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悦诗愣了一下,笑容僵在脸上,一下冷了:“你是要我放了他?”

“你放不了他。他来之前什么样,出去还是什么样。不反对吧。”

“对。”王悦诗点点头,“我活着的时候他就是个混子,出去之后,他除了混,他还能干什么?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

“我猜是活埋。”洛雨说。

“对。”

王悦诗一拳砸在了李楠血肉模糊的腿上,靠在墙上的少年触电似的绷直了身体,又软软地倒下去。

“这家伙搞了我四天,四天,最后才把我塞进工地的废墙里,把食指露出来,身体灌水泥封上。露出食指就是要吓唬后来的人。”

洛雨又看了一眼李楠,“他还不到死刑的年纪吧?去工读学校几年就放出来了。”

“他十六,我比他小一岁,这家伙留过级。”王悦诗说,“我跟他同归于尽,为民除害。”

“你也是够……够直的。”

为民除害这样的念头,自己十五六岁的时候也有过。现在没了。前一秒王悦诗说完了他的想法,就想冷嘲热讽,话不自觉出了口。但下一秒就感觉脊背发凉,猛然一惊,后背心都给凉透了。出口的话拐了个弯,总算没说完。

洛雨直了直腰,深深呼吸,又装作叹气把胸口的污浊吐出。他看着王悦诗,这个十五岁就夭折的少年,现在才是第一次正视他。

王悦诗是个眉目清秀的少年,唇如春桃,红粉不艳,皮肤保养得很好。身上的衣服沾满灰白色水泥,但看得出用料考究,裁剪合身,不像是去专卖店购置,皮鞋和腰带一个颜色。手腕上有一圈白痕。

他坐在李楠的脚上,也是盘腿,但是庙宇里居士打坐的姿势,腰背挺得比洛雨还直。

和洛雨说话的时候,王悦诗眼睛一直盯着洛雨,只在提到李楠的时候有过偏移,但很快就回过神来,盯着洛雨不放。眼神坚定,冷漠,但在沸腾,是一团阴燃的火焰。一点一点逼近,要把人烧成灰。

咄咄逼人,不肯放过分毫的眼睛。洛雨也觉得熟悉。还有在警察局和李楠对视的一瞬,从他身上感受到的熟悉感。两位少年,一个是死者,一个是凶手,谈吐、穿着、体态截然两样,但都有让洛雨感到怀念与恐惧的地方。不时会勾引他嘲讽与抗拒的情绪。

就像大雪中的那个文科少年。忘了问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的生平。洛雨握住刀的时候,却有想过真的一刀插在他脑袋上,或者砍掉他的手,不让他触碰自己。

洛雨抬起手,手肘抵在膝盖,十指交叉托住下巴。他问王悦诗:“你想要怎么对这家伙?”

“你是指李楠?”

“是。”

“杀了。”王悦诗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杀之前手脚都要废掉,一点一点砸碎,让他享受一下。然后把他鸡儿掰断,开膛,心肺都掏出来。就这么杀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你没意见吧。”

“我不评价。只能说,辛苦你了。”

“我都死了,有什么辛苦的。”

“辛苦你生前遭了这么多罪,”洛雨说,“人的想象力很难凭空构造出这样的杀人方法。虽然我杀过鸡,杀过猪,杀过鱼,但要我来杀人,也只能想出一刀捅过去。或者下毒,坠楼这样的。你也不容易。”

“你很懂?”

“没杀过人,这不是看你杀人么。”洛雨说,“要不你给我讲讲,李楠到底是怎么杀的你?他干嘛没事要杀你?”

王悦诗回头看了一眼李楠,说:“刚死的时候也想问他。我那天就是走在街上,他骑电车过去,喇叭也不按就过去。我骂了一句他是不是赶着投胎,也没多想,当天晚上出门就被他一棍子打晕,开卡车拖到工地上。工地老板跑路半年多了,工地也荒了这么久,他就把我绑在一根水泥墩子上,站远了用石头砸我。砸累了就抽烟,烟头按在我脑门上,就这么反复搞了三天。最后一天我就不成人形了,他以为我死了,就把我扔进半截墙面,拌水泥给我糊上。我就眼睁睁看着水泥砸在我头上,粘粘的,把我鼻子嘴巴都堵住,呼吸不了,然后我就死了。”

“你现在不想问他为什么杀你?”洛雨问他。

“不问了,我都死了还问什么。”王悦诗摇了摇头,“只是法律弄不死他,我不能让他这么舒坦地活着,刚好回来,就把他杀了。”

“把他杀了就够了?”

王悦诗抬起眼,“什么意思?”

“你觉得对一个人最大的惩罚是什么?”洛雨问。

“恐惧,”王悦诗回答,“所以我要一点一点杀。”

“你觉得有人是不会死的吗?”洛雨再问。

“没有。”王悦诗说完顿了一下,“冥河的摆渡人算一个?”

“她也会死,她是摆渡人,不是摆渡神,是个人就要死,早晚而已。”洛雨说,“这样的话,你拿一件早晚都会发生的是来威胁李楠,让他这么轻易地死了,你就满意了?”

“怎么可能。怎么弄死他我都不满意。”

“那就对了。”

洛雨一拍手,“你对李楠了解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