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穿行的汽车游走在金碧辉煌的街灯之下，拉成一条永不停息的光流，这光流即是城市脉动的血液，它生命的所在。红砖铺成的人行道上，拥有丰富夜生活的人们有说有笑。路边的拉面馆里冒出腾腾热气，也看见几个醉汉肩搭肩高唱着儿时的歌谣。
艾文不得不承认，这座城市魅力非凡。
相比于自己那种单调的生活，自己对这繁华的都市自然感到好奇，虽有恐惧，依然暗暗向往。如果说，这里真的是允许吸血鬼居住的地方，想必在他们眼中，真的就是伊甸乐园吧。
即便接受的是人类的教育，艾文也很清楚，吸血鬼是一个颠沛流离的种族。
被神学家当做是恶魔的仆从，从中世纪开始，对吸血鬼的种族清洗就没有停止。即便脱离了宗教的洗脑，人类还是对这种拥有超凡能力的种族厌恶至极。屠杀也没有停止。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吸血鬼，其实和犹太人特别像。
本身并没有奴役人类，或者伤害他人的意图，却被这个世界狠狠地抛弃了。
在这种孑然独立的孤独里，这座城市，想必是他们最后的避风港吧。乃至于耶路撒冷，信仰之地。以血泪铸成的希望。
就这样想着，走过美丽的环形喷泉广场，伴随着五彩斑斓的光，拉出优美弧线的流水彷若舞台剧上的演员般各司其职，跳出只属于自己，又能结合成整体的美丽步伐。
渐渐地，从城市的心脏，走到边陲，海风吹走闲杂的思绪，凉意初生。
那是一片被铁栅栏和混凝土围墙组成的建筑，里面则是整齐的放置着一块块竖起的黑色石碑。正如所有的城市一样，为人安葬之地，是必然存在的。
轻声走进这墓地，艾文一边行走，一边注目着满是落叶的墓碑。直至那引人瞩目的一个。
唯独在那里，有人献上了一株花朵。
一株白色的百合花。
象征死亡的百合花。
走到这墓碑面前，艾文以东正教的礼节先对死者表示尊敬，接着便捧起装着那百合花的花瓶，从其中掏出一个被塑料袋包裹着的一次性手机。
打开手机，艾文看到其中留有一个电话号码。
在进入这个岛屿之后，为了确保不被岛上的其他人监听，艾文必须使用常用的反追踪技巧。也就是没有固定的信息输出端。
没有固定的手机，手机号，发送方式。
拨通这个未知的电话之后，那一头传来的还是熟悉的声音。
“长河流过亚当和夏娃的教堂。（Riverrun,past Eve and Adams.）”
这是她的提问，也就是许多间谍经常用的东西，暗号。
“穿过弯弯河岸，流入弧形海湾。（From swerve of shore to bend of bay.）为什么要是詹姆斯·乔伊斯（爱尔兰著名作家）？”
“嗯......我以为你挺喜欢《芬尼根的守灵夜》（詹姆斯·乔伊斯花费17年写成的巅峰之作，称为天书）的。那么现状如何？你说你之前遇到了监视目标。”
“是的，经过确认，他们还活着。因为遭遇突然，我与之建立了一定的人际关系。”
“一定的，人际关系？”
“相互认识了一下。”
“那这下监视可就成了豪赌了，你自己得好好演戏咯。”
“不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做事么。”
“也是啊。好，那么来市中心第一大道的‘阿雷克桑’酒吧来见我。”
“等等。”
“嗯，有什么问题么？”
“监视目标在那里举行派对，这样太危险了。”
“没有什么好危险的，再者，我是明知故做。”
“为什么？”
“你不是说和目标建立人际关系么？那么不如顺势而为吧，放心，我在处理人际这方面没有问题，你来吧。顺带我也想看看能把那些笨蛋搅得团团转的聪敏人们究竟是谁。”
“嗯......好吧，二十分钟后见。”
艾文皱起眉头，真是麻烦。这看起来就像是刻意地靠近目标，反而会使其怀疑的吧。
不过，如果自己只要装作不知情，就是受人邀请的偶遇，这个说辞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那么，继续往回走。
再次观看那环形大喷泉，以及熙攘的人群和车流。
这就像是一个不夜城。
或者说，白天的海上城市是属于游客，而晚上，则属于吸血鬼们。
来到第一大道，虽说为大道，实际上却并不宽敞，本质上来说，这是一条商业街，在无数标牌的丛林里，艾文算是看到了名为阿雷克桑的木制排版，而在这排版之下，一个身影在人流中停滞着。
她是个年轻女性，有着一头流银的长发，并扎成了法式长辫。带着蓝色的发箍，身着灰色的厚实外衣和褐色的皮靴，里面则是纯黑的毛衣，还穿着黑色的过膝长袜，艾文估摸她就是奥尔加，那个上司发配给自己的接头人兼情报处理人员。但她的行为并不专业，她拥有掩盖自己身份的意图，然而过分深沉的衣装与其女生的性别并不相配，反而引人注目。
“你是在等我么？奥尔加小姐？”
“嗯？你就是艾冯·日瓦戈啊，初次见面‘日瓦戈医生’，我是奥尔加·迪米雅，以后的工作伙伴啦~叫我奥加（Oka）就可以了。”
“奥加，等了多久？”
“唔嗯......十分钟左右吧。”
“恕我冒昧，你等的太久了，如果被监视着，你很容易被识破的。”
“额.......原来是这样啊，我很显眼么？”
“对于你这种漂亮女性，穿着的如此深沉自然会十分引人注目。不说长相，印象是绝对有的。”
“哎........果然我还是只搞文职工作的好。话说回来，你刚才，是在夸我还是批评我？”
“.......嗯，我想两者都有。”
“.....你还真是奇怪，算了，那么进去喽。”
被艾文批评后的奥尔加并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地笑了会儿后，便说起正事。
“那好吧。”
艾文嘟哝着。
打开房间门，随之而生的铃声被室内的欢笑与畅谈盖过。名为阿雷克桑的酒店内部虽小，但是装潢非常精致，带着淡黄色的金属挂灯照耀着厚实的红木家具，不同品牌的名酒在陈列台上宛若调色板般有着格外的艺术气质，而贴着藏青色和白色墙纸的墙壁上则挂着一些解构主义的素描绘画作品。
“打搅啦！”
奥尔加用着熟练地日语朝站在酒吧亭台的那位身着黑白旗袍的成熟女性搭话。
不知为何，艾文对那个眯着眼睛，扎着盘头，类似酒吧老板似的人物有些忌惮。
“嗯？是客人啊？真是的，我居然忘了把关门的牌子挂在门上了。”
先是抱怨了一句自己，接着她向奥尔加回话。
“唔......我们是打搅了你们的聚会么？”
“啊~其实也没有啦，不过上酒可能就要慢些了，还有就是会比较吵闹哦，客人你们不介意么？”
“嗯嗯，完全不介意，毕竟本身是带新的入住者了解这个城市嘛，有的是时间呢。”
“那二位想要什么呢？”
“我要一杯莫吉托！多点薄荷的。艾文你想要什么？”
“嗯.......苏格兰苏打吧，我还想要一杯波本。这里威士忌的价格......不会特别贵吧......”
“嚯嚯~按理来说是要收费的，不过今天是个特别的好日子，所以就免单了吧。”
“这么好？谢谢老板啦，我们以后会当回头客的！”
“哦~那样也不错呢，那么麻烦出示一下ID卡。”
按照手续，吸血鬼在这里生活的一切都需要登记。
虽然说是有了难得的自由，但这自由，貌似也是在监管之下的。
“哦？你们两位都是吸血鬼？”
“是的，所以放心的加酒吧！”
吸血鬼超凡的体质，也在这些奇特的地方。
对酒精，药物，烟草的抗性极强，这也是吸血鬼身体强大的一点，不过说回来，无法享受那种因为醉酒而产生的温润感，也是一种遗憾。
“咦？萌香老板？还有客人吗？”
“啊，没事的，夕立，大家一起愉快的玩就是了啦~”
“哦哦~真是麻烦您了，萌香老板。”
眯眯眼的老板露出微笑，即便如此，艾文心理对她还是不太舒服。
“诶？！那不是艾文君么？！”
因为夕立的问话探出头来的艾莉娜惊讶地说道。
“艾文君？”
那些不解的男生女生疑惑道。
“啊啊，就是在列车上偶遇的吸血鬼啦。没想到又见面了。”
“真是....偶遇呢，不打搅了，你们玩吧。”
面对着转过来的陌生女孩子们的眼光，艾文又有点不舒服了，冷汗从他的额间缓缓下落。
“嘿，没事吧？”
“嗯，还好。那么和我聊聊如何在这里当个好好市民吧。”
“这个啊，其实很简单的。那么市民先生，来到城市定居的第一个事情是做什么呢？”
“找到能住下的地方。”
“是的，所以才需要你的ID卡，根据特区事务管理局的安排，你将会被安排到二号宿舍楼旁的留学生宿舍公寓，这点已经为你解决了。”
“提问。”
“请讲。”
“那么如果没有拿到ID卡的吸血鬼来到这个岛上，会怎么样呢？”
奥尔加漂亮的金色眸子里露出惊讶的神色。
“简直就是如同狼一般的敏锐呢，嗅出了什么问题了么？”
“是的，我是留学生，经过批准直接获得ID卡是因为我拥有优秀的学习能力和知识水平，我精通俄文，德文，英文，文本上精通日语，本身是德语毕业生，而正在攻读俄国文学硕士学位。然而在人类控制的教育格局下，能够获得如此知识水平的普通吸血鬼并不多见，那么那些知识水平不高，但是想要来到这个岛屿的吸血鬼，该如何处理？”
“他们处于一个比较尴尬的滞留状态，没有得到ID卡，并且住在开发区的帐篷里，这个岛也在缓慢的扩建，但是人口流入速度还是更快。”
“那就是......像难民一样么？”
“算是吧，就算是伊甸园，一开始也只是拿给亚当和夏娃住的啊.......”
奥加露出苦笑，艾文摆出冷静的模样，宛若一尊石雕，沉默地思考着。和背后的欢笑和黄段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还有一个问题。”
“嗯？”
“我的这个设定本身也很奇怪，正如我之前所说，在这个年龄能够得到这种知识教育的吸血鬼并不多。那么海上都市这一方不会起疑么？我的身份？我又是从哪里取得这些知识的？”
“这个我能解答你的疑惑，因为他们的思维存在盲区。”
“盲区？你是指......那个原因么？”
“正是那个原因，种族的亲密性，他们做梦都不会想到我们再为‘中心’做事。所以对你自然会想出合理的解释，这解释反而不应该有我们来找，而是他们。”
“原来如此，‘最高中央’的想法确实是很巧妙。那么接下来是找工作的问题。”
“嗯，确实，每个吸血鬼来到岛上后，要进行必须的劳动，这个也是由海上都市的政府，也就是我刚才说的‘特区事务管理局’，代号‘阴阳局’的机构进行分配。”
“......简直就是老大哥（Soviet，CCCP）那一套呢........”
“并不是哦，艾冯，你想多了，这里到头来还是资本主义呢，而且阴阳局虽然是人类组建的，但是有相当一部分的实权还是在这个城市的市长-----荒神小夜身上呢。”
“她是吸血鬼？”
“当然。和平共处三项原则就是她提出的呢。”
“嗯？怎么说的像中国政治方针的味道？”
“嘛~你不觉得挺有趣的么，做我们这行的，还是要学会幽默对吧。”
在这时，眯眯眼的女性，被称为萌香老板的她亲自端着备好的酒来到二人的桌前。
“客人，这是您的莫吉托，配以15%的朗姆酒。”
“哦，好的，谢谢！”
变回那种元气少女的笑容，奥加愉快的接下那瓶漂亮的淡绿色鸡尾酒。
“您的苏格兰苏打，正宗的苏格兰威士忌Catawiki配成的。您的Jim Beam波本我就放在这里了，请趁着冰块融化前喝哦~”
“哦，谢谢您的款待。”
“那么，祝喝的愉快~”
将托盘收起的老板娘礼节性的微微鞠躬，然后轻步离开。
“那和平共处三项原则是什么？”
艾文回归正题，奥加先是抿了一口莫吉托，待到余味消散，才娓娓道来。
“第一原则，人类与吸血鬼和平共处，谁破坏了规矩，就会受罚。”
“有具体法律作为可靠支持么？”
“有的，《海上都市治安条例》”
“请继续。”
“嗯，第二条，吸血鬼必须保持隐蔽性，人类和吸血鬼政府都不能贸然公开和吸血鬼相关的一切事件。”
“提问。”
“请讲。”
“如果事情暴露，会作何处理？”
“这个问题比较复杂，根据暴露情况而定。具体处理方法是吸血鬼政府的机密，或许也是我们的高价值情报。说起来，有必要说说你的敌人。”
“敌人？”
“是的，特区事务管理局拥有几个主要职能部门。维持治安，巡逻，调查可以事件的称为风纪班，只能最广，并且拥有吸血鬼的干员，比较危险。监控风俗街和赌场运转的称为监督班，一般没有战斗能力，但情报搜集是好手；最后则是危险的不透明组织-工作班，他们负责抹除吸血鬼存在的证据。而且，并没有说是合法手段。”
“也就是说，工作班的家伙，实质上就是敌方的特务吧？”
“‘最高中央’是这样认为的，所以要格外小心。其人数未知，编制未知，实力未知。这和我们‘中心（Central Point）’一样，都是影子部队。”
“了解。”
“第三原则，也是最特殊的一个原则。”
“特殊？”
“严格来说，这是这个城市的市长，荒神小夜，给人类的警告书。”
“关于什么？”
“如果说出现了大规模，并且明确的吸血鬼被迫害，集体屠杀的案例时，上述的所有条例都不再适用。”
“也就是......战争权吧？”
“正是，因为考虑到在20世纪初人类初次发现吸血鬼，并展开种族灭绝的惨状，所以荒神市长特别强调了这点，我们也不清楚，她是否有着那种‘存在’。”
“什么存在？”
“和你一眼的存在，经过专业军事化训练的吸血鬼，以及‘狼人’。”
“‘狼人’？那是什么东西？”
“哈？你连传言都没听过么？使用多重能力的吸血鬼。”
“也就是观察目标，六连祐斗吧。”
“正是，他只是一个而已，树藏于林，只要不喝吸血鬼的血，狼人的本质是不会暴露的，所以我们不知道这个市长还有多少底牌，这或许也是你需要得到的高价值情报。”
“嗯？我的任务不就是监视那两个家伙么？”
“不，‘最高中央’说了，这只是开始，你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该死的老头。”
“嗯，不过现在你要做的，就是观察六连祐斗，以及艾莉娜·欧文了。艾冯，趁着事情没多起来，好好找找乐子吧。比如去趟风俗街什么的。”
艾文皱起眉头。
“风俗店，那是什么？”
“妓院之类的，日式说法，你不是精通日语么？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你给我看那几个字我还是看得懂的。还有，作为一个留学生，我想建议你一点。”
“什么？”
“我叫艾文（Ivan），不是艾冯（Ivon），你是西边的人么？”
“嗯，我生在圣彼得堡。”
“列宁格勒啊。”
“嗯？那是哪里啊？”
“不，没什么，圣彼得堡。”
不知为什么，艾文下意识地说出了苏联时期圣彼得堡的名字，他可能自己也不太明白，比起圣彼得堡，自己对列宁格勒，更加熟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