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火车站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不知为什么,平时热闹的火车站今天没有一个人,只有一列孤零零的火车。

我沿着站台走了下去,并无特别的目的,只是跟着直觉不断向前走着。站台相当冷清,不仅是因为没有人,也因为这里的照明并不连续,而是要走一段距离才能发现一个新的照明点。

我在光线昏暗的路面上走着,前方的一个人影引起了我的注意。当我走近它时,才发现那竟然是白鹭老师。

“……您怎么会在这里?”

比起我来说,她显得一点也不惊讶,好像她早就预料到我会出现在这里似的。

“我想来确认一件事。叶洵,你看得到那列火车吗?”

白鹭老师抬起手,指向站台下面的火车。

我对她的问题感到不解,像这样的庞然大物出现在眼前,谁会看不到呢?

“原来如此……”

白鹭老师默念了一句让我感到疑惑的话,然后她拿出手机,打开了一个页面后,她把手机举到我面前。

手机的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有关火车脱轨事故的报道,看到我茫然的神情,她又往下滑动页面,写有“受难者名单”的网页映入了我的眼中,接着,我看到了一个令人害怕的名字。

“叶洵,这个人是你吧?”

白鹭老师用冷静的声音问我道,我觉得身体开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但我对现实的信任感还未完全崩塌,这也许只是一个巧合。

“叶洵,这件事可能令你难以接受,不过……”

白鹭老师轻轻把手搭在了我颤抖的双肩上,她的表情变得温柔起来。

“一定是有什么搞错了……老师,这不是我……”

但在我说话的同时,某些被掩盖的记忆好像开始苏醒,我感到大脑一片混乱。

“你刚才说你看得到那列火车对吧?但我看不到。”

白鹭老师的声音就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似的,我的思绪沉入了更深的地方。

“这列火车已经在上周的脱轨事故中毁坏了,所以现在的轨道上什么都没有。”

混乱的片段开始重组,最后,清晰的回忆渐渐浮上了意识:初三的暑假,我曾独自乘上开往故乡的火车,为的是把那段一直以来束缚着自己人生的红绳带回原来的地方,然后重新开始新的人生。但我并没有真正地回到故乡,而是在那列回乡的火车上遭遇了事故,并且死亡了。

“呜……”

意识到这个事实,我不禁发出了痛苦的呜咽声。

“到头来……我和他都是幽灵吗……”

“不,幽灵是不会成长的。你看到的恐怕是投影,就像那列火车。因为幽灵只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所以你看到和接触到的一切,都只是你内心期望看到的东西。”

白鹭老师说这话的时候,将目光投向了那段铁轨之上。我顺着她的目光向铁轨望去,那里什么也没有,因为我已经知道了自己死亡的真相,所以那列火车也不再存在。这时,我突然意识到白鹭老师话中的矛盾之处——

“不对,按照您的说法,既然我能够看到自己期望看到的东西,那我不是就能找到红绳了吗?”

听到我的疑问,白鹭老师转过脸来,表情突然变得严厉而认真,那目光就像在注视一个说了谎的孩子。

“你觉得自己真的期望找到红绳吗?”

难道不是这样吗?我正准备反驳,那个夏天的回忆却涌了上来:那束白色的百合花,闷热的教室,无休止的蝉鸣……

直到贺茂枝死去的第二天,我的内心仍然无法接受他已死的现实。但这并没有持续多久,在我意识到贺茂枝再也回不来了,并且他的死亡是我造成的那一天,我就已经陷入了负罪感的泥沼,他死亡的阴云从那天开始就没有离开过我的头顶。

原本是我们友谊证明的那段红绳,也好像变成了一条毒蛇,紧紧缠住了我的内心。

对于这份令人痛苦的负罪感,我最终选择了逃避,即使是在死后,我也没有勇气面对它。

……白鹭老师说得对,贺茂枝也是我内心的投影,他是我负罪感的投影,在我想要逃避的时候追上我,用过去跟自责折磨我。

开学第一天看到贺茂枝的时候,我虽然无法接受,但内心深处的那份侥幸却得到了满足:他并没有死。不论这是否违反常识,这都是我最开始所期待的结果。但现实给我留下的记忆却让我不断抵触着他的存在,因为那份负罪感,我已经失去了面对贺茂枝的勇气。

——不要逃避,叶洵。害怕也好,后悔也好,自责也好,这些都是组成你人生的重要部分。尽管负罪感使人痛苦,但逃避它只会让你失去更为重要的东西。

内心深处传来了这样的声音,我感到有什么东西回到了自己身上。痛苦和安心,这两种矛盾的感情同时涌上了我的胸口,不知什么时候,我的手中多出了一样东西。

是那段红绳。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