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父亲这幅欲言又止的表情,洛雨心里也咯噔一下。这事情并没有想的那么简单。

洛如松是个了不起的人。凡是知道他的人都这么说。哪怕是死了变成鬼魂的王悦诗,提到洛雨的父亲名姓,言语中都要带上敬意。

洛雨作为儿子,对于自己父亲了不起的地方却知之甚少,认为父亲并没有特别的天赋,或者超人的眼光。但凡了解洛如松生平的人都这么想,但丝毫不减对他本人的尊敬。洛雨也一样。

洛如松站原地想了想,先跟自己老婆说:“若梅啊,你先去睡,我再跟儿子聊一下。”

连若梅点点头:“你明天要上班,早点睡啊,别聊太久了。”

“行,”洛如松笑着应道,又坐回沙发,拍了拍坐垫,“儿子,坐下说。”

洛雨也坐了下来。洛如松等妻子走过门廊,消失在转角,远远地响起门锁扣合的声音之后,拿起茶几上的水壶倒了杯水,先喝一口,才开口问道。

“火车上死的人跟这个有关吗?”

“那倒是没关系,”洛雨回答,“使我在警察局回来的时候,抓到个人,听说是跟王哥世家有关系。”

“这样啊……”

洛如松叹了口气,又问:“你看到的那个人多大年纪?”

“十六岁吧。感觉没多大。但不是个简单的人,笑嘻嘻的,够狠。”

“你都这么说了,看样子是这个人。”

“怎么回事?”洛雨问。

“要说事,也不是小事。”洛如松又叹了口气,“王哥世家的老板你是知道的,王硕根王老板,你没见过他,但是他见过你。就是两年前他来氐木的时候,那会儿老孙刚准备跑路,他就打算盘下那个厂子。你爸爸的老板,李老板呢就让他们在厂里面见过一面,那天你不是……就是末娜刚过去没多久,你在我办公室嘛,王老板在隔着窗户看了你一阵,后来问我,你是不是我秘书。我说哪有比我儿子好用的秘书。他当时说你是个坐得住的人,洛总儿子不简单。这个王老板的眼光也不比你差了。”

“我哪有什么眼光,”洛雨摇了摇头,“要是我有眼光,就没有末娜的事了。说回王老板。”

“成。”

洛如松把水杯放到茶几上,眯起眼睛,视线上抬,一边想,一边说。

“王哥世家啊……这个不好说呢。他家出了事,是他小孩子的。他小孩叫王悦诗,下学期该上高中了,在城南中学。城南中学,你知道,市政府搬迁的时候就有规划,这两年终于建好了。全市好学校的老师,不管是市里面一中,三中,还是寒水江一中,丹峰一中的老师都被挖过去,师资力量不一般,学生也是顶尖的。王悦诗据说在那里面成绩都还不错,前五十总是有的。

“王悦诗这个小孩子,怎么说呢,能力是有的,不过路子比你还野。抽烟喝酒上网吧,这三点就管不住,然后他爸爸老跟我提,说他女朋友比较多,搞不好自己什么时候就当爷爷了。上个月喝酒都还在说这事,结果月底人不见了。后来人在城郊那片烂尾楼找到了,半截身子封在水泥里面,被找地方睡觉的流浪汉找到的,人都臭了。你是不知道,他爸爸的头发一晚上就全白了。王老板老婆死得早,现在儿子又过去了,没到五十岁就只剩钱,真的是……诶。”

话到这里,洛如松就打住,又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没着急放回桌上。他问洛雨:“这些有用吗?”

“路子比我还野……老爸,你这个评价就有点……”

“这是夸你嘛,”洛如松笑了起来,“你从生下来我就没管过你,走了那么多岔路,兜兜转转又回来了。你知道的事不是比别人要多得多吗?”

“你怎么没管过?碰到鬼,”洛雨苦笑着摇了摇头,“是谁跟我说要做个好人。还有成年之前不能抽烟喝酒上网吧。这两条就是要人命了。”

洛如松挪了挪屁股,一拍儿子的肩膀,笑道:“你也可以选不听,我没强求你吧。”

“您就是这点太狠了,”洛雨无奈地摇头,“要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人生的选择有这么多,结果有那么多,不谨慎是不可能的。而且路是我自己选,您的责任也谈不上。太危险了。”

“是啊,就是处于危险的地方,人才会保持警惕。”

洛如松放了杯子,给儿子倒了杯水,“你的日子会过得比我好。你小的时候我就知道,因为我一定要尽我所能给你最好的生活。你的生活一定比我,比你妈,你爷爷奶奶同岁的时候好太多。我肯定会跟不上你所处的时代,不能替你选,不如一开始就让你自己走路好了。摔跤吃亏也是必须经历的。”

“嗯。”

看着儿子接过水杯,洛如松接着说:“这个危险,不仅是你,也是我。说得不好听一点呢,做父亲的一生,差不多都是押在了儿子身上。危险啊,真是危险,每一天都是在悬崖边上,你要是走差一步,我这个做父亲的心血就全打水漂了。我那天不是提心吊胆?但是我乐意这样。别人都说洛总啊,你去了哪里哪里谈成了什么生意,解决了什么问题,帮了谁的忙如何了不起。但这都是不值一提的。我一直说,只有我儿子,洛雨哥哥,洛雨同学,才是我这一辈子最骄傲最了不起的事。别人问我,我最佩服谁,我都说当然是我儿子。因为你从小就要承受不符合年龄的选择题,至少我那时候不用做这些,还有各种各样的诱惑与经历,现在你走出来了,我不佩服你我佩服谁?”

“别别别,您快把我吹上天了。”洛雨苦笑道,“我哪能跟您比,更何况爷爷还没走远。”

“废话,我都五十岁的人了,你才多大?但我二十岁,跟你一样大的时候,是没有想过我的儿子二十岁能像你这样的。真的很了不起。”

洛雨看着自己父亲靠在沙发靠背上,笑着闭上眼睛。听见他声音轻松,吐出的话语无奈而悲凉,眼角水光一闪。

“所以我是能明白啊,能明白,”洛如松说,“王硕根王老板,少年丧父,三十丧妻,中年丧子。一生的努力到现在还留得住什么?人是活着,王老板是被人活生生把心挖出来了。苦啊。真是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