,让我去擦剩下的书架。

在我擦书架的时候,她清点着架子上的书,把被学生乱放的图书归回原位。我心里想着要不要告诉她红绳的事情,却对她发火的样子心有余悸,所以只是悄悄地瞥了她一眼。白鹭老师侧脸对着我,正专心地整理着书架。不发火的时候,她的表情看起来很认真,就像一潭宁静的湖水,我被她那罕见的表情所吸引,不自觉地停下了动作。

“你怎么停下了?不想早点回家吗?”

白鹭老师突然说话吓了我一跳,原来她一直在用余光注意着我,我竟没有察觉。

“不好意思,我走神了!……那个,其实我今天上午没来学校。”

我马上继续做起手头的工作,擦着擦着,我开始向她说起昨天以来发生的事情。

“就因为这样,所以你觉得自己是幽灵?”

我不甘心地点了点头,白鹭老师没有立刻作出反应。她好像是在思考,亦或是兴趣转移到了正在整理的书上。

过了一会儿,她对我说道:

“但你还没有确定红绳是不是真的在那个人那里吧?”

确实是这样,但我为什么要费功夫去确认一件结果显而易见的事呢?

“明天去向他确认一下吧。”

白鹭老师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她说这话时,眼神坚定地直视着我。

我心里虽然已经有了答案,但却被白鹭老师那坚定的眼神所打动,竟有了某种侥幸的期待。在证据没有集齐之前,我还不能放弃。我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地说道,准备明天来学校弄清这件事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