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算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吗?”
绘枋的幻灵横起长剑挡住了对方的踢击,然而顺势跃向空中的袭击者果断掷出手中的飞刀,体态失衡的幻灵只好退守门后,利用那厚实的门板挡住了这一波偷袭。
“力量,我们所求的只有力量,化为实体,重新返回这片世间……规则,无用之物。”
“你们这些半吊子确实很适合使用这种台词呢,不用问话,直接处理掉吧。”
绘枋果断作出了指示,而幻灵也一改刚刚只注重防守的剑招,开始频频攻向对方难以防守的要害之处——额头,或是胸口。
尽管对手具有与人类一模一样的外形,但其内部空空如也,是受到“以文入圣”祭典中储存的强大力量吸引而从灵界漂流而来的偷渡者。
孤魂野鬼,邪灵,不洁之物,妖物,荒神以及其他种种荒诞之物,就像是餐桌上被蜜糖引诱蜂拥而至的蚁群一样,已经有许许多多此类存在趁着这座城市的“五门”分部陷入疲敝之时偷偷潜入其中。
“她不是说过与你们达成契约了吗,现在都出现公然违约的家伙了,这次真的只是毫无风险的娱乐活动?”
“那个女人,约束了弱小的灵体,但对于我们来说,契约的拘束仅仅只是让我们无法杀了你们而已。”
黑色的烟云从对方的口中徐徐喷出,感到大事不妙的绘枋在棉被的包裹下勉强直起身子,将意念集中在自己放在桌上的那根画笔上。
“这片雾气可以腐蚀金属,得空手战斗……请下达许可,吾主。”
“停手,后撤,等我过去!”
无人触碰的画笔腾空而起,经过仪式洗礼而变得具有灵性的道具就这样顺遂主人心意凭空飞行,黑色的墨痕将紧紧缠裹着绘枋的棉被一分为二,尔后又因为墨痕淡去而重新恢复原样。
当然,绘枋早已趁着棉被散开的时候从中脱身,而那根在空中自行游弋的画笔也已经重新回到了她的手中。
“总之先给我报上名来!这边还要记录下所有敌人的名字,到最后计算成果的时候别忘了给我作证哦?”
绘枋提笔一挥便将逐渐蔓延到自己面前的黑雾变成了漫天光尘,原本对她而言几乎不可能做到的术法现如今仅需要一个念头就能化为现实,而代价却小到让人可以忽略不计。
“吾主,请不要站的太靠前……而且暗中偷袭已经属于违规,报上名字也不会被术法记录下来吧?”
幻灵向左横移一步将绘枋挡在身后,摆出了一副随时都能转攻为守的架势——即使在脑海中存放了近百本剑谱,但他毕竟没有办法随心所欲的使用术法,面对这种拥有特殊力量的敌人必须谨慎小心。
“按照原本的规则……应该是这样才对,但对方已经说过那种规则只能束缚住小喽啰而已,大概根据对方实力的不同,规则内容也发生了一定程度的变更吧?”
绘枋沿着幻灵的思路继续说下去,手中的画笔则随意甩动,任由饱蘸墨汁的笔尖在鲜红的地毯上留下一道道黑色的墨痕。
“真是,令人失望……原以为操纵这股灵力的人已经超凡入圣,没想到如此无聊。”
双手所持的匕首扭曲生长,化作如同荆棘一般的刀锋:“战斗需要理由吗,掠夺需要理由吗?你们人类总是……总是如此,把一个又一个欲望隐藏在听起来无比伟大的‘理由’之中,完全不提那些有可能会导致自己被人唾骂的想法。”
幻灵反手劈出一剑,将那柄还差一寸就能捅入自己胸口的金属荆棘劈成碎片。
俯身,突进,举刀,挥砍,一切都在瞬间完成,而话语声却从对方刚才所处的远处传来,就像是自己面前出现的这位袭击者不过是个幻影而已。
“看起来似乎是想联系和我们签订契约的人?没用,没用……妖鬼已经前去偷袭,现在大概正在大啖其肉吧,那位小姑娘的腿看起来可口的很,近百年没能果腹的那些家伙不可能放过近在眼前的食物,妄图驾驭群魔的愚蠢之徒自古以来就没有一个能够善终……”
绘枋“噗嗤”的一声笑了起来,手中的笔稍微有些颤抖,但随笔尖甩出的墨迹依旧保持一条直线,与之前留存在地毯上的墨痕构成了完整的图形。
在面对完全没搞清楚状况的家伙面前,想要维持严肃的表情实在是太过于困难——绘枋再一次理解了这一事实,随后彻底放松了表情,将原本一直维持的紧绷情绪转换成了轻松惬意的状态。
“这还真是,超出想象的……”
“愚者没有留名的必要,直接斩了吧。”
幻灵在听到指示的同时就已经开始了行动,原本为了节省灵力而层层叠加的封印术法层层解除,而经由地上的墨迹组合而成的联络术法也同时启动。
“喂喂喂,那边可以听到吗?没想到今天又是你们先进入战斗啊,看来积分获取效率相当高呀……”
模糊的爆炸声沿着水银界面传来,绘枋望向从液面的另一端向这里望过来的师父,无奈的叹了口气:“虽说是为了满足我们的兴趣而委托你做了这么一场仪式,但这种不遵照规则自顾自发动袭击的家伙是不是稍微管一管会比较好啊?”
“哦,你们那边也被笨蛋缠上了吗,那确实是有点辛苦……不过我这边可是没什么办法,毕竟这一次羽家书店承担的契约数量已经多到仅用一个书柜都装不下的程度,想要一一确认是哪个笨蛋违反契约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呀。”
即使不在师父所处的位置,绘枋也能顺着沿着联络术法涌现出的水银倒影看到师父身后的那片战场——说是战场可能有点夸张,因为映入水银倒影之中的场景里并没有出现绘枋想象中的废墟与火焰,就连那些由老旧红砖垒成的围墙也没有任何损毁,堆积在地上的只有焦黑到无法分辨原型的残骸罢了。
“不需要查了,我就是想问问这种情况下出手消灭对方会不会违反契约……不过看你那边的情况我也大概明白了。”
绘枋抬笔轻点前方,数发弩箭齐齐射向正在与幻灵缠斗的袭击者。
尽管对方已经察觉到弩箭上附着了特殊的术法,但由于幻灵的干扰,依旧有几发弩箭射中了袭击者的手臂——尽管这种伤害对于非人之物并不足以造成任何影响,但对于绘枋想要做的事情而言能够造成这种程度的伤口已经足够了。
“唔姆,你能明白就行,我们这边从三点起就忙着招呼不敲门就闯进来的客人,到现在连喝碗豆浆的时间都没……啊,笨蛋徒弟,我订的馅饼外卖到了,你去胡同口拿一下!”
师父向着水银界面之外的位置招手呼应着,另一只手则握着六七个盛有各色液体的试剂瓶。
“大概情况就是这样,遇到这种不打招呼不按规矩的客人就不需要客气了,痛痛快快的送它们滚回灵界就好,那就之后再见啦!”
“等等,那这种敌人处理掉之后究竟要怎么计算分数……这术法维持时间也太短了吧!”
绘枋眼睁睁的看着地面上的水银因为术法失效而逐渐还原成地毯,而原本甩在地毯上的墨汁也因为灵力耗尽而变得无影无踪。
虽然无法确认究竟是对面先切断了通讯还是自己的术法先失去了效果,但自己话都没说完就被迫停住的焦躁感却无比真实的滞留在自己心中。
——有点烦躁呢。
绘枋又一次甩动画笔,分得“以文入圣”祭典所遗留的那庞大灵力之后,她的术法已经无需凭借纸张才可生效,现如今已经到了真正的“泼墨绘物”的境界。
足以切碎地板的风刃,可以熔化金属的火蛇,还有能够汲取敌人体内灵力生长的毒草——顺遂绘枋的意念得以显现的诸多异象将整个走廊挤得水泄不通,而被这诸多异象包围的袭击者则第一次露出了笑意。
“妙哉妙哉,与契约所说丝毫不差,不愧是成就仙人的无上密法,居然到了如此地步……”
绘枋随手从餐车上的托盘里举起一碟饼干,原本悬停在空中的种种异象如同海浪一般向袭击者席卷而去,但那已经完全无法令绘枋提起半分兴趣,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在了自己面前的食物上。
对于一般的修行者而言,想要破除这些不使用术法直接显现的异象需要使用各不相同的术法——召出漫天沙尘藏匿身形可以躲过无物不斩的风刃,只要驭使空气中的水气就能挡住熔炼金属的火焰,而护佑周身的咒法则可以避免毒草沁入血脉之中。
只要了解这些异象的本质,就可以利用与之相对应的术法应对。术者之间的较量本就是力量与知识的比拼,而对于从灵界偷偷跑到这里的袭击者而言,知识量的缺乏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注定了此战的胜负。
“太弱太弱太弱,如今的术者就只会用这些小戏法唬人吗,当年移山镇压妖邪的术者何在?当年以山川为炉意图炼化我等的道人何在?当年仅用言语就能拘役我等回到灵界的禅者何在?”
原本已经固定了形状的匕首像是融化了一般流淌向地面,袭击者就这样俯身冲向了层层叠叠涌向自己的众多异象,而那条受伤的手臂则被举在面前用于抵挡攻击。
“说的倒是挺厉害的,但你也只不过是跟着那些大妖一起到处做乱的小喽啰而已吧,气魄上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哦?”
绘枋侧身看了看正在各种异象之中艰难前进的袭击者,幻灵则是摆出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守在绘枋身旁。
尽管嘴上这么说着,但实际上她从刚才起就一直没有小看过对手,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切实提高胜算而进行的安排。
即使是刚才的挑衅,也只不过是为了激怒对方使其露出破绽而已。
流淌在地面上的金属呈现出与空中的火焰同等程度的热力,仅仅只是从地毯上掠过就已经留下了厚度惊人的焦痕,而握在手中的刀柄则像是具有低到极致的温度,甚至将原本能够切开铁板的风刃冻结成具有形态的实体。
“所言甚是,吾乃当年‘百鬼之乱’的残党之一,世人曾称吾为‘破嗔’,但现如今也只不过是个无名无号的鼠辈而已……”
破嗔挡在自己面前的手臂几乎是在冲入那些异象的同时化为碎片,但这份牺牲并非毫无意义,原本应该没有机会做出应对的他几乎是在手臂被撕裂的瞬间察觉到了这些从未见过的异象所蕴藏的本质,并在同时将用以对敌的术法依附在自己那现如今只剩下一把的匕首上。
对方的话语声中并没有掺杂因失去一只手臂而产生的痛苦情绪,对于从灵界重返人间的他们而言,这副用于显现于世的身体只不过是灵力汇聚凝结的产物而已,只要构筑他们的“精魄”没有被彻底摧毁,哪怕身体被切成碎片也能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复原。
从这一点来说,这种丝毫不在意身体损伤的战斗方式或许正是最适合他们的战法。
“你倒是挺谦虚的嘛,既然如此不如直接扔掉匕首投降如何,我也方便直接一击把你送回灵界,这样一来大家就都省事了。”
“既是为寻求争斗而来,怎么可能在面对第一个对手的时候就仓皇而逃,更何况胜负未分,小姑娘未免有些太过心急了吧?”
因为烧熔而变得伸缩自如的刀刃穿透了绘枋所制造的种种异象,但却被早已等候多时的幻灵及时挡下。
尽管幻灵的武器同样是由灵力塑造而成的,但由于使用术法的技巧有着一定的差别,袭击者那同样能够融解金属的刀刃撞在幻灵的剑脊上依旧成功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凹坑。
绘枋稍微皱了皱眉,抬起握着画笔的那只手,开始在面前的空气中泼墨狂书。
尽管绘枋她们使用术法受到“五门”的严格限制,但那些普通修行者也能使用的术法并不在禁止使用的范围之中,所以手上的腕表并没有启动任何强制措施阻止她使用灵力,也没有触发腕表中内置的任何一种警报。
“把魂魄一分为二,这种技巧居然流传至今……不过仅仅只是空有力量,想要对付吾等未免有些太过自傲了吧?”
已经近乎完全融化的刀刃依旧维持着原本的外形,但由于构成刀身的金属已经彻底软化,狭长的刀刃几乎完全垂在地上,比起匕首更像是短鞭。
而正是由于对方的武器不再具有固定的形态,使用固定的剑招进行应对的幻灵逐渐落入下风,就连身上的衣服也屡次被对方的刀刃划破。
“我们这边可是有种种原因无法使出全力啊,虽然这种解释听起来挺像是败者的自白吧……不过,胜算从一开始就是零的家伙一时占据上风就在那里洋洋自得,真正自傲的是你才对吧?”
灵力充盈的墨汁所构筑的文字与图形悬在半空中,绘枋双手合十夹住画笔,将绘制完成的图卷注入了自己独有的术法。
“区区图形,能奈我何?就连当年的符修我都没放在眼里,你这种由符修改门换道拼凑出来的术法能有什么厉害?”
破嗔侧身躲过幻灵迎头劈来的剑势,利用手中已经彻底软化的刀身缠住了那柄由灵力构筑而成的长剑,随即利用手肘击向幻灵的后脑——虽然他并不清楚眼前这个看起来与鬼魂无异的家伙为什么拥有肉身,但他的直觉依旧促使他袭向了最有可能致对方于死地的部位。
三魂七魄汇聚之处,一击足以致命。
为了切实杀死对方,破嗔在整条手臂上都施加五毒明咒——如果西南边陲的巫蛊之术依旧流传至今,这门专杀魂魄的邪法大概已经夺取了不知多少修行者的性命,只不过破嗔并不知道自己这门术法早就在被“五门”断了传承的同时研究出了数种破解之道。
“现代的术者战斗起来要比你们当年优雅多了,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也未免太过血腥,更何况现如今修行者正逐渐走向颓势……”
绘枋自嘲似的笑了笑,将夹在双掌之间的笔尖指向前方——并非指向破嗔,而是指向在关键时刻松开手中长剑转身捉住破嗔手臂的幻灵。
“破除妖邪,扫平魔氛,急急如律令!”
原本明亮的走廊在一瞬间暗了下来,即使拥有视黑夜如白昼的双眼,破嗔也在此刻失去了对绘枋位置的掌握。
周围的场景也已经变成了与刚才完全不同的地方,破损的灯管时不时闪出一连串的火花,已经糟朽的门板斜倚在长满绿斑的墙面上,破裂的玻璃窗外映出一轮红色的圆月。
“幻境?吾等本就是从灵界重返人间的妖魔邪祟,就算身处地狱也视若无物,这种小家子气的场景……”
破嗔的声音戛然而止,就像是摇曳的篝火被一盆冷水猛然浇灭了一样。
尽管无法目视,但作为曾经前往灵界的证明,破嗔能够仅凭感觉探查到与自己相类似的存在——所谓的“物以类聚”,相同性质的存在能够彼此感知,而非人之物能够与生俱来的拥有这份认知同类的能力,这也是他为什么突然不再说话的原因。
和人类这种有着同理心与道德价值的群居生物不同,为了追求力量而偏离为人之道的存在以及本就非人的存在彼此之间竞争更为激烈,而由力量差距演化而出的上下级关系也变得更为明显。
破嗔当初确实是“百鬼之乱”中伺机作乱的妖邪之一,作为被自身欲念吞噬的僧侣转生而成妖邪,虽说曾因为掌握着修行者驭使力量的技巧而成功斩杀了不少与自己为敌的修行者,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过是稍微有点力量的小妖而已。
因此他才会如此渴求力量,与那些甚至丧失理智凭本能袭击一切的邪灵恶鬼一同来到了人间,目的就是为了夺取这股似乎并没有明确主人的庞大力量。
“这……这是……何等……你究竟是……什么人……”
手中的匕首已经不知在何时掉落在地,失去灵力供应的术法很快失效,原本看起来颇具威胁的刀刃现如今也变得与便利店卖的陶瓷水果刀没什么区别。
面对在自己面前展露身姿的庞大存在,破嗔拼尽全力维持自己站在原地的动作,以免因为慌张逃跑而将无防备的背后展露给对方。
“你问我是何人?我刚才……唔,我还确实没有正式自报家门过呢,以文入圣的那次还是雪家直接把资料发给大家,这么一想确实少了很多乐趣。”
站在高天之上的绘枋挥动画笔驱散了即将掩住红月的雾云,将阻挡在她与破嗔之间的墙壁、高楼、以及无以计数的众多妖邪统统隐去。
只留下那焚煮世界的三千劫火,以及身形几乎占据了破嗔全部视野的幻灵。
直到此时,直到缠绕在幻灵身上的全部封印术法尽数解除的时候,破嗔才明白自己之前究竟在与什么东西为敌。
将魂魄分割的术法——破嗔曾经依照自己的经验判断出绘枋身边的这位男性的来源,但他的知识对于现代的修行者而言早已过时,他也并不知道灵魂中的种种成分与魂魄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无论是妄念还是邪心,亦或是善心以及慈念,只要是意识的萌芽就能分化成株,继而培育出完全继承了本体某一执念的灵体、
“南海绘氏单传,画仙绘云之孙,绘枋。”
堂堂正正的站在已经动弹不得的破嗔面前,绘枋将已经暂时失去作用的画笔插在腰间,正大光明的报上了自己的名号。
为了除魔斩妖而将一切邪祟收入画中,那份执念如今获得了形体,便再也无人能挡。
破嗔眼睁睁的望着那铺天盖地的手掌向自己袭来,徒然叹了口气。
而后便是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