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红的长发被扎成高高的单马尾,额前的刘海则被向后用发卡夹住,却又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漏了几根,就像未断的雨丝垂在了右眼前。除了头发外,女人造型精致的五官也很是好看,但她的面色微微泛黄,细心保养过的皮肤仍然能被人看到岁月的痕迹。』

“那个传言中从不躲开箭矢的斗兽场斗士会是什么人?”

“少女。”

“那邻国派来的最强间谍呢?”

“少女!”

“三个月前失踪的将军?”

“那一定是少女了!”

“神秘谋杀案的凶手?”

“只有可能是少女。”

“你的父亲?”

“少......”

知晓自己被捉弄的女人有些恼怒地按住了面前少年的脑袋,说道:“你竟然敢辱骂上司?”

“你干什么!明明是你自己说你父亲是少女的......”

少年一边说着一边艰难地抬起头来,张开嘴像是要一口咬住女人的手。

女人则假装收回手,然后用另一只手臂的肘部猛顶了一下少年的下巴。

少年张开的上下颌像失去墙体支撑的地面与房顶一样撞在一起:“痛!痛痛痛......你这么不珍惜自己的部下吗,要是我刚才咬断了舌头怎么办!?”

“那你就再也不能吐出对我不敬的说辞了,我会恭喜你成为了一个懂礼仪的人,冈瓦纳。”女人漫不经心地叫出了少年的名字,然后郑重其事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肘,就像相比于无礼的冈瓦纳,她的身体关节是更加伟大的存在——像是“礼仪教导器”一类的。

“我只是开个玩笑,你也不用这么毒舌吧塔古队长。”

被称作队长的女人却突然好像有什么不满,面露怒色地说:“你说什么?”

“噢噢.....我是说,我只是开个玩笑,你也不用这么毒舌吧,塔,塔。”冈瓦纳急忙改口,还生怕对方听不清楚似的把称呼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

已经三十多岁却又满怀少女心的塔古队长对自己的名字很不满意,她认为 塔古 这个名字听起来像个男人,而且十分显老。于是她要求自己的队员们称呼自己为:塔塔~

所有新入队的人,都必定要在老队员的监督下完成一次训练:当着面叫队长 塔塔,并面不改色。做不到的人,大多都被善良的队员们奉劝辞职了。

你这样很容易被队长打死啊,还是去找别的工作吧。诺丁汉前辈曾对新人这样说道。

在这样一个大龄御姐的手下工作了一段时间后,基本上就可以掌握必备的社交礼数了。队员们都知道,自己已经克服了世界上最强烈的违和感,并彻底抛弃了自己心底残存的节操与尊严。

“塔塔队长~”这是队员们进入队长办公室后的常用问候语。

但实际上,包括冈瓦纳在内的所有队员,私下都是称呼她为塔姐的。硬要称她 塔塔 的场合,他们还会在心里偷偷加个“酱”字。

比如现在的冈瓦纳就这么想:好违和啊好违和啊! 塔塔 这种名字怎么能称呼这个比我还要高、还要强势的女人!不行,不能用表情显露出来......快想象,我只是在叫一种食物的名字......对,就像往常那样,塔塔酱,塔塔酱!

这种逻辑大概是建立在他们的世界里“酱”这个字没有与可爱这个词牵连起来的基础上。

不然会更加违和吧。

“看你这么诚恳,我也就不过多追究了。”塔古像是原谅了冈瓦纳般地说道。

你根本只是因为我叫你 塔塔 把你的少女心叫爽了而已吧!

冈瓦纳不愧为应付这种情况的老手,他将表情与心情完全分离,节操与良心彻底搁置,微笑着回应道:“塔塔队长果然还是体恤下级的呢。”

“这也是我身为上司的职责所在嘛。”

“那是那是,队长一直平等地对待每一个队员,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

“哈哈哈哈,队长什么的,毕竟还是要和大家打成一片啊!”

“......”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和谐”交谈的二人。

门外传来一个女孩儿的声音:“请问塔......塔塔队长在吗?”

塔古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和姿态,以一个队长、上司该有的姿势与神态在宽大的木桌前坐下。

冈瓦纳虽面露疑惑,但还是捋平了自己的衣服,同样以标准的形态微微侧身站在了塔古的桌前。

“请进。”

得到塔古的应允后,门缓缓打开。

漆黑的头巾下,耀眼的银发隐约可见,刘海下白皙而稍显稚嫩的面庞为了支撑修女的身份不得不作出有些严肃的表情。少女娇小的身躯让人联想到晨曦中的百合,但她那一袭修女服却又是夜与棺材的黑色。

少女轻巧地提起过长的衣摆,努力地想以修女的谨慎仪态行走。但她不自然地迈出的步子摇摇晃晃,看起来像是个装作没喝醉的小酒鬼。

冈瓦纳终于看不下去了,走上去扶住了她,低头说:“摩多,你这样走路会摔跤的。”

摩多不服输地挣开他的手,继续走了几步。

然后就差点摔倒了。幸好冈瓦纳急忙用手拉住了她。

“啊,抱歉......”摩多终于放弃了。

“这种事不用道歉,大家都知道你想快点成为能独当一面的信徒。”

“那么,”旁观完这场从门口到自己桌子前的“跋涉”的塔古看着摩多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塔古低头,用右手无名指、中指与食指有节奏地轻敲起了桌面。

“啊那个,塔塔你等一下。”摩多说完,在身上翻找起来。

这家伙,进门时喊“塔塔”这个名字还犹豫了一下,这会儿就习惯了么......

冈瓦纳心里佩服了一番“修女的适应能力”。

“找到了,就是这个!”这时,摩多不知从修女服的何处拿出了一封对折的信,“有人让我交给您这个。”

如背景音一般的均匀敲桌声以极快的节奏响了三下。

塔古接过信没有拆封,而是继续看着摩多说:“需要我当场看完吗。那个人有没有要求你回去给她答复?”

“她没有跟我说这些。”摩多有些迷茫地回答。

“那你在这等一下,我现在就看。”塔古娴熟地撕开封口取出信看了起来。

敲桌声停止了。

冈瓦纳盯着塔古的脸,想从表情里读出些什么,但是失败了。

约半分钟过后,他终于忍不住问:“塔塔,信的内容.......?”

“碰到不好对付的上司,你问这种问题是要吃大亏的。”塔古虽如此说着,却直接把信递给了冈瓦纳,“不过这封信不是什么机密内容,你自己看吧。对了,‘塔塔’后面不要漏了队长。”

冈瓦纳接过信,认真地看了起来。

趁着他读信的空当,塔古对着摩多说道:“你可以回去了,告诉她我同意她的要求。”

 

 

少女离开房间后,冈瓦纳终于看完了信。信的内容并无不妥。他却想起了刚才摩多离开房间前塔古说的话。

“什么叫‘同意她的要求’?这封信不是在给我们提供案件线索吗?”

“同意要求这种像‘交♂易’一样的说法,不觉得很有少女的感觉吗?”

“聊到工作时如果没有外人您也不愿意正经吗。”冈瓦纳的语气就像一个劝诫国王的大臣。

“哈哈好吧好吧,其实那是我和‘她’的暗号,‘同意要求’的意思是情报已经接收完毕。”塔古装作无辜地回答了实情。

“您对于这种事件的幕后黑手有什么看法吗?”

该不会又说是少女吧。

“那一定是少女!”

“......”

“要是能和摩多一样可爱就好了!其实刚才她进来的时候我好想抱她啊,可惜我必须摆出队长的样子。”

“喔,连修女你都不放过呢......”

“那么,这起事件就由你负责了。”这句话以庄严的声音承载。

——反差大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上一秒还传播着危险的思想的队长,突然便回到了正经工作时的那副样子。

塔古有时的确是这样的,与其说是在说话,不如说她在宣读神谕一般的东西。

“别死了哦。”塔古很认真地盯着他说道。

她刚刚说......死?明明只是一起经济事件,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这种话配合上塔古那叫人不得不认真起来的语气,不可能不让人在意。

冈瓦纳的头脑陷入了思索,但身体却习惯性地伸手接过了调查委托信,并自然地走到了门口。

回过神来的他低头看了看信:调查地区,集市。

冈瓦纳这时想再回头问些什么,却又自己用手关上了门。

 

『未知的东西不要试着询问。人会说出谎言,而真相不会。』

 

记忆中,那个人曾对他这样说过。

“既然接受了那就没办法了呢。我可不想像摩多一样从她口中听到‘同意要求’这种拐弯抹角的话。”他低声自言自语着,在走廊的转角处下了楼。

 

如果街巷是城市的“血脉”,那么集市便是城市的“心脏”。作为玛尼亚王国的边境贸易城市,丰宁城一年的商品吞吐量甚至可以比肩王都。

在这个各种各样的商品、商人聚集在一起的城市里,经济犯罪也就屡见不鲜了。而此类事件的发生集中地点,也正是 贸易的集中区,集市。

“胶水价格操控么......总觉得是个有些无聊的案件呢。”冈瓦纳又咀嚼了一遍调查委托信里的内容,得到了这样结论。

略作思考后,冈瓦纳来到了集市靠西的一条街道上。他在一个水果摊前停下了脚步。

“刘叔叔,请问刘術在家吗?”

“不在。”

“他之前帮助我在教会的一位前辈解决了治病的费用问题,我这次本来想好好谢谢他的。既然他不在的话,那我能问您几个问题吗?”

“你想找我儿子的话,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位置在哪。”

被冈瓦纳称作叔叔的男人此时坐在摊前,用一双死鱼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水果,有些敷衍地回应着冈瓦纳的问题。

“不不不,我今天来的另一个原因和我的工作有关。希望刘叔叔可以配合一下。”

“你有话快说吧。”男人说话时,仿佛不止眼睛像死鱼,就连身体都化作了一条咸鱼,浑身一动不动,声音也低沉得让人难以听清。

“您家最近买过胶水吗?”

“冈瓦纳你改行做推销了吗。”

“不是......”冈瓦纳的思路一下没接上。

“我觉得你之前那个什么侦查部的工作还不错啊,比卖胶水体面多了。”男人发表着议论,但语调却好像在聊今天的天气是晴是雨,平淡得像嚼不烂的猪皮。

“我不是卖胶水的,刘叔叔请你认真回答我的问题......”冈瓦纳赶忙打住他,将话题拉回了常轨。

“嗷,不是推销啊。”

——

过了好一会儿,男人终于认真回答起了冈瓦纳的问题。

“三天前,我去南市买过一些胶水。”

“胶水的价格与以前有什么不同吗?”冈瓦纳作出了关键性的发问。

“我想想......嗷没错,价格便宜了好多,那天感觉自己赚大了。”男人的语气这时起了一点波澜,眼睛仿佛也闪烁了几秒。但话说完后,他又恢复了死鱼的神态。

“这次买胶水与之前还有什么别的不一样的地方吗?”

“嗯......”男人闭了闭眼睛,作出思索的样子。由于他的身体比例有些失调,脑袋看起来很小,所以当他闭上眼时,看起来就像在动用全身的脂肪一起协助思考一样。

“我想起来了,”几秒后,男人挣开了眼睛,“那天我找了好几家店,但原来卖胶水的老作坊倒闭了很多,我最后是在一家新店买的胶水。”

老作坊倒闭,卖胶水的新店......冈瓦纳低头,拧了拧眉头。

是出现了新产品、新工艺吗?如果是这样,那胶水降价也说得过去,因为新的制造工艺一般会比传统方法效率更高,而有时新工艺更是可以降低制作成本,从而降低产品价格。那么,经营传统胶水的老店因为竞争不过卖新型胶水的新店而倒闭好像也就说得过去......

不对。

思考中的冈瓦纳意识到了被漏掉的问题。

他抬起头,重又望向了男人:“您刚才说很多老作坊倒闭,是大部分店都破产关门了吗?”

“没错,最有名的三家都干不下去了。其他的小作坊也死得差不多了......”

果然没这么简单。

新工艺的出现一般会使行业出现优胜劣汰,但绝不会是全军覆没。无法普及的新产品与新工艺是没有意义的,它将因为自己在数量上限于劣势而无法全面地改变市场。

那么,出现了能大幅降低市场价格的新工艺,那它必然会普及到许多老的生产商那里去。短时间内,市场价格骤降,老牌作坊全灭,新的制造工艺却没有普及,存活的胶水店都是靠接手贩卖新型的胶水维持生计,那么生产源在哪里?这么多冲击市场的产品不可能凭空产生。

那么一定还有其他线索。

冈瓦纳试着把问题锁定到胶水本身上来:“刘叔叔,您买的新胶水和老胶水有什么不同?”

“昂,我拿他们来粘家里的一些出现裂缝的家具,粘合度倒是不错,但天气热时会有很重的腥臭味......”

“鱼腥吗?”冈瓦纳联想到鱼鳔胶是用鱼鳔制成的。

“好像不是......那种味道更像是......屠宰场里堆积的内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