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婉恨不得回到二十分钟之前给自己直接来一发变形咒。
跟随Smorge先生学习魔法课程的时候雪婉曾经一度最讨厌这种魔咒，因为无论怎么努力她也无法控制自己变成想象中的样子，而且不知为什么总是变成动物。
但变成动物也有好处，毕竟这片土地上的动物不会开口说话，自然也就不可能说出这句导致战况如此惨烈的禁句。
“谁知道这句话会刺激到他啊，早知道我就不多此一举了！”
依靠人造魔像那硬度超过高温陶瓷的躯体抵挡着对方那几乎算得上是瞬发的雷法，雪婉一边用黑曜石匕首在地面上疯狂雕刻着用以强化防御的卢恩符文，一边用手边的黏土重新捏造用来充当盾牌的魔像。
还差一点就要哭出来了，但雪婉想着到时候要是被人发现自己居然在战斗中哭出来肯定会沦为笑柄，所以硬是咬紧牙关撑了下来。
“噫！”
虽说已经在跟随Smorge先生解决魔术师协会的任务时经历过数次生死危机，但像这样面对超越人类的力量与情绪面前，雪婉终究也只是比一般人稍微坚强些的大小姐而已，忍不住发出些有点丢人的声音也算是情理之中。
“稍微冷静一点，魔术师真正的强敌是心态啊。”
Smorge先生转动手杖将地面抬升挡住了从远处袭来的雷霆，然而刚说出这句雪婉听到耳朵起茧的说教，整个人就被一脚踹到天空中。
“雨石！”
由斑点状岩石拼凑而成的魔像随着雪婉的指令飞向空中，以自身崩溃为代价替Smorge先生挡住了羽齐紧随而来的第二次攻击。
操纵使魔进行战斗对于将“优雅”视作生命的老牌魔术师而言乃是最正统的决斗方式，雪婉自然也在这些年学习魔法的过程中和其他魔术师进行过几次类似的战斗，但像这样一个不留神就有可能弄出人命的战斗终究还是和以往的那种切磋完全不同。
只不过，以往战斗所积攒下的经验依旧能够活用于此次战斗之中，即使大脑因为过度恐惧而无法思考，但雪婉依旧能够凭借近乎本能的举动为Smorge先生提供着切实有效的支援。
“确实有些难以察觉，操控五感的力量吗……”
Smorge先生在空中依靠扭转身体重新找回了平衡，紧接着便举起手杖重新在身上布下了牢不可破的防御术式——虽然在之前的战斗中已经证明了这种魔法术式最多只能挡住羽齐的两三次攻击，但对于擅长精打细算掌控战斗节奏的Smorge先生而言这便已经足够了。
“不过，即使我们同样都掌握了仙人级别的力量，但关于如何操纵这股力量却都只是一知半解……你仅仅只能从我身上剥夺一到两种感官而已吧？”
Smorge先生挥动手杖平稳的落向地面，而原本跃向空中袭击未果的羽齐却仿佛消融在夜色中一般变得无影无踪。
——这力量也太麻烦了，本以为月夜是我们的主场……
雪婉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已经雕刻完卢恩符文的魔像开始膨胀变形，原本清晰可见的符文被深深埋进黏土内侧，连同混合在黏土之中的发丝与魔力一同构成驱使魔像行动的魔术核心。
或许是性格使然，也有可能单纯只是因为星命天生就和这门学问完全契合，雪婉每次在魔术师协会研习魔偶知识的时候总能以最快的速度将所学到的知识融入自己的魔术体系之中，就连那些在图书馆工作了几十年的老牌人偶师也都承认雪婉确实在这方面颇具天赋。
而在继承了这股仙人级别的灵力之后，原本就显得异常突出的天赋在这团逐渐变得越发强大的黏土辅佐下变成了足以匹敌千军万马的强大力量。
只要雕刻卢恩符文的速度足够快，用来孕养构筑魔像核心的魔力足够充足，想要构筑出这种以前拼尽全力都无法制作的魔像简直就是轻而易举，说是梦想成真也毫不为过。
如果不是因为用来塑造魔像的黏土会消耗掉土偶灵胎之中的力量，雪婉大概会在发现这股力量的第一时间开始思考如何制作超巨型人形战斗机器人，而不是思考前往云海鬼市借阅鬼怪肖像图增加自己的胜算。
“就算会惹人生气我也要说，你这根本就是在无理取闹而已，是迁怒！”
被三重卢恩符文强化过的傀儡列队呈圆形将雪婉护在中心，而Smorge先生也提前用手杖打开了通往幻境的通道用以防备羽齐那几乎可以从任何一个角落发动攻击的雷法。
借来的蜃贝还没来得及发挥效果就在一开始被雷霆击碎，原本能够用来拖延时间的诸多由黏土捏制的鬼怪也被奔流呼啸的雷龙撕成碎片，就连最开始能够用来锁定对方位置的黏土粉也已经因为数次遭受雷霆淬炼变成了毫无灵性可言的尘土，所有用来锁定对方位置的术法也尽数失效，可以说雪婉和Smorge先生所面对的乃是他们至今为止遇到过的最擅长隐匿行踪的刺客。
只要稍微露出一点破绽，就有可能像刚才Smorge先生那样在连续不断的攻击下彻底失去反抗能力。
这场战斗未必要赢，但也不能像那样输的不明不白，否则蒙受损失的不仅仅是雪婉自己，就连Smorge先生和雪家整个家族都有可能受到相应的影响，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早知道一开始就不做这第一个挑事的恶人了，至少也应该看过一两场争斗之后……现在再说这个也没有意义了吧？”
雪婉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将最后一个刻好符文的黏土魔像摆在地上，拍了拍长袍上的灰尘站起身来——虽然双腿有点打颤，但总归还是能站得住。
“我就是，色彩战争中的第一位挑战者，有什么还没用出来的招式就尽管用出来吧，决胜之时就在此刻！”
Smorge先生虽然和雪婉之间依靠幻灵契约彼此相连，但说到底也只不过是彼此共享这份庞大到过头的灵力，对于他这种以魔法术式为主要战斗方式的魔术师而言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帮助。
除了能够稍微强化一下Smorge先生那不借助魔法术式跑两步就会气喘吁吁的体力以外，仙人级的灵力对于他而言如若无物。
但也正是因为作为雪婉幻灵的Smorge先生不需要这份灵力也能发挥出原本的实力，所以雪婉的作战方案才能成功实行。
“呲啦！”
空气因电离而产生的臭味令雪婉忍不住想要捏住鼻子，但对于仅仅只有嗅觉和味觉还能正常工作的雪婉来说，这股过于刺鼻的味道正是对方无法掩盖行踪而使出的下策，同时也是雪婉赢得胜利的关键所在。
视野早已因过度抽用灵力而变得一片猩红，耳中也只剩下了因为心跳过于猛烈而产生的沉闷声响，可以说是濒临崩溃的险境——如果是和其他人生死相拼的话，对方只要悄悄躲在暗处就能静待五分钟后雪婉因为强行超越身体极限崩溃致死。
然而这场仪式不允许通过这种投机取巧的方式获得胜利——准确来说，那种胜利方式毫无意义。
折断对方的意志，击败对方的术法，看穿对方的计谋，将一切能够用于发起进攻与防守的底牌全都揭露出来，将敌我双方的“本性”彻底暴露在这片有色界中，只有那样才算得上是“完成对决”，才能在埋藏在这座城市地下近千米深的阵法上铭刻下胜利的标志。
这是雪婉这些天来几乎不眠不休调查资料得出的结论，同时也是和林家那个让人感到烦躁的大小姐如出一辙的结论。
所以雪婉即使早就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可能触怒羽齐，却依旧采取了这种风险度相当高的挑衅手段，并成功将对方和自己逼到了不得不用尽全力的程度。
“这就是……我的本性，为了达成那个目的使用一切能够使用的手段，调用一切可以调用的助力，甚至连无生命的魔偶也视作身体的一部分任意驱使，可谓是一切行动力的化身。”
从Smorge先生那边抽调的灵力已经远远超过雪婉所能承受的极限，然而为了能够增加哪怕半分胜算，雪婉依旧在持续不断借助幻灵的契约调用那股庞大到常人无法控制的力量。
逐渐失去控制的灵力开始在雪婉的体内肆意游走，为了压制这股力量而变得飞速流淌的血液冲破了鼻腔的毛细血管束缚，红色温热的液体滴落在Smorge先生赠送给自己关门弟子的靛青色长袍上，看起来像极了一朵朵绽放的梅花。
“而你的本性又是什么，羽家书店的师父？你在这场仪式中究竟看到了自己什么样的本性，又想利用我们几人之间的对决达成什么目的？”
雪婉毫不在乎的说出了之前甚至没和林阙提起过的绝密情报，因为这些对于羽家书店的那伙人而言都是早已知晓的信息，就算藏着掖着也只是增加交流的难度，而雪婉的身体状态也已经无法支撑她继续像这样随意开口说话了。
人体的极限确实可以突破，修行者锻炼自身也正是不断突破自我极限的过程，但这并不代表“突破极限”这种事情可以无止境的进行下去，就像气球不可能无限膨胀一样。
“停手吧，魔像的承载能力已经到极限了！”
Smorge先生举起手杖想要对雪婉施加魔法术式以防自己的学生爆体而亡，但在那一瞬间从地下激射而出的电弧将手杖击飞，就连握着手杖的那只手臂都变成了焦黑色。
手杖脱离Smorge先生手掌的那一瞬间，原本精心布置的魔法术式与结界开始崩溃，脚下以严格轴对称规律组合而成的玻璃幕墙渐渐褪去颜色恢复成原本的砖石路面，而被束缚在结界之中的城市夜色也开始渐渐崩溃，先前借由魔法术式隔绝在结界外侧的行人身影开始变得若隐若现。
想要在符合仪式规定的情况下完成这场对决，就只剩下释放一次攻击的机会了……
雪婉察觉到了那股迎面而来的压迫感，因为除了那股只能用直觉察觉到的气氛以外，其余所有能够用于感知外界的感官都已经因为羽齐有意为之或是雪婉自身身体问题而被迫关闭，只剩下这一种感觉的她反倒比平常更容易的察觉到了周围气势的变化。
如果硬要从雪婉这十几年的人生中找出一个代表性的时刻来说明这股气势上的变化，那大概就是去年Smorge先生错把图书馆中定为Ω级的魔法书错当成《魔道学入门》带给雪婉研读的那一次了——仅仅只是与其距离过近就能察觉到威胁，甚至让人想要直接夺路而逃的感觉。
但这一次从一开始就不存在逃跑的选项，毕竟雪婉已经为了能够走到这一步用尽了所有的手牌，再次获得这种绝佳机会的可能性已经无限接近于零，必须在这一次决出胜负不可。
——化玉清之气为引，谨以秽土之民祈愿……
过于庞大的灵力几乎要将雪婉的身体撕裂，但这个时候她却无意识的开始背诵起早在年幼时就反复诵读的文章，而原本失控的灵力也开始渐渐回归正轨。
如果雪家的众多长老能够亲眼目睹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大概所有长老都会一致同意提前举行家主更迭的仪式，把那个整天不知道在哪里闲逛的现任家主赶下台去——因为能够完美替代现任家主的人已经近在眼前。
“通天祭文”乃是雪家历任家主代代相传的绝学，普天之下只有两个人能够有资格一窥其貌——一个是现任家主，另一个则是注定要成为下一任家主的人。
而就在那股足以匹敌仙人的灵力几乎全部灌入雪婉体内的同时，原本就已经烂熟于心的文章脱口而出，而只有达到家主那个级别的修行者才能驾驭的“通天祭文”被庞大的灵力强行启动，硬是将原本还未成长到足以背负家主之位的雪婉提升到了那一境界。
言出法随，再塑天地。
虽然在已经接近崩溃的这层幻境之中已经没什么东西能够承受住雪婉在那一瞬间爆发出的力量，但由于羽齐掐准时机在这一刻出手攻击，两股膨胀到极致的力量相撞于一点，并最终消弭于无形之中。
曾在远古仅凭一纸祭文就能改变山河社稷乃至国运的术法，在耗尽了羽齐在那一击中灌注的所有灵力之后，成功将原本有可能扩散到幻境之外的爆炸消解为一阵有些刺骨的寒风。
羽齐静静的望着仅仅只是站在原地就已经拼尽全力的雪婉，手中捏着一张还未启用的符篆。
这个距离下所使用的紫雷符几乎没有办法阻挡，就连羽齐自己也会被紫霄雷霆中的力量反震受伤，最坏的情况下甚至可能会失去整条手臂。
但这也是他能够在这种情况下使用的所有手段，是完全忽略了自身损害直奔结果而去的最佳方案。
抛弃痛觉、抛弃恐惧、抛弃生死，所有的牺牲都只为了获取胜利达成委托，这就是羽齐埋藏了近十年之久的本性。
而这也正是令雪婉曾经一度感到恐惧的根源。
即使跟随Smorge先生面对过极度凶恶的魔兽，为了寻找炼金素材穿越复杂到让人绝望的迷宫，那些终归只是按照本能或是理性运作的名为“磨难”的机关装置，一切都是为了维系自身价值而持续运转的“存在”。
但羽齐所展现出的本性和那些并不相同，他所要实现的目标需要他牺牲掉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也就是所谓的“觉悟者”所应有的姿态。
使用奇谋诡计折磨他的心智，设置层层障碍磨损他的躯体，一次又一次的挫败并不断折辱他的意志，即使将羽齐作为人类赖以存在的内核一个不剩的全部摧毁，残存的肉体也依旧会忠实的履行他所订立的契约，甚至能够将已经脱离躯体的魂魄以另一种方式强行囚禁在体内——与其说是忠于职守，这种异乎寻常的意志反倒更像是一种诅咒。
除非完成契约，否则就连死亡也无法令其解脱。
“但即便距离胜利只差一步，你也依旧不能动用……这张紫雷符吧？”
Smorge先生手中举着那瓶装有淡青色液体的烧瓶，而雪婉在遭受袭击之前就已经在自己身边设置完成的黏土傀儡也总算是撑过了刚刚的爆炸，纷纷从远处的地面上爬起，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走到了依旧昏迷不醒的师父身旁。
烧瓶中原本盛放的液体对于羽齐而言仍旧是个迷，但这也并不妨碍他根据那股熟悉的灵力扰动察觉到瓶中液体现如今寄宿着师父的魂魄。
“这算是……平局吧？”
雪婉勉强挤出一个根本算不上自然的笑容，一股从身体内部上涌的疲惫感令她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平衡。
羽齐没有伸手搀扶。
明明只要这个时候激活紫雷符就能彻底击败对手，但也正如雪婉所猜测的那样，他受制于契约的影响无法出手。
因为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这场对决并没能以平局收场，只不过雪婉在胜负结果确定之前就先一步晕倒了而已。
Smorge先生倒是一副看穿一切的表情，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那瓶魔药走到羽齐身旁，将依靠“光线反射”以及其他数十种幻术叠加创造而成的幻境完全撤除，而从战斗一开始就窝在附近围观的妖邪也因为不想提前暴露行踪而先一步消散在空气之中，只留下那一股股羽齐仅靠鼻子就能嗅到的特殊臭味。
“有这样一个过于优秀的弟子也不是什么好事啊，总会让我这个做老师的有些羞愧，明明早就决心踏上魔道修行而舍弃人性了……”
Smorge先生那先前被雷霆劈成焦炭的手臂早已在月光的照耀下恢复原样，只不过已经被彻底破坏了内部魔法术式的衣物并不能像躯体那样简单的使用再生术式进行修补，所以他也只能用另一只手将躺在地上的雪婉扛在肩上：“如果不是因为担心最后一击产生的冲击会导致城市内的建筑受损，大概刚才那一下就已经分出胜负了吧？”
羽齐没有否认，那个时候的他根本就没有手下留情的余力，唯一停留在脑海中的念头便是倾尽一切力量击败对手，自然也不会去考虑刚刚那一击究竟会对整个城市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仙人级别的力量相互碰撞，那是只有在“百鬼之乱”以前才有极低概率发生的事情，而那些地方无一例外都一度沦为废墟。
“所以说，这场战斗中的胜者本应该不是你，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学生在那最关键的时刻舍弃了调用一切手段获胜的信念，这场战斗就应该在那一击结束的时候分出胜负才对！”
Smorge先生举着手杖猛烈但又徒劳的挥动着，那副压制着内心怒火的样子看起来和平时那个充满绅士风度的Smorge先生看起来截然不同，但又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意外。
“店长，您没事吧！”
幻境解除的瞬间，原本被物理和魔法双层隔绝的这片区域重新恢复了正常状态，虽然深夜经过这条街道的行人已经比半小时之前稀疏许多，但羽齐也能察觉到自己被小女仆紧紧抱住时，路人对他投来的充满怀疑的目光。
当然，与之相伴而来的还有小女仆那强过头的臂力压迫羽齐脊椎所发出的“咔咔”声。
“把瓶中的液体泼洒在身上就能让她重新恢复……但在那之前还是把闻讯赶来的这群老鼠清理掉比较好吧？”
刚才的战斗中双方均消耗掉了相当多的灵力，虽然对于实力强大的妖怪而言这些飘散在空气中的灵力残渣比起食物更像是陷阱，但对于无法正常思考的弱小妖怪来说，循着这股气息蜂拥而来准备饱餐一顿就是它们所能思考的唯一一件事情。
“一开始就选择单挑果然是……不愧是我的学生。”
小女仆和Smorge各自将需要保护的人挡在身后，摆出了迎战的架势，毫不畏惧的面对那些从阴影中缓缓钻出的妖邪。
无需多言，见妖即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