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超好吃!这个鱼的味道,我们那儿可没有这种做法,真的超好吃!还有这个肉,我们在英国几乎不吃pork的,但是这个柔软的部分搭配精肉味道超级足!其他的菜也很有特色,比学校食堂里做得好吃多了!”

爱瑞丝对这里的菜品赞不绝口,我有时候确实挺同情她的,不知道她这么多年来都是吃什么长大的,可能就是面包片就着牛奶麦片,偶尔吃个煎鸡蛋吃片培根吧。

“话说袁季,这里吃饭的大叔也太多了吧,还一个两个都大呼小叫的,是喝多了在吵架吗?”萨逸莲用手指堵住耳朵。确实,萨逸莲说得有道理,我也觉得这地方不太干净,其他顾客稍微吵闹了一点。

“没办法,不能指望所有餐馆都跟日本的一样安静。”小梅一个摊手,“况且在日本也有很吵闹的地方,比如居酒屋、火锅什么的。把这里当成居酒屋就好了。”

“不是在吵架哦?明州人用方言交流时声音就是这么响的。”苏槿竖起耳朵听了片刻,“那边的老伯在跟那个嬷嬷讨论要不要跟子女一起去欧洲旅游的事情,他说自己七十多岁了,不想出远门,只想在家躺着吹电风扇看电视。那边的几个叔叔在讨论晚上看球的事情,似乎是要去附近的酒吧喝酒看电视。那边的几个上班族在研究宏观经济形势对自己所在行业的影响,还有那边的阿叔,一直在跟服务员比手势,可能说话不太方便。”

我往那儿一看,真有个中年大叔,发出嗯嗯嗯的声音在跟服务员用手势交流,围着围裙的服务员大婶一边点头一边翻译他的话,如果翻译对了大叔就会跟她一起点头,错了就摇头加重新打手势。

“唉~居然不是在吵架吗?”爱瑞丝想尝试在普通话之外再学习一门方言,“明州话真难懂,感觉跟普通话完全不是一个语言。”

“确实差距挺大的,偶呗侬广明州闲话侬个阿国宁好逢想听明白嘞。”

“???Jim,她刚才说了什么?”

???问我?

“我想想啊,她说的应该是‘我跟你讲明州话,你这个外国人不要想听懂了’。”由于某些字难以在吴语词典里寻找对应的正字写法,这里一概适用谐音,请各位吴语警察谅解,不要出警我。

“但是Sharon,你跟我说话时声音可没这么大。”

“因为你是洋大人,听不懂。如果你也会说明州话,我们俩对话起来那可激烈了。来袁季,跟我用明州话聊两句好伐啦。”

“个我咋忖忖伐好啦,我明州闲话真真广伐来。”(我怎么觉得不好啦,我明州话真的讲不来)

“苏槿阿姐,么关系得,偶同侬聊聊天。”小梅及时登场救我于水火中,跟苏槿快乐地用方言交流了起来,方言女生说起方言来真可爱,虽然明州话说起来并不可爱就是了。

“说起来,我以前听说过这么一种说法。”萨逸莲对一脸云里雾里的爱瑞丝说,“同样是吴语方言,姑苏人吵起架来像聊天,明州人聊起天来像吵架,可能说的就是现在这么一个情况。”

“没错,同为吴语,明州属于浙东明江小片,明州以前属于越国,从发音到用词都保留了一些古代越人的语言特色,所以说起话来和北部的姑苏、上海等地差别都比较大。但毕竟同属一种语言,明州人听得懂上海人说话,上海人也听得懂明州人说话。”

“……我不想装作我听懂了你们两个在说什么的样子。”爱瑞丝很老实地把杯中的X仔牛奶一饮而尽,她对于我国特色食品饮品十分着迷,不愧是出身黑暗料理国度之人。

“说来也有趣,想不到我会跟着一群女高中生跑来这种全是大叔的地方吃饭。”萨逸莲嘴上说的是女高中生,眼睛却看着我,拜托你看看别人好吗,“而且还跟一个有一半北方血统的人讨论南方方言。”

“有什么问题吗?我妈是北方人没错,我们可以算是半个老乡,但你也不全是北方人啊,你妈不是明州人吗?那不是跟我五五开么。”

“那……不对。”

“怎么个不对法?”

“我……我是在北京长大的,所以我是根红苗正的老北京。你是在明州长大的,只有逢年过节才回北京,而且你应该也……啊。”

萨逸莲说到一半,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捂住嘴。

“……”

“……”

“对不起啊,我刚说话没过脑子,您就当没听见。”

“没事没事,都这么多年了,我早就习惯了。”

萨逸莲没说完的话,我觉得应该是“你应该也好多年没回去过了”。

爹妈分开也有好几年了,在那之后我确实没回过北方。我妈带着小梅去了日本,从此我和北方的亲戚就断绝了来往,与小梅再见面时她已经成了归国华侨子女,我则去了一趟遥远的欧洲,认识了一些新的朋友。

现在坐在这里的四个人,就是我前十六年人生的缩影。

另外三人似乎并没留意我和萨逸莲的对话。可能是这里太吵了,确实没听清,也可能是装作没听见。

“都吃饱了吧?”

酒足饭饱(并没有酒)之后,萨逸莲给自己倒了杯水。

“我这个人言而有信,说请客就请客,你们别跟我抢啊,这顿我请定了,千万别抢啊,谁抢我跟谁急,我认真的,别抢别抢,抢了伤感情。”

“你就别说话了,赶紧的去结账吧,再说下去我们脸皮薄的就忍不住要替你结账了,你请客我买单是吧。”

“你看看你看看,你怎么说这种话,你啥意思你,我像是那种让你们结账的人吗?”萨逸莲嘴上说着这种话,手里却把账单塞进我的怀里。

“哈哈哈,逗你玩的,哪能真让你买单呢。”萨逸莲终于看到我脸上露出的表情,心满意足地抽回账单,“服务员,买单。”

“莲姐。”小梅凑过去小声说话,“这儿买单你得自己走到前台去。”

“是吗?好吧。”萨逸莲动身前往门口的柜台,我们也跟着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