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维尔站在斯诺的城墙之上眺望着远处,又是一队蚂蚁大小的人马朝着城门走来。
白色的雪地上尽是马匹歪歪扭扭的脚印,早已踏出了一条黢黑的小道,可见今日到访的客人何其之多。
(诺斯已经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从塞维尔懂事起,他对这座位于北部中心的城池的唯一印象就是威严而冰冷。
也许是被几乎自给自足的环境所限制,很少有商人往来诺斯,而原住民们也几乎很少出城,要说唯一热闹的也就是城中心定期举行的商业集会以及节日庆典吧。
每逢这种重要的节日时,居民们就好像要将一板一眼平时积蓄起来的那些喜悦全部释放一般,男人们都会放下手头的工作聚在一起喝上一杯新酿的小麦酒,家庭主妇们则左邻右里的互相赠送松软的白面包与自己的拿手佳肴。
今天就是这样的一个日子——
桃乐丝·格里芬的成人礼。
作为格里芬家的大小姐、诺斯城城主的女儿,桃乐丝的成人礼理应受到这样隆重的对待。
(一转眼,你也15岁了啊)
只不过塞维尔对于桃乐丝的印象,还是那个喜欢躲在自己身后,叫着他“哥哥”的唯唯诺诺的小女孩。
塞维尔宠桃乐丝是出了名的。
只要妹妹开口说“想要”,但凡在情理之内的事,做哥哥的几乎不会说一个“不”字。
只不过塞维尔这份作为“兄长”的好意,却总是在不经意间被旁人所误会——
“塞维尔大人,原来您在这种地方。”
身后传来了赫敏特熟悉的声音。
“大人什么的,私下里……不——其实仆人们中私下里会叫我‘大人’的也只有你吧?”
转过身来,塞维尔默默的注视着穿着黑白女仆围裙的少女,
“现在你不应该在桃乐丝身边吗?还是说难道——”
“就是那个‘难道’了……”女仆的声音中带着困扰,“大小姐又不见了。”
(用上了“又”这个字,你也还真是够辛苦的)
“家里所有的书房找过了?”
“连地下室都翻了个遍。”
“北边的塔楼呢?可以看见盐海遗迹的那一座。”
“空空如也。”
“前庭和中庭的凉亭呢?”
“我觉得只要大小姐没有变成花……我还不至于无法在庭院中一眼认不出她来。”
“这样啊——简而言之就是全军覆没了。”
“糟了……大小姐她——”赫敏特好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惊呼出来“不会是逃出城了吧!”
“不,我一直站在这里注视着城门,如果桃乐丝出城的话一定会被我阻止的。”
“这里没有,那里也没有……明明就快要到仪式的时间了!”
赫敏特一着急起来,就会咬住自己的下唇。
这似乎是她的一个习惯,每次找不到桃乐丝的时候她都这样。
“关于举行仪式的大堂你还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吧?”
“的确,装饰绸缎的悬挂工作还在进行中,各方贵族送来的礼物也要安排人进行登记,还有厨房那边的菜单……”
(女仆长的工作听起来就很麻烦啊……)
这么多的事情,如果让自己来做一定会乱成一锅粥。但是到了赫敏特的手上,不知为何就条理清晰了起来。
不仅是城堡里大大小小的杂事,赫敏特还要照顾桃乐丝的生活起居。但是她却丝毫没有一丝慌乱的迹象,反而还表现得颇为得心应手。
也许人类的才能都是天生的吧。
自己并没有“服务”的才能,但却也没有享受他人“服务”的资格。
塞维尔比谁都要更清楚这一点。
“比起在我那个任性的妹妹身上浪费时间,不如分头行动来得更快一些。”塞维尔笑着拍了拍女仆的肩膀以示鼓励,“桃乐丝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拜托塞维尔大人了!那么……失礼了。”
看着赫敏特提起裙摆急匆匆离去的背影,塞维尔的脑海中已经有了一个目的地。
只不过那个地方,赫敏特是绝对不会踏足的。
(果然应该在那里吧)
在城堡的后庭,有着一片只有格里芬家族才能进入的领域。
与前庭和中庭的布局不同,空荡荡的后庭仅有一颗孤零零的树。
据说这是当年从世界树上折来的一颗树枝,被格里芬家的先组插在这片北方的冻土之中,竟然也生根发芽,长成了一颗参天大树。
说是说只有格里芬家的人才能踏入,其实这里也并没有什么魔法结界一类的东西,任谁都可以随意进来。只不过由于这棵树特殊的来历,以及历代格里芬家主的继承仪式都会在这里举行,久而久之这里也就成了格里芬的私人领域了。
(我是否有踏入这片区域的资格呢?)
穿过中庭后,这么一个想法突然从塞维尔脑海中跳了出来。
自己的姓并非“格里芬”,而是“斯诺”。
年幼时的他曾经对这一区别感到十分不解,而从父亲那里得来的答案却是一句冰冷的“你是我的养子,身上流的并非格里芬的血,所以我无法赐予你格里芬的姓氏”。
年纪再稍微大一点之后,他便理解了父亲这番话中的含义。
尽管母亲因为妹妹的出生而死于难产,父亲对他们兄妹两一视同仁的进行了抚养,但是塞维尔却能敏感的感受到来自各方的“差别待遇”。
先不论家臣们鄙夷的目光,就连那些表面上叫着自己“塞维尔大人”的家仆们,私下也对自己直呼其名。
甚至还有流言蜚语说自己对桃乐丝的关怀只不过是献殷勤罢了。
更有甚者,竟然偷偷传言自己在打着妹妹的主意——
(真不知道那些人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塞维尔穿过长长的回廊,踏入了后庭。
松软的积雪上果然留下了一串小巧的脚印,预示着这里曾经有人来过。而这脚印只有一串,也就是说那人还没有离开。
(桃乐丝果然在这里)
顺着脚印走过去,不一会儿就看见了那颗神树。再走近些时,树下那个模糊的人影和变得清晰起来。
淡金色的微卷长发柔顺的垂下,恰好落在了她的棉绒披肩上;低垂的眼眸上睫毛修长,皮肤则宛如白瓷一般精致细腻。
只不过对方现在正专注于手上那本厚厚的典籍,根本就没注意到有人靠近了自己。
“桃乐丝,你又一个人在这种地方看书啊。”
听到哥哥的声音时,桃乐丝整个人都吓了一跳,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抬起头来,
“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就在刚刚,先不说这个……成人礼马上就要到了。”
“啊——你是说那个让我穿着能看上去就很冷的礼服,然后和一堆不认识的叔叔们行礼的仪式吗?”
“确切的说是身着华服,向前来参礼的贵族们展现出格里芬家的实力。”
“很麻烦诶,比起这个,我更想在安静的地方看书。”
“不、行——赫敏特为了找你都找疯了,就算看在她的面子上,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也不应该在这种地方任性吧?”
“我知道、我知道的啦……”
桃乐丝极不情愿的从树下起身,小心地将羽毛书签插在书页之中后,慢慢的合上那本厚厚的书抱在了怀中。
“既然哥哥都已经找我找到了这里,就证明她已经把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对吧?”
塞维尔只是无言的盯着妹妹祖母绿色的瞳孔,用眼神向她传达“既然你都知道,那为什么还不赶快现身”。
“真是的……和她说过多少次,这里特许她也可以进入。”
“这里”指的自然是这片后庭。
“赫敏特的死板是出了名的,难道你还没有习惯吗?”
“别只知道说别人,哥哥你也一样是个死板的人哦~”
“是、是吗……总之快点去大堂那边吧,赫敏特估计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
“知道了啦,成人礼真是——”
“一场热闹非凡的庆典啊……”
赫敏特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这座全部由白色大理石制成的城堡中,平日里四处蔓延着高冷的气氛,今日却被喜庆的红色绸缎所点缀得富有生机。
今天是桃乐丝大小姐的成人礼,也是某位女仆长忙得焦头烂额的一天。
格里芬家族由于其悠久的历史以及不可忽略的高贵爵位,在北方有着相当多的拥护者,光是记录这些客人们送来的礼物就够她喝一壶的了。
“格利尔家,绿金石手链一串;布勒家,黑珍珠戒指一枚;罗德尼家,礼金300金币……”
众多陌生的面孔流水般前来离去,若不是自报家门赫敏特连他们中的十分之一都认不出来;而她所能做的也仅仅只是在纸卷上机械性的进行记录。
(好困啊……因为今天起得太早了吗?)
比起平日里的6点半起床,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今天5点就醒过来了。
顾虑到桃乐丝还在睡梦中,赫敏特选择了先行为今天的庆典做准备,到了桃乐丝该起床的时间时再去叫她。
只不过当赫敏特敲开桃乐丝卧室的门时,那里已经空空如也了。
于是便有了之前的那一幕。
(打起精神来!必须要一样不落的亲自记录,未来大小姐可是要回礼的)
为了改善这种昏昏欲睡的不妙现状,赫敏特只好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不过回礼什么的,这也是当桃乐丝成为女公爵后,相当遥远的事了。
突然,赫敏特的脑中跳出了一个黑发少年的影子。
(塞维尔大人会怎么样呢?)
塞维尔·斯诺只不过是格里芬公爵的养子,这一事实几乎整个诺斯都人尽皆知。
传闻塞维尔是在一个飘着鹅毛大雪的日子里被公爵收养,所以才给与了“斯诺(snow)”这个姓氏。
女仆们表面上恭敬的称他为“塞维尔大人”,其实背地里对他直呼其名,或者干脆称之为“野种”的人也不少。光是赫敏特亲耳听见的就有不下数十次,遑论她耳目所不能及之地。
(身为家仆怎么能嫌弃主人,真是太失礼了!)
尽管每一次赫敏特都会斥责那些簪越的女仆们,但是她心里也明白,这一现象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杜绝的。
(塞维尔大人明明长得也不赖)
所以应当在女仆中受欢迎不是吗?
这位从大雪天里捡回来的少年有着一张雪娃娃般冷清的脸孔,但却又不像那些娘娘腔一般弱不禁风。得益于自小的剑术练习,塞维尔有着一身结实的肌肉;拜那张脸所赐,却又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
(非要描述的话,就是“刚刚好”的感觉)
不过赫敏特总觉得这位少爷的面孔和自己……不,和整个诺斯的人们都有着微妙的不同,具体不同在哪里她也说不上来。
(大小姐的书里似乎说过,这是应该就是所谓的“东方风味”吧?)
只不过这个所谓的“东方风味”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赫敏特自己也搞不清楚。
(也难怪会有那样下流的传言)
塞维尔其实打着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的身体的主意。
所以才会有那些“献殷勤”的举动。
(可恶……逻辑上说得好通啊!)
有哪个哥哥会因为妹妹一句话半夜里混出城堡去帮她抓萤火虫啊!
又有哪个哥哥会主动帮妹妹揽下打烂老爷花瓶的黑锅,结果回来被老爷打得半死不活啊!
诸如此类的事情多得数都数不清。
(难道大人他……不,不可以有这种失礼的想法!)
赫敏特用力的甩了甩头,想把这种可怕的想法从脑海中驱散出去。
“您好,您好……您好?”
“啊?!”
猛的一个抬头,视线撞上了一位浅褐色碎发的少年。
“对不起!”
(竟然因为这种没来由的胡思乱想而怠慢了客人,真是太失礼了!)
“我是哈里斯家的哈伯特,为了庆祝桃乐丝小姐的成人礼,这是一份不足为道的小小心意。”
哈伯特似乎并不在意,依旧满脸温和的笑容。
(他就是哈伯特啊)
赫敏特是知道这个人的。
哈伯特·哈里斯因为其姣好干净的面容、举止大方的优雅谈吐以及时刻保持的绅士风度,在各大贵族小姐们的圈子里可谓是大受欢迎。
毕竟连自家那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知道埋在书房和藏书室的大小姐都知道他的名号,受欢迎的程度可见一斑。
(毕竟也是亚弥未来的城主呢)
“十分感谢您从亚弥远道而来,想必大小姐也一定会为您的道来而满心欢喜吧。”
(实际上我连大小姐在哪里都不知道)
“过奖了……我才是,为能够参加桃乐丝小姐的成人礼感到十分荣幸。”
哈伯特递过来的是一本精装的硬壳书。
赫敏特在双手接过来时顺便瞟了一眼书名——
《大战史》。
(还真是一股清流)
以赫敏特对桃乐丝的了解,那些璀璨的宝石项链啊、戒指啊什么的,她根本看都不会看一眼。
大小姐的兴趣不在这里。
“我听说桃乐丝小姐对历史颇有研究,所以特意送上这本托人从学城带来的书,希望她能喜欢。”
“十分感谢!大小姐一定会喜欢的!”
这可不是什么客套话。
桃乐丝对于历史的痴迷已经到了赫敏特所不能理解的地步。
不论是对“盐海遗迹”的探索,还是对“大战”的经过……桃乐丝如饥似渴的从各式各样的书籍上汲取相关的知识。
正史也好,野史也罢;赫敏特还在用羽毛笔画简笔画的时候,桃乐丝就开始收集资料并整理笔记了。
如果将这些年桃乐丝的笔记整理出来,恐怕连10本《大战史》这样厚的书都不止。就更不要说因为个人兴趣而收集起来的书快摆满一个书房的事了。
(难怪当年大小姐认字的速度比我快那么多……)
“桃乐丝小姐能喜欢就最好了,我这边还稍微有点事情需要处理呢,典礼上再见吧。”
看着哈伯特身后那一片眼冒红色桃心的贵族小姐,赫敏特觉得他要处理的事情不止一点。
(被人欢迎也很辛苦啊)
随着时间的流逝,赠礼的环节已经接近尾声,赫敏特这才有空靠在椅子上舒展了一下筋骨。
身边的礼物已经差不多要堆起一座小山了,可这场宴会的主角还没有现身。
(塞维尔大人还没找到大小姐吗?!)
好不容易舒缓下来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
可正在这时,赫敏特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把这称之为她的特异功能也不为过。
“你过来一下,帮我完成剩下的纪录,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
随口唤来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女仆,赫敏特扔下手中的笔便穿过人群,直逼目标,然后——
“大小姐。”
尽量做出稳重的样子。
“啊啊……是敏特啊,听说你在找我?”
对方倒是一脸天然。
“何止是我在找你!我几乎发动了所有没有被安排具体工作的女仆们一起找你!而且你怎么可以直接到大堂来呢?礼服还没有换好吧?”
“可是哥哥说在这里就能找到你,所以我就过来了嘛。”
“是这样说没有错……总之您还是快和我一起去换衣服吧,典礼马上就要开始了!”
“诶——?那个看上去就很冷的礼服?能不能就穿身上这一件啊……”
“不、可、以——”
“拜托了嘛,你看如果我冻感冒了的话麻烦的可是敏特你啊。”
“那件衣服还不至于让您冻感冒,那可是诺斯城内顶尖裁缝们的得意之作。”
“可是看上去就不那么可靠嘛……”
“好了好了,请您快点和我一起去换衣服吧!”
“知道了、知道了啦……”
嘴上这样敷衍着赫敏特的桃乐丝,回过头去想看一眼塞维尔在哪里,却发现无论何处都找不到哥哥的身影。
**
目送桃乐丝进入大堂后,塞维尔的工作也就结束了。
他远远的看了一眼那宾客络绎不绝的热闹大堂,然后转身离去。
(这里不是我该待的地方)
虽说能目睹妹妹的成年礼对塞维尔来说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但是处于这份喧嚣之中带给他的寂寥却足以超越这份喜悦。
权衡之下,他还是选择了逃避。
也许比起身处庆典的现场,还是安静的城墙更适合他一些。
(不如趁这个时间去把定做的东西拿回来吧)
早在一周前,塞维尔将一块灵银送去了城西的铁匠铺并委托他们为自己打造一把长剑。
“这是礼物。”
父亲把这块灵银交给自己的时候这样说着。
这是只有亚弥才能产出的铁矿,其形成年代与过程皆不清楚,唯一得知的仅有其遇见魔物便会发出微光的特性。
只不过灵银全年的开采量也许还不足10千克,故而每年所锻造出的灵银武器最多一把。
一般来说,这都是献给皇室的尊贵之物。
虽然不知道父亲是从哪里搞到这块灵银矿的,但是从铁匠那看到稀世珍宝一样的眼神里塞维尔就已经读懂了这块矿石的价值。
(父亲……)
父亲对自己……
虽然在15岁那一年,他并没有为塞维尔举行成人礼;但取而代之,塞维尔从他的手里得到了这块矿石。
“它可以被用来锻造成锋利的剑,也可以被出售变为一笔足够你一生不愁吃喝的金币。”
这块蓝绿色的矿石在炉火的照耀下被镀上了一层暖色的微光,同样的火光此时也照耀在父亲的脸上。
饱经岁月的风霜已经爬上了父亲的脸颊,这让他本来就严肃的脸看起来更加凶恶了。
“我只能给你一个选择,塞维尔。”父亲用低沉却和蔼的语调说着,“但是做选择的必须是你自己,并且你将为自己做出的每一个选择负责。”
而塞维尔现在已经做出了这个选择。
“啊……大人!”
铁匠铺的老板看见自己的道来,激动地在围裙上搓了搓手。
“您定做的东西已经做好了……真不愧是产自亚弥的灵银矿!”
听这语气,似乎还对制作的过程回味无穷。
“这可是把好剑呐!大人您一定会喜欢的!”
塞维尔伸手接过铁匠递过来的剑。
按照塞维尔的要求,这把剑按照单手剑的规格被打造,剑身总长共98厘米,为一体龙骨铸造;刃长80厘米,宽4厘米。
试着挥舞了一下。
重量与手感恰到好处,属于自己可以灵活驾驭的类型。
塞维尔满意的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了10枚银币递给老板,
“这是说好的钱,算上定金一起一共15枚银币。”
“哎呀……大人您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呢!”
胡子拉渣的大叔一边说着客套话,一边忙不迭的把银币拿到手中,还对着炉火照了半天。
“这是货真价实的森特银币,不用担心。”
“这只是习惯……并不是要怀疑大人,我们这种每天赚不了几个子儿的人都有这种习惯。”
“是吗……那我先走了。”
(桃乐丝的成人礼应该也接近尾声了,是时候回去向她道别了)
“等等——!大人请等一下……”
塞维尔将步伐停在了铁匠铺的门口,不解的转过头去盯着声音的主人,
“还有什么事吗?钱应该已经付清了。”
“嗨呀,瞧我这脑袋!其实在为大人锻造这柄剑的时候,那些多余的边角料被我收集起来铸造成了另一样东西——”
老板一边说着,一边从柜台下边拿出来一把小巧的匕首。
“您看,就是这把家伙了。”
(这时候说这种话,难道是还想要钱?)
“先说好,我可没有余钱了,这并不是我订单里的一部分。”
“不不不,这柄匕首和那把剑都是属于大人您的。”
老板一边说着,一边把匕首递到老是塞维尔的跟前。
“是吗……辛苦你了。”
将匕首放入怀中,塞维尔迈步走出了铁匠铺。
脚下这条青石板路已经走了17年,不论如何,这里都是塞维尔的故乡。
他举目望去,居民们四下张灯结彩,不及自己腰高的孩童们手上系着缠有紫锥玫瑰的腕带欢快的跑在街上,庆祝着这个离他们十分遥远又十分近的“节日”。
对于少年来说,今天亦是他人生中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塞维尔回到城堡里时,桃乐丝的成人礼已经结束了。
白色的城堡里四周都被装饰着喜庆的红色缎带与红毯,光是在走廊上走着都能感受到那份洋溢的热情。
现在正是宾客们在城堡里自由活动的时间。
虽说是自由活动,但是对于上层贵族们来说,这无疑又是一场社交的战争。
尽可能的展现出自己家族的实力与气度,并且结交更多的贵族友人以拓展自己的人脉,这对于每一位贵族的后裔们来说几乎都是必修课程。
终有一天,这些人脉和社交关系将帮助他们稳固自己的权力。
(现在才回来,不知道桃乐丝会不会生我的气呢)
不过对于塞维尔来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桃乐丝。
庆典结束后,她应该会迫不及待的回自己的房间把礼服换下来吧……不出意外的话,赫敏特也会在。
(这样就方便多了)
也许是得益于那一身不起眼的装束,也许是因为塞维尔和这些上层贵族根本就没有什么社交,偌大的宴会场中,竟然没有人愿意过来与他喝一杯。
不过这也正好遂了他的心意。
穿过那些谈笑风生的少爷小姐们,他向着桃乐丝的房间走去。
“嘿!塞维尔大人!”
(有人在叫我?)
今天被叫住的次数好像有点多。
来人是一个有着浅褐色碎发的贵族公子,只不过其名气已经大到就连与其本人素未谋面的塞维尔都知道他的名字。
但问题恰恰就出在这里。
(他怎么会认识我?)
“原来是哈伯特大人吗,能来参加舍妹的成人礼真是十分荣幸。”
但是客套话还是要说的。
令塞维尔没想到的是,哈伯特竟然惊喜的笑了出来。
“原来您真的是塞维尔大人,我原本只是打算碰碰运气罢了。”
(什么啊……)
不过对方不认识自己才是符合常识的吧。
毕竟自己从小到大从来不参与任何对外社交。
“看到那头黑发还有与我相当的年龄,我就猜可能是你了。”
“有着一头黑发的少年,在诺斯还是挺多的。”
“但是有着一头黑发却又能自由的出入这座城堡,穿越复杂的走廊而没有任何犹豫的人,也许只有你了。”
“你这家伙——”塞维尔不满的皱起了眉头,“跟着我多久了?”
“哎呀——请不要误会。”
哈伯特那张清秀的脸上堆起了歉意的笑容。
“我并不是有意要跟随你的,只是自从在前庭发现你之后,你一路走得太快,直到这里为止我都找不到叫住你的时机。”
尽管对于自己被跟踪这件事仍然十分不悦的塞维尔,此时竟然找不出合适的话语进行反驳。
“是吗。”塞维尔沉吟了一下,“那么你叫住我有何贵干呢?”
“桃乐丝小姐……不,现在应该称之为桃乐丝大人了吧,也许不久的将来,我必须称呼她为桃乐丝夫人也说不定。”
“你到底想说什么?”
塞维尔的语气咄咄逼人了起来。
“你没有来参加吧。”哈伯特的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塞维尔,“桃乐丝大人的成人礼,你缺席了。”
被这双眼睛盯的难受的塞维尔撇开了视线。
“我只是去了我该去的地方。”
“这句话的意思是你该去的地方不在这里吗?你可是桃乐丝大人的家人。”
“轮不到你来说这种话。”塞维尔的音调扬了起来,“身为第一顺位继承人的你,怎么可能明白我作为一个养子的处境。”
“我听说了,你即将要前往森特成为一名自由骑士。”
(啧,连这种事情都知道了吗)
“没错。”
“来这里也是为了向桃乐丝大人告别吧?”
“这与你无关。”
“明明那么在意,为什么不来参加她的成人礼呢?桃乐丝大人没有在现场见到你的身影,完全是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
(怅然若失?因为我?)
一阵莫名的愧疚感涌了上来。
“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些吗?”
“我听闻桃乐丝大人很喜欢看书,你喜欢看书吗?”
(真是莫名其妙)
“不喜欢。”
“那么你知道,人与动物的区别在哪里吗?”
“大概在于我能够挥舞这柄剑,而你不能。”
哈伯特身上现在的确没有任何武器,而塞维尔说这句话也不过是逞一时之快。
“不,并不是这样的——”对方摇了摇头,“区别在于我会思考,而你不会。”
让人不悦的从容。
“说够了吗?是自己让开,还是我把你赶开?可别忘了,这城堡里我才是主人。”
塞维尔既没有那个好脾气,也没有那个耐心。
“庆典完全结束后,我也将启程前往森特,你就权当这是我为了寻找同行伙伴所做的准备工作吧。”
“森特?难道你——”
“和你一样,我也将成为一名自由骑士。”
浅褐色头发的少年,脸上依旧洋溢着笑容。
**
桃乐丝正急于换身衣服时,房间的门却被敲响了。
她现在身上穿着的一件从设计到制作都十分精致的裙撑礼服,整体风格为红色的哥特风格式的上衣领口处系着黑色的蝴蝶结,恰到好处的束腰彰显出她纤细的腰肢。
而礼裙则采取了层叠式的设计,在波浪式垂下的白色内裙两侧,又各有两条垂下的外裙,而一条装饰用的红色缎带则从上衣的左侧衣摆内垂下,至右大腿的位置系成了蝴蝶结。
当然,无论是外裙的裙摆,还是衣领上都绣有格里芬家的家纹——一只展翅的狮鹫。
而这件礼服,现在正解开了胸口的第二颗纽扣。
桃乐丝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不悦,但也许是天生的修养所致,她并没有没有发出声音。
“没有要紧事的话,就请回吧。”
倒是站在门边的赫敏特开了这个口。
虽然用的是敬语,但那咄咄逼人的语气无外乎是在向着门外那位不速之客表达——这里不欢迎你,在我没生气之前赶紧滚。
“是我,桃乐丝。”
(哥哥?)
少年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时,桃乐丝连忙把解开的第三颗扣子又扣上了。
并且在赫敏特打开门,塞维尔走进屋这么不到5秒的时间内,又光速把扣子扣到了领口最上一颗。
“是在换衣服吗?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
“不,不是……呀!”
话说出口,桃乐丝才意识到自己的领结是解开了的。
慌乱的用手捂住那两条被拆散的红色缎带,她向着自己的哥哥挤出一个“你什么都没看见”的暧昧笑容。
(真丢人!这下又要被哥哥笑了!)
果然不出所料,塞维尔那一贯严肃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不……不准笑我!”
“我没有在笑你,我只是在感叹桃乐丝终于也成为优秀的大人了。”
“优秀的大人?你是指这个成人礼?”
兄长点了点头。
“以后可不能总是说什么‘总有一天要查清楚大战的真相’之类任性的话了,你迟早要继承父亲的爵位的。”
“饶了我吧……我还差的远呢,这不过也就是一个仪式上的东西,也就是是和前14个生日比起来稍微隆重一些的生日罢了。倒是你——”
桃乐丝故意拖长了最后三个字的语调,
“你上哪儿去了?我找遍了整个大厅也没找到你的影子!”
“我去取了一些东西。”塞维尔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那把小巧的匕首,“给你的礼物。”
那是一把灵银制成的短匕,全长大约也只有38厘米的样子,桃乐丝估计就算是自己也能轻松的拿起来。
(匕首吗……真是哥哥风格的礼物)
桃乐丝自然知道灵银的珍贵性,但即使如此她对这把精致的匕首仍然提不起兴致。
打小以来,比起像哥哥一样舞刀弄剑,她更喜欢的是在一旁安静的看书。
“谢谢哥哥!”
但是表面上,她还是装作十分开心的样子从塞维尔手里接过了匕首。
“那么也差不多到出发的时间了,赫敏特你要——”
“哥哥还是要去吗?”
自小西格尔学士就教导她在谈话中不打断对方是基本的礼仪,所以就连她自己也为这一行为感到吃惊。
“这个爵位我根本就不在乎,也毫无兴趣,哥哥你是知道的。”
(如果哥哥走了的话……)
桃乐丝不愿意再继续往下想。
“这件事我和父亲说过,他也同意了。”
“可我就是不想哥哥走!”
塞维尔走了的话,能陪伴自己的人就又少了一个了。
和塞维尔一样,桃乐丝打小就对所谓的贵族社交没有兴趣,用她的话来说就是“与其和不认识的人尴尬的聊天还不如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看书”。
莱恩公爵曾经自己的儿子女儿们都如此的“安分”而感到十分困扰,也想过使用强制手段逼他们“出门”,但其结果就是塞维尔带着桃乐丝甩掉了护卫,半路上偷偷开溜去森林里玩了一天。
最后莱恩自己也放弃了,干脆让兄妹两顺其自然的成长。
“有空的话我会回来看你的。”
(骗人的吧)
桃乐丝冥冥中有一种预感,塞维尔这一走也许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这个爵位,由哥哥来继承也没有关系的。”
这是桃乐丝能想到的最有价值的挽留。
“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在森林里救过的那只野犬吗?”
塞维尔的目光瞥向了窗外。
“梅里尔?”
“对。当时我们在树林里发现它时,它早都奄奄一息了。”
“是啊,那时它还呜咽着求我救救它。”
“后来我们不是偷偷找西格尔学士为它治疗,又养好他的伤然后将它放回了森林里吗?”
“嗯……因为父亲不允许养狗嘛。”
桃乐丝一脸惋惜的说着。
“不过它依旧还记得这里哦!两三个月前它似乎还回来和我说,自己好像和一群狼生活在一起了。”
“是么……那它现在可能被驱逐了,你看。”
桃乐丝顺着塞维尔的目光看过去,窗外确实有着一只灰色毛皮的大型犬类,只不过它身上的毛发凌乱,而后足上还有被利爪撕裂过的痕迹——这让它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梅里尔!”
桃乐丝失声惊叫了起来。
对方似乎也听到了她的呼唤,委屈地嗷呜叫了一声。
“野犬永远不可能融入狼群。”
再度转头看向自己的兄长,桃乐丝从那双深邃的黑色眼眸中读出了一种复杂的情愫,但她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塞维尔不再言语,良久后吐出一句话来,
“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我会写信回来……赫敏特也要好好看着桃乐丝一点,不能总让她这么任性了。”
“好的,大人。”
(哥哥……)
“知道了、知道了啦……要去和父亲道别吗?”
“已经明确的和父亲说过了,道别的话多说无益。”
话已至此,再怎么挽留都只是做无用功。
桃乐丝唯一能做的,就是张开双臂拥抱住兄长,这样塞维尔就无法看见她脸上的表情。
拥抱结束后,塞维尔便转身离去,丝毫没有犹豫。
(就这样,这样就好了)
桃乐丝看着那个背影打开房门。
(不要回头,求求你了,一次也不要回头)
然后,那个背影顿在了那里。
(求你了,不要回头)
“对了,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嗯?”
她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静。
“你为什么喜欢书呢?”
(什么意思?)
“那哥哥又为什么喜欢剑呢?”
“因为它赋予我勇气。”
“因为它赋予我智慧。”
塞维尔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而这一看似决绝的举动,却成了他一生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