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处罚暂且不论,建议店长您还是尽快采取行动比较好哦?数值开始出现变化了,而且看起来幕后主使也准备现身了。”
小女仆一手拽着用以捆缚师父的柔软绳索,另一只手托着从“五门”分部借来的机器,将自己所发现的异常汇报给正在品尝剩余章鱼丸的羽齐。
抬脚晃动绳索,被悬挂在半空中的师父即使不想朝向这边,也终究还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着力点而被迫转向羽齐这边,眼睁睁的看着淋有酱汁和柴鱼碎的章鱼丸一个接一个的被羽齐消灭掉。
既然说是惩罚,那自然要从师父最难以忍受的方面着手,这样才能让惩罚本身变得具有意义——只不过羽齐并不喜欢芥末味的章鱼丸,所以实际上负责惩罚的人也在变相折磨着自己。
“呜呜呜,太过分了,那可是我排队等了二十分钟才买到的……”
效果显著,原本被使用灵力构筑的柔软绳索悬挂在空中的师父尽全力抑制着嘴角险些流出的口水,尽力扭头将视线从羽齐身上挪开。
只不过这份挣扎已经没有意义,章鱼丸已经被悉数剿灭,就连散落在纸盒中的柴鱼碎也被一并处理的干干净净。
——借助章鱼丸上的面糊擦拭纸盒内壁上的柴鱼碎或许从卫生角度上来看并不可取,但要直接把那些碎屑一点不落的倒入嘴中也是件难事,果然还是得配上烤棉花糖才能完美解决问题……
“店长,不要再想吃的事情了,数值已经破千了,就算是肉眼直视也能观察到那份庞大的力量对现实世界造成的影响了。”
打断羽齐思路的不仅仅是小女仆的催促声,还有那逐渐变得暗淡下来的月光。
以纯粹的灵力构筑而成的古都倒影并没有直接干涉现实世界的能力,其本质不过是将灵界的存在通过庞大的灵力投射在这片世界——就像现如今已经无人会表演的皮影戏一样。
没有形体,也没有质量,和空气唯一的区别就是能够使用“灵视”之类的能够直接观察灵体的术法直接看到而已。
由于其本身并非是由术法构筑而成,所以即使羽齐向空中施展能够破除万法的九霄雷霆,最终也只不过是水中捞月罢了。
所以他之前一点也不着急,只是为了防范可能出现的变化而守在距离天空最近的屋顶上而已。
只要向前再多走几步,就能望见脚下的会展中心以及聚集在其中数量过万的人群——虽然已经沿着会馆穹顶的边沿施加了幻术,但那只不过是类似于障眼法之类的东西,如果真的有攻击落入其中,这层术法根本起不到任何保护作用。
“在事情演变成那样之前把它处理掉就好,当初不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把握才会和那个来自‘五门’总部的人签下契约的嘛?”
师父提起了几天前,也就是在这次规模夸张到吓人的仪式举办之前发生的事情。
“五门”的总部,归属于五大家族的当代家主管辖的极密之地,从那里派来的使者身上散发着和羽齐不相上下的气息——虽然羽齐认为“五门”之中应该还有着比这位使者强大得多的存在,但对于师父而言这种超出一般规格的强者如果扎堆聚集可是件非常令人头痛的事情。
强者聚集、凝聚而成的力量即使不刻意加以诱导也能成为极强的威慑,而以此为基石建立的体系也有着远超常人想象的执行力,即使师父迄今为止并没有做出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出格举动,但得知了自己有可能惹上这么恐怖的组织之后依旧会让人有些畏手畏脚。
“我原本以为林华长老的实力并没有因为衰老而减退呢……这样看来基本可以确定林家的实力大概只在我们面前展露了十分之一左右,那么书库的藏书量应该也有所不同……”
没错,师父会感到头痛的原因,正是因为借书这件事会因对方实力过强而变得越发困难。
想要借阅书籍——这件对于普通人来说没什么关系的小事在修行者看来却完全不同,在对方仅靠生辰八字与一根头发就能咒杀敌人的情况下,出借自己收藏的书籍难免会让人有所不安,而这也只不过是众多疑虑之中一种可能性而已。
知识的占有与垄断能够产生难以估量的效益,即使是在普通的表层社会,经济与军事方面的垄断也屡见不鲜,而这背后潜藏的利益更是足以成为让国家为之争斗不休的潘多拉之盒。
即使是为了保证维持灵界与人间的均衡而共享了一部分资源,构建“五门”这一庞大体系的五大家族依旧将自己的家传秘法牢牢掌控在自己的手中,更别提那些只要被人看穿术法就随时有可能被灭门的小家族了。
想要在这种情况下借阅有可能关乎术法或者其他什么不传之秘的书籍,这项工作的难度大到令人难以置信——即使是在百年前发生的“百鬼之乱”中,各个家族悉数联手,互通有无齐力奋斗,最终也只不过是让一小部分常用的术法成功普及开来,真正重要的术法却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家族愿意拱手相送。
就算是面临那个级别的危机也没能做到知识的共享,想要在这个已经相当稳定的时代实现那个目标所需要面对的困难也是可以想象的。
简而言之,就是非常困难。
“嘛,也不是完全没机会呀,只要这次成功的话,这边也算是卖了对方一个人情,之后交涉的时候也许能够令对方稍微有所退让,然后以此为突破口徐徐图之……反正在笨蛋徒弟这里住着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稍微多花些时间也完全可以接受。”
师父毫不避讳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但实际上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就像其他参加仪式的人能够与幻灵做到心意相通,羽齐也已经在师父开口说明之前就大致明白了她的想法,特地说出口也不过是为了营造这种氛围而已。
“哼哼哼,绘枋姐那边好像是公主与骑士的搭配……那我这边就是,魔女与使魔?总而言之,上吧,给我把召唤出那座古都的笨蛋狠狠揍一顿!”
即使这种级别的契约已经很难对羽齐造成强制性的影响,但原本羽齐就对这个丝毫不打算隐蔽行动的对手没什么好印象,遵照规则前来挑战的妖怪固然也很烦人,但不按规矩行事的则比前者更加过分。
——善后处理,信息封锁,还有就是……只能希望空学姐她们忙着拍照注意不到天空的异样吧。
羽齐设置在会展场馆上方的幻术基本上只是粗略的模仿了夜空的景象,但具体到星座的排布以及不同星辰之间的亮度差距则并没有准确到万无一失的程度——星图的变化对于羽齐而言属于未知的知识,即使已经凭借储存在体内的灵力与各种祝福而暂时登临如此接近仙人的境界,但想要借此通晓世间万物的运转规律依旧是痴人说梦。
心念流转,原本在体内维持循环的灵力此刻开始沸腾,羽齐虽然直到现在也没有能够完全驾驭这股力量的自信,但多亏了师父开发制造的手镯在一定程度上帮助羽齐控制了意图破体而出的灵力,这才使得原本在仪式进行之后连术法都无法构筑的身体重新恢复了正常。
虽然气球可以依靠改变自身体积的方式增加自己的容量,但由于受到材料本身的限制,无限膨胀以求容纳无限多的气体只能出现在理论实验中——羽齐的体质确实超过了一般人,而作为曾经仅差一步登临仙人境界的他自然也能容纳比普通修行者更多的灵力,但这同样也是有极限的,而师父存放在羽齐体内的灵力很明显早已超过了那个值。
羽齐低头望着指尖频频闪动的紫色电光,冷静计算着究竟还有多长时间才会到达极限——当他无法控制体内灵力四处乱窜的那一刻,将多余的灵力全部转化为雷霆释放而出,这就是他这些天来唯一用过的术法。
即使像这样完全不思考使用效率的挥霍灵力,羽齐也没有信心能够凭借这一手直接击溃对方,但以此作为试探判断对方的实力倒还算是上策。
漫步走向空中,羽齐活动着因为捆绑绳索而有些酸痛的手指关节,随时准备给遥远的天空之上即将现身的那个妖怪降下雷霆。
只不过,这份单纯的愿望并没有那么容易实现。
“在此等月夜下造访实在是非常抱歉,如果能有更多准备时间来挑选合适的机会与二位会面,或许就不需要弄出这种阵仗……但毕竟能够来到此世的时间有限,与二位的因果纠缠也只在今日相交片刻,实在是让人不胜哀哉。”
半文半白的语言听起来让人感觉十分别扭,但比这遣词用句更为令人感到怪异的,则是那听起来像是极力模仿人类语调但却未能成功的诡异嗓音。
就像是电影里出现过的上个世纪机器人特有的说话声音——电子合成音。
“为了达成我等期待已久的结局,我们联合计算了上千万种方法的成功率,最终在……不,只不过是终求一死的妖物在破灭之前的喃喃自语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倒悬在空中的城池中传来了那冰冷生硬的嗓音。在都城的正中心、在那座城市中央最显眼的、以黄铜浇筑而成的高塔顶端,身穿淡蓝色襦裙的少女望着正在一步步走向自己的羽齐,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开始实体化了,对方正在将这座都城的实体从灵界拽向人间,预计可使用的剩余时间为十五分钟。”
负责监视情况的小女仆根据仪器上数值的变化规律推测出了对方正在进行的计划,同时还为羽齐贴心的计算出了最后时限。
——按照之前师父所做出的说明,小女仆应该能够理解只要空中倒悬的那座城市完全变为实体就再也没办法阻挡了吧?所以这个最后时限应该是指……
羽齐的意识稍微恍惚了一瞬,但身体所在的位置却已经从距离屋顶没多远的空中变成了与空中那位少女几乎面对面的位置。
这里就是羽齐所能到达的极限,只要位置再稍微偏上几米,他就会因为与师父之间距离过于遥远而失去所有力量。
“果然,这个位置就是极限了……别误会了,我们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但也不是为了输才特意来到这里,就算是毁灭也必须有着与我等身份相符的光辉才行!”
只有最后一句才能够从中感受到一丝仿佛曾经身为人类的温暖,少女抬手挥动象牙笏板,整座倒悬的都城仿佛褪去了表面的那层陈腐外壳,从破旧的青石板下、残缺的飞檐之间、破损的庙宇之中纷纷涌出的是身披甲胄的泥塑士兵、陶土制成的兵俑、伴随古代帝王一并沉睡于冥渊之中的人牲。
羽齐抬手掐诀默诵律令,将天空中游走的灵体与雷霆尽数捆缚,凝聚成了用以执行命令的诸天雷将。
这种看似冒犯神灵的行为实际上并没有触犯戒律,只要是掌握雷法并且正式受箓的修行者,或多或少都有权拘使雷部神将,只不过具体如何驱使则要看修行者的实力而定。
对于已经接近仙人之境的羽齐而言,拘使神将不过是为了构建仪式而使用的辅助之物——就像普通的道士施展术法需要设下法坛掐诀念咒一样,为了能够对抗那仅有咫尺之遥的千军万马,羽齐选择了以同样规模的军势碾压对方。
一方面是因为即使使用这种大量消耗灵力的术法也无法摆脱灵力即将失控的态势,另一方面则是这样一来羽齐依旧能有足够的精力应对对方接下来的行动。
——四方游神,听吾号令,聚齐阴兵,铲除妖邪。
在城市之中拘役掌管土地的神明无异于缘木求鱼,但羽齐硬是凭借自己的灵力临时捏造了具有“掌管脚下十里土地”这种程度力量的神灵——当然,这也得益于之前师父为了制造拟似灵体而委托羽齐进行的一系列协助,想要制造出这种维持不了多久的弱小神灵还算不上困难。
如果事情演变到不动用全部灵力就不能取胜的地步,即使最后能够获胜,羽齐也觉得那种胜利没有任何意义——仪式所释放出的众多妖鬼邪祟才刚刚被灭除了不足三成,此时动用全部手段就意味着己方的实力很可能会以某种方式被其他妖怪知晓,原本能够击败敌人的招数也可能会被找出破解之法。
所以羽齐尽可能的压制着自己想要尝试新招式的心,中规中矩的按照正统五雷法修士的手段施展术法。
点齐雷部神将,默诵律令,然后将手中已经开始焚烧的符篆抛向空中,接下来就只需要静静等待就好。
——比起这种方式,还是直接使用紫雷符更快捷一些……但没有办法控制威力,要是把剩下的妖怪全都吓跑了也很麻烦……
羽齐解除了身上的术法,原本凭借驾驭气流而得以悬浮在空中的身体开始坠向地面,以这种方式虽然并没能与蜂拥而至的陶俑拉开足够远的距离,但却成功延缓了对方进入攻击范围的时机。
“败军而已,对于你而言应该不是什么难对付的家伙……也是,能与天兵神将交手,对于他们而言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了。”
苍白色的雷霆凝聚成了人形,与陶俑几乎数量相同的雷部神将在羽齐的意念所至之处迅速成型——虽然这其中构筑神将的灵体基本都是靠羽齐刚刚制造出的“掌管脚下十里土地”的神明从地脉之中攫取而出,但将这些素材在短时间内捏塑成与拥有与雷部神将相似实力的人形依旧消耗了不少灵力。
这样下去,仅为了应对对方施展的第一招,羽齐就已经耗费了两倍于平常身体内所储存的灵力。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像你这样的妖怪应该也有自己的行事准则吧?不由分说的将普通人卷进来,这样的行为对于你们来说应该是种耻辱吧?”
师父借助羽齐别在衣领上的传声符篆成功将声音传递到高空中,虽然这声音在兵俑与雷部神将交锋所产生的噪音之中显得微不可闻,但羽齐还是注意到了倚坐在铜塔边沿栏杆上的少女脸上出现了表情的变化。
“居然还有……用人类的认知方式来理解我们行为的人存在……虽然早就知道能够有办法把我们带到人间的术者应该不是什么正常人,但偏离常轨到达了一定程度简直就和我们没什么区别了啊。”
像是惊讶又像是赞叹,少女摇动着手中的笏板,完全不在意自己召出的上万陶俑士兵就这样被雷部神将悉数毁灭殆尽,眼睛紧紧地盯着师父所处的位置。
“欺骗我们定下了这种莫名其妙的契约,到现在还和我们强调行事准则,还真是只挑对自己有利的说辞来进行游说啊……让我等想到了几百年前那群碧眼蟊贼初次光顾此城的场景了。”
少女一个侧身躲过了雷部神将疾驰而至的降魔杵,但下一秒就被雷霆铸造的法印砸碎了肩胛骨,赤红色的血花喷溅在如黄金般闪耀的铜塔顶端,而尚未完全失去生机的少女依旧面不改色。
羽齐并不为此感到惊讶,在已经能够仅靠肉眼做到“灵视”的他面前,即使对方看起来只是少女之躯,也无法隐藏内部的灵力流转方式完全异于人类的事实。
那是伪装成人形的妖怪,是象征着“污浊”的存在,也是羽齐必须不留余力铲除的东西。
如果在这里战斗的是师父,想必绝不会允许自己在对方没有说完话之前就动手——依靠对方的自白中透露出的情报推测出更多信息,并由此为日后可能出现的危机拟定相应的对策,从效率上来看确实值得欣赏,但实际上执行起来却是困难重重。
因此,对于羽齐而言,从一开始也就只有那一种方法而已。
——既然放任不管就会毁掉整座城市,那直接灭掉施术者就好。
长枪与巨斧同时击中少女的胸口,原本就已经如秋叶般脆弱的身体此刻被牢牢钉在铜塔的墙壁之上,血液如泉水一般喷涌而出逆流而上,最终隐没在铜塔外壁那纷繁复杂的阴文篆刻之中。
“我等是……死士,是腐朽之国的棺木,是没能履行义务的失败者……”
少女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上伤口一样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但刺穿身体的长枪卡住了骨头,原本素净的襦裙此刻也已经变得污浊不堪,流淌在上面的血液仿佛火焰一般熊熊燃烧起来。
“如果,那个时候向君王进言,也许群雄割据的局面就能得到抑制,南疆藩王北伐之事或许只是一场幻梦。”
“如果,那个时候替蓝海丞相出言献策,或许还能找到辅佐幼君的人才,忠臣手握大权遭人毒杀的憾事未必不能避免。”
“如果……如果我不只是朝堂之上不能随意现身的妖物,也许这个短命的朝代能够延绵千载,让世人都知晓它的荣耀。”
少女的手掌和长枪的枪杆相比实在太过娇小,即使双手环握也不能完全握住枪杆,但她依旧努力抓着自己双手所能触及的一切事物,挣扎着让刺穿身体的武器进一步没入体内。
“我是君王用以统御天下的珍宝,聚集当世一切能工巧匠锻造而成的妖物,受赐名号‘行言’。既然应当效忠服侍的君王已经葬入冥渊之中,至少要让他曾经的荣光闪耀于此世……”
雷霆贯体对于一般人而言是难以想象的剧痛,而羽齐拘役的雷部神将所使用的兵刃造成的痛苦则更是在其之上,即使忍受着寻常妖怪早已发狂的痛苦,少女的表情依旧没有改变。
她嘲笑无法理解此情此景的羽齐,将自己受困于灵界的躯体彻底抹除,以此换得在人间畅行一晚的权利。
即使是饮鸩止渴,行言也依旧没有半分动摇,面对着注定要将自己毁灭的术者,轻声说出了当年她曾侍奉过的君王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