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新历12年

艾丝站在书架下,踮起脚,吃力地够着上面的书。她皱起眉头,咬紧牙关,小脸颊被憋得通红。

“公主殿下,需要我帮忙吗?”一只稚嫩的手从身后伸过来,轻松地取下那本厚书,双手递给艾丝。一头丁香色发丝的小男孩毕恭毕敬地站在艾丝面前,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谢谢!”艾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接过书来,问道,“柯林,你的考核通过了吗?”

柯林竖起一根大拇指,嘿嘿一笑:“这种程度的考核,小菜一碟啦!殿下也要加油,父亲说,如果你有不会的,我一定要帮你。”

“小屁孩耍什么帅,拿好书赶快给我滚去读书!”维拉从柯林背后一把按住柯林的脑袋,蹲下来对艾丝说,“殿下,我弟弟冒犯了,真是不好意思。您以后别给他献殷勤的机会。”

“什么献殷勤啊,老姐你就会拿我开玩笑!”柯林的脸颊一红,不高兴了,挂着一张脸看着维拉。他看了一眼怀表上的时间,不早了,就拿了一本书,向艾丝鞠了一躬:“殿下,我先告退了。”

艾丝好脾气地笑笑,冲柯林挥了挥手。

书架后面,一双红色的小眼睛极不友好地盯着柯林的背影。艾丝轻手轻脚地绕到那个小家伙身后,敲了敲她的头:“芙莱尔,你在干什么呢?”

“那个人是谁!”芙莱尔气鼓鼓地指着柯林的背影问道,“他接近姐姐,肯定是坏人啦!姐姐你理他远点哦!”

“……那是大祭司的儿子,柯林•埃纳尔,是和我一起学习法术的人啦。”艾丝抱住芙莱尔,摸摸她的头发,“芙莱尔真可爱,哈哈。”

听到一起学习法术,芙莱尔嘟起了嘴,眼睛一翻,撒气:“讨厌那个人!我也想和姐姐一起学法术嘛——”

话音未落,一只大手将芙莱尔提起,亚力克斯王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温柔而威严:“芙莱尔,爱德华和老师到处在找你,逃课的话爸爸会不喜欢的。”

芙莱尔噘起小嘴,想用撒娇来换取原谅,张开双臂,用嗲嗲的声音道:“要爸爸抱抱!”

亚力克斯看着眼前这个六岁的小豆丁,又气又爱:“芙莱尔,你这样的行为真的很无耻啊。”他左手抱起芙莱尔,向艾丝伸出了右手。艾丝只是牵住了爸爸的手:“我自己走就行了。”

“艾丝真像个小大人。”亚力克斯笑了。

芙莱尔抱着亚力克斯的脖子,委屈地诉苦:“爸爸……算数什么的我都会啦,我想学法术……”

“所有的算数题你都会吗?不可能吧?语法和历史课,你有好好地学吗?还有剑术和骑术,你要练的不是很多吗?”亚力克斯苦笑着问。

“我所有的考试都是满分!那种看一眼就会的东西有什么好学的嘛——人家不想学剑术,人家就是想学法术……”芙莱尔瘪着嘴,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亚力克斯一边头痛一边自责:“对不起,芙莱尔,爸爸妈妈没有能够让你拥有灵力。法术,不是人人都能学的啊。”

芙莱尔眨巴眨巴眼睛,眼泪吧嗒吧嗒地就掉了下来。她哭唧唧地拽着亚力克斯的领子,把漂亮的金丝纹领子揪得皱皱巴巴:“为什么我没有灵力嘛……我也想要嘛!不公平……他们,他们都说,没有灵力的公主不配做公主……”

亚力克斯的心一下子痛了起来。他无言以对。虽然说冰火两国的战争已经平息,崭新的联邦建立,可是这个国度依旧存在弊病。在这个国度里还存在着旧的观念,这个观念来源于其历史的特殊性:凡是贵族,都是法师。而偏偏,身为王族的芙莱尔因为其身份的特殊性,没有获得灵力——与其说是芙莱尔,不如说艾丝才是特例,混血几乎都是没有灵力的,偏偏艾丝同时拥有冰火两系,反倒成了所有人眼里混血的完美产物。艾丝的特殊让芙莱尔的处境更为尴尬,她们现在还小,长大了要是因为这种差异闹别扭可就麻烦大了。亚力克斯也很苦恼,没有灵力的王族自然会被人耻笑,但他又不能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把那些诋毁芙莱尔的人拖出去斩了,芙莱尔只能默默忍受着这种被歧视的滋味。

又能怪谁呢?只有怪亚力克斯和梅里亚没有给女儿一个好的先天条件。

“芙莱尔,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缺点,如果你不能拥有灵力,那么你就要在别的地方努力,这样才能保护自己。你要认真学习,剑术课要好好上,文化课也不能落下。知不知道?”亚力克斯疼爱地亲了一口芙莱尔,“你以后要辅佐姐姐,治理好这个联邦。”

“我不想治理国家,我想做爸爸的新娘……”芙莱尔擦擦眼泪,可怜兮兮地攥着亚力克斯的衣服。

“……那妈妈怎么办啊?”亚力克斯哑然失笑,“等你长大了,我再跟你讲你这时候的事,你就会害羞得想要钻到地缝里去了。”这时,爱德华已经走到图书馆的门口了,亚力克斯见状,只得放下芙莱尔,捏了捏她的小鼻子,“乖,跟爱德华去,好好读书,不要再想灵力的事了。艾丝也去大祭司那里吧。”

艾丝点了点头,乖巧地向法师塔的方向跑去。亚力克斯把芙莱尔交到爱德华手上:“麻烦你了,爱德华。”

“抱歉,陛下,我们监管不利,给你添了麻烦。”爱德华微微欠身。

亚力克斯微微一笑,叹了口气:“芙莱尔总是那么粘人。”

“看得出小公主很爱您。”爱德华拉过芙莱尔的手,蹲下去,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来,仔细地擦净她脸上的鼻涕眼泪,“小公主,这么爱哭可不行啊。”

“闹着要学法术呢。”亚力克斯苦笑,“宰相估计要找我了,我先走一步,剩下的就麻烦你了。”

“陛下您放心,这里交给我好了。”爱德华点点头。亚力克斯有点不放心,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芙莱尔瘪瘪嘴,好像又要哭了。爱德华轻轻地摸摸芙莱尔的头:“小公主,我带你骑马好不好?”

“我要学法术……”

“我教你射箭?来吧,不要哭了,你要是能射中把心我就带你去城外玩。”爱德华从背后摸出一把袖珍的弓,“要是射不中,你就请我吃小蛋糕好不好?我们来打个赌。”

“是真的吗?”芙莱尔被这个条件吸引了,吸吸鼻子,不打算哭了。城外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可是母亲总是不让她去。她接过弓箭,眼睛里闪起了光芒。

“嗯,你要是射得好,我就偷偷带你出去玩。陛下绝对不会知道。”爱德华见芙莱尔上钩了,脸上不由浮起笑意。

“那,拉钩钩。”芙莱尔伸出了小指头,爱德华被她逗笑了,伸出小指头勾住芙莱尔的手指,大拇指盖个章。爱德华的手很大,芙莱尔的手小,她有些吃力地把大拇指伸过去,在爱德华的大拇指上用劲按了一下。芙莱尔一本正经地说:“说谎的会变成小狗哦!”

“绝对不会说谎,我们走吧?”爱德华笑着站起来,理理衣角。

芙莱尔认真地点了点头,向训练营跑去。她跑得很快,有些笨拙,看上去好像随时会摔倒。爱德华紧紧跟着她,生怕她有什么闪失。芙莱尔一口气冲到训练营,累得直喘气,原地蹲了好久。爱德华笑得特别开心,跟周围的军士打了招呼,命人取了特制的小短箭,递给芙莱尔,芙莱尔一下子干劲十足,站了起来。

周围不少训练的士兵都侧目而视,有的觉得芙莱尔很有趣,偷偷笑了起来。爱德华拾起一张弓,挑了一个最近的靶子,拈弓搭箭:“殿下,你观察好了哦,我只给你演示一遍。”他缓缓地将弓弦拉满,将箭指向了靶心。

只听嘣的一声,弓弦猛弹,箭杆与弓轻轻摩擦,一道疾风闪过,箭矢深深地插入了靶心,尾羽在风中摇晃了两下,停止了挣扎。芙莱尔看得两眼发亮,蹦蹦跳跳地跑到爱德华身边:“超帅!我喜欢!我要玩!”爱德华把位置让给她,芙莱尔像模像样地搭起弓箭,有些吃力,才勉勉强强把弓弦拉到鼻尖。仅仅是把弓拉开,她的额头上就已经渗出一层细细的汗珠。她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手。

短箭在空中划过一个无力的弧度,掉在了地下。

连靶子都没有沾到!

芙莱尔的好胜心一下子上来了,她很不服气,又抽出一根箭来:“我,我就不信了!怎么会射不中靶心!”爱德华见状,蹲下来把着芙莱尔的手,耐心地给她矫正姿势:“抬头挺胸,站直了!好了,把弓举好!我们把弓弦拉开——”他抓着芙莱尔的小手,带着她把弓弦一直拉到耳边,“记住了哦,弦要一直拉到这里才可以松手。那么,我松手了,你抓稳。”爱德华松开了手。

芙莱尔觉得一股劲儿拽着自己的手向前,她咬牙坚持,终于支撑不住了,猛地松开了手。这一次,短箭直直地飞了出去。

芙莱尔顺着短剑飞出的方向看去,开心地一蹦三尺高,她拉住爱德华:“靶心!我射中了靶心!”

爱德华瞄了一眼,几乎笑岔气:“这个也太犯规了吧?射到别人的靶心算什么靶心啊,根本就是彻头彻尾的射偏了好吗?你这个是歪打正着……”

“我不干!你耍赖!你是小狗!”芙莱尔生气地把嘴嘟起来,“你又没有说要射中自己的靶心!”

到底是谁在耍赖……爱德华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赶忙哄道:“好好好,殿下你赢了。不过现在时间还早,你再练一会儿。这次你要是能射到自己的靶子上,我就给你买你上次想要的好看的小手链,好不好?”

芙莱尔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咬紧牙关,笨拙地拉开了弓。

望着她小小的身影,爱德华的嘴角微微上扬。

虽然没有灵力,但是这样的芙莱尔,比谁都可爱,不是吗?

02

阿鲁伯特头痛地望着眼前扒着自己大腿不放的小公主,盼望着有人来救救他。

爱德华呢?作为“奶爸”,连个小不点儿都看不好,真是失职。阿鲁伯特啧了一声,用略显无奈的语气说:“小公主,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

“大叔!我要学法术!妈妈说你是王国最厉害的法师!你一定能教我法术吧?”芙莱尔死死抱住阿鲁伯特的腿,使劲儿摆出一副“我很可爱快答应我”的表情。

确实,芙莱尔这招的杀伤力可以秒杀整个王城。如果是其他的条件,阿鲁伯特可能马上就答应了,不过学法术这个……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教芙莱尔学法术,比摘星星还要天方夜谭。但是偏偏这个小丫头对于法术的执念无比之深,加上两个王和爱德华等人对她几乎是百依百顺,想要搞定她看来不是那么容易。

“小公主,你为什么想学法术啊?”他拍拍芙莱尔的头,想着小孩子嘛,哄哄骗骗也就过去了。他自己有一儿一女,见过的套路多了,对付小孩子的方法也多了。一个六岁大的小不点,就算哄不住,只要板起脸把她吓跑就行。芙莱尔把嘴一噘,鼻子上都噘出两道褶子:“你先答应我,我再告诉你!”

阿鲁伯特把脸一拉,很凶很凶地吼道:“你不告诉我,那就算了!你再缠着我,我就把你烧了!”

“你不敢!你要是把我烧了,妈妈就会把你烧了!”芙莱尔不吃这套,反而很牛地把头一扬,有些蔑视地看着阿鲁伯特。

阿鲁伯特真的是又好气又好笑:“你妈妈打不过我。”

“我爸爸也很厉害!还有爱德华!他们三个一起打你一个还打不过!”芙莱尔居然较劲儿起来,“到时候你就要哭着找妈妈了!”

这个小鬼头!阿鲁伯特真的要被她逼哭了。她毕竟不是阿鲁伯特的孩子,又是一国公主,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适当地吓吓她,梅里亚也不会生气吧。阿鲁伯特的手中出现一朵小红花,他把小红花递给芙莱尔,本想着等她接过的一瞬间把花变成蛇再大笑一声说“大叔我可是超级可怕的哟”把她吓跑,结果这家伙居然油盐不进,把头一扭:“别以为这样就能收买我!你这个奸臣,居然公然对公主行贿!”

阿鲁伯特真的是气得笑岔气了,这个熊孩子简直应该吊起来打一顿!他摸出水晶球,默念咒语,水晶球上显现出爱德华的影子。这小子正在翻看花园的草皮,似乎是在找芙莱尔。给我想想更正常的地方!阿鲁伯特真的感到了深深的无力。他望着水晶球中焦头烂额的爱德华,气沉丹田,大喊一声:“混蛋爱德华,给我到法师塔来把你的小祖宗拖走!”

爱德华听见了,猛地起身,两分钟后,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阿鲁伯特的面前。芙莱尔一见爱德华,立马瞪大了眼睛,不出半秒,眼泪水就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爱德华显然已经对这套免疫了,冲上来拽住芙莱尔的胳膊,呵斥:“芙莱尔,松手!”

芙莱尔一哆嗦,眼泪一下子就止住了。她害怕爱德华生气。芙莱尔垂下了头,乖乖松开了手。

阿鲁伯特长呼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爱德华向阿鲁伯特微微欠身:“老师,真是不好意思,小公主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没事,小孩子嘛,脾气都怪。”阿鲁伯特大度地摆摆手,心想下次见到这小祖宗,咱惹不起就躲吧。真是有趣,他堂堂大祭司,居然遇见了这么个小克星。他拍拍芙莱尔的头,对爱德华说:“你啊,好好管教管教她。一国的公主这么跋扈可不好。”

“她一点都不怕你呢。”爱德华笑,颇有几分嘲讽之意。阿鲁伯特挑起了眉毛,拍了拍爱德华的肩,毫不留情地嘲讽回去:“那是奶爸的失职。”

“……我是女王陛下的亲卫……”爱德华一下子失落了起来。阿鲁伯特见他这样,心情大好,哈哈大笑:“晚上一起出去喝酒?”

“……不喝,带孩子。”爱德华无力地叹了口气,“你也看出来了,这小祖宗离不开人。”

阿鲁伯特大笑三声:“那我就不打扰你带孩子了,我也很忙的,告辞!赶快把你的小祖宗带走!别让她再来烦我!”说罢,抖抖衣袍,扬长而去。

法师塔里,坐在柯林对面的艾丝松了一口气。

柯林听着门外的动静,一边抄写咒文一边狂笑:“你妹妹?”

“嗯,特别粘人,真是没有办法……老师会感到很困扰吧……”艾丝微微皱着眉头,有些吃力地抓着铅笔,依葫芦画瓢地描摹着那些奇怪的文字。

嗯,那个平时看起来威风凛凛的老爸也会有急得跳脚的时候,还是被一个小不点?柯林想想都觉得好玩:“很帅啊!能让老爸都觉得困扰,不是超级厉害吗?”

“……你的想法还真是特别。”艾丝轻轻地笑了起来,“妹妹要是听到,肯定会立马膨胀起来的。所以说这种话千万不能说哦。”

“殿下和小公主长得很像?”

“是的吧。”

“但是性格完全不一样。明明是双胞胎,超赞的哎……疼疼疼老姐你不要揪我的耳朵……”

维拉一脸怒气,从背后揪着柯林的耳朵呵斥道:“小屁孩,你真的很吵!打扰到别人看书了!”

柯林哦了一声,果然隔壁桌几个年纪大一些的孩子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这边。其中有一个名叫瑟琳缇的女孩,母亲好像是御前会议的大臣,和柯林的父亲私交不错。不过……那个女孩一直很不友好地盯着柯林。

无非是嫉妒罢了。柯林年纪小,进步却比他们都快——虽然比不上被称为奇才的姐姐,但柯林的天分也不差。毕竟父亲是连梅里亚王都要敬上三分的人物,作为他的儿子,柯林不能无能。在柯林眼里,自己一切的优越都是理所应当的,好像他生来就该如此。

为什么有人会没有法力呢?听起来很奇怪,不是吗?而且,还是个王族。

但是早就听说性格恶劣,让大臣们都很头疼呢。

艾丝用铅笔点了点额头,柯林看出来她有些苦恼。

“公主殿下,需要帮忙吗?”柯林微笑着问道。

艾丝轻轻摇了摇头:“不,不必了,我自己来。”

还真是不给一点献殷勤的机会。柯林叹气。

“长公主,”阿鲁伯特拿着羊皮卷走过来,“你的咒文抄完了吗?”他看着艾丝那张和芙莱尔一模一样的脸,想起刚刚那个难缠的小鬼,心有余悸。艾丝从凳子上跳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向阿鲁伯特鞠了一躬:“老师,妹妹刚刚给您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

要是妹妹像姐姐这么有教养就好了。阿鲁伯特长叹一口气:“算了算了,这不是你的错,也不该由你来道歉。”

“我会好好教训她的,明天就让她来给老师道歉。”艾丝很老成地说道。

阿鲁伯特的脸色一下子白了,连连摆手,心想千万别再碰见那个小祖宗了:“道歉就算了吧,这……小公主还小,调皮一点我们也说不得什么。”

“……看来老师真的被妹妹吓到了。”艾丝捂着嘴,噗嗤地笑出声来。

阿鲁伯特叹了口气:“不得不说,她还真执着。”

“大概是想和我待在一起吧。”艾丝嘴角挂着幸福的笑容,“她总是这样,特别喜欢黏着家人。”

阿鲁伯特挠了挠头,摇头叹气。他拾起艾丝的咒文,检查了一遍,有三两个小笔误。他耐心地指出,  艾丝都一丝不苟地把它们改正。

 确实像柯林说的那样。艾丝和芙莱尔除了长得一样,性格各方面都大相径庭。这大概也和父母的期待有关。艾丝是长公主,是王位第一顺位继承人,又继承了父母双方强大的灵力,是世人心中斯璐特和阿尔贝托结合的完美的产物,从出生起就备受各方关注,父母对她要求也很严格。至于芙莱尔,虽然是王位的第二顺位继承人,但是她没有灵力,很多贵族都无法认同她的地位,加之经常被同龄的贵族子弟欺负,父母一直觉得很歉疚,对她的要求几乎是百依百顺,任由她胡闹。平日里,艾丝只要犯一点点错误,换来的就是一顿责罚;但芙莱尔犯了错误,只要眼泪水吧嗒吧嗒一掉,所有人马上都会围着她转起来。所幸梅里亚王相当重视对孩子思想品德的教育,溺爱芙莱尔归溺爱,原则问题上绝对不会退让,该打照打,爱德华又是一个正直的好老师,这样才没能把芙莱尔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坏孩子。

但是艾丝知道,芙莱尔是真正聪明的。艾丝很笨,同样的一本书,她要反复抄写才能记得内容,芙莱尔却随随便便地翻一遍,所有内容便了然于心,然后就坐在桌子上玩起从花园里抓来的小蜘蛛小蚂蚁。老师也哭笑不得,问她什么都会,也只有由着她去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公平的,上帝不过把一个完美的人拆成了两半,一半给了艾丝,一半给了芙莱尔。

四年以后,当艾丝再回想起那时的自己,回想起自己曾单纯地相信着公平的命运,总会不由得摇头。

四年后,十岁的她相信,命运是偏爱芙莱尔的。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往往是表现得最一无是处的人,活得最长,笑得最久。

03

新历14年

火……为什么偏偏是火呢?

阿鲁伯特从梦中惊醒过来,望着天花板出神。天花板上绘制着精致而繁复的花纹,中心用金银丝线盘曲扭结而成的是日月星辰,两侧工笔线条绘出的是山川河流,它们都以一点为中心向四周辐散,又被一圈咒文围绕其中。那是阿鲁伯特设下的保护结界。这个结界不仅仅保护着法师塔顶的这个房间,还保护着整个王城。

无可奈何,这是他寻求多时的最佳的答案了。

拯救这个联邦的方法。

作为这个国家的大祭司,阿鲁伯特的工作远远不只是祭祀、预言和教贵族子弟法术。他真正的存在意义是规划一个国家的未来。

无论是国君还是大臣,他们所做的一切决策都只有在实施之后才能知道成效。而事实上,大人物的小抉择往往会对未来起到重大影响。大祭司能够预知这些影响,并对危险加以规避。

但只有一个,就是这个联邦的结局,他在梦中做出过无数种抉择,却没有一种能够挽回。十年了,他被这个问题困扰十年了。而今天,将是这个国家由胜而衰的重大转折。最后的这个梦,依旧未能阻止联邦解体,但对于国家来说已经是最好的归宿。

阿鲁伯特只能接受这个差强人意的线路。

“姐姐!我们不要上课了,我们出城去玩吧!”清脆的童音从法师塔下传来。隐约听见艾丝远超她年龄的沉稳的语调,大概是在讲“不要逃课”之类的话。

想也不用想就知道那个诱惑他人逃课的小淘气是谁。

来得这么早啊,真是勤奋,长公主。阿鲁伯特一边感叹一边摸出镂空的金丝怀表,猛然发觉是自己陷在梦中太深,已经过了该上朝的点。

和梦中预见的一模一样。

阿鲁伯特觉得心坠了下去。他穿好衣服,嗅着衣领上好闻的香水的味道,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样锦衣玉食的生活恐怕不长久了。他想,维拉和柯林,以后要受委屈了。

他回想起梦中那个女孩。

银发红瞳,在战斗。单薄而又勇敢倔强的身影,在烈火与寒冰交织成的网之中穿梭。好像弱不禁风,又好像顶天立地。明明是那样瘦弱的身躯,在冰与火绘成的瑰奇的背景之下却犹如神话传说中的英雄一样高大。

是的,她是希望的化身,是传奇的书写者,是决定着大陆东岸未来的命运之火。

这时,有人敲响了他房间的门。

是谁?

阿鲁伯特揉了揉胀痛的头,拉开门看见柯林站在门外,脸色惨白。

“老爸……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柯林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双手死死地攥住,肩膀上的线条绷成一条直线。阿鲁伯特知道柯林要说什么。

毕竟,柯林是他的儿子啊。

“梦,不必要太当真。”阿鲁伯特露出慈爱的笑容,拍了拍儿子的肩,“放松一点,小伙子。能有什么呢?就算噩梦真的发生了,害怕也不是解决的办法。”

“我梦见……冰之王,病了……”柯林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然后,火之王问你,未来怎么样,你说,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我梦见你们争吵了起来,你还要芬琪大人劝谏,说这是不治之症,劳民伤财,不如放弃。你拒绝为冰之王治疗……然后……你被放逐了……”柯林的声线突然颤抖起来。

和阿鲁伯特的梦如出一辙。

“后来呢?”阿鲁伯特微笑着问道,心中突然生出了悲哀。

柯林和维拉的预知能力都还未完全觉醒,自己走了之后,他们要多走很多的弯路了。他看着儿子,突然想起了那个孩子。命运真是奇妙,她没有选择看上去最为正确的两个,而选择了两个同样在优秀的姐姐面前黯淡无光的孩子。

“……我梦见……”柯林哽咽了,他无法接受梦中的可怕景象,悲伤、无助、恐惧尖叫着撞进他的心怀,他的眼中已经含满泪水,“……我梦见我失去了你……”他本着一个男孩子的尊严,攥紧拳头,强行把泪水憋了回去。他揉揉眼睛,抬起头,眼神绝望得不像是一个孩子。他多希望自己没有遗传父亲的预知能力!

多么凄凉的结局啊……如今叱咤风云的父亲,最后竟会在饥寒交迫中死去。而姐姐……原本应该风风光光地接替父亲的职位,觅一个如意郎君,过一世无忧的生活。

“后面呢?”阿鲁伯特追问。

“……我吓醒了,”柯林伸手抱住阿鲁伯特,吸吸鼻子,声音带上了哭腔,“老爸……我爱你……”

好难得,儿子也有会撒娇的时候。这臭小子,平时总是一副“老爸有什么了不起”的模样,阿鲁伯特还以为儿子讨厌自己,没想到自己在儿子心中的地位这么高。他紧紧地搂住柯林的肩膀,宠溺地揉乱儿子的头发:“我也爱你,柯林。我会一直爱你。”

“老爸,如果真的,真的有什么发生了,你要学乖一点哦。”柯林在阿鲁伯特的怀里低声祈求道,“你平时一副天下最牛的样子,可是这个国家的老大是王不是老爸你。拜托了,千万,千万不能和火之王吵架……”

阿鲁伯特没有吱声。

如果,柯林看见了那之后的未来,他还会这么说吗?阿鲁伯特轻轻摇摇头。

如果,自己的死,能换来联邦的重生和儿子未来的幸福,那么这一切又有什么不能够牺牲的呢?毕竟这条线路,通向的是最美好的结局。

“好了好了,柯林,我要下去工作了。”阿鲁伯特拍拍柯林的肩,赶忙把柯林支走,“小伙子,给我记住,眼泪永远不能为苦难而流。去图书馆给我拿本书,旧历二百年到三百五十年之间如今阿尔贝托西南部的历史资料。”

旧历二百年到三百五十年之间阿尔贝托西南部是处于哪个势力的统辖之下?柯林搜索了一遍记忆,得出了结论,点点头,转身匆匆向图书馆跑去。

一路上,心乱如麻。柯林他害怕极了。未来的可怕之处在于,它永远是未知的,你不知道预言家的预言是真是假,只有等它确确实实发生了,你才能说,那个预言家说得没错!可是在一切没有发生时,就算有人告诉你明天会下雪,你也不敢保证明天就不会是晴天。因为你总会怀疑,预言,万一有失误呢?

但愿,但愿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柯林从图书馆出来,手上抱了很多书,拿起来有点费劲。正在他手忙脚乱地整理书的时候,突然,有个人飞奔而来,一头撞上了他。

柯林坐在地上,怀中的书掉了一地,怀里多了一个小女孩。那女孩揉揉膝盖站起来,膝盖上一片血。柯林定睛一看,竟是艾丝,吓得不轻,刚想着这回可闯祸了,要好好赔礼,突然,那女孩飞快地拾起地上的书,揪住柯林的衣领,猛地把柯林拽到图书馆的窗边,拉开窗子左手一撑窗台,轻盈地翻窗进屋,还催促柯林:“快快快!再不来就糟糕了!”柯林迟疑了半秒,犹豫地爬上窗台。他平日里不怎么爬墙上树,加上一身法师袍又长又累赘,他爬得很慢。才爬到一半,就被小女孩蛮横地一把提了进来,强行压在墙角。这时听见爱德华愤怒的声音:“芙莱尔!我知道你在哪里,给我出来!”

啊……这位就是,火之王女。柯林略微扬起眉毛。

“你在那边对不对!”爱德华大喊着,“你要是敢出城,我、我绝对绝对要揍你一顿……”爱德华说着,朝相反的方向走远了。

芙莱尔瘪了瘪嘴,冷哼了一声,不满地望着柯林:“喂!都是因为你这个毛猴子,害得本公主没有跑掉!”她把手往胸前一抄,有些刻意地昂起头,好像在等柯林道歉。

果然性格比传说中的还要恶劣。柯林有些恼怒:“谁是毛猴子啊?”

“你!男生都是毛猴子!”芙莱尔把嘴一撅,“快给本公主道歉!”

……这副颐指气使的模样,真让人不爽。难怪大臣都夸赞艾丝,彬彬有礼的孩子有谁不喜欢呢?这种娇纵的态度,无怪乎芙莱尔的口碑那么糟糕。柯林切了一声,向芙莱尔鞠了一躬:“尊贵的公主殿下,明明是你自己撞上来的,为什么却要让我道歉呢?如果你认为是非曲直是掌握在权势更高的人的手中的话,那么我竟不得不向你道歉了。真是对不起。”

“你!”芙莱尔给噎住了。她也觉得自己有点理亏,梗着脖子,脸都憋紫了,生气地鼓起双颊,眨巴眨巴眼睛,马上就要哭出来。别来这套啊,柯林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完全招架不住眼泪。他手忙脚乱地摸出手绢:“别别别,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千万别哭……”

芙莱尔吸了吸鼻子,嘴角勾起一个坏笑,一把揪住柯林的领子:“哼,本公主怎么会在你这样的刁民面前哭呢?不许对任何人说看见过我哦。”说完,松开柯林,转身就走。柯林已经连生气的心情都没有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害怕小公主了。

真是没办法。

“等等,你跟我来。”柯林一把拉住芙莱尔的手腕,不由分说,拽着她向医药室走去。

“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干什么?放开我!再这样下去我就要喊护卫……唔唔……”芙莱尔使劲儿挣扎着,柯林使了个坏,施了个法术封住了她的嘴。芙莱尔的左手摸到了腰间的匕首。柯林的手劲很大,他拖着长长的法师袍,在阴影与树丛的掩护下穿过王宫巨大的花园,走向医药室。

柯林拉开医药室的窗户,解开了法术:“来,把你的伤口处理一下。”

他有些吃力地翻窗进去,向芙莱尔伸出了手。芙莱尔悻悻地拉住他的手,跳进窗内,好像在生闷气:“那点小伤口,没有关系的。”

“我还没有学会治愈法术,不能帮你立马恢复。”柯林从药柜里挑出一些外伤药来,“但是那个伤口如果不马上处理,就可能会化脓。公主殿下,如果你的身体上留了疤痕,那会是让人十分痛心的一件事。”柯林让芙莱尔坐在凳子上,跪下来耐心地清洗着芙莱尔的伤口。芙莱尔低头咬着牙,忿忿:“因为我是公主吧?”

“什么?”

“因为我是公主,所以即使我刚刚无礼地对待你,你也依旧要表现出温柔的样子,是不是?”芙莱尔握紧了拳头。

小屁孩事真多。柯林额角青筋暴起,一口气把半瓶碘酒全都倒在芙莱尔的伤口上,芙莱尔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大喊:“你干嘛!”

“真对不起啊,因为你是公主,所以我觉得需要多一些‘关照’才是。”柯林咬牙切齿,用棉布狠狠地按在芙莱尔的伤口上,带着浓浓的怒气给她缠上一圈绷带。他拍拍手站起来,指着芙莱尔的鼻子说到:“你给我听好了,我帮你是因为我觉得我比你强,和你是不是公主没有一点关系。还有,照顾你是看在你姐姐的面子上。”

芙莱尔冷哼一声,扭过头去:“哼,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这种态度……”

“什么看在我姐姐的面子上,我姐姐认识你吗?你是我姐姐的追求者吗?”

“你——”听见“追求者”三个字,柯林的脸一下子红了。

芙莱尔好像抓住了他的弱点。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谁,但莫名不爽:“你死心吧,像你这种无名鼠辈,我姐姐根本不会看上你的!不过你要是现在讨好讨好我,说不定我可以给你个面见我姐姐的机会——”

谁需要!我们天天见面!

就在柯林准备再顶回去时,爱德华焦急的声音突然传来,这一回,带来的却是噩梦的消息。

“小公主!你在这里?快和我去寝宫,你的父亲,陛下、陛下他刚才突然晕倒了!”爱德华从远处飞奔过来,扒着窗户,大口喘着粗气,汗水从他的额角滴落。

芙莱尔先是愣了一下,旋即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表情一下子绷紧了,她的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她在原地呆滞了半秒,脸色一沉,飞身翻出窗外,拽起累得气喘吁吁的爱德华头也不回地向寝宫的方向跑去。

柯林的脑子里一下炸开了,一片麻木。他觉得头晕目眩,几乎无法站立,手中的药瓶摔在了地上,碎成了一地。

不,不要。

他的噩梦就要成真了!

04

阿鲁伯特冷静地望着已经失控的梅里亚。

他是和梅里亚的哥哥们一起长大的,和梅里亚算是从小就认识。后来梅里亚的哥哥们先后在战争中死去,又是他支持着梅里亚走上王位,并为她加冕。这么多年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梅里亚。

从来没有。

无论从前那个好像战神一般的王女,还是后来威严霸气的女王,梅里亚的形象一直以铁血著称。她好像从来不该哭泣,不该动情。她好像必须得冷酷冷静,不管遇见多大的困难都必须得理性地做出最佳的决断。

可是现在梅里亚几乎失去了理智,歇斯底里地把所有的东西都砸到阿鲁伯特和芬琪的身上,尖叫着大喊着,抽出纸来大笔一挥,狠狠地印上国玺,将圣旨扔在地上,咆哮:“你们两个给我滚!不要再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了!”

“冰之王的病确实是不治之症,陛下,您重金悬赏名医,真的不妥当。”阿鲁伯特拾起圣旨,抖开,上面写着将大祭司革职为民,放逐。

“陛下,请您三思。”芬琪深鞠一躬,厉声,“今年国家刚搞过建设工程,国库存余不足。如果您再要悬赏,百姓的赋税就要增加!今年年成不好,不要让百姓难过。陛下您向来理性,利害关系自有分寸。阿尔贝托陛下的病,就如大祭司所言,无法治愈,喝点补身体的药放宽心态便是了,急于求医一来没有成效,二来容易被骗,三来负累百姓,陛下您自己心里也清楚吧。”

“他是我的丈夫,他是我的丈夫!!”梅里亚一边尖叫一边疯狂地拍着桌面,声音又高了八度。她几乎哽咽了:“是啊,反正他不是你们的爱人,所以你们就能够轻易地说出放弃!我,不会允许你们这样做。我才是这个国家的王!”

“王的职责是保护百姓。”芬琪站得笔直,阿鲁伯特捡起了她的调令,她接过来,没有看一眼,直接揣到了怀里。

“保护,怎么保护!我连自己爱的人都保护不了,我还能保护谁?”梅里亚抄起国玺就要向阿鲁伯特砸去,手腕突然被人钳住。是爱德华。爱德华从盛怒之中的梅里亚手上拿下国玺,向她微微鞠了一躬,毫不客气地把梅里亚按回王座:“陛下,怒火伤肝。”

“怎么,爱德华,你也和他们是一党的吗?”梅里亚的火气又向上窜了起来。爱德华在她面前单膝跪下,行骑士礼,亲吻着梅里亚的手背:“陛下,您是我效忠的主人,我无法违背您的意志。就算我心中有所微词,我也会无条件接受您的决定。这时候着急上火也没有用。我知道您这是关心则乱,但是这样不能让冰之王的病情有一丝好转。”

梅里亚稍微平静了一点,她坐在王座上闭上眼睛,喘着粗气,眉头微微皱起,冷冷道:“芬琪卿,埃纳尔卿,你们走吧。收拾收拾,去你们该去的地方。”

“是。”两个大臣毕恭毕敬地答到,坦然接受了这样的结果。毕竟他们本来就是抱着觉悟来的。

“等等,埃纳尔阁下。”爱德华突然喊住阿鲁伯特,“陛下想要见你。我说的是,冰之王。”

梅里亚的身体一下子绷紧了。爱德华再次亲吻了她的手背:“我的主人,交给我吧,您要保护的人,就是我要保护的人。”

爱德华示意阿鲁伯特赶快随他来,阿鲁伯特向梅里亚微微颔首:“失礼了。”跟紧爱德华,向寝宫走去。梅里亚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瘫倒在王座上,许久之后,她艰难地抬起手捂住脸颊,失声痛哭。

阿鲁伯特跟在爱德华身后,爱德华很安静,他的沉默让原本就不轻松的氛围显得更加凝重。阿鲁伯特干笑一声,说:“今晚出来陪我喝酒吧,当作是给我践行。自打小公主出生以后,我们就没有再一起喝过酒了。”

爱德华有些难过地低下头:“虽然我觉得你张扬的性格有点可恶,但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我敬重的师长。”

“荣华富贵嘛,能享受一辈子的又有几人呢?过眼云烟罢了,过眼云烟。”阿鲁伯特大笑三声,反而如释重负一般。这时已经到了寝宫,阿鲁伯特板了板脸,做出严肃的表情,在侍者的带领下走进寝宫。亚力克斯王坐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艾丝趴在床头柜上认真地看着书,芙莱尔钻在被子里死死抱着爸爸,轻声啜泣着。见到阿鲁伯特来了,亚力克斯揭开被子,拍拍芙莱尔的背,抬起她的小脸狠狠亲了一口:“芙莱尔,跟爱德华出去了,爸爸要跟大祭司说一些话。艾丝也出去吧。”艾丝很懂事地点了点头,站了起来,芙莱尔哭唧唧地赖在亚力克斯怀里,死死地抱着爸爸拼命摇头,死活不肯松手,抽噎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亚力克斯有些心疼地用手指揩去芙莱尔脸颊上的泪花,点着她的小鼻子哄道:“爸爸答应你,爸爸会好好的。爸爸还要看着你们两个长大呢。”

芙莱尔摇头。

“听话,你不相信爸爸?”

芙莱尔犹豫着,伸出了小拇指。亚力克斯笑着伸出小拇指勾住芙莱尔的手:“好了,拉钩。这样相信爸爸了?”

芙莱尔紧咬着下唇,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爱德华叹了口气,伸手把芙莱尔从亚力克斯的怀里拎走。爱德华把芙莱尔抱在怀里,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向亚力克斯微微欠身,退了出去。阿鲁伯特苦笑着摇了摇头:“小公主真的很爱您。”

“大家都这么说。”亚力克斯也笑了,脸上露出了难过的表情,“我对不起艾丝和芙莱尔,更对不起梅里亚。我……还有几年可活?埃纳尔卿,你已经看到结局了吧?”

“是的。您真的要知道吗?这可是很痛苦的。”阿鲁伯特答到。

“告诉我吧,这样我也会做好准备,在有限的时间里,多多地去爱她们。”亚力克斯认真地望着阿鲁伯特。

“两年。”

“……比我想象得要长。”亚力克斯松了一口气,“我有什么应该做的吗?”

阿鲁伯特沉默了。“如果明确地告诉您未来会发生什么,那样是不合规矩的。我只能说,不论您的未来怎样,阿斯联邦的未来却只有一个。”他的语气有些沉痛。

“……解体。”亚力克斯深深地叹了口气,“是啊,迟早的事,这个联邦看上去很和谐,可是早就暴露出很多矛盾了。梅里亚一人很难维持吧,毕竟顽固的保守派依旧那么强势。”

阿鲁伯特握紧了拳:“陛下,您要相信我是为了这个国家。”

“怎么,你有解决的办法?”亚力克斯微微扬起了眉毛。

“请您提前立下遗嘱,将王位传给长公主。”阿鲁伯特望着亚力克斯蓝灰色的眼睛,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道,“请您交代梅里亚王,无论如何要把小公主留在斯璐特,绝对不能把她送到阿尔贝托。”

亚力克斯有点惊讶,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芙莱尔?”

“是的。只有她留在斯璐特,联邦才能拥有一线生机。”阿鲁伯特微笑着,背诵起那句谶语,“所有人的名字最终都会同肉体一道化为齑粉,只有不灭的火焰会永远留在世间。”

“那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芙莱尔是决定未来的命运之火。”阿鲁伯特向亚力克斯王深鞠一躬。

亚力克斯微微点点头:“看来以后还要你多多关照。”

阿鲁伯特凄然一笑:“陛下,我已经不是大祭司了。就在刚才,我已经被放逐。我会比你更早地离开这个世界。所以,这一次就是我们此生此世最后的对话。陛下,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各自保重。”他说着,退出了房间。

芙莱尔和爱德华还在走廊上。芙莱尔好像在等他出来,看着他,一脸欲言又止,心事重重的样子真不像以往那个恣意妄为天真好动的小公主。阿鲁伯特在她面前蹲下,打量着她,摸摸她的头发:“你啊,日后会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呢。”

爱德华眼睛一亮,望着阿鲁伯特。他相信阿鲁伯特的话,他也期待着芙莱尔破茧成蝶的那一天。

“大叔……爸爸,会死吗?”芙莱尔却低头绞着衣角,郁郁不乐。

“会的。”阿鲁伯特干脆地答到。

“喂!”爱德华差点想伸手打他。阿鲁伯特看芙莱尔又要哭出来了,赶忙抱抱她,拍拍她的背:“小丫头,我们都会死的。但是你不能过于纠结。你会比别人都勇敢,都坚强。因为你是火焰,你以后会成为一个英雄。”

“我不要做英雄,我想要爸爸……”芙莱尔的声线又哽咽了。

“人生总要有一点缺陷,孩子,我知道这可能很难接受,但你早晚要学会接受。这是你必须面对的现实。放心好了,未来每个人都会比现在更爱你。”阿鲁伯特的嘴角不由勾起一个微笑。

小丫头,柯林就拜托你了。

他站起身来,拥抱了爱德华。爱德华拍拍他的肩:“老伙计,保重。”

“你也是,以后对小公主不要太放纵了。”阿鲁伯特松开爱德华,冲他竖了个大拇指,摆摆手,向法师塔走去。

命运之轮开始转动。

05

新历15年

阿鲁伯特望着柯林,有些吃力地抬起了手,用虚弱的声音招呼道:“柯林,给我倒杯水,我渴了。”

柯林的身体一怔。

“我不倒。”他捞起袖子,拿上斧头自顾自地走进院子里,开始劈柴。柯林以前也是养尊处优,这种脏活累活从来没有干过,但是这一年来,他也学会了像所有地位低微的人那样活。艰难的日子好像总也看不到头。

维拉放下手中的菜,在衣服上抹了抹手,去给阿鲁伯特倒上水,叹了一口气:“爸,我下个月想和佣兵进山,大概半个月就能回来。听说能有不少钱。”

柯林冷冷地嘲讽到:“你可小心点,佣兵团男人多,别被骗了,到时候家里再多一口人,那就真的只能一起饿死。”

维拉听出了柯林的弦外之音:“你姐我是何等人物,还要你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教训?”

“维拉,你别跟他吵。让他一个人别扭自己去。”阿鲁伯特的声音越来越弱,他喝了一半,手一抖,碗掉在了地上,骨碌碌地滚了一圈,水洒了一地。

柯林恶狠狠地挥起斧头,将木柴劈成大小均匀的木条。他觉得忿忿不平。明明当初只要听他的话,不要和梅里亚王吵架便是,可是笨蛋老爸居然根本没当回事。现在……

他丧气地垂下头。

已经无法挽回了。

原本依靠着父亲的能力,一家三口即使被放逐也过得很好。但不知为何,某一天父亲突然病倒了,从此以后,他们就陷入了贫病交加的状态。

维拉望着院子里垂头丧气的柯林,眉头蹙了起来。她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父亲被放逐之后,柯林对父亲总是有意识地疏远,好像在生气,可是又很担心父亲。或许是那个原因吧。

维拉想起了昨天的梦。梦中的父亲,单薄得像一张纸。

就那样轻飘飘地飘走了。

她拾起碗来,用袖口擦擦碗边:“爸,还喝吗?我再倒一碗。”

“……不用了。”

阿鲁伯特望着维拉的侧脸,心里酸酸的。维拉是他的长女,她是个奇才,五岁的时候就可以熟练地掌控自己的能力,八岁时已经可以和大人一较高下。这也让她比其他的贵族子弟更加高傲一些。维拉从来没有把任何人放进眼里过,包括柯林。所有人都相信维拉日后会成为比阿鲁伯特更出色的大祭司。

可是为什么命运要选择柯林?

柯林年纪小,性格中带有那么一丝江湖性情,从小就是个刻苦努力的孩子,本身资质中等偏上,进步很快。但他一直活在父亲和姐姐的光环之下,因此显得黯淡无光了。自从阿鲁伯特被放逐,柯林的表情日渐成熟起来,好像倒是比姐姐要可靠一点。维拉还有点娇气,能推给弟弟的活就都推给弟弟,柯林也没说什么,总是默默接受。维拉说柯林变得沉默了。

可是他和那个孩子在一起时,看上去那么快乐。

在看到那样的未来之后阿鲁伯特知道,虽然天资远不及维拉,但柯林会比维拉更伟大。因为柯林他懂得珍惜,懂得爱与包容,懂得原谅。而维拉是不懂的。维拉只是端着自己的身份,肆意妄为罢了。

就像幼年的芙莱尔那样。

阿鲁伯特摇了摇头,轻轻地咳着。维拉赶忙上前拍了拍父亲的背。

维拉望着形容枯槁的父亲,心中燃气了怒火。

都是因为那个女人。若不是那个女人一意孤行,喜怒无常,他们怎会落得这凄惨的下场?父亲入朝三十余年,为国家做了多少贡献!可是到头来说扔掉就扔掉。所谓的帝王,还真是薄情。

维拉轻轻握紧了拳头。

阿鲁伯特咳着,突然觉得不对劲了。他一口气没有喘上来。

有什么东西厄住了他的喉咙。

“爸?”

听见维拉惊恐的叫声,柯林赶忙冲进屋内。阿鲁伯特艰难地大口吸着气,痛苦地拉住柯林的手。他的手干枯而又冰凉,就好像是一节树枝。柯林用力攥住他的手。

“原谅……原谅我……”阿鲁伯特艰难地开口,“……梅里亚……”

说到这里,阿鲁伯特的声音戛然而止。

柯林松开了手。阿鲁伯特的手无力地垂下。

“爸——!”维拉瞪大了眼睛,泪水转眼间溢出。柯林站在床脚,沉默着,一言不发。

此时此刻,还有什么比眼泪更无力的呢?他转过身,走出了屋子。

父亲说过,眼泪永远不能为苦难而流。柯林咬住下唇,没有掉下一滴眼泪。

06

新历16年

芙莱尔脸色惨白地坐在爱德华的腿上,紧紧抱住爱德华。爱德华坐在议事厅的一角,身体僵硬。

北都阿尔贝特来催人了。

“陛下,不管是大公主也好还是小公主也好,您必须送走一个。您总不能让阿尔贝托和斯璐特因此再次开战吧?”国会的议长站在梅里亚王面前,义正辞严。梅里亚死死抱住怀中的艾丝,厉声道:“联邦是一个完整的整体,我还活着,为什么还要再立一个王?”

“阿尔贝托人不这么认为。您不是他们的王。”议长一语中的,“陛下您自己心里清楚吧?不过,我们的意思是,将小公主送去阿尔贝托便是。”

爱德华抱紧了芙莱尔,有些惶恐地开口:“陛下……不要,不要把芙莱尔送走……先王交代过——”

“我一个也不送走!她们是我的女儿!这个国家到底谁说了算?什么阿尔贝托斯璐特开战不开战的,这是一个完整的联邦!那不叫战争,叫叛乱!”梅里亚拍案而起,怒斥,“西塞卿,不要逼我使用今年的绝对执行权。”

在斯璐特,国王每年都有两次行使绝对权力的权利,该权利的适用范围在于通过法案条例、处死大臣两方面。当国王行使绝对执行权时,就算大臣有所微词,也不得不遵循。

议长上前一步:“那您就尽管使用吧,如果您认为这能对我造成威胁的话。没有人想要打仗。如果能为了和平而死,我没有怨言。”

“和平?你根本就是个懦夫!”梅里亚已经出离愤怒了,下一秒,她就要先下令处死这个人。艾丝犹豫着,拉住了母亲,走向议长。

“我去。”艾丝淡淡地说,好像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议长迟疑了。他们不想把看上去沉稳可靠的长公主送走,而留下那个既没有灵力又扶不上墙的小公主。梅里亚急了,拉住艾丝说:“艾丝!你说什么胡话!你知道你孤身一人去到那里要面对什么吗?”

艾丝知道的,就在大祭司被放逐的那天,前来与她告别的柯林对她说,大祭司说芙莱尔是命运之火。

后来父亲立她为储时也是这样。她听见父亲对母亲、爱德华和堂叔说,要把芙莱尔留在斯璐特,好好保护她。

命运的天平倾斜了,命运选择了芙莱尔。而她,她明明为之愤慨,却依旧要扮演一个好姐姐的形象。

“我是王储,我必须得去吧。”艾丝轻轻叹了口气。

反正大家爱的都是芙莱尔。就算自己是长公主,拥有灵力,性格沉稳,可是母亲也好,父亲也好,或是老师,或是爱德华,每一个人都更爱芙莱尔。

“姐姐!如果你这样说,那还不……”芙莱尔猛地从爱德华怀里跳起来,大叫,爱德华狠狠地捂住芙莱尔的嘴,不让她把“那让我去吧”这样的话说出来。爱德华故作不小心地把一旁的茶水打翻,道:“不好意思,陛下,我带小公主去换身衣服。”

梅里亚点点头:“快去,赶快把芙莱尔带走,别让她碍事了。”

议长有些不满地瞪了一眼爱德华。

“你看,妹妹这样,根本无法成为王吧。”艾丝像是很满意这个借口,嘴角微微扬起了一个微笑。

“艾丝!”梅里亚愠怒,“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了?怎么连你也让我着急?”

“母亲,我不是孩子了。我是阿尔贝托的王储。”艾丝向前一步,双手交叉在身前握紧,转过身直视着母亲的眼睛,手却在微微颤抖,“让我去吧,我想去。”

梅里亚沉默了。议长虽不大情愿,但更怕夜长梦多,忙趁热打铁:“既然长公主愿意,那也是一件美事,三日之后就让顾命大臣护送长公主前往阿尔贝特继位吧。”

“艾丝,告诉我你不是在勉强自己。”梅里亚用近乎于祈求的目光看着艾丝。艾丝报以一笑:“母亲,十年的养育之恩,女儿难以报答。未来一定还给母亲一个完整的联邦。”

“你……”梅里亚哽咽了,再也说不出话来。

两天之后的夜晚,芙莱尔坐在床头,看着姐姐的行李已经堆放在门边,心里恐惧极了。她伸手,抱住艾丝,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姐姐,我害怕,我不敢一个人睡觉……”

“总会习惯的。”艾丝叹了一口气。

“你不要走好不好?”芙莱尔哽咽着,把头埋进姐姐的胸口。

艾丝的心里突然翻江倒海一般地苦涩,她莫名激动了起来,推开芙莱尔,提高了声音质问:“那你走?你去了阿尔贝托,你还能活吗?你什么都做不好不是吗?”

芙莱尔咬紧了牙关。

她的眼中含着泪,奋力摇了摇头:“我……就算会死……如果我走艾丝就可以留下,我愿意去——”

“胡说八道!装什么好人!这样显得你很高尚,是嘛?”艾丝扭过头,大声打断了芙莱尔,“你不能去,因为你连灵力都没有。你,既没有做王的能力,也没有做王的资格。”

芙莱尔的胸口被撕裂了,疼痛入骨。

一直以来,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尽管她远比姐姐聪明,无论是射箭还是剑术骑术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尽管父母极尽宠爱,可是她始终是个废物。有很多烙印,一旦打下就再也无法销去。

所以说,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连最亲爱的同胞姐姐都说出了这样的话。

“对不起。”芙莱尔的嘴唇失去了血色,声音变得细不可闻。

“不要说对不起芙莱尔,”艾丝冷冷地说,“真好啊,父母那么疼你,爱德华也护着你,大家都围着你团团转。我是你的姐姐,我也得保护你,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忍。在权力的中心,往往越无能的人,越能活得长久。”

“姐姐!”芙莱尔咬住了下唇。

“等我走了以后,你也不用担心,你会变成这个国家唯一的公主,王位定然是你的。大家还会像以前一样,围着你团团转。就像众星拱月那样。”艾丝凄然一笑,“你看,我们明明是双胞胎,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距?”

芙莱尔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泪水。委屈,心碎,羞愧,歉疚,种种心情在胸中翻江倒海地汹涌着,就快要决堤。她死死攥住艾丝的衣角,她的鼻尖染上了赤色,用尽全力一般,大口喘着气:“我……不想做王……我只想和,妈妈爸爸,和姐姐,和爱德华,永远永远在一起……我们是,一家人啊……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才是啊……我爱你……我是爱你的……”

艾丝翻了个身,把后背留给芙莱尔。

“只有你是这样想的。一家人永远在一起什么的,又不是童话故事。你也该长大了。”艾丝的声音又冷了下去,“睡吧,芙莱尔。你不要恨我无情,要恨就恨你我生在帝王家。”

芙莱尔用被子蒙住头,哭了整整一夜。她的心在那一夜被艾丝无情地碾碎,她仿佛确实在一夜之间长大了。

不再像以前那样每天都能快乐地大笑了。

第二天凌晨,神火城下起了大雪。那是神火城近百年来的第一场雪,宫殿和街道都披上了白纱,好像也在为逝去的王戴孝。芙莱尔穿着与她脸庞的稚嫩格格不入的黑色天鹅绒连衣裙,就像是在玩假扮大人的游戏一样。她胸口的白色纸花在寒风的抚摸下低声啜泣着。堂叔立在亚力克斯王的灵车边,还有一众阿尔贝托的老大臣,依次列在车队两侧。梅里亚一遍遍地亲吻着艾丝的脸颊,艾丝只是象征性地在母亲、爱德华和芙莱尔的脸颊上各留下一个蜻蜓点水一般的吻,转身上了马车。

“艾丝——”梅里亚哽咽着,“我爱你。”

“嗯,我也爱你,妈妈。”艾丝莞尔一笑,关上了车门。车夫扬起了马鞭,狠狠地在马臀上一抽。马蹄扬起,在雪地上留下一排印记。梅里亚呆呆地望着车队在视野中一点点变小,情绪几乎失控。

梅里亚和亚力克斯结合的第六年,才有了这么一双女儿。她们早产,刚生下来时只有一点点大,亚力克斯把她们母女搂在怀里,开心地哭了。梅里亚和亚力克斯都忙,两个人要共同分担奏折,但梅里亚和亚力克斯总是会抽出零散的时间,陪着两个女儿,一起读书、游玩。政治场上,人们用“铁血”“刚强”来形容梅里亚,而梅里亚全部的温柔,都留给了自己的小家庭。

但终于还是散了。阿斯联邦本来就存在诸多弊病,先前因为亚力克斯,阿尔贝托的大臣们对梅里亚还算客气,现在已经不再顾忌。加之斯璐特本国也有反对分子存在,现如今,谁还会顾忌着她是谁呢?谁还会在意她的小家庭呢?

答案是没有人。

她缔造了一个辉煌的联邦,又亲眼看着它分崩离析。

梅里亚只觉得两腿发软。她无力地、缓缓地跌坐在地上,紧紧抱住芙莱尔,好像再也不会松手。

“真好啊”,姐姐的叹息由在耳边徘徊。

要恨就恨你我身在帝王家。

芙莱尔只觉心中一阵撕裂一般的疼痛。她突然抬起手,狠狠地推开了母亲。

如果,这样做你就会感到一些平衡,姐姐,那么我不会再向母亲索要半分宠溺。芙莱尔在心里这样想道。她看见了母亲心碎的眼神,低下了头,轻轻地说:“对不起,妈妈。你拥抱我时,我觉得很难过。”她死死地攥住了拳头,忍着眼泪,毅然决然地束起头发向训练营走去。梅里亚突然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哀嚎,大颗的泪珠从她的眼中滚落,滚烫的泪水滴落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小小的雪洞。毫无疑问,芙莱尔的疏远在这一刻将一个无助的母亲推向了崩溃的深渊。爱德华赶忙上前扶住几乎晕厥的梅里亚,转身怒斥道:“芙莱尔!我不记得我曾经教过你这样无情地伤害自己的母亲!”

“可是我也不想伤害我的姐姐。”芙莱尔的声线微微颤抖着,她没有回头。

自己不过是个鸠占鹊巢者。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从姐姐那里捡来的。

或许在姐姐的眼里,自己所有的爱都是故作高尚的虚伪。

自己是个卑鄙无耻的人吧?

07

新历23年

玫瑰,娇嫩的粉色花瓣上还沾着露水,露珠晶莹剔透,在阳光下闪烁光芒。

芙莱尔把它随手插在桌上的花瓶里,礼节性地向西蒙微微一笑:“谢谢你的花。”

“那个……”西蒙有些忸怩,“芙莱尔,我喜欢你……你可以嫁给我吗?”

芙莱尔甚至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自顾自地把行装收进行囊,扯了扯齐腰的长发,感到多少有些碍眼,一边拾起剪刀干脆利落毫无留恋地一刀剪断自己的长发一边开口:“天,你才多大点就说这种话,简直蠢到爆了。是哪个缺德的教给你这么可笑的台词的?你爸?还是乔弗里?”

散乱的银线在地上痛苦地盘曲扭结,好像是冰霜在缓缓地凝结。

“……芙莱尔,你为什么要剪头发?你要去哪里?”西蒙上前拉住芙莱尔的手,盘问道,“你为什么不相信我的真心?因为我是你的堂弟?还是因为你心中另有其人?你……”

“你好烦啊,马上滚出去啦,乖,听姐姐话啊,姐姐没空和你玩过家家。”芙莱尔甩开西蒙的手,带好佩剑,披上斗篷,抽出匕首指着西蒙的咽喉,露出微笑,“要是敢暴露我的事,我回来就宰了你。”

西蒙冷哼一声。不过是个废物而已,有什么好骄傲的?他一把夺过芙莱尔手中的包裹,死死抱住,拿出身为“弟弟”的特权,开始撒娇耍赖:“姐姐,好姐姐,你答应嫁给我我就放你走。”

“好啊,那我答应你。闹够了?”芙莱尔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伸出了手,“要不要来拉个勾?”

喂喂,你也太好搞定了吧。西蒙心里暗笑,故作天真地伸出手。你可是一国王储,出尔反尔可就涉及作风问题了。可是没想到,芙莱尔猛地把西蒙扯过来,一个手刀劈在后颈:“弱智吧你,敢跟全斯璐特最会耍无赖的人耍无赖。”她一把揪起已经晕厥的西蒙,扔到地上,拉开窗户,飞身跃出。

完美降落。

再次确定行装,细软适量,至少够一直走到边境;干粮支撑三五天也不成问题。武器完好,装备完好。

她屏住呼吸,用斗篷遮住头发,蹲在树枝上,观察着下面的动静。

都怪西蒙,害她错过了刚刚那一班卫兵换班的时间。再过十分钟左右,瑟琳缇就会发现西蒙,然后来抓自己了。

难得爱德华和母亲一起出宫巡察,错过这次机会,那可再难有机会了。

就是现在!芙莱尔看准时机,身体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快地窜了出去,借助着树枝一口气跳上城墙。尽管如此,还是发出了轻微的响动。有警觉的卫兵马上看了过来,芙莱尔赶忙躲起来,学了一声猫叫。

哄走了卫兵,她按照预定路线,从王城的城墙跳上内城宰相府的屋顶,又从宰相府平稳着陆,混在摊贩里,拿出早就预备好的假身份牌,混出城外。

神火城分为王城、内城和外城,外城是百姓居住地和市集所在,人多且繁华,虽然治安很好,但是……

依旧很方便潜逃。

作为一国的王储,芙莱尔对于城内卫兵的安排走向简直了如指掌。放眼整个斯璐特王国,除了爱德华,没有第二个人能拦得住她。

她在外城找黑市上的熟人换了马,光明正大地出了城,走了约摸一里地,瑟琳缇才迟迟地赶上。

芙莱尔扬起了马鞭。

这一次,她要把自己所有欠下的,全都还给姐姐。

王位也好,幸福也好。

她要为自己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