眩目的亮光。刺耳的促音。慌亂的喊聲。
——沉得讓人絕望的鈍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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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了。
視線所及是熟悉的天花板。但我沒有上床睡覺的印象,我怎麼㑹躺在家裡的床上?
我……對了,我不是發生車禍了嗎?在去見小天的路上——
小天!思及這個名字,我瞬間完全清醒了。自己到底為何㑹在家裡、為何明明被撞了,身上卻沒有一絲傷口?當下都不能在我心中佔據更大的位置。我只想知道小天現在怎麼樣了?還清醒嗎?還能認出我嗎?
……還活著嗎?
我風風火火地衝下樓,直奔平常放車鑰匙的地方。盒子裡一如往常塞滿各種鑰匙,唯獨沒有我要找的。焦躁之下,眼角瞥到母親朝我走來,我立刻不耐煩地開口:「媽,爸是不是又沒經我同意把車開走了?」
「因為你還在睡嘛,你爸不想吵你,就直接把車開走了。」母親反常地沒有為我說話的態度生氣,只是平靜地回應……平靜地像是在唸臺詞似的。
跟我說一下也好啊……我象徵性地抱怨一下,心思快速轉到手機上,準備用app叫輛計程車。
「阿育。」母親輕輕按住我拿手機的手。「醫院稍早打電話來,說你女朋友暫時脫離危險,但還需觀察,暫時不宜見客。」
「脫離危險了?昨天不是說……」明明是個好消息,我卻莫名地無法放寬心。
「總之就是這樣。」母親的語氣透著某種覺得怎樣都好的疲憊。「反正你今天都請假了,就去你爸的店裡幫忙吧。」
因為小天的病情突然變得很不樂觀,為了一直陪伴她到最後,加上幫忙她父母處理一些事務,我直接把休假全部休完了。即使現在變成不宜見客,但比起把難得的休假拿來幫家裡打工,我還不如去醫院向醫生打聽一下她現在的詳細情況,或看她父母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你平常都沒怎麼孝敬父母,既然現在沒事做,還不趕快補救一下?就幫忙家裡一天也不願意?」母親不耐煩地說,然後放開按住我的手。
「好啦好啦。」都說成這樣了,我也不能拒絕了吧。
反正就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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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在街角開了一家書店,生意不算太差,但也不能說很好。總之我搬完書、清點完庫存後就幾乎沒事做了。
「爸,應該沒什麼事了吧?我可以先走嗎?」待沒幾個小時我就坐不住了。若是平時還可以當作放鬆;但現在明明有其他事情要做,卻在這裡浪費時間,實在讓人煩躁。
「年輕人不要這麼容易半途而廢!給我坐到下班。」父親在旁邊翹腳看電視,漫不經心地說。
「不是半途而廢啊!我想去醫院看——」
「喔,外面有人找我。」父親看向外面,有個人向他在招手。「你坐端正點,別給客人看笑話。」說完直接走去外面和那人聊了起來。
「爸!不到後面的房間聊嗎?」看他們在站在門口聊著,我扯開嗓子大喊。但父親只是搖了搖手,還是繼續和對方在門口聊。
看他們也不是一時半刻聊得完的樣子,卻不進來吹冷氣,實在讓人很好奇他們在講什麼。反正也沒事做,我就豎起耳朵看能不能偷聽到什麼。
聽了一陣子,發現他們似乎是在討論我的事。是講我壞話怕被我聽到?但我又不認識那個人,他能說我什麼壞話啊?
他們討論音量漸漸大了起來,期間父親偷瞄了我好幾眼,然後好像想趕快把對方打發走。
「……兒子……幫忙下去……辦法啊!……一輩子!」
「別說了!他……暫時……」
「我……試試看!」
說到這裡,對方突然朝我走來,氣勢洶洶,我還以為他要找我算偷聽的帳,他卻握住我的雙手。
「呃……不是我對你有意見,但我有女朋友了……」雖然對方是長輩,但長痛不如短痛!
聞言,他尷尬了一下;從後面追來的父親本來要抓住他的手懸在空中,嘴角扯了幾下。
「他也有老婆了。」我老子一臉「這小子什麼時候長歪了」的表情看著我。
那人則是咳了一聲,咕噥著「我看電視上都這樣.....」什麼的,放開我的手。
「孩子,你很愛你的女朋友吧?」見我點了點頭,他又說下去;父親則是一臉糾結,嘴巴扭動了幾下,最後還是沒開口。「但你們畢竟還沒結婚,未來如何誰知道呢?比起外人,父母才是最重要的。他們永遠都會陪在你身邊,不管你是富貴還是貧窮;健康還是——」
「等一下、不好意思,但我沒有要和我女朋友分手的意思,雖然她現在狀況可能不太好,但像昨天那種緊急狀況都可以解除了,說不定、說不定奇蹟真的㑹發生,那也不是不可能啊!」沒有說出口的是,明明你是誰我都不認識,憑什麼對我指指點點!
「孩子......」他的表情充滿不忍。我實在很想跟他說,與其對我露出那種表情,還不如將那些憐憫都留給小天!「你或許以為會有奇蹟,但現實沒有那麼簡單。懷著這股期待,要是你確定了你女朋友真的沒有希望了,你又該怎麼辦呢?」
「……如果是這樣,我會放棄。如果真的,真的確定了.......」不放棄又能如何,難道我還有辦法追去冥府?「但現在,」我深吸一口氣,「現在,還請你們不要討論這個可能性。小天還好好的。」
孰知,那人聞言居然眼睛一亮,我在摸不清頭緒之外,還有股想揍他的衝動。
「孩子,你冷靜聽我說。」他的表情讓我不安,有某個聲音叫我捂住耳朵或直接逃走。奇怪的是,父親看起來竟也十分焦慮。那份情緒甚至比我的更強烈,讓我更加不知所措。「其實妳的女朋友——天棠她——」
「算了!你還是別說了!阿育他——」
「——她去年就過世了。」
咔。
她?是指小天?還是其實是接我爸的話,指的是我?其實我去年就在車禍中死去了,只是一直不知道自己死了?是這樣嗎?一定是這樣吧!這樣想還比較讓人開心,也合理得多不是嗎?比起……
………………
對了,我今天不是要去看她嗎?既然我都死了,現在再去見她最後一面也不為過吧?死了還顧什麼店啊?
「阿育、等一下,你要去哪?阿育!……衡育帝你給我回來!」
後方好像傳來父親的喊聲,但此時我的世界充斥著破碎的銳音,好像是我心被撕碎的悲鳴,想滑過聲帶衝出口外,聲帶卻出不了聲,只能碎成破片,將我的世界一點一點吞沒;除此之外,我只聽,而不聞。
「對不起,我沒想到會這麼……但那不過是年輕時的小情小愛……怎麼㑹……他不是蠻開朗的孩子嗎?」
「就因為是 ……也罷……反正明天就……」
聲音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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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先生,你來做例行檢查啦?今天衡媽媽沒有跟你一起來嗎?」
到醫院一上到二樓,一名就護士攔下了我。完全陌生的臉孔,說著我聽不太懂的話。
「妳是……?不好意思,我今天並不是來檢查的。我還有事,就先走了。」我努力維持表面上的平靜,比起花時間質問她是否認錯了人,我寧願早一點到達她身邊。但那名護士再次攔下了我欲邁開的腳步。
「咳,我是誰不重要啦!只是個在醫生旁邊幫忙的小護士,你不記得也很正常的。」她橫在我身前,神情有些擔憂。「倒是,衡先生你今天不是來看病的話,怎麼會特別跑來呢?」
「我是來探病的。抱歉,若沒有要事的話,我趕時間——」
「你,想探望的人,不會是那個……天棠小姐吧?」見我腳步一滯,她表情更苦澀了。「她今天……嗯,謝絕會客喔。」
「謝絕會客嗎?」我從來沒有這麼喜歡這四個字過。「那沒關係,反正我會穿牆。」既然小天還活著,那就是我死了。雖然沒試過,但幽靈應該起碼具備穿牆的能力吧?
「啊?衡、衡先生,你在說什麼呀!」
「雖然不知道妳為什麼看得到我……嗯,大概妳有陰陽眼吧?我爸也有……不,是因為我是他兒子所以有特例吧,還有那個人或許是道士也說不定。」越想越合理。
「看得見?陰陽眼??道士???」護士顯然陷入混亂,但那其實和我沒關係,所以我乾脆地趁現在離開,沒想到她這次直接抓住了我。「衡先生你——不對啦!衡先生你還活著啊!死掉的是——」
「死掉的是?」我望向她詢問,她卻又噤嘴不語。「抱歉,我得在升天之前去見她最後一次,請放開我。」沒辦法直接穿過她的手掙脫,所以我也沒辦法穿牆嗎?
但護士並沒有依言放手,只是加強了力道,還一臉泫然欲泣。
哭什麼?我才想哭吧?
「衡先生,你對天棠小姐的深情真的讓我很感動,但還請回吧,你見不到她的。」
明明心中情緒激烈翻騰,我還是注意到了她這次沒有說今天。
你見不到她的。並非只是今天。
「妳是什麼意思?哈!妳該不會也要說小天已經死了吧?」情緒在從內將撕裂自己之前,自顧自地衝出口傷害他人。我甩開護士的手,後退幾步遠離她的鉗制範圍,潰然咆哮。「而且還是一年前?這也太可笑了吧!先不用說我怎麼可能被瞞一年還一無所知,重點是我分明前天才見過她活著的樣子!」
明明我口中的論點應是毫無破綻,我內心的不安卻毫無所減。
「……所以從假說的角度來說,我和醫生都是反對的。」護士喃喃說道。「即使沒有『記憶』,『身體』還是會記得。即使一時做不到遺忘,只要持續進行,總有一天悲傷也會淡去……然而只要不開始,就永遠只能停在原地。」
「衡先生,你的女朋友已經去世一年了,只是你不記得了而已。」她突然直直盯著我的雙眼,堅定而不容反駁地說。
「怎麼可能不記得!我還記得昨天上班上到一半接到電話說她病危,我馬上開車衝到醫院,然後——」發生了車禍。
我想起了自己毫髮無傷的身體。
「順行性遺忘症,係指遺忘失憶後之事物的失憶症。」護士見我停下,平靜地說。「你發生了車禍,腦部部份受損,從此記憶不超過一天。但這個類型的失憶症不會影響失憶前的記憶,所以對你來說,每天都是『那一天』的隔天。」
我瞪大眼,想指責她胡扯,卻發不出聲音。
——即使沒有「記憶」,「身體」還是會記得。
我頹然後退,右手似乎撞到了窗框,背後卻是一片空曠。
「衡先生!」護士衝來,卻撈了個空。
「小天……」咚。落下前,腦中浮出離去前,父親的低語。
——……反正明天就忘了……
淚水滑落臉頰,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真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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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了。
視線所及是陌生的天花板。
我……對了,這是醫院,我發生了車禍,在去見小天的路上——
小天!思及這個名字,我瞬間完全清醒了。彈跳起來的結果是全身像要散架一樣地痛。但我顧不得痛,只就自己所能,一步一步走出病房。
一步、二步,朝她走去。
淚水從眼角流下,一定是身體太痛了吧。
一定是。
———————場內場外(?)分隔線———————
這篇是上課上到順行性遺忘症的時候突然蹦出來的。據說患者會沒辦法記住失憶後所發生的一切,但失憶前,不管是知識還是回憶都是儲存在大腦的別的區塊,所以不受影響(除非兩邊都受傷了,就會變成全腦失憶症,什麼都不記得)。
於是我就想,萬一受傷後發生了很重要的事情,那會如何呢?
明明是對自己很重要的事情,重要到時時都想去確認,卻不記得了,這個人的人生又會變得如何呢?
但由於人對大腦構造還不是很了解,所以很多東西大概也都還沒有確切的答案吧(搬維基)
所以末段寫的「假說」是我亂掰的XD雖然姑且有參考一些看過的例子,但畢竟我沒有深入研究,所以大概不完全對吧?
但研究史上的確有實驗案例:患者在與醫師握手時被醫生藏在手中的釘子刺到,從此患者即使不記得自己有受傷過,卻再也不願意與醫師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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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分享一下我寫這篇時的背景音樂~
メトロノーム (節拍器) ,翻唱自 pazi ,原唱 米津玄師(ハチ)
歌詞請見:http://alicepika.blog.fc2.com/blog-entry-335.html
某種程度上,節拍器可以當本篇的歌(?)吧。歌詞大致上是可以對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