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
男人捂着臂的伤,逃向寂寥的冻原。
想要到哪里去呢。
他自己也不知道。
或许,他已经哪儿都不想去了。
可脚步不会停。手上滴落的血也不会停。
支持他行走的,别无他物;只是心中某种说不出理由的执拗而已。
死在北风中是不错的。
他想象不到明年的春天。
甚至,忘记了过往每一个绿色的春。
他背叛了自己生命中的一切。而早在那之前,他已经被这一切所背叛。
生命的价值,对他而言已经消失了。
但相比于死,他更幻觉为自己从未出生过。在人世走了一遭,毫无结果,毫无意义。除了这幅渐渐发冷的身躯,没什么能证明他存在过。
他终于倒在雪地里。像一柄锈蚀了的,无主的剑。
这样死掉就好么?
他像个失眠了的孩子,闭不上眼。
“你要死了吗?”
一位女性问。
声音来自面前。他却看不见她。因为她的衣袍、长发,一如今夜的雪般苍白。只不过,是带着温度的。
“……”
“那么,至少请让我把你的灵魂带走吧。”
女性蹲下身,将一颗玻璃珠放在他的额头,轻轻旋转。
他知道。她不是死神。
死神的手,不会这样温暖。
“你,快逃。”
男人的肺冻住了。只能挤出一点声音。
“教廷还在追捕我。趁我死之前,离开。……不要被连累。”
“——哎呀。你的灵魂,好像还不愿从身体里出来呢。”
温暖的微笑。
“你、该害怕我。”
男人吐着冰碴似的字。
“我杀过的人,自己都记不清。……同僚。神官。我甚至杀了自己的父亲。今天,又想绞死、我仅剩的弟弟。”
“你还活着。不是很好吗。”
“我错了。人生,全都是……错误。我……没有资格。”
语言已经破碎。
“活着是不需要资格的。”
她将一个小小的、剔透的天平,放在雪地上——男人眼前。
“看。左边是我的灵魂,右边是你的。”
天平,持平。
“灵魂,是很纯粹的。里面容不下罪孽。没人能评定,你的人生究竟是对是错。”
男人盯着那颗从自己额头拿下的玻璃珠,想看清其中究竟装了什么。
“但你心里仍有罪。”
她轻抚男人沾满白雪的头。
“所以,去赎罪吧。只要这能让你活下去。”
“……赎罪?”
男人缓缓抬起头。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帮手。我的同伴。想方设法,挽回自己已经犯下的过失。如何呢?”
“你要我……活下去?”
“人生满是错误……但那又怎样呢?时间不会因为错误而停滞不前。反而,要靠错误来推动。人生也好,历史也好;这个世界,是背负着错误而延续着的。”
她张开双翅。雪白的、一尘不染的羽毛,如过往般飘落。
“你……”
男人挣扎着,爬起身来。
“请放弃你承载了过往的名字吧。——因为你是为了改正错误,毁灭自己的过去而活下去的人——”
发丝摇曳,轻抚风雪。
银翼的龙族,如此说。
“所以,我将为你更名作——【刊】。”
雪仍未停。
明年的春天,明年的雪;也终将到来。
——他们的明天,以至于失去了他们的明天;
满是错误,失败,悲哀与遗憾的世界,依然会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