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还在想究竟是谁这么不懂规矩,没想到居然真的会有未经报备就私自跑到这边来的神明啊?”

“哎呀呀,林华长老,我每年来一次咱们这儿不都已经成了惯例了嘛,报备什么的就免了吧。”

“你这家伙为什么只有京腔越说越溜,之前的外国口音怎么都磨没了?”

“这不去年灵界跨年的时候和老朋友们聚会的时候表演过相声嘛,之后这音调就再也改不过来了。”

“你这理由可真是相当牵强……”

原本对于老李而言身份成谜的如丰,现如今却和林家的长老相谈甚欢,两人仿佛早就相识一般。

“不不不,林华长老,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位……大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呆站在一旁的老李现如今有些不知所措,虽然他自认为自己并没有对对方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但一直以怀疑的眼神看待对方的这种事情大概也已经暴露。

毕竟,对于神灵来说,感悟人类的情绪变化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读心什么的也完全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做到——作为借助着人类的信仰而得以不断维系自身存在的它们而言,这些都是早就已经炉火纯青的技术。

“从灵格的强度上来看,不过是个还未曾被人遗忘的神明而已,我说的没错吧,秋……苹果之神?”

师父带着眼镜继续在地上描绘着那些古老而晦涩的符号,在镜片的反光之下甚至无法确认到她究竟目视何方。

神的名是无法被轻易说出口的,因为神的灵与权柄会随着真名的揭示而显现于人间,所以师父并没有将那个隐晦的名字说出,而是给眼前这个扮作普通人的存在起了个外号。

“哈,这名字听起来相当有趣啊,不过我的神权并不仅仅是催生苹果,这可是别的神明掌管的事情……”

如丰倚靠在雕像上,慢慢悠悠的叼着烟杆在那里吞云吐雾,似乎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不太感兴趣。

无论是脚下正在如湖面般微微荡漾的泥沼,亦或是正在散发着银光的水银纹路,还有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施展的将老李、师父以及林华长老护佑在其中的术法,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与如丰毫无关联,他仅仅只是坐在那里,用双指从烟袋里又拈出一小撮烟草。

“这样一来,对于假定世界的坐标固定也完成了,剩下的就是单调又无趣的工作了。”

师父丢掉了用来在泥土上刻画符号的树枝,满足似的感叹着。

简洁但又足够精致,看似粗糙却又暗藏玄机。除了师父以外,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无法完全看透师父的阵法究竟是如何启动的。那些花纹是和西方的魔法体系看似相似但却又不太一样的东西,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今,像这样单纯的利用符号本身所代表的含义来进行仪式的行为都仅仅只是存在于神话传说之中的妄想而已。

但,在场的众人眼前,神话中才能出现的事情正在慢慢变成现实。

狂风呼啸,尘土飞扬,天上似有雷霆万道,就连周围的草木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危险而渐渐变得萎缩。

沿着那些由水银构筑而成的阵法,地面的软化过程还在不断继续,先前的泥沼不过是为了之后的变化而做出的一个小小铺垫,原先还在缓缓冒泡的泥浆现如今已经异化成了光洁如镜的水面。

如果没有先前林华长老所布下的用以蒙蔽天机的阵法,现如今这片地面恐怕早就因为乱到极致的灵力流而招引不知道多少天雷。虽然对于师父而言那些天雷并不算是什么需要注意的威胁,但如果因为巧合而导致阵法被毁,那无疑会导致准备工作的进度被进一步拖慢。

“时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时间啊,那边的情况究竟怎么样了呢?”

林华长老抬眼看了看倚坐在雕像旁抽烟的如丰,似是询问,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他当然没有权利去直接质问一位神灵,哪怕这位存在对于人类抱有极其友善的态度,但那也不是林华长老能够无视两者身份差距的依仗。

所以,交流的时候只能旁敲侧击,能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则完全看对方的心情。

“你们可真够闲的,有聊天的功夫不如来帮我把核心放进去?”

明明立足之地已经变成了水面,但师父依旧稳稳地站在水面上,就像踏足于坚实的地面一样。对于在场的各位而言,想要做到立足于水面的程度不过就仅仅只需要一个简单的避水咒而已。但想要像这样在完全不掀起波纹的情况下稳稳的站在水面上,对于需要不停的调动自身灵力而保证自己不落入水中的修行者们而言则是不可能的事情,更别提还要让作为阵法主体的水银也一并浮在水面上了。

“能做的我都做了,而且你不也说了吗,是你们先接了委托,让我们不要插手……”

林华长老此时则是借着空气中浓郁的灵力直接漂浮在了半空之中,用手提着老李的衣领,另一只空着的手从口袋中掏出一支有些粗糙的手卷烟。

“可是这里是你们布下的阵法诶,让我这个外人随便窥探……如果操作得当的话,将这座城市全部的地下灵脉完全的纳入我的掌控之中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哦?作为这处阵法的设计者,同时也是布阵高手的林华长老,应该能听懂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吧?”

师父从刚才起就一直站在水银液所构筑图案的正中央,下方早就已经不是什么普通的水面,而是纯粹的黑色,就像是通向深渊的洞口一般。虽然一直在忙着用手上附着的特殊术法对空气中的灵力乱流进行修正,但师父的注意力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就像是单纯的在进行交流一样,师父回过头来,浅浅的笑着:

“您是要将这座城市拱手相送吗?”

“尽管去拿就是,拿走了就算是你的本事。”

林华长老倒是看起来完全不在意所谓的灵脉究竟由谁掌控——如果无视掉空中那密密麻麻的金属刀刃的话,应该是可以将他脸上的表情这样解读。

不过这充其量也只是威慑而已,就像是战斗开始之前的对峙,如果双方都不做出任何举动的话就会这样僵持下去,形成所谓的“敌不动我不动”的状态。

“我要这个城市也没有任何意义啊,现在早就不是古典神秘学主义者的时代了,占领城市也无法创造出新的传说,对城市进行整体的炼金实验我也实在无法接受,更何况我现在也没有心思去学习什么乱七八糟的城市管理,所以这份礼物您还是自己拿回去吧。”

原本一直放在车中的铜钱剑此刻顺着原本就没完全闭合的玻璃窗缝飞了出来,就像是最忠实的猎犬一般回到了它主人的身旁。

“我猜也是……既然是羽家书店的人,就算你在灵脉之中做了什么手脚我们也有办法第一时间找上门去,现在这个关键时刻就暂且把它借你一用吧!”

林华长老咬破指尖将鲜血涂抹在铜钱剑之上,将其向着师父抛了过去。

剑,作为礼器的一种,自古以来就作为修行者布阵用的重要象征物之一而受到长期应用,作为研习了大量古代阵法的林华长老自然也有这种习惯。

“但果然还是有点怪怪的啊,当时怎么不用普通的剑?这种铜钱剑不是用来处理邪祟之物的嘛。”

师父伸手握住剑柄,稍微看了几眼剑身。原本就因为岁月的流逝而满是锈渍的铜币缝隙之间还能隐隐看见早就已经凝固的黑红色血污,早就已经严重磨损的红绸绳还能勉勉强强的维持着剑身的形态,处于剑锋位置的铜币更是严重磨损,就连上面雕刻的文字也早就模糊不清。

“小心点,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铜钱剑,当年百鬼之乱这柄剑不知将多少妖魔化为尘土,现如今改作礼器也不过是为了压一压它当年沾染的邪气,用完了可要赶快交还!”

林华长老看起来对这柄铜钱剑颇为忌讳,就连看都不准备多看一眼,自顾自的悬在空中抽起了烟。

对于他而言,这柄剑所蕴含的回忆并不是什么能够令人开心的往事。当初在建设此地的阵法之时,他是抱着此生再也不用看到这柄剑的心态将其作为封住灵脉的阵法核心而设置的,却不曾想过今日依旧要再用到这柄剑。

“得了吧,我看您今晚上还得用这柄剑再次出山呢,先给您寄存在这里吧!”

师父从口袋里掏出一捆红线,将一段牢牢地拴在剑柄上,将剩下的红线连带着用来捆住线捆的黄纸符一并扔给了林华长老。

红线牵不仅仅代表姻缘,但凡因果联系都可用红线指代,这种术法并非师父所创,而是之前就由羽齐交付给师父以防丢失寄放在她身上的书店备用钥匙。

不过既然这么久都没丢过钥匙,暂时把这红线借给别人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当时的师父是这么想的。

“那么,一点也不热情好客,仅仅只邀请了区区几十名普通人、近百名‘五门’职员、还有林家大小姐以及我徒弟的幕后黑手,现如今是时候把从它那温暖黑暗的被窝里揪出来啦!”

师父轻笑几声,将铜钱剑剑柄朝天举过头顶,垂直着向已经成为了明镜一般的漆黑平面刺去。

没有什么多余的响声,铜钱剑毫无阻碍的穿透了空气与水银液构成的阵法之间的交界,进入了那漆黑的深渊之中。

“小李,去一趟我们林家的宅子,把所有人都叫上,准备干活了!”

林华长老借着烟头的火光在空中划出了几条蛇一般的图形,原本就在此地满溢的灵力因为这图形而开始躁动,最终化作一只周身缠绕着火焰的飞鸟。

容不得老李做出什么回答,那只看起来像是凤凰的禽鸟便用那看起来有些粗糙的喙部叼住了老李的衣领,随后一飞冲天,向着林家宅邸的方向飞去。

“林华长老,你这只鸟……画的有点丑了吧?”

“当初和街上画糖画的人学的,这么多年都忘得差不多了。”

如丰轻笑几声,深深的呼了一口气。

淡白色的烟雾在空中并未散去,先前融入进夜色之中的青烟亦凭空复现,连带着什么模糊的虚影重新回到了这片空间。

“鸟兽之形,临摹起来颇为困难……不过嘛,将我所一直看顾着的人类重新描摹出来却不是什么难事。”

末子文举着烟杆在空中晃了晃,将烟锅中的余烬统统倾倒出来。

在上古的神话之中,借助泥土创造生命似乎是一个不成文的惯例。作为地上生长的所有生灵的载体,泥土本身作为术法媒介的能力其实相当的高,只不过那却并不是什么正常人所能驾驭的素材。

借助灰尘,泥土,黏土亦或是别的什么与土相关的事物创造生命的能力,是对生命这一概念研究到一定程度之后才能行使的权柄。

不过,在此处由如丰行使的术法,并不是什么黏土造人的奇迹,而是某种故弄玄虚的幻术而已。

“我就说嘛,之前一直觉得这种绑架别人的事情不像是这次的幕后黑手所做的,原来是你在背后搞鬼啊?”

“毕竟此事因我而起,我这边也要留些后手。虽然并不是信不过贵方的办事能力,但果然还是多多谨慎为好。”

如丰不慌不忙的将半空中的虚影统统收回袖中,笑着向师父点了点头。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林华长老还是从那片朦胧的虚影之中看出了一些端倪。

虽然映入林华长老眼帘的都是生疏的面孔,但那些人胸前别着的身份卡却都是“五门”下发的那些卡片。

“放心放心,我相信‘五门’的总部那里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现在您只需要保持沉默即可。”

伴随着如镜面一般的水面渐渐泛起了点点星光,如丰从雕塑的基座上跳了下来,先一步拦住了想要开口的林华长老。

“那么,接下来就是时候让那个未经世事的幕后黑手出来见人啦!”

 

 

“不行,必须要想办法帮上忙……”

“大小姐您已经尽力了,别再勉强了!”

“不,还可以继续,林家的骄傲与荣耀岂能在我手上终结!”

“小心啊大小姐!”

伴随着巨石撞击的声响,脆弱单薄的身躯被击飞到云层之上。但在那之前就已经释放的术法在此刻及时触发,因果的扭转使得原本坚硬的岩石化为了碎石。

林家引以为傲的占卜之术自然不仅仅只是测算天机而已,在一定范围内逆转因果对于他们来说也是可以做到的事情——毕竟求神问卜本身就是为了能够争得逆天改命的一线希望,虽然两者听起来似乎自相矛盾,但却又指的是同一件事情。

不过,任凭林阙再怎么精通占卜之术,这门林家的秘传绝技她却还未能完全学会,刚才完全是因为巧合才令她使出了那术法。

就像当初在快餐店对师父使用的命术那样,这门术法同样也会导致林阙的运势在一定时间内出现下降,在这种情况下成功使用这门术法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大小姐您太心急了,这种程度的冲击我还是能挡住的……”

虽然只剩下了一半,但面具中寄宿的青的林提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上的损伤,之前在这里所受到的压制也由林阙施加在面具上的术法而得以抵消。

灵力的流逝,青作为灵体在这片世界所感受到的压迫,突然失去信号的师父,还有之前那群相貌几乎一样的少女,这些原先林阙一无所知的消息现如今都已经由青全都传达给了林阙。

一连串的线索将迷雾吹散一角,原先隐藏在暗处的棋子终于有几个浮出水面,林阙也得以窥伺到这一连串的事情究竟以何种方式互相关联。

“但还是令人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啊,明明只是个诞生于小世界之中的存在,为什么能够布下足以影响整片小世界的阵法?”

林阙一边在空中依靠灵力作为动力躲闪着不断向自己飞来的石块瓦砾,还要留神发生在地面上的战斗会不会将自己也牵扯进去。

并非林阙不想直接上前帮忙,但凭借着她的实力,想要参与到这种程度的战斗之中还是太过于勉强。

这并不是什么普通的修士之间的战斗,而是此世之中拥有着近乎一致的灵格两人之间的战斗。

虽然不知道究竟为何会出现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灵格,但看着那两人依旧斗得难解难分的样子,他们所持的灵格毫无疑问都是真货。

灵界与人间的时间概念并不一致,在同一时间点出现两个灵格相似的神明也并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为了能够彰显它们无处不在无所不能的形象,神灵往往会将自己的灵格分成数份在人间行使各种奇迹。

但像这样会互相打起来的情况,林阙实在是闻所未闻。虽说灵格附着于降灵者的身上会发生一点点变化,但理论上并不会出现这种互相敌对的情况——灵格本身来源相同,相互敌对就相当于是自我否定一样。

“虽然诞生于小世界之中,但她好像已经获得了与创造这片世界的存在同等的力量,现在相当于是在取而代之……”

青虽然声音还很虚弱,但借助林阙施加在面具表面的术法,她现在已经不需要为灵力的存量而感到担忧。在这种情况下青反倒成为了最有发言权的,因为她当初也为了能够完成保护大小姐的任务而做了类似的事情。

“将灵体分散,在满足适当的条件之后再重新聚合,这种方法危险性太高了……”

青的灵力贴合着林阙的身体延展开来,将从地面上腾起的火焰隔绝在林阙周身十米之外。

虽然青凭借着直觉以及她那对灵力的独特感知能够确定对方是和自己类似的某种存在,但那耀眼夺目的灵格对于青来说就像是天生的克星,严重地阻碍着她的进一步探查。

“看来对方有意在隐藏自己的真身,我没有办法看到它的本体啊。”

青在面具中抱怨着,同时切断了为了试探敌人而释放出去的那一缕灵力。

像这样在战斗所几乎无法波及到的边缘地带进行试探,尽可能快的找出这片小世界中蕴含的缺陷——虽然这种工作能够起到的效果可能极为有限,但这也是林阙唯一能够为羽齐做到的事情了。

不能停下来,因为一停下来就会露出破绽。

全身上下都布满了防御性的术法,物理上的破绽,即所谓的会被外力从肉体方面击败是不可能出现的情况。

所谓的破绽,指的是林阙内心的破绽。

林阙不愿承认,但事实却又直截了当的摆在她的眼前。

肉身撞击产生的爆鸣震动了百米之外的空气,灵力燃烧产生的火焰将土地熔成了血一般赤红的湖泊,武器之间的碰撞快到几乎难以用肉眼直接观察,两人之间的交锋早就已经超越了人类所能达到的领域——准确的说,站在那里战斗的已经不再是人类,而是在那之上的某种存在。

像这样几乎已经步入神话领域的战斗,林阙作为一介修士根本没有半分插手的余地。

——那么,又何必将如此无力的自己留在这里呢,自己在这里根本没有办法派上半分用场,就像当年一样……

“……大小姐!”

也许是因为刚刚用过逆转因果的术法所导致的后遗症,也有可能是什么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的巧合,地面上的两位存在虽然先前一直在地表战斗,此刻却突然腾空而起在空中展开了较量。

而作为恰巧身处战场旁边的林阙,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道能够将山峦化为熔岩的弧光向自己飘来。

——反正在这里也没什么用,也许死掉退场之后还能帮前辈减轻负担呢……

虽然想要让青停止疯狂调动灵力构筑防御术法的行为,但林阙已经连这种事情都懒得开口。

一切都没有意义,一切都当有终结之时。既然终有消亡之时,那不如就当从未发生过。

这并不是什么悲观主义,而是以某种超越了人智的视角对世界进行观察所得出的结论。这不本不应该作为一个人类所应有的思考方式而出现,然而此刻的林阙却满脑子都是类似的想法。

就像流体一般无孔不入,又像烟雾一样缥缈无形,虽然林阙心里已经明白这不过是因为某种特殊的术法对自己所施加的影响,但那已经不是她所能控制的事情了。

青在仓促之间构筑出的烁金盾被轻而易举的切开,那道看似绚烂的弧光毫无动摇,笔直的划向林阙的腰身。

 

 

叛逆、反抗、战斗,仅仅只是这三个要素的集合体,就足以令普通的存在逐渐蜕变成某种不稳定的要素。

稳固的系统出现动摇的那一瞬间,新的法则与秩序将会随之诞生。哪怕那新事物的萌芽仅仅只是诞生了一瞬间,哪怕之后反抗的火光会被吹灭,旧体制的消亡也已然成为了注定的结局。

而作为那一虚无概念的具现,作为某个曾经在神话传说之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的某个绝世妖王,“它”所代表的早已不仅仅只是当年从石卵之中孕育而生的灵猴了。

跨海寻仙,大闹天宫,西行求经,这一切的经历虽是当初有人刻意为“它”所传扬的传说,但却又无不在暗示着“它”的本质。

而此时,这一特性伴随着火与力量降临在了羽齐的身上。

将处于灵界神明的灵格附着在人的身上本应该需要许多繁琐而又麻烦的步骤,所谓的降灵仪式不过是个经过无数研究与修改之后得以简化到极致的誓约过程。但实际上,真正的降灵从来只需要一步。

神灵与人虽然差别悬殊,但往往会在某个瞬间达成微妙的默契。而就在那一瞬间,降灵就已经完成了。

只能以心传心的秘法,使用一次之后就会彻底遗忘的口诀——在羽齐被末子文的子弹击中额头的瞬间,他瞬间念出了那句咒语。

而后金光璀璨,一切的力量与护持在瞬间附着于身,近乎接近于神灵的人类在那瞬间诞生。

——但是,这未免有些太疼了吧?

羽齐依靠着与平时有着天差地别的反应速度挥动手中的长棍,将对方的武器挡了下来。

按理说羽齐应该会因为如此迅速地挥动手臂而感觉到肌肉撕裂的痛苦,但现在的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无视掉那种程度的疼痛。

在亲身体验过万丈高山的巍峨之后,像那种仅仅只能算的上是园林景观中的假山根本就不会令人感到惊叹——疼痛这种感觉亦是如此。

就像是每一寸肌肤都在经受刀劈斧削一般,羽齐咬着牙忍受着近乎海量的灵力在身体内奔涌。如果不是金丹中的那个意志在协助他控制着体内的灵力,恐怕在降灵完成的那一瞬间羽齐就会因为承受不住那个级别的灵格而导致肉体崩溃。

但就算是这样,羽齐体内奔涌的力量依旧令他的身体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损伤。口鼻出血只是小事情,但如果脏器受到了影响,那就连符法都很难运用出来了。

“无妨无妨,再撑上三炷香的时间,三炷香之后定见胜负!”

虽然“它”这样做出了保证,但羽齐很难想象眼前的这个存在能够如此轻而易举的被击败。

对方全身上下都是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打扮,就连手中的武器也是和与自己手中一般无二的长棍,双方交手的时候就如同面对着镜子打架一般。

“呼!”

粗重的呼吸声带着火苗从半个面具的边缘处溢出,对方也同样带着那个因为枪击而裂开的面具。为了保护林阙不受之后战斗的波及,羽齐当时在第一时间唤醒了尚且沉眠在面具之中的青,将她的灵体强行转移到了较为完好的那一半面具上交给林阙保管。

虽然说器灵一般都是本体被毁就会消亡的存在,但面具并不是青的本体,充其量也就算是寄居蟹的壳那样可以随意更换的东西,就算碎掉了也完全不影响青发挥自己的实力。

——但为什么要和我保持着一模一样的外貌?

碎掉的面具依旧顽固的凭借残留的术法紧紧贴在羽齐的脸上,对方几乎要将羽齐淹没的棍影几乎使得他忙不过来,更别提腾出手来将面具摘下。

能够和这位当年力扛十万天兵天将的妖王在这片以西游为主题的小世界之中斗得难解难分的,羽齐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出来什么有说服力的人选。

“原以为只是个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小虫,谁知道居然是个这么难缠的家伙……”

对方的嗓音也与羽齐没什么区别,虽然羽齐此次已经破戒开口,但像这样听见自己的声音总归还是件非常稀罕的事情。

甚至感觉有点别扭。

先前在看台上明明一直用的是女性的声音,现在变换成了这幅样貌反倒用起了男性的声音——羽齐自然是注意到了这种微妙的变化。

而且从时间上考虑,对方无论如何出招,用的是何种招式,永远都比自己第一次用出那招式稍微慢上一点点。就像是所谓的画面延迟一样,羽齐的所有行动总会在那一瞬间之后被对方完美的复制出来。

虽然没有办法通过这一点点空隙找出对方的破绽,但却让羽齐想到了什么。

世间流传的传说改变了“它”的力量与权柄,能够看穿虚妄的法眼“火眼金睛”就是那些传说逸事所成就的产物。大多数妖魔邪祟的伪装都无法瞒过这个级别的法眼,然而羽齐凭借着这个分化出的灵格却并不能看透对方的真身。

这场以小世界作为仪式主体的术法究竟是以何种原理进行运作,眼前这个与自己在外形、本领别无二致的存在究竟是什么,羽齐对于这些疑问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二心难定,乾坤不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