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雨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神……也会死?”
“我是冥河的摆渡人,不是冥河的摆渡神。”她说,“只是在冥界没有死亡,我也不知道神是什么样子。”
“那……为什么……有……死后的……世界……”
“那就要去问问神了。也许它的真的存在,创造了世界,然后留下我们等待和追逐。”
言数美翻了个身,平躺在洛雨身边,把他往小床内侧挤了一些。她说:“我是十六岁去的冥界,因为我一个老师说可以在那里找到姐姐和弟弟——爸妈去世之后,他们两个就不知道去哪儿了。所以我喝了毒药,拿着可以贿赂摆渡人的六道钱去见了上一代摆渡人。
“她是一个,唔……该说是很成熟的人吧。她经历过世界崩坏,教了我很多事,我很羡慕她,也很尊敬她。她收了我的钱之后就把我带上了冥河的渡船,在死者的灵魂中寻找我的姐姐和弟弟,但始终没有找到。直到后来,我的另一位老师来到了河岸,告诉我在世界的夹缝中见过我的姐姐,她在给人打工,成为了和我差不多的、时间相对停滞的人。在她希望自己跨过那段停止的时间之前,我们无法相见。
“我弟弟稍微好点。他一直想做个女孩子来着,但是又不敢,就躲到群星之中流浪去了。没过多久他就变成灵魂来到河岸,我拜托了上一任摆渡人之后,把他的记忆洗去,送他转世做了女孩子。”
洛雨问她:“你……什么时候……当了……”
“是问我什么时候当了冥河的摆渡人?这个就不好说了。在冥界计算时间毫无意义。那条河流从我登上渡船时,上一任摆渡人把船篙交给我,进入冥河的时候就没有改变。也有其他的世界意志进入河流,不会掀起一丝水花,河水慢慢没过头顶,洗去生前的喜怒哀乐。倒是我弟弟来的时候,我会给他回复最初的记忆,稍微聊一会打发时间。我见了他四千九百六十三次,他一次都不记得,还是和小时候那样。”
“真长……”洛雨说。
“还好。一不留神就见了这么多次,我都还没去河里游过泳,有点羡慕我弟。”
言数美一手按住裙摆,抬起腿,像是蹬自行车那样在半空晃了几下。雪白的肌肤在月光中升起,沉没,又升起。
“好想去游泳啊,”她说,“但是我不敢下河。上一任摆渡人进入河水之后就没回来了,连名字都没留下。你能带我去游一次吗?”
心绪渐渐平静下来,尽管无法忽视言数美躺在自己身边,没办法不去想她穿泳装的样子,但是洛雨不像在黑暗中那样彷徨无措。他轻声说。
“好……去海边吧……”
“那说定了。”
雪白的肌肤沉入黑暗,重影仿佛溅起的水花,洛雨似乎听见了“扑通”的落水声。言数美这时候说:“你一点都没问刚刚死人的事情。不关心?”
“你……不会告诉……我?”
“一味的等待可不是好事。”
洛雨一时无言,沉默一阵才点了点头,“对……”
“我从头开始说,”言数美说,“按照这个世界的时间计算,事情是昨天发生的。我在冥河巡视的时候,河水突然开裂,有三百四十七个不同世界的灵魂被吸进去了。其中三百四十六个是这个世界的灵魂,还有一个没有回到原来的世界,不知道去了哪里。
“之前我被困在裂缝之中,是因为冥界的运转规则和这个世界的规则相冲突,我作为冥界的意志,受到的排斥也是最大。而灵魂因为弱小,而且也是来自原本的世界,反而不受限制。我一直在裂缝中看着它们四处游窜,这几个灵魂是第一批复仇者,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它们,居然能隔开世界规则的限制,停止时间,创造出了雪的世界来进行复仇。这样搞下去迟早触发警戒机制,让一切推倒重来。”
“推倒……重来?”
言数美说:“我也是听前辈说的。以前有个叫艾莉森的世界意志乱搞,直接把世界搞崩溃,一切开始于爆炸又重归爆炸之中,万物消弭,什么都不剩。前辈当时负责处理世界毁灭到来的灵魂,引导他们进入不同的世界,同时平衡世界规则的排斥。很是辛苦了一阵。
“要是能有这个世界的意志帮忙就好了,但过去了一天,那些灵魂没有被送回来,反而开始了复仇。要么这个世界的意志还没苏醒,仍是以不同的身份在世界徘徊,要么他就在那三百四十六个灵魂之中。我倾向于后者。”
“至于今夜过世的人,他们不会回来了。”言数美说,“我封上了裂缝。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裂缝出现,但是在离开之前,我拜托了仅剩的一个可以在不同世界巡游的人帮我看着。除非真的有神,不然死者灵魂归来的事情不会再出现第二次。”
“那……你在冥河……有没有……见过……一个叫……末娜的……十七岁……”
“人太多,我记不得的。”言数美说。
好吧。
洛雨闭上了眼睛。对于答案他早有预料,但言数美说出口的时候,他还是无法接受又抱有希望。她记不得,不代表那个灵魂渡过了河流,也不是她从未见过。诸般情感涌上心头,亘在喉中,他说不出话也不敢去看身边的少女,只有沉默。
“我说了这么多,你也该说一点吧。”
言数美抬起手,捅了捅洛雨的胳膊,“一直都是我再说以前的事,你呢?”
“我……说不出……话。”
“啊对,都忘了给你治疗。之前只是恢复了你的身体,本来你就不该死在今天,飘出去的那一半灵魂还没有还给你。”
洛雨感到那双手又伸了过来,捧住了自己的下巴。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用脚趾头都想得到。他的身体一下绷直,想推开她,手却只能动动指头无力抬起。
湿润的感触如期而至,一层又一层,像是海洋没过了自己的头顶。他还记得十岁的时候在沙滩奔跑,咸咸的湿润气息扑面而来,海风操弄着浪花高耸将他打翻在地,扯进深渊,在漩涡中一圈又一圈地盘旋。就像是现在这个吻给他的感觉。不,迄今为止的感受都没有变过,还是那个十岁的孩子,手足无措,脑海一片空白。
够了!
这个念头刚出现在脑海,湿润立刻离开了自己的唇瓣。他睁开眼睛,发现言数美在半空离自己不到五十厘米的地方,长发披散落在自己颈边,自己的手正按在她的肩膀上,把她推开——现在他的身体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