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骤雨
【南城门】
天空之中的黑云，低垂的，像是要压垮下来一样，阵阵雷光，就在这抹浓重的云团之中，肆意地滚动着。
无处不在的黑暗，像是要凝结起来一样，笼罩了奥斯陆附近的一切，人们的视线，为浓重的雾气所遮蔽，即便是穷尽双目之力，也无法从天空中捕捉到一丝光亮，就连手中的火把，也开始变得暗淡而又柔弱，似乎，只要再刮起一阵风，就能被完全熄灭。
城墙上，是严阵以待的两千名城防军。
城墙下，是躁动不安，随时会发起冲击的数万远征军精锐。
“一切接为寂静……黑暗将笼罩……唯有毁灭与死亡……方为永恒……”
虚无缥缈的歌声，隐隐约约地，在这四周回荡着，那咏叹般的沉重曲调无孔不入，无处不在，无形的恐惧，逐渐，在每个人的心头，蔓延开来。
紧握刀剑的双手，开始颤抖，笔挺的身姿，慢慢弯折，那整齐的队列，也开始逐渐变得松散……
修斯高举着手中的长剑，沿着城墙上狭窄的通路，从士兵们身边，慢慢走过：“虽然不知道叛军是如何做到的，但请不要被吓倒了！士兵们，鼓起你们的勇气来！”
“为了帝国！”回答她的，是一片整齐的呼喊。
“为了帝国！”更多的士兵，跟随着他们一起呼喊。
“为了帝国！”这呼喊，如同波浪一般，朝着远处，开始蔓延，直到最后，整段城墙，都在发出整齐一致的呼喊。
而在城墙下，则始终，是死一般的寂静，凯恩并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拔出了长剑，默默地走到了阵列的最前端。
在他的身后，是整整两排重盾兵，他们相互交错，排开了一道严密的长列，将长弓手，刀斧手和拖着长梯的骑士们，掩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我们没有太多的器械，这第一轮，只能靠你们掩护了。”凯恩朝着重盾兵的统领，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会和你们一起冲锋，但只有我一个人，是没法拿下城墙的……”
“我明白，将军！我们，已经做好了决死的准备！”粗壮结实的统领，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精铁护腕与沉重的板甲相互碰撞，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他又望向稍稍靠后的位置，在他们身后，则是已经脱去了铠甲，赤裸着上身，扛着长梯的骑士们。
“骑士们，我知道，这对你们来说是有失体面的事情，但是，为了尽快抢占立足点，我只能请求你们的帮助。”
两名旗队长，都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向他行了一礼，便走到了队伍中，居中的位置，他们紧握的双手，抓在了同一部长梯上。
“很好，这是第一轮进攻，希望，也是最后一轮。现在条件正合适，大家，尽量接近城墙，再发起冲击吧。”
说完，他将火炬丢到了地上，用脚踩灭，转身，朝着城墙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在他的身后，士兵们将火炬放在了预留好的支架上，跟随着他一起，静悄悄地向前走去。
很快，他们已经来到千米之内，这机弩的射程，城墙上还很安静，似乎，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
六百米，这是重弩的射程，依旧，没有什么动静。
直到，他们一直前进到两百米以内的时候，城墙上，才零星地传出了几声惊叫。
“就是现在！冲锋！”凯恩大声地发布出了命令，在斗气的帮助下，他的声音，一直被传达到了视线的尽头之处，每一名士兵，都收到了指令。
重盾兵顶起大盾，开始迈步向前冲刺，其他的士兵，则紧跟在他们的后面，而预留在稍稍靠后一些地方的长弓兵，已经抢先一步，拉开弓弦，尽力将自己的弓箭，往城墙上射去。
漫天的箭羽，杂乱无序地朝着城墙上抛射，眼看，就要坠落到城防军的头顶上。
就在这时，一颗巨大的光球，在士兵们的头顶上炸开，炫目的光束，暂时驱散了弥漫在城头上的雾气，那耀眼的光芒，晃得人们，一阵阵目眩。
“守护结界么？果然，莫林就在这里啊。”凯恩眯缝着眼睛，朝着天空望了一眼，发布了下一道命令，“长弓兵，快！快回撤！”
那颗光球，在城墙上展开，形成了一道透明的光幕，坠落的箭羽，砸落在上面，就如同碰撞在铁板上一样，发出了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
下一刻，一道道巨大的火焰柱，在长弓兵阵列中炸开，原本整齐的扇形阵列，顷刻间，便被撕裂了一个个巨大的切口。在凄厉的哀嚎声中，燃尽的碳灰，和烤肉的香味，一同在战场上弥漫开来。
火柱延绵成片，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火网，将远征军的先锋和后军断绝开来，在足足数十米宽的火墙前，后列的士兵们无奈地停下了脚步。
早已蓄势待发的法师们，发动了第一轮的进攻，先是用火焰阻断了退路，紧跟在后面的，则是无穷无尽的攻击魔法，火焰，冰柱，风刃，地刺，像是疾风骤雨一样，从城墙上砸落而下，闪动不停的魔法光辉，照亮了整整半面城墙。
而在城防军手中的长弓短弩，更是早已准备就绪，在修斯的指挥下，他们集中了全部的箭矢，一片片地从城下的土地上犁过。面对着这样饱和性的攻击，即便是最强力的战士，也是难以支撑，修斯的目光所到之处，那些精锐的士兵们，便像是割麦一样，成片成片的栽倒在地。
“前进！前进！”
军官们大声地呼喊着，尽力鼓舞着部下的士气，在这种时候，每分每秒，都会有人被魔法和箭矢击倒，他们别无选择，唯有向前进击。
凯恩，像是箭矢上最锋锐的箭头一样，始终走在队伍的最前端，熊熊燃烧的金色斗气，如同一轮绚丽的太阳一样，竭力将自己的光辉弥散开来，尽可能地保护着身后的士兵。火焰在他面前寂灭，冰锥在他面前断折，无论是从天而降的闪电，还是从地面冒出的尖刺，都被他用手中的长剑，一一斩断。
也正因为这样，他承受了许多倍的额外关照，到最后，城墙上的法师们已经无暇他顾，整齐划一地，将手中的法杖，指向了凯恩。
“别，这样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莫林来到法师方阵的前方，低声说道。
“莫林大师，只要我们合力施法，就一定可以把他打倒的。”
“没用的，他现在，已经没法杀死了。”莫林摇了摇头，否定了水长老的请求，“先对付其他人吧，没必要在他身上浪费魔力了。”
说完，他便重新拿起法杖，开始低声吟唱起来。
在这时，尽管阵型已经有些残破不堪，但远征军的前锋，已经冲到了城下，骑士们立起了长梯，手搭着手，将全身的斗气，灌注到其中。草草拼凑起来的长梯，在诸多高级骑士的全力支撑下，稳稳地搭在了城墙上。
城防军们试图上前阻止，但借着长梯涌上城头，四处迸散的亮银色斗气，已经在附近清理出了一片死亡地带。只有最精锐的两只小队，才有靠近它们，将其砍断的能力，可他们的数量，实在是太少了。
凯恩手扶这长梯，全力催发着斗气。在他身后的阴影之中，数十道黑色的身影走了出来，牙咬着短刃，沿着长梯，灵巧地向上攀爬而去。在灵能的全力推动下，短短数秒钟之内，他们便已经站到了城头之上。
这些精心挑选出来的刺客精锐，刚刚在城墙上站稳脚跟，便奋不顾身地发起了全力的冲击，一道道亮紫色的痕迹，如同流星的尾迹一样，在城头上一闪而过，很快便冲入了法师的方阵之中。法师们连忙收起了法术，手忙脚乱地开始防卫。
在这时，那饱和性的法术攻击，稍稍为之一滞。远在后方，早已准备就绪的士兵们，纷纷迈过了火墙，铺天盖地的身影，一直从天际的尽头，涌动到了城墙之下。
“混蛋！分散阵型！分散阵型！这样速度太慢了！”
也许是后军的沟通出现了失误，大量堆叠起来的部队聚集在了一起，极大地延缓了前进的步伐，甚至在某些地方出现了小幅度的混乱，已经逐渐停止了前进。
但这并没有对他们造成多大的困扰，守城的士兵数目实在太少，一旦法术攻击停止，远征军的人数优势，便得到了极大的体现。很快，又是十几具长梯搭在了城头上，更多的刺客被松了上去，在城墙上，制造出了更大幅度的混乱。
守护结界的光芒，已经逐渐开始黯淡下来，那些幸存下来的长弓手们，被聚拢在一起，努力朝着城墙上抛射着箭矢。
而在城上，修斯朝着自己身边的军官们大喊：“玄甲营？玄甲营的人呢？怎么还没到？”
她亲自带着一队精锐，不停地在城墙上奔走着，随时准备赶往最危急的地方，有几名穿着轻铠的军官跟在她的身后，将她的命令，一条条地传达出去。
“他们，他们还在西城门那边，进攻是四面同时发起的，在那边的压力比我们这里还要大一些，凯恩的这些部下，实在是太强了。”副官擦了把头上的冷汗，就在刚才，两名刺客从他们的身边冲过，军官团额外付出了三倍的损失，才将他们全数斩落。
“看来，他们是早有预谋啊，这些，都是驻守边境的部队来着……可恶，难道他就不打算管边界了么？”另一边的书记官，小声地补充着。
“哼！这些法师实在是太不顶用了，不过没关系，只要再坚持两分钟，莫林大师的法术就准备好了，到时候，这群混蛋都得给我乖乖退回去！”
修斯轻哼了声，朝着远处的法师方阵，看了两眼，随着部队的逐渐聚拢，那边的混乱，暂时得到了控制。但在城墙上，却是留出了大片大片的空地，那些精锐的骑士们，已经登上了城头。
一边，是从帝国魔法学院里抽调出的学员军，另一边，则是骑士部队中，最精锐的存在，两边的差距，实在是有些大啊。
修斯这么想着，又像是要把这个想法，从脑海中驱离一样，用力地摇了摇头，她重新挥动起长剑，继续朝前走去。
由于脱去了身上的负累，骑士们攀爬的速度很快，几分钟内，便在城头排列好了严密的阵列，并慢慢地向着前方推进。但这也让他们承受了额外的损失，斗气对于近战攻击的防卫效果十分优秀，却偏偏很难抵挡住魔法的轰击，随着法师方阵再度恢复运转，那些坚如铁壁般的战士精英们，也开始一个个倒下。
不过，这已经足够了，在他们的坚守下，更多的长梯搭在了城头上。在城墙上的兵力对比，已经产生了逆转，三千名远征军士兵登上了城头，开始奋力向着纵深处冲杀。
人数的对比，实在太过巨大，城防军仅仅有不足九千人的编制，再除却最精锐的玄甲营留作机动之外，分配到每一面城墙上的，仅仅有两千名士兵。而在另一边，凯恩几乎抽调走了奥斯陆附近全部的军队，南城门作为主攻方向，更是聚敛起了超过六万的部队。
“在这种时刻，只能依靠神迹来逆转了……”艰难挣扎的城防军士兵们，纷纷在心中这样祈求着。
像是要回应他们的祈祷一样，在奥斯陆四角的塔楼上，魔力的光辉，开始闪耀，整座城墙的边缘，都开始散发出淡色的光芒。
“召唤！深渊呼唤！”莫林微微喘着气，长发垂落而下，已经完全被汗水打湿，冒着丝丝热气，他缓缓地按下法杖，念动起最后的咒语，四周涌动的庞大魔力，慢慢开始收束，在城墙的上方，汇聚成了一个个巨大的六芒星法阵。
一根根黑色巨柱，从六芒星法阵中浮现，开始不断加长加粗，下接地面，上连天空，好像既连接着天堂，又直通往地狱。随着黑色的巨柱不断翻滚，一道道漆黑色的巨大狰狞身影，从中慢慢浮现。
轰隆！
粗长的闪电，从天空中划过，在它的照耀下，全力拼杀的士兵们，看清了那些身影。
长长的弯角，漆黑色的翅膀，扭曲的面容，狰狞的獠牙，还有，拿在手中，不断往下滴血的巨大镰刃……
“恶，恶魔！”一片惊恐的叫声，既有城防军的，也有远征军的。
“这只是召唤来的投影，走吧，让大家都撤下去吧，这里，已经没有我们什么事了。”修斯朝着副官吩咐着。
“是……是。”过了很久，副官才从震惊中清醒了过来，他急匆匆地向前跑出几步，跟上了修斯的步伐。
密集的雷声，成片片的响起，雨点坠落，打在他们的盔甲上，乒乓作响。
按照预先制定的方案，大部分的城防军都已经离开了城头。此时的城墙，已经完全被漆黑色魔影所占据，他们纷纷仰起头，朝着一脸惊惧的远征军士兵们，发出了震天的咆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