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已深。
路边有一茶摊,茶摊老板是一位满头花白的老翁。老翁卖茶,却不喝茶。秋收时节,农户忙着在田地劳作,赶路的行人游子也少了许多,老翁的茶摊就更显冷清,但老翁并不在意,默默地温一壶酒,喂一喂茶摊旁的一头老骡子。
早些时候,还有来往的路人劝老翁以后别再摆茶摊了,说豫州遭了灾,吃不饱饭的人都起来造反了,这儿离豫州可不算远啊,只怕不久就要遭殃。
只不过老翁依然卖着他没人买的茶,温着他那壶好像怎么都喝不完的劣酒。
一壶酒用小火温了半晌,老翁小口抿了几下,不烫,可以一口气喝光,这种掺水的酒也只有一口饮了才能尝出点酒味来。
“愁啊。”
老翁抬头望天空,愁天要下雨。
“茶得潮了。”
远方的天空飘来朵朵乌云,黑的发亮,老翁只希望雨下的晚些,好让他有时间收拾好茶摊回家去。
“老板,还卖茶吗?”
老翁回过头,看见远处一位同样上了岁数的老人正朝这里走来。老翁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等到那个老人走近了,老翁才发现他穿了一身道袍,像是江湖上那些个装模作样算命骗钱的,可一细看,又觉得不是那么个事儿。
“不卖了。”老翁摇了摇头,指阴暗的天。
老道士呵呵一笑,望见了摊桌上一壶酒,开口问道:“那酒卖吗?”
老翁估摸着老道士是口渴了,做个顺水人情也好:“都是拿不上台面的烈酒,掺水掺的厉害,老兄要喝就拿去喝吧,不收银子。”
老道士笑道:“要赶路可不敢喝烈酒,怕喝醉。”
“不赶路也不敢喝烈酒,”老翁收拾好茶叶,把那一地摊桌椅折叠捆好,架在骡子背上,“我年轻的时候,手里能拿出闲钱就会去弄一两老白干来,喝着只觉得痛快,现在不行啦,喝一小口都觉得嗓子拉的疼。”
“老白干,我也喝过,确实是烈酒,”老道士喝了一口酒,道“好,以后弄个几两,跟我徒弟品上一品。”
“老兄还有徒弟?”老翁讶异道:“如今几岁了?”
“还得几年方才及冠,路还长着呢。”
老翁笑了:“老兄不厚道,这么年轻,只怕还是个雏儿呢,沾一口就要醉了吧。”
“嘿,其实老道我喝酒从没喝过谁,好不容易有个徒弟,不趁着他还滴酒未沾的时候和他比酒量,以后可就再也比不过谁了。”
老翁哑然失笑。
老道士一口喝完壶中酒,还给老翁,“老板是往平安县去?”
老翁点头答是。
“那老板可听闻有三百铁骑要经过平安县的消息?。”
“可不是?就是不知道朝廷派这三百骑兵去干嘛,总不可能是去豫州平匪患吧?”老翁说着,忽然低头叹道:“又有谁家的儿子要死在战场上了?”
老道士也叹了口气,叹的是沙场征战几人回,也叹世间之不公事。人们都说将军冢上埋得是忠义骨,可偌大一个九州,何处青山没埋忠义骨?朝廷一皇千万官,有多少想的是一道结界可保自身富贵,可保江山千万载?可有谁清楚,那个女子想的只是为黎民百姓守太平?当年二十万人跨过长城,回来的有几人?那在北疆无人知晓的战场,真的是把这个王朝的精神气磨得一点不剩,那个重夺帝位的皇帝从未开口提一句那时的战事,那几个拼死护着皇帝一同回来的将士,从此便守着赐来的荣华富贵直到老死。
“太平日子不会太久啦。”
“可不能乱说话。”
闲聊之际,忽从远方传出一阵惊雷声。细听,却不是雷声,而是阵阵马蹄声。
两位老人一并举目愿望,视野中,黄沙漫漫。
百余甲士驾百余铁骑,一路绝尘,所过之处,皆是尘土飞扬。
老翁突然潸然泪下,他那与二十万人一同死在北疆的孩儿,生前可也曾如此威风凛凛?老翁想等哪一日在地下见面了,一定要好好问他死前斩了几只妖,一只不亏,两只赚了!要是砍了三只,下辈子他就给他当儿子!要是一只都没砍死,家法伺候!
老道士拍了拍老翁的肩膀。
“没事儿,就是眼睛进沙子了,”老翁擦干了眼泪,问,“想喝酒了,待会儿咱们去喝一杯?”
“好,酒钱咱俩平摊。”
“客气个啥啊?我请客!”
“不平摊那就不去了,”老道士笑道,“脸皮是老了,可总不能不要吧?害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