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佛尼尔幼鸟，去毛，除去翅根与屁股，切除不宜食用的部分内脏，撒盐揉搓腌制半个小时。
被灵力浸染的肌肉组织异常强韧，如果不在烹制之前用力揉搓使其排出，最后端上桌的食材很有可能会变得比石头还硬，预先处理在此时显得十分重要。
禽类的腥味通常需要使用料酒去除，但由于这一次的烹饪方法较为特殊，所以烹调者需要提前将可以去腥提鲜的香料与药草统统塞进幼鸟的腹内。
虽然已经经过放血处理，但由于吞入香料的时候范佛尼尔幼鸟还处于生龙活虎的状态——用来关它的紫木笼甚至差点被它拖着飞出厨房——胃部的消化能力可能还略有保留，而经过这不到一小时的胃液消化时间，原本在通常状态下显得有些苦涩的药草也会幻化出不逊于其他香料的绝妙滋味。
只不过对于已经魂归故土的妖鸟而言，这场烹饪就是临死前遭受的一场痛苦折磨而已。
羽齐那动用了符篆的力量挥砍出的一刀完美终结了妖鸟的生命，而能够这样干脆利落的结束这场折磨已经能够算得上是慈悲了。
“我都说了要先放血了，笨蛋徒弟你怎么还是一刀把它给砍了……杀鸡的时候要先切开一个小口，你应该也见过菜市场大叔杀鸡时候的样子吧。”
戴着看起来感觉有点滑稽的白色厨师帽，师父用手揉搓着依旧十分僵硬的范佛尼尔幼鸟，脸上的表情很明显是由于羽齐的行为而生成的抱怨。
食材的处理交给羽齐仅仅只是因为自己用不来厨刀——虽然这种牵强的理由可信度并不高，但对于师父而言现在的她确实很难使用除了武器之外的刀具。
“而且这也是为了之后的布局嘛，毕竟巫女如果破了杀戒就不再纯洁了，这样一来原本就没多大束缚力的契约书也应该会彻底变成废纸……虽然我是可以这样解释，但笨徒弟你应该还没傻到会相信这种蹩脚理由吧？”
羽齐稍微耸了耸肩膀，搭在炉灶旁的那只手调小了燃气的火焰，另一只手则依旧捧着之前在二手书店买到的漫画。
“哦？居然说本来就不纯洁的人怎么可能会变得更不纯洁？你这话说的很有意思嘛，我今天要好好和你讲讲道理……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先把晚饭做完。”
看到羽齐指尖跳动的紫色电火花之后，师父极其迅速的完成了自己的投降宣言，并签订了战败条约——将冰箱里的桑椹果汁作为赔偿移交给羽齐。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原本力量保持均衡的羽家书店现如今正因为受到这座城市中举行的仪式影响，其原本的平衡态势发生了大幅度偏移。
“不过真的很奇怪啊，你明明已经几乎持有我全部的力量，但用以禁锢言语的术法还是没有办法解开，难道说这层封印并不是单纯铭刻在身体上的吗？”
师父的手混合着酱汁与蜂蜜在搪瓷盆中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但这点声音还不至于影响羽齐听到她的自言自语。
——如果真的有这么容易，我也不可能保持现状这么多年了。
羽齐心里预估着身后汤锅里熬煮的食材差不多已经熟透，于是将漫画随手放在桌上，伸手关掉了燃气的阀门。
“唔，我以前一直以为是因为前任店主不愿意解开你身上的这道封印，现在看来我可能有些误会他了，确实不是什么好处理的东西啊……”
那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再一次浮现在了羽齐的脑海中，他稍微摇了摇头，将汤锅的锅盖一口气掀开——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但师父那沾满蜂蜜和酱料的手“啪叽”一下按住了羽齐的手。
“不要一口气掀开啊，味道会散掉的，而且蒸汽烫伤什么的也很痛啊！”
——就算你这么说，修行者本来就不畏寒暑，辟火的符篆我也一直放在身上，蒸汽之类的根本不可能烫到吧……
羽齐稍微皱了皱眉，一脸嫌弃的望着被酱汁弄得黏糊糊的手臂，指尖再次闪过紫色的电光。
“说……说起来，今天的分数统计已经出来了呢，而且从分布上来看已经没有多少妖怪敢于在这片区域活动了。”
拿起湿毛巾仔细擦掉胳膊上的酱汁，羽齐将汤锅的盖子微微抬起，凭借狭窄的视域范围确认了原本放入其中的食材已经被煮得烂熟。
事情正在按照预定计划发展，没有什么情况会比这种更令人心情畅快的，即使刚才确实因为有些不爽而泄露了一点点力量，但那些事情已经无法再影响羽齐现在的好心情了。
尽管脸上没有表现出来，但羽齐知道师父肯定也能看出自己心情大好。
自从师父那个拥有着“既然有以文入圣这么帅气的仪式我就要整一个比那个更帅气的”这种奇怪称呼的仪式启动以来，每当下午五点书店门口座钟敲响的时候，如同海浪一般源源不断的妖怪便会如同发疯一样不停地袭击羽家书店——尽管它们中的大多数都会被店门口的迷阵弄得晕头转向，但也有相当多的一部分妖怪能够闯过迷阵向书店进攻。
它们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抢走书店内由前任木楔众所看管着，并且由上百道封印术法封锁着的，这批妖怪所签下的契约书。
对于以概念形式重返人间的妖怪们来说，出尔反尔背信弃义对它们而言并不容易——它们存在的本身即是仪式举办者师父所诉说的弥天大谎，在此基础上追加谎言会使得原本不稳的术法出现破绽，好不容易来到人间的妖怪也有可能会因此失去唯一一次翻身的机会。
但即便如此，依旧有相当一部分没脑子的妖怪——这其中有一部分妖怪在物理层面缺乏脑组织——依旧认为只要能够撕毁和羽家书店签订的契约，就能够像百年前那样在人间重新兴风作浪。
只不过，那些妖怪最终的下场都是一样的。毕竟无数个“0”叠加在一起永远都是“0”，乌合之众的末路就像被垃圾清运车运载的垃圾一样轻而易举的被羽齐和师父送去了灵界。
在掌握雷法的羽齐坐镇羽家书店的状态下，就算是那些妖怪成功将自己的本体带到人间，也绝无可能胜过专门用以诛杀邪祟的雷霆。
而且，自从“前往羽家书店的同族似乎会被做成各种食材处理掉”之类的谣言在那些妖怪之间散播开来，会趁着夜晚前来袭击书店的妖怪就几乎变得和每日造访书店的顾客数量一样稀少了。
“嘛，倒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以前饿得不行的时候也会从河里抓鱼吃……不过处理这些妖类还真是相当麻烦，真亏你能记得住这些偏门的烹饪方法啊。”
从始至终掌握着烹饪内容与种种技术的都不是师父，如果将这些难得的宝贵食材交给整天研究炼金术的她，最终递到羽齐手中的大概也就只剩下各种实验结束之后遗留下来的残渣了。
为了避免书店内再次出现与上周的饥荒相类似的情况，这一次羽齐甚至将原本用来存放书籍与其他各类杂物的地下仓库也一并改造成了食品储藏柜，现如今正在充分利用术法的力量将地板下那片封闭空间的温度维持在零下二十度左右。
——只要能够处理得当，就算是具有致死毒素的河豚也能成为美食，更何况是这些因为灵力而变异的生灵……而且这种做法也确实很好吃。
虽然看起来好像已经完全改变了外在形状，就连骨架也因为迅速成长而变得有些扭曲，但现如今正在由师父进行按摩处理的范佛尼尔幼鸟实际上并不是一开始就长成这种样子的。
住在另一条胡同的王奶奶曾经在几天前上街寻找过家中莫名其妙丢失的一大筐鸡蛋，而事到如今羽齐他们也不可能就这样把那筐鸡蛋化生而出的产物交给她老人家了。
谁会相信呢？原本能够孵化出毛茸茸的黄色小鸡的鸡蛋，居然孵化出了这种怪物——相不相信他们的说辞倒还是次要的事情，真要发生点什么意料之外的情况，羽齐和师父这两个平日里就经常在胡同里张贴小广告的怪人很有可能会被居委会直接移交警局也说不定。
——因为盗窃鸡蛋而被拘留，这种经历简直就是耻辱啊……
“不过之后还是想办法用快递给老奶奶补偿了一箱鸡蛋嘛，结果上来看大家都没亏。”
师父在水池边试图搓掉指尖沾染上的异味，看起来已经被揉搓得恰到好处的范佛尼尔幼鸟平瘫在搪瓷盆里，那变得异常油亮的表皮甚至会让人第一眼看上去误以为放了半盆酱油。
“虽说最后负责处理的是我……师父小姐偶尔也试着放下电脑出门散散步如何，您这一周几乎都没接近过鞋柜吧？”
小女仆手上拿着保鲜膜蒙住了搪瓷盆的盆口——距离彻底腌制入味至少还要三个小时，如果不采取对策防止水分蒸发，最后做出来的也只能算是失败品了。
实际上如果羽齐有这个打算的话，只需要将烹制过程与手法完全交给小女仆就可以坐在一旁等着晚餐端上餐桌，只不过这种过于堕落的想法也只会在羽齐的脑海中存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更何况今天很闲。
“太过分了，在你眼里我就只是个吃闲饭的家里蹲吗？我也有替笨蛋徒弟处理手机游戏的日常任务啊，而且每天早晨开窗通风的任务不也是交给我了嘛！”
师父甩动着还未擦干的手表示抗议，但无论是小女仆还是羽齐都没有打算对师父自己说出的身份定位表示反对——除了偶尔需要使用师父所掌握的水银液构筑通讯网络以外，已经几乎完全失去力量的她在其他时候确实显得和普通的家里蹲没什么区别。
“我怎么知道原本设置在阵法中的符号会突然崩溃嘛，那个时候如果没能好好维持阵法稳定，这个城市大概早就在当时就被喷涌而出的灵力炸上天了。”
即使失去了身上那多到离谱的祝福，唯独一眼看穿羽齐心中所想的能力却没有因此丧失——按照师父个人所说应该还有一些没什么大用的祝福依旧残留在体内，但就结果而言羽家书店的战力之一因此失去力量确实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才有必要推行羽齐的计划，展现出碾压般的强大力量震慑图谋不轨的妖怪，以此掩盖仪式举行者已经衰弱成为普通人的事实。
“是呀是呀，我现在就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被崭新的书页划破伤口也不能快速自愈，小脚趾撞在沙发脚上也会痛得要命，吃冰激凌太快也会头痛，就是这样一个娇弱可怜的小姑娘哦？”
虽说关于推导出“娇弱可怜”这一结论的依据让人感觉有着不少值得吐槽的地方，但即使见那些事情忽略不管，羽齐也不认为能够一顿饭吃完羽齐和小女仆两个人份食物的师父能够称得上是“娇弱可怜”。
东方的术士一般称之为“辟谷”，西方倒是听说也有着名为“舍食魔法”的魔法术式——对于已经决意踏上超越之道的一部分人来说，继续维持着和普通人一样为三餐奔波的生活简直不可理喻，所以能否使用自己的力量断绝进食需求也往往被认定为衡量其实力大小的标准。
师父在因为这场仪式失去力量之前肯定也能使用舍食魔法，只不过由于其本人始终维持着与普通人、甚至超过普通人对于美食的欲求，所以羽齐也不能十分确定她究竟有没有在使用那种术法。
羽齐早已超越了需要辟谷才能净化体内浊气的境界，即使吞入腹中的食物确实沾染了农药或是其他什么带有毒性的添加剂，他体内的灵力也会在无限循环之中将那些东西所造成的影响消弭于无形之中。
小女仆确实可以不需要进食，但与此相对的需要大量吸食羽齐体内的灵力——考虑到现在随时有可能出现预料外情况，需要保留实力的羽齐还是决定将书店日常开销中的伙食费增加三成。
零零总总的各项开销全都记录在账本之中，但即使羽齐反反复复的算上十几次，最终得出的结果也依旧是让人忍不住扶额叹息。
还是亏了。
“没办法嘛，因为上次的活动也没能从林家那里收到实质上的报酬，那场骚乱最后还是以地下实验室发生爆炸作为借口勉强收场……而且直到现在林华长老似乎也依旧在为此事与‘五门’进行交涉。”
师父诉说的情报甚至有可能决定林家未来的命运，如果这句话被其他人听去，五门内部各家族的权利平衡将会因此出现动摇，所以羽齐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正在清洗竹笋的小女仆，发现对方并没有什么动作上的变化。
羽家书店内部存放着大量不能流传于世的古籍孤本以及各类非人之物寄存于此的契约凭证，所以即使已经在平时看不到的地方安装了种种用以击退外敌的机关与触发类术法，但真正用于防范入侵者的实际上是铺设在胡同口的上千种由不同术法构筑而成的结界。
普通的修行者不可能同时操控那种数量的术法，但如果是已经继承了木楔众所有人掌握着的术法、且借助“亿魔铭刻”掌握了远古仙人部分意识的小女仆，将那些如同蛛网一样散布在胡同口的诸多结界掌握在手中简直比清洗手中这根粘有泥土的竹笋还要简单。
——虽然也要因此耗费更多的灵力，但总比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人入侵要好得多……所谓利大于弊。
羽齐在心中计算着书店内的成员现在每日需要消耗多少粮食，而师父则擦干了双手准备沿着炉灶的边沿逃出厨房。
“虽然由在下来说就算您真的完全不来帮忙也没有关系，但既然店主已经下达过命令，那就只能让您直到烹饪结束为止都老老实实呆在厨房了。”
“不，等等，笨蛋徒弟的意思应该完全不是这样吧！不是说好了我只要完成食材处理就可以休息了吗，一会就要开始攻略副本了，这次团队战斗如果再迟到的话我那个除了治疗以外干什么都不行的角色就要被彻底放弃掉了啊！”
师父以几乎将脸压扁的气势想要冲破设立在厨房门口的结界——如果是平时状态下的她，这种完全没有经过任何特殊处理的简单屏障就和纸拉门一样脆弱不堪，哪怕只是用一根小拇指也能轻松破解。
但现在情况已经完全不同，原本因为没有相关知识而只能设置简单屏障的小女仆在羽齐的随手教导下已经成为了这个领域的大师，就算师父真的能够动用所剩无几的力量破除这层看起来不堪一击的结界，之后也会被第二层、第三层乃至于上百层越来越复杂的结界逼得走投无路而已。
“呜姆姆姆姆，这就是所谓的‘下克上计划’吗，原本一直处于下风的使魔掌握力量反过来开始命令自己的主人，没想到图书馆里记载的童话故事居然会在这种情况下成为现实……”
师父徒劳的用手指抓挠着如同玻璃窗般光滑透明的结界，有气无力的做着最后的挣扎：“笨蛋徒弟你今天不也和社团的人约好一起去逛漫展了吗，和我一起关在这里真的没有问题吗？”
羽齐稍微有点惊讶，这件事情他不曾向师父提及——虽然他本来就不说话——而且这件事实际上是在师父举行仪式出现差错之前决定的，羽齐早就做好取舍，在编造出合适的理由之后成功推辞了参加活动。
——把书店交给这家伙来管理，虽然在其他方面还有小女仆帮忙，但战力方面难免会让人感到有些不安啊……
书店已经连续几天没有受到妖怪骚扰，但这也不代表待在书店就能保证绝对安全。机关和提前安置好的术法所能应对的敌人都是那种并没有太多威胁的妖怪，但如果和羽家书店订下契约的妖怪之中有哪个异常强大的存在突然决定拼死一搏，那羽齐就有必要及时作出应对。
作为被莫名其妙被异化为幻灵的羽齐，必须保证自己时刻待在师父身边才能维持住现在的力量。
“说到底还是您……”
“我也不想啊，谁知道阵法会在那个时候突然出现故障，明明之前在十王殿委托霖进行测试的时候还是能够正常运转的啊！我不想继续待在厨房里了，宁愿出门也不想待在这里……”
无力瘫倒的师父趴在地板上，小心翼翼的稍微挪动了一下有可能会被小女仆无意间踩到的右脚，随后闭上双眼开始装死。
羽齐的视线慢慢挪开，原本随意划动翻阅手机信息的手指停了下来，屏幕上显示的是三十秒前由空学姐的社交账号发送的信息。
那是一张合照，照片上的人羽齐大多都在社团活动上见过，但要一一叫出他们的名字或许还是有些困难。此刻的他们已经准备好进入举办漫展的都市商业会展中心，也就是羽齐为了照看书店而不得不放弃参加的那个活动。
两件事情都很重要，但考虑到做出抉择之后可能产生的后果，羽齐认为自己的抉择并没有任何错误。
只不过，那照片中有一处地方令羽齐感到有些在意。
照片使用手机镜头进行拍照，理论上不可能捕捉到特殊景象——如果是很早以前的冲印式相机反倒有可能捕捉到因为灵力扰动而产生的诡异图像，也就是所谓的灵异照片。
会展中心上方看起来浮现出了与“五朝古都”同样规模的古代建筑群系的倒映，而照片背景中涌入会展中心的人潮少说也有上千，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对那看起来像是大规模海市蜃楼的奇景表现出任何惊讶之情。
“那片区域是中间地带，并没有确定归属……因为要按照灵脉走向进行等面积分割过于困难，所以‘五门’做出的决定是将部分区域作为无归属的缓冲地带。”
“哼哼，我可是知道的，笨徒弟是那种表面上看起来无所谓，实际上相当喜欢替人操心的那种……开玩笑啦开玩笑，这次由你决定就好。”
连忙闭嘴表达出不干涉立场的师父又一次开始了装死表演，但那句话确实准确描述出了羽齐的心理活动。
——最后的选择不就只有一个吗……
羽齐稍微计算了一下最快速度解决敌人后赶回书店烹饪晚餐所需的时间，叹了口气摘掉了身上的围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