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节是审判众生的节日。
虽然“审判”这个词容易招致人们的误会，停留在年后余韵里的情侣们，在这一天无不倾巢而出，若是去到稍微繁华一些的地段，随处可见卖花的花童以及恨不得黏在对方身上的情侣。
百货商店门口挂上了彩灯，饭店门前也摆放着仅限情侣的节日优惠，彷佛这一天完完全全是为了情侣所准备的。
这样的日子里，若是独身一人想要出门，实在是需要不小的勇气，不是courage而是bravery。
一群人里倘若混进了一只猴子，理所当然会变得引人注目，忍不住自己的天性抓耳挠腮的话，迷惑的视线便会转变成讥讽的目光，如此滑稽的处境，比起猴子，更像是小丑也说不定？总之也没多大区别就是了。
所以说，审判什么的，对象既不是恩恩爱爱的情侣，也非对恋爱完全没兴趣的普通人，而是渴望恋情，却又屡屡碰壁的倒霉蛋们。
这么一想，我完全不处于被审判的范围内，依然能够当作平凡日子般安稳度过，当然，我也不会出门，因为平时我也不怎么出门。
可惜，这样的推测，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放在我身上都显得不太合理。
华灯初下，迎着不算冷冽的风，在热闹非凡的街道上漫步，亦或是欢声笑语着从一家店里出来，再去到另一家店，最后消失在朦胧且暧昧的夜色里，属于恩爱之人的节日。
这样的日子里，头顶摇晃着呆毛，长相可爱但目光却很冰冷的少女，在我正因为温饱而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时，穿戴整齐地走到面前喊醒了我。
“陪我出去玩。”
“......哈？”
“陪我出去玩！”
x x x x x x
节日氛围下的公交显得异常拥挤。
好不容易在人群的推挤下来到了以前经常光顾的市中心十字街道，下车之后才发现，四周的人流量并不比公交车上乐观多少。
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换言之，在这种节日里出门，还特意挑选酒足饭饱，闲得发慌的晚饭后，怎么看都是给自己找罪受。
想到这里，我小心翼翼地朝旁侧望去。
因为下车时太拥挤不小心被踩掉了鞋跟，棕夏正坐在站台的长椅上穿好鞋子。
红白相间的毛绒外套搭配黑色牛仔裤，难得一见地戴上了之前逛杂物店时纠结了好久才买的发卡，据说是看过天气预报可能会下雨的关系，还特意带了以吧雨伞，准备得很是周到。
虽然被人群包围让我感到有些头晕目眩，不过，她看上去并没有受到影响，嘴里哼着含糊不清的歌调，兴致很高的样子。
话说，她不会早就计划好了今天要出门吧......
我是不是也应该装作高兴一些比较好呢？
“那个，棕夏......”
“嗯？”
“突然把我叫出来是要干嘛......”
既然她早就制定好出门的计划，一定也有接下来的打算了吧。
“这个嘛，我也不是很清楚。”
“哈？”
“就想着应该出门才对，然后就出门了。”
棕夏的一番话让我有些迷茫。
虽然随心所欲一直以来都是她的个性，不过......这副精心打扮，怎么都不像是临时决定的样子......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
“不知道欸。”
“什么时候回去？”
“不知道欸。”
“今天是什么日子？”
“不知......我记得是情人节吧？”
原来你知道啊......
虽然“假设她不知道今天是情人节”这种假设毫无意义，最后一丝侥幸心理也随之破灭了。
“我说你啊......情人节这种日子还特意两个人出门......难道你想泡我？”
听到我开玩笑般说出的话，棕夏先是一愣，随后漠不关心地将视线移向嘈杂的人群。
“只是因为一个人出门比较难堪罢了。”
“这样啊......”
看样子我的玩笑并不高明。
“总之，先找个地方去吧。”
“诶？”
我左顾右盼，到处都是挽着手臂的情侣，嘴里像念经似的说着一大堆肉麻的话，像双生的幽灵般四处穿梭。
光是看着这副景象，腿就忍不住发抖，更别说此刻我正身临其境了。
“去......去哪？”
“不知道，不过总不能一直待在这吧？”
棕夏不耐烦地催促着我，为什么她看起来这么从容？看样子她是铁了心要通关情人节副本了。
“安心好了，情人节什么的，不是有我在吗？不会让小叶子你被说闲话的。”
说着，棕夏已经自顾自拉开步伐，挥挥手示意我赶紧跟上去。
虽然我能理解她奇怪的好意啦，不过......
“情人节跟你一起出行才会被说闲话吧......”
x x x x x x
虽说是情侣结伴出行的日子，不过，街上的面孔大部分都比较年轻。
甚至还有高中生模样的行人，连校服都没换就急匆匆地聚在一起，毫不掩饰地勾肩搭背，十指相扣，像是新婚夫妇一样享受着节日的气息。
我想大家是不是都误解了“情人”与“恋人”的概念？一般来说，“我老公的情人”这种电视剧里经常出现的角色，也就是所谓的小三，不正符合这种节日的主题吗？如此看来，情人节应该是有妇之夫与小三的出轨纪念日才对，建议取消。
至于女友啊恋人啊什么的，就不该在这种节日大张旗鼓地凑热闹，去过七夕不好吗？要不就别过了吧！
至于高中生，“明明是学生，给我去好好学习！”，虽然很想这么斥责，不过现在的我完全没有那个底气。
算了，就当作普通的约会吧，类似于父女的那种。
托节日的福，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此时被拉近了不少，当然是物理意义，只要稍微偏移前行的步伐，就很容易撞上素不相识的情侣。
为了不打扰别人难得的约会，我十分谨慎地注意着自己周围穿梭而过的人群，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步伐。
节奏如此之快的街道上，我的存在就彷佛乌龟一般。
因为我放慢步伐的缘故，大步流星走在前面的棕夏，不得不回过头来朝我张望。
接着，她满脸疑惑地走到我跟前。
“不舒服吗？”
“啊，倒也没有......”
如果我说出“自己不擅长这种氛围”的话，肯定会扫了她的兴致，既然都出来了，还是努力陪她玩到最后才好。
我试着稍微加快脚步，棕夏也放慢步伐跟我走在一起。
不时有路人会朝我们张望，偶尔也会不小心对上视线，随后又很快别开。
好在没有人朝我们投来滑稽与不怀好意的视线，我俩的眼神都不算和善，在行人眼里，说不定还挺像一对的。
话说，我们此时的行为，应该算是逛街才对吧？不过，视线所及之处尽是耸动的人头，连转过身去原路返回也很困难，完全就是随波逐流啊。
不是说今天会下雨吗？赶紧洗涤这满街的罪恶吧......
我正胡思乱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走在一旁的棕夏忽然开口说话。
“小叶子是不是太紧张了？”
她侧过脸来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我，脚步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啊，这种人多的地方也没办法。”
“抱歉啊，还让你陪我出来，明明你不擅长这种气氛的。”
说完，她若有所思地低下脑袋，将表情掩藏了起来。
人际交往便是如此，尤其是两人独处的时候，只要稍微扫了对方的兴致，之前累积的温度便会短时间里迅速下降。
只是，我们之间或许并不需要掩饰什么。
“你自己不也不擅长这种氛围吗。”
“那只是......”
“这种程度的话完全没问题啦，况且跟你待在一起的话我也没那么紧张，比起这个，还是先考虑一下去哪比较好吧？”
“哦，哦......说的也是。”
棕夏的表情显得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她又露出笑容，像是认可我的态度般，朝我又拉近了一步。
“小叶子之前情人节是怎么过的？”
“这种话不问也知道答案吧，我看起来像是那种现充吗？”
棕夏似乎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鼓起嘴巴锤了锤我的肩膀。
“又不是只有现充才能过情人节。”
她的话就像是在说“又不是只有美国人才能过感恩节”一样，然而事实上，能将情人节当作理所应当看待的家伙们，即便自己不承认，也已经成为无可置疑的现充了。
“硬要说的话，我也是有过情人节回忆的。”
我装作理直气壮地说出此等狂语，自然招致了棕夏难以置信的目光。
“难道说，小叶子你......”
“哼哼。”
她的视线在我身上不停游移，随后像是得出结论般拍了拍手。
“不是处男？”
如果我在喝水的话，一定会喷到她脸上。
“你的脑回路太跳跃了......”
“因为小叶子你看上去就不像过去谈过恋爱的样子。”
确实，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我无法想象陷入热恋的自己会是什么模样，看恋爱小说跟看杂志新闻给我的直观感受差别并不大，都是读了五分钟就随手丢掉的程度。
不愧是我，无懈可击的恋爱绝缘体，不知道此时若有人再打出一张无懈可击，我会变成什么样呢？
我摇了摇头，中止了自己的套娃妄想，一本正经地解释起来。
“虽然没有女朋友，不过我有妹妹啊。”
“呜哇......小梦也太辛苦了。”
得知真相后的棕夏，朝我投来鄙夷的视线。
“你这话什么意思？”
“明明是情人节还要陪废柴哥哥一起过......光是想想就觉得可怜。”
“......也是”
虽然妹妹很可怜，不过哥哥也同样可怜不是吗？！既然是兄妹，那就该一起可怜才对吧！
“说是过情人节......其实也不过是陪她出门逛街，给她买礼物罢了。”
一到情人节这种日子，小梦都会双眼放光地来跟我确认有没有安排，就算撒谎说有也会被她不留情面地拆穿，如此执意要跟我一起出门，除了有自己觊觎已久的礼物之外，我想不到其他理由了，话说，不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吗？让老爸给你买啊......
“互送礼物吗......巧克力那种？”
“没有啦，都是她看上的衣服装饰品什么的，借着‘今天我来扮哥哥的女朋友’这种话，狠狠敲我一笔罢了。”
这么一想，说不定我妹妹长大以后会变成特别心机的女人？
嗯，这样的女人肯定不会吃亏就对了，想想还挺放心的。
话说，从刚才这家伙就一直在挖苦我，自己却表现得很从容的样子。
这样的话，我也有同样在意的事情。
“棕夏你之前的情人节又是怎么过的呢？”
虽然更多的是反击的意思，不过也稍微夹带了点自己的期望。
我等待着她的回应，而棕夏只是收起笑容，目光也变得有些迷茫。
良久，她苦笑着开了口。
“就很普通的过吧。”
“这回答也太敷衍了。”
“不如说，之前都没有情人节的概念，没人提醒的话，就算是自己的生日偶尔也会忘记。”
充满着热闹气息的繁华背景下，她冷不丁露出了有些寂寞的笑容。
“因为一直是一个人嘛。”
像是阐述着既定事实一般，棕夏将目光移向闪烁着绚目灯光的大楼。
那里有明亮且温暖的气息，光是看着就让人感到满足。
大家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某种意义上形单影只的怪兽的呢？
节日这种东西，从来都不是为孤独者而准备的。
既然孤独的日子让她模糊了节日的概念，那么也是时候回想起来了。
“接下来有打算去的地方吗？”
“诶？没，没有......”
“也就是说，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对吧？”
“嗯......”
“那，我们走吧。”
在朦胧的心情不可思议地清晰起来之时，我朝她伸出了手。
棕夏眨巴着眼睛，像黑暗里突然见到光亮的胆小鬼，眼里充满了好奇与不安。
光是听到那些回忆，就足以让她的身影变得更加清晰。
即便不多言语，也能理解对方的心情。
因为我也是这样的胆小鬼。
两个胆小鬼所一起度过的情人节，格外地有相依为靠的意味。
假如......
假如那就是幸福的感觉。
我想，这大概是至今为止度过的情人节里，最令我心满意足的礼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