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你们这群人简直就是疯了,这种时候居然还想着回家睡觉?今天不把这些事情全都处理完,这个月的奖金就不用想了!”

在夜色笼罩的街道上疾驰而过的摩托上传来一阵让人忍不住捂耳朵的噪音,原本通讯质量就不怎么好的通讯器在这一记“河东狮吼”下险些直接报废,就连窃听这段通讯的绘枋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当然,令她皱眉的原因不仅是这个时不时就会传来几声怒喝的通讯器,还有这身尺寸过紧的制服。

“所以说为什么非得用这种方法潜入‘五门’分部,我和湘云身上都带着分部大楼的通信证,就算大摇大摆的进去也完全没有问题吧?”

摩托车的后座空荡荡的,能够回答她的只有那柄残破不堪的太刀,而原本那个能够陪在绘枋身旁出谋划策、偶尔有些阴沉的小丫头已经不见踪影。

但如果仔细观察,一部分修为高深的修行者也能看出那柄太刀之中寄宿着极为稀薄的妖气,而绘枋斜跨在身侧的画轴中也隐隐透露出令人畏惧的强大力量。

时间已经接近三更,街上甚至看不到半个行人——对于这座夜生活持续到凌晨三点的现代化都会来说,这种情况很不正常。

然而只要看到街上时不时飘过的模糊鬼影,或是听到远处传来的不知名野兽的嚎叫,就算是胆子再大的人也会老老实实的选择提前回家,用棉被蒙住脑袋瑟瑟发抖的度过这个随时都有可能撞邪的夜晚。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还保留了一部分力量,而且之前我不是用画笔修补了你的一部分身体吗,应该不至于虚弱到连话都说不出来吧?再不说话我就把你直接扔进运河喂鱼,听说它们挺喜欢像你这种亮闪闪的家伙。”

绘枋稍微扭了扭腰,原本就已经干燥开裂的刀鞘轻轻撞击着摩托车的外壳,化为无数迎风消散的木屑。

对于依托于物品修炼出形体的妖怪而言,本体受损所带来的疼痛要远远大于化形出的肉身受伤所带来的痛苦,用这种方式叫醒很有可能正在休眠之中的合作伙伴虽然并不妥当,但绘枋也找不出来其他更为温和的方式了。

倒不如说,这种呼唤方式对于绘枋而言已经算得上是相当温和了,毕竟这可是之前和湘云打过一架的妖怪,她甚至有些惊讶于自己居然能够压抑住自己心中的怒火。

“没办法啊,这具身体本来就濒临崩溃,就算有您帮忙也终究只是苟延残喘而已,最多也就是能够做出指示,像这样回答问题就已经消耗了相当多的力量……”

这辆完全由绘枋使用画笔塑造成型的摩托在夜色中拖出一条苍白色的火光,完全依托术法运作的这台机器实际上并没有消耗此世的任何物质,仅仅只是因为绘枋赋予了它“燃烧喷射”的概念就能以120公里每小时的速度高速行进,可以说是蛮不讲理的作弊装置。

术法再怎么玄妙终究也需要遵循灵力在人间运转的规律,就算是再怎么强大的修行者终究也只是更擅长运用灵力的人类,自古以来只有仙人才能做到超脱人间法则翻云覆雨。

即使是将“画龙破壁”之法修炼了一辈子,将自己的毕生所学尽数传授给了自己唯一的徒弟,当年曾经赫赫有名的画仙临死之前也终究还是没能参悟“画龙破壁”之法的本质,这才导致原本被归于仙家秘术的妙法变成了仅有名头响亮的冷门方术。

将施术者所认知的“概念”以实体方式绘制成型,可以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梦想成真。

但即使是凭借仙人级别的灵力强行驱动手中的这根画笔施展出类似于“画龙破壁”之法的术法,绘枋还是没有将这只刀剑化形的妖怪完全修复,仅仅只是勉强维持着它能够开口说话而已。

一方面是为了防备它突然出手偷袭,另一方面则是绘枋在用自己的方式替湘云出气。

“那就说指示吧,眼看着就要到达‘五门’分部大楼的入口了,你有什么办法保证我能够不受丝毫阻拦的进入大楼内部?”

绘枋小心翼翼的拽了拽身上紧绷的制服,在心中腹诽着之前打晕的那个“五门”分部的巡逻员为什么那么瘦弱——虽然她也可以用手中的画笔仿照这身制服重新画一身更符合自己身材的制服,但按照之前了解到的情报判断,“五门”执行员的制服每一件都暗藏独有的术法纹样,单纯依靠画笔仿制外形大概很难做到完美仿制,到时候恐怕就连通过大楼外侧的阵法都是件难事。

“只要穿着这身衣服就能轻松混进楼层,到时候直接通过电梯前往负七层,我们的盟主就在那里等候着二位。不过,由于路线不同,大概湘云小姐会比您到的稍微早一点。”

“怎么可能,她可是扮成伤员被拉到医院,为什么……”

绘枋抽出毛笔在面前随手一挥,原本横躺着阻拦在道路中央的行道树被一分为二,摩托车的后视镜几乎是擦着被切开的树干勉强通过,只要稍有差池就是车毁人亡的结局——当然,绘枋有着堪比仙人的灵力作为保护,就算是位处核爆中心区也未必能够遭受重创,大概也就是有可能会弄破这身好不容易“借”来的衣服而已。

“原本用来收治执行员的那家医院你们也看到了,发生事故之后虽然并不会对已经就诊的患者造成影响,但医院已经不再收治新的患者,想要医治伤员自然还是要回到‘五门’分部……湘云小姐只要到时候想办法甩掉随行护送的修行者即可,自然会比您到的更早。”

“嚯,反应倒是挺快,看来‘五门’分部并没有如你们盟主所想的那样把所有人员都抽调出来对付满城的妖邪,真的能够穿过如此密集的警戒网进入地下七层?”

虽然并没有在绘枋穿过结界的时候显露身形,但即使是通过各种阵法与术法隐藏了气息,绘枋也能察觉到躲在大厦周围的诸多暗哨。

只不过因为绘枋穿着这身制服顺利骗过了大厦外围的结界,所以她才能够像这样大摇大摆的顺利通过遍布暗哨的这段空地,成功来到了大楼前这片浑然一体的玻璃墙面前。

“沧海月明时,待君乘风归。”

和白天时只要将通行证贴在手心按在玻璃墙上就能开启入口的时候不同,现在的“五门”分部已经因为城市中出现的骚乱而进入应急作战状态,就算绘枋凭借自己作为仪式参加者而持有的通行证进入这栋大楼恐怕都会遭到拒绝,其他内部成员想要进入这栋大楼则必须说出每小时变化一次的口令才行。

“有点谍战片里的那种感觉了,不过这种潜入方式还是湘云比较擅长吧,毕竟她的鬼主意挺多的,也没那么容易露出破绽?”

“您和她露出破绽的可能性相差无几,对于我而言只要能够保证你们两人都能到达地下七层就行,自然也没有仔细考虑过究竟由谁来负责变装潜入,又由谁负责伪装成伤员混入其中……毕竟我只是个寿命将尽的小兵,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替盟主思考这么多复杂的事情了。”

背在绘枋身后的刀面对如水幕一般的结界屏障微微颤动着,这项计划中最大的难点就是如何让本来就身为妖怪的它跟随绘枋一并潜入大楼之中,而现在则是到了最终决定成败的时刻。

“别乱动啊,暗哨就在门口……”

绘枋一把握住了险些滑出刀鞘的太刀,用灵力控制着剩余的墨汁包覆在刀身表面,希望能够用这种方式尽可能的遮掩太刀本身的妖气。

“这趟班回来的挺晚啊,是遇到什么妖怪了吗?”

“啊,被发现……啊!没事没事,只不过我的自行车坏在路上了,走完巡逻路线稍微多花了一些时间……”

绘枋迅速拔高音量盖过了刚刚差点导致自己暴露的自言自语,手中握着已经被墨汁涂满刀身的太刀:“而且还有额外收获,这个家伙要让主管鉴定一下,放我们进去吧。”

原本坚固的玻璃墙体表面泛起涟漪,由幻术和诸多其他术法结合而成构筑的大楼入口在绘枋面前显露真容,紧接着便随着绘枋踏入其中而恢复了原样。

别说是潜入者,就算跟在绘枋身后的只是一只苍蝇,都不可能贴在她身后一并混入“五门”分部。

“那幅画是?”

“战斗现场留下的无主法器,也需要鉴定一下……这么晚还要继续值班,真是辛苦啦。”

“比不上你们外勤啊,今晚可一点也不太平。”

直到彻底穿过大厦外层混杂了不知多少门派智慧结晶的防护结界之后,绘枋这才算是步入分部大厦的内部,看到了刚才差一点吓到自己的暗哨人员。

那个人带着一张奇怪的面具,看起来有点像是林阙身旁那个总是说些变态言辞骚扰自己主人的奇怪侍从。

但从对方体内溢散出的灵力来看,其实力与林阙的那位侍从简直有如云泥之别,根本就不是同一个级别的存在。

——大概是某种特殊的标志?倒也听说过各大家族都有自己的修行者队伍,或许这就是某个家族的……

绘枋没有时间多想,只是简单的寒暄了几句,紧接着便快步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去——虽说自己背着的妖刀因为涂满墨汁而暂时掩盖住了妖气,但等到墨汁中的灵力消耗殆尽的时候,她也无法保证那个守在门口的暗哨会不会察觉到异样。

“进入电梯后先去四楼,沿着长廊走到尽头左转,乘坐黑色电梯,前往七楼……”

虽说已经知道这柄妖刀能够通过类似于“传音入密”的手段将声音局限在绘枋身旁不到二尺的范围内,但绘枋依旧忍不住担心这道明显不是她自己发出的声音被别人听见,下意识的回头看向刚刚还和自己搭话的那位暗哨。

对方正蹲在玻璃幕墙旁边嗦着食堂配发的泡面,并没有抬头望向这边。

“虽然我可能算不上什么强大的妖怪,但也不至于连这种小事都办不好,您至少也得偶尔信任我一下吧,毕竟我们现在还是合作关系,虽然之前斩断湘云小姐的口红确实是我的不对,但那个时候对于我们来说只有全力战斗才有可能提前逃出灵界,那样做也只是形势所逼……”

妖刀的抱怨声自绘枋踏入电梯之后就再也没停过,其频率之快甚至让绘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无意间给妖刀的本体中注入了太多灵力,导致对方已经从重伤状态中逐渐恢复过来了。

“所以你们是为了从灵界逃离才趁着仪式打通灵界与人间的壁垒时逃到这里?可那个自称‘师父’的家伙说你们是为了把这里彻底同化为灵界才……”

“开什么玩笑,我们怎么可能会想着把这片天堂改造成那种地狱一样的地方,就算是再怎么热衷于战斗的疯子也不会愿意重新再经历一次仙魔之争……不对,这不是我应该跟您提及的事情,您还是当做什么也没听到吧。”

妖刀像是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的言谈之中触犯到了某些不能明说的禁忌,接下来等待电梯上行的十几秒里一直维持着沉默。

绘枋则轻轻抚摸着从刚才起就一直抖动的画卷,同时用力扎紧了捆绑画轴的棉绳。

双方都有着各自的计划,只不过是因为暂时的利害关系一致才达成了这种貌合神离的同盟。

既然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因为各不相同的理由与对方反目成仇,那么像这样随时随地的提防对方自然也是无可非议的选择。

但对于绘枋来说,想要前往地下七层,就意味着自己不得不听从自己身边这个唯一一个清楚整栋大楼电梯运作方式的向导。

“为什么你会那么熟悉这栋大楼啊,就连我这个来过好几次的人都不清楚自己每次究竟乘坐的是哪一部电梯,你究竟是从哪里了解到的这种情报?”

“你们那个主办人所谓的‘五色胜负’对于我们这些至少还要在灵界监牢中苦熬近万年的妖怪们而言毫无意义,毕竟在这片尘世纵欲享乐终究也只是徒然增加受苦的时间而已……但这场胜负对于盟主而言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也正是因为我们了解了那位大人究竟想要借助这场仪式做什么,所以才会像这样不惜拼着飞灰烟灭的风险为他卖命,自然也不可能像这样随随便便的说出有可能导致他陷入危险之中的情报。”

电梯内的灯光开始闪烁不定,原本闭合的电梯门也因为受到不属于此世力量的拉扯而被强行打开,金属制的电梯箱体外围那些由诸多堪舆高人设下的层层护符与花纹将其作用发挥到极致,将本应该在穿过第三层就会被种种阵法撕成碎片的电梯完好无损的送到了第四层——这个在大楼结构图中只字未提的特殊楼层。

结构图中并未注明第四层究竟是何种分布,但这也并非意味着“五门”分部大楼和其他那些为了避讳而刻意在楼层计数时跳过“四”这个数字的大楼一样。

在“五门”分部大楼中,第三层与第五层之间确实还有一层楼,这件事情对于在“五门”分部工作的众多员工而言并非秘密,毕竟作为修行者的他们不可能会在入职的时候不仔细调查自己工作的地方,设置在楼梯间三层与五层之间的“鬼打墙”自然也瞒不过专门与各类妖魔厮杀的执行部员工,电梯间里复杂到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头晕目眩的各类遁甲之术也很难仅凭一句“为了安全起见”糊弄过去。

正因为所有人都是专家,所以这种事情几乎不可能瞒得住,但却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仅凭自己的好奇心成功闯进第四层一探究竟——试图这么做的人不是人间蒸发就是身受重伤躺在医院里,“五门”分部的情报部员工至今仍将某位试图打盗洞潜入第四层却当场被林华长老抓获的同僚称作“勇士”传诵至今。

在经历了那么多次艰苦探索却始终无果以后,大多数人的关注重点早就不在“第四层究竟是什么样子的”,而是循着“五门”分部高层或有意或无意放出的种种谣言转向了“第四层究竟为什么被封印”。

也正是趁着大家的注意力已经从第四层本身移开,原本就已经十分严密的保卫着第四层不被强行侵入的阵法经过反复改造,现如今已经变得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只有这部装载了特殊阵法的电梯才能在不被阵法摧毁的前提下进入第四层。

“你们对‘五门’的了解也太深入了吧,究竟是怎么了解到这种事情的……”

静静听完妖刀讲述这一切情报的绘枋紧紧贴着电梯箱体的内壁,并没有傻乎乎的一脚踩入这个听起来就十分危险的第四层。直到电梯箱体外围的震动渐渐停止,电梯门外的感应灯全部开启,指示灯开始闪烁,电梯门即将关闭的时候,绘枋才伸出一只手按住控制面板的开门键,另一只手抄起画笔在金属墙壁上画了两只蝴蝶。

“不会有事的,第四层平时根本没人能够进入,外部设置的结界也只有在这个长度不超过五分钟的时间段里才会允许这台电梯通过结界,其他时候就算按下控制面板的四楼按键也什么都不会发生。”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使命即将完成,原本就一反刚刚虚弱态势的妖刀变得越来越唠叨,开始催促着绘枋尽快沿着它所说的路线前往下一部电梯所处的位置,甚至开始不安分的试图重新化出形体。

“你如果敢在这里显露身形,我就直接把你掰成碎片做钓鱼假饵,和你们盟主会面的事情也直接免谈。”

绘枋取下背在身后的太刀,将那已经完全吸收了墨汁的刀柄毫不嫌弃的握在手中,本来因为刀鞘受损变形而变得极难拔出的太刀现如今就和刚刚锻造完成一样毫无阻碍的脱离了刀鞘,几乎看不出锈迹的刀身反射着电梯箱体上方投射下的光芒,那清冷的光辉看起来就像明月一般引人注目。

“我明白,只要你觉得我所做的事情违反了与你的约定,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直接毁掉我……生杀大权掌握在你的手中,这样就安心多了吧?”

拔出妖刀意味着绘枋不再将它作为需要随时戒备的妖怪看待,而是选择将它视作一件“虽然有风险,但可以驾驭”的道具。

只要能够让对方与自己建立起最低限度的互信,对于它而言就算是完成了任务的一大半。

“……该出来了,这一层确实没人。”

绘枋拍了拍腰间挂着的画轴,原本紧紧捆住画卷的白色棉绳在转瞬之间化为灰烬,已经有些发黄的宣纸带着纸张折裂的脆响徐徐展开,将画中的那位男子完整映照在刻意打磨成镜面的金属墙上。

那是绘枋在两个小时以前才刚刚恢复并重新凝聚出形体的幻灵,也是她之所以敢放心和湘云分头行动潜入“五门”分部大楼的最大倚仗——当然,湘云的幻灵也一样被绘枋施展术法藏在了另一份画卷之中,只要展开画卷同样也能令其恢复原形。

“这就是……这么一看,这位仁兄简直比我还更偏向这一方,究竟是斩杀了多少妖邪才能积攒出如此强大的气场?”

妖刀虽然被绘枋反手抛给了自己那已经从画卷中走出的幻灵,但妖刀所说的话依旧能够穿越空间直接传入她的脑海中。

“你实际上,也只是因为享受这个过程才会狩猎妖邪吧?”

绘枋提起画笔指向妖刀,垂落的发丝恰好挡住了一只眼睛,露在外面的那只眼睛中只有一种情感在熊熊燃烧。

“这两者并不相悖,但也并无联系。”

画笔尖端的最后一滴墨汁垂落在电梯内,露出了内部的朱砂,如同火焰般在笔尖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