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如果我们把位于截面a与截面b所受应力积分,就可以得到该受力元的状态……”
带着灰色棉帽的老教授在台上颤颤巍巍的写着板书,仿佛完全没听到身后两百多位学生所发出的嘈杂噪声。
为了能够让本就稀缺的教职人员能够以尽可能少的课时数完成教学任务,这所大学采取的办法可谓简单粗暴——将尽可能多的学生塞进同一间教室,听同一堂课,这样一来每学年仅需要寥寥数人就可以应付得来繁重的教学工作。
如果完全无视掉讲台下两百多位学生各自发出的声响,或许学校这样的安排确实可谓是高效便捷,然而实际上的效果大概也只有真的想要听课的人才能体会得到。
而羽齐就是那其中之一。
如果不是因为提前在讲台上布下了传音的符篆,再加上自己所坐的位置已经提前布下迷阵使其他人视若无睹,迟到了五分钟的羽齐估计最终会落得和蹲在门口听课的那位同学一样凄惨的下场。
提前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占据了整间教室最好的位置,并准备认真做一名普通大学生的羽齐抬起手中的笔,然而面前的教材却被旁边的人随手拽到自己面前。
“不过还真是厉害,这是哪位神人帮你占的位置,我刚才都没注意到旁边空着……”
空学姐小心翼翼的吸了一口藏在桌板下方的奶茶,随手翻起了羽齐用了一下午时间从书堆中找到的《工程力学》。
说到底这本书原本也不是羽齐的,是同寝室的老三在师兄师姐毕业时候从小市场买来的,虽说上面的笔记乍一看和天书没什么区别,但听说划线部分几乎完美押中了老教授出题的思路。
往通俗点讲,就是所谓的“状元笔记”之类的东西。
羽齐所学的五雷法里面多的是五鬼搬运之类的下乘方术,但用那种方法作弊实在太过无耻——更何况“五门”严禁修行者通过术法考取学历,大多数高校考试的考官中或多或少都有几位具有“灵视”资质的人。
即使能够在修行之路上一路猛进,但毕竟学习所需要的天赋和术法并不相同,所以羽齐成为了整个系唯一一个连续在这门课上挂科两次的奇人倒也并不奇怪。
或许是感觉“事不过三”这条定律也许真的会被自己的舍友打破,又或者是平日里帮他们带饭所收获的因果流转,老三把这本几乎埋在手办盒子与游戏光碟里一万年的秘籍翻了出来送给羽齐,除此之外也没什么能帮上忙的了。
——毕竟全都是摸着及格线过关的,就算让他们讲题估计也很难及格吧。
重新修习挂科课程的学生并没有强制出席课堂的要求,就算日常点名签到也不会提到羽齐的名字,事实上大多数报名此门科目重修的学生也都是在最后靠着别人的讲解以及种种邪门歪道的手法成功蒙混过关。
只不过,羽齐也曾抱有一丝幻想,希望能够凭借自己的意志力与种种他力加持听懂这门课程,但结果依旧是徒劳无功。
完全看不懂。
如果仅仅只是概念与公式无法理解,那凭借灌顶之法勉强让自己短时间内强行背诵下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但事实上教授刚在黑板上写了一行公式羽齐就已经陷入迷茫。
那歪歪扭扭的符号和简略到让人怀疑教授节约粉笔成因的标注对于第一次听这位老教授讲课的羽齐来说简直就是天书,他现如今才算是真正明白了讲台下学生们为什么几乎都在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了。
即使自己的兜里揣着用以看破文字真意的符篆,在旁边这位仅凭一双筷子就能看穿羽齐平日隐藏秘密的当代名侦探面前,他也是万万不敢轻举妄动的。
“真是蠢得够可以的,我当初居然用希伯来文写笔记……不过究竟是谁把我的书给卖掉了?”
空学姐的疑问飘向虚空之中,或许只有在因果末端的某位已经保研且正在寝室大杀四方的舍友才能回答得了她的问题,但羽齐是必然的无法回答的。
比起这个,羽齐更好奇空学姐为什么会坐在这里。
按照社团出席记录以及材料系实验室的使用记录本来看,这个时候的她应该正保持着一副随时要死的状态盯着嗡嗡作响的煅烧炉,在心中痛骂上一个把煅烧炉的数控系统弄坏掉的笨蛋学弟才对。
顺带一提,那个笨蛋学弟此刻就坐在空学姐的旁边,看着已经到了对方手里的那本原本属于空学姐的教材。
“啊啊,替人签到而已,不过那家伙倒是没告诉我究竟是替哪门课,所以我就随便找了个宽敞的教室睡了一觉……反正都已经和导师请过假了,就当放松了。”
空学姐毫不掩饰自己的恶行,毕竟对于猫而言虐杀生灵乃是源于本性的事情。只有修成果位的存在才能在这片土地上行使劝勉肉食动物持斋修行的奇迹,羽齐很清楚自己就算真的凭借灵力传音给空学姐也没办法改变对方的行为方式。
更何况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某人想要翘课所种下的因恰巧遇到了行事随心所欲的空学姐所造就的果而已,没有人因此承担罪责,雷部众神也不会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从灵界向人间投下它们的影子。
只不过羽齐想起了当初曾经托人替课结果连续三次被骗的经历,稍微有些难以释怀而已。
“没,其实是因为那呆子记错了结课时间,校选修课怎么可能还会在这种时候继续强占本就稀缺的自习教室……不过我在这里睡了一觉倒是真的,墙边暖气到这里的热力适中,开着门也有助于空气流通。”
羽齐抬头看了一眼那个莫名其妙摆在门口挡住门扇合拢的椅子,大概明白这一连串惨剧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谁了。
但比起使用俗套到晚间电视剧都不用的价值观来谴责空学姐的行为,羽齐更注重自己这学期究竟能不能把这门对自己而言近乎天书的课程强行莽过去——毕竟高数重修因为试卷被盗而延期进行,与其考试日期仅隔一天的《工程力学》自然成为了横亘在羽齐面前的昆仑仙山。
“我劝你还是别想着仅凭这一周的时间蒙混过关了,毕竟这东西看天分的……不如祈祷出卷人心情好从题库随手抽题印试卷怎么样?”
按照空学姐的说法,她那本书上之所以划出了所有考试重点,是因为那些部分是最近几年的试卷中曾经反复出现过的部分——虽然不能保证每道题都包含其中,但至少让人及格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毕竟就算是我也只拿到了3.0的绩点,老爷子的板书实在是让人一言难尽……不过主要原因还是滑冰男孩太撩人了,熬夜看番害得我差点在考场上睡着。”
自动铅笔吐出的墨芯在教材上的空白部分留下了自己的印记,羽齐对那个由学姐绘制、留着飒爽发型的人物肖像有着极为模糊的印象,而这印象的构建则要得益于空学姐去年在社团活动中正在二刷的动画番剧。
——以及之后的社团聚餐中连续数次如同推销一样的行为。
羽齐稍微想了想应该怎么把话题推进下去,但除了平时从电视剧和小说里看来的台词,其余时间只用传音之法的他几乎把语言表达能力全都还给了语文老师,唯一能够保证自己不出差错的办法就只有假装自己准备认真听课。
“嗡!”
搁在桌板上的手机适时的震动起来,由于羽齐他们就读的大学还没有实行上课收缴手机的制度,所以这种情况时常发生,而现如今羽齐也终于发现了自己那个原本只用来看书的手机终于有了新的用途。
只不过羽齐仅仅只是稍微瞥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那两个字,就顿时变得想要放弃利用接电话来缓解尴尬气氛的念头。
这通电话带来坏消息的概率占九成以上,而关于其具体内容究竟是否会影响到羽齐的重修考试,就必须要看之后羽齐如何应对。
但现在,至少在这一刻,羽齐完全不想接这通电话。
“嗡……”
为了减少手机震动发出的声响,羽齐把它塞进怀中,但打来电话的这位似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震动声一直持续不断,就连前排的那对一直在卿卿我我的情侣也好奇的扭头看着羽齐。
“不如跟我一起翘课?”
学姐“啪”的一声合上了书本,极其舒畅的伸着懒腰,看起来之前确实在这里睡了个爽。
头发花白的老教授又在黑板上写下了一大篇羽齐看都看不明白的板书,就连那位坐在门口也要听完这堂课的学子也已经被教授那浓重的南山口音绕得昏昏欲睡,更别提坐在暖气旁的羽齐了。
“双皮奶,你请客?”
眼见羽齐最终放弃挣扎似的点了点头,空学姐将手伸进自己的书包里稍微翻了翻,将一本看起来只有十来页的小册子拍在了羽齐面前。
仅用一杯双皮奶换到一份年年都拿国家级奖学金的学姐所写的笔记,这种买卖对于羽齐而言可遇不可求——就如他昨天被空学姐用同样的办法敲诈了一顿晚饭一样。
“所以,电话不接了吗?”
“你该不会是被放了鸽子了吧?”
雪婉坐在歪倒的榆树树干上,晃动着双腿看向从刚才起就一直在打电话的师父。
多亏今天是晴天,原本阴冷潮湿的树林里那多余的水汽在经过一上午的暴晒后已经消失的无隐无踪,仅仅只是坐在这里也算得上是一种享受。
但这种随时都能在家和学校享受到的乐趣并非雪婉今天起个大早赶到这里的原因,此行前来另有目的。
“不不不,我们不是拍照的,请不要随便拍……”
绘枋站在树林旁的小路上试图阻止那群刚下课的大学生们使用手机拍摄她们几人,然而只需要听到那从未停歇过的“咔嚓”声就知道这种软绵绵的阻挠对于那些人而言毫无意义。
实际上这种情况从师父带领她们来到这里以后已经发生了好几次,但由于种种原因,她们并没有在这里布下驱赶闲人的术法,所以面对这种不听劝告的当代青年,最好的办法就是——
“哦,先生们女士们,多好的一天啊,这个时候仅仅只是漫步在小路上未免太过浪费,难道你们不应该到操场上好好挥洒一下青春的汗水吗?”
Smorge先生从石砌的假山后闪出身来,轻轻拍着手掌施展了仅需少许魔力就能发动的催眠术式,原本围在一旁的诸多男女目光涣散迈向远方,只剩下绘枋一个人几乎跪坐在地叹息着。
“你可别弄得太过火,学校里也不是没有术者,要是让人知道了估计又要查到我们书店头上……”
师父对Smorge先生的做法略有微词,但实际上她所即将在这片土地上施展的术法规模要比那种随便找个术士都能施展催眠术要大得多,说到底也不过就是担心对方的行为招惹来其他人不必要的关注而已。
“虽然你之前说过不要问这么多,但既然让我们待在这里等了这么久,差不多是时候告诉我们究竟为什么要穿着这身衣服来参加这次的聚会了吧?”
从到达这里之后就一直一言不发的湘云终于开口,问出了这个在场除了师父以外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
“因为接下来的仪式需要啊,你们也不想让我真的买齐猪牛羊作为牺牲完成接下来的仪式吧?这种小事就稍微忍一忍……”
“你给我先停一下,我们穿着这些东西的用处是代替猪牛羊?”
绘枋用手按着短裙的裙摆,无论怎么看都无法从自己的这身服装之中看出任何与三牲相关联的元素存在。
“这不是很明显吗,不过我是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会用这种乱七八糟的象征元素举行仪式……”
将手中捧着的书扔向结束了自己职责的Smorge先生,雪婉竖起一根手指,指向自己头上带着的小恶魔头饰:“如果仪式中的隐喻不包含曲解与假设,且不同体系的怪异杂糅在一起能够同时生效,那么象征着恶魔之力的隐喻就是羊了,毕竟我所读的学校里还是有不少相关的传闻,恶魔也时常以山羊的形象行走于世间。”
随后手指移动了方向,末端所指的则是穿着红色旗袍的湘云:“旗袍袖口上的八卦纹饰少了四副卦象,阴阳失衡走入歧途,但偏偏又用浸过朱砂的五色绳充当衣扣,很明显是担心穿着这身衣服的人会因此受到影响……不过我从刚才起就想问了,你真的不准备先去一趟厕所吗,这身衣服穿起来应该会使得水脏满溢,你该不会是一直准备等到仪式结束吧?”
绘枋听得云里雾里,但湘云很明显是听懂了雪婉所说的究竟是什么——且不谈自从穿上这身衣服之后所感受到的阵阵寒意,那股在小腹处正在愈演愈烈的酸胀感也足以让湘云明白自己身上的衣服究竟对自己有什么负面影响了。
“可是水脏庙作为人体五脏之一也只是代表了周身体液的调节……啊,我这里有纸巾,你都拿走吧……但那又和猪有什么关系呢?”
绘枋从随身背着的挎包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红着脸迈向树林旁图书馆的湘云,转头却发现师父和雪婉几乎用同样的表情盯着自己——那是惊讶到不知该说什么的眼神,但绘枋也实在是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值得让她们如此傻眼的话。
“我都差点忘了,绘枋小姐师从画仙,应该是并没有接触过成体系的修行之法,总体来说应该算是……散修?”
雪婉斟酌着自己的用词,毕竟师承无名对于大多数修行者来说都是不怎么值得张扬的事情,其中也有引以为耻的存在。仅因为言语上的失误导致友谊出现裂痕实在让人难以接受,所以她才勉强自己把那个“野修”吞进肚子里——并且暗自决定再也不说这个词了。
“啊,不用在意我,被人说是‘野修’、‘杂毛’之类的已经习惯了,毕竟我家附近的修行者都曾经败在爷爷手下,从小听了这么多次已经感觉无所谓了。”
绘枋三言两语带过了自己那似乎并不怎么愉快的童年,凭着自己作为一名普通修行者的兴趣继续寻求着她所想要的答案。
“笨蛋徒弟又不接电话,我都说了今天上午有事……不过比起那个,我还是更好奇绘枋小姐为什么没看过《西游记》?”
“‘金性刚强能克木,心猿降得木龙归’,这个隐喻在文中已经算不上是暗示,根本就是恨不得直接明说了……不过如果没有学过炼丹之法的散修,可能还是不能直接看出真汞生亥之类的玄妙?”
绘枋依旧听的云里雾里,在她看来不过就是一本读起来很有意思的小说对于另外两人而言似乎隐藏着数之不尽的谜语与奥秘,这就是有着具体传承且拥有相应知识的修行者与自己这种散修之间的差距。
“也不用在意啦,现在修行者很少用这套知识研习精进……毕竟外丹术已经过时了,术法这种东西也是随着人们的研究而不断精进的嘛。”
似乎是想要稍微安慰一下绘枋,雪婉用手在空中比划了个圆:“现在只要是个人都知道铅汞之物乃是剧毒,还有哪个笨蛋会在修为尚浅的时候就冒险服食那种丹药啊……所以铅与汞的隐喻也就因此逐渐消散,就连有些‘五门’的员工也未必能够说自己完全了解这些东西呢。”
虽然能够明白雪婉的好意,但绘枋作为补习教师的矜持以及作为修行者的本性依旧催促着她在这一切结束之后要好好恶补一下与之相关的知识——至少要稍微有所了解才行,否则自己连她们所说的话都听不懂,更不要提进一步的交流了。
绘枋一边懊恼着自己的寡闻少识,一边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为什么我是牛呢,这不就仅仅只是一身普通到极致的水手服吗,日剧里常见的那种?”
师父略有些尴尬的微笑着,而雪婉则是看起来有些气恼的连续踢着树干:“这种小事你自己低头看看就知道了,还用我们明说吗,你这个可恶的受上天垂顾之人!”
“能不能不要总是说谜语啊,感觉头都大了……这难道就是我平时教导的学生们所感受到的痛苦?”
绘枋轻轻用食指按摩着太阳穴,另一只手按着裙摆俯身坐在了树丛中央的石凳上。
虽然清晨的露水已经大多被林叶之间漏下的阳光灼烤得无影无踪,但那股蕴藏在石料内部的寒意还是让绘枋稍微颤抖了一下。
“恩恩,我在一餐厅外的那片树林……对,有凉亭的那个……你最好让她先回去,我大概了解你那位学姐到底有多可怕了……好,两分钟之后见,迷阵的入口布在东南南方向,你从凉亭那边进来就行。”
师父最终打通了电话,联系上了仪式所需要的最后一人,而在此等候多时的诸位术者也已经准备完毕,先前离开解决个人事务的湘云也已经重新坐回了她原本的位置上。
“这次算是准备好了?明明那个林家的冒失女和她的随从就没到,这样直接开始仪式真的不会有什么差错吗?”
雪婉最终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询问起了自己最在意的对手——虽然说她确实不认为那个从小就在温室中长大的家伙能够在这场仪式之中胜过自己,但缺少了那个宿敌终究会让她稍微有些在意。
“没关系没关系,大小姐她正和青一起参加化学实验课,这是我和她们之前说好的——”
师父稍微停顿了一下,把手机塞回自己的背包中,取而代之的则是手上多出来的那两个造型怪异的黏土人偶:“用这两个代替就行,反正大家都诞生自尘土,用黏土也算是差不多。”
确认时间。
确认人数。
确认脚下灵脉流动。
确认因果之海的波澜起伏。
确认此次事件所获得的“五门”许可。
师父将手中的两尊粘土人偶安置在树林空地的一角,从袖中抽出了乌木制成的短杖。
“那么,就让掀起风波的幻影重返此世,波澜万丈的物语于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