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露德兰王都的上空,苍蓝色的冰龙乘着气流直向圣峰飞去,它振动双翼驱散积云,在其身后紧紧跟随着一群双足飞龙。
那是一头苍鳞冰龙,它全身覆盖着如同蓝宝石的鳞片,二人高的龙躯散发出冰冷的气息,琥珀般的眼睛散发出睿智的光芒,那群双足飞龙如同行军一般,摆出整齐的阵形,紧紧跟随在它身后。
积压的黑影在地面上留下庞大的阴影,虽然它们行进的路线尽量避开了人类的村落,但那声势实在吓人。
横越北方的草原,穿过层层峰峦,大约数刻后,群山渐渐转为白色,龙群降落在那片雪山的最高峰,那是龙之公国的圣峰。
苍蓝色的光芒在苍鳞冰龙身上闪现,它幻化成男性人类的形态。
说是人类但在他身上却仍然保留着龙族的特征,自头部突出一对龙角、背部则长有巨大的龙翼、双手的手背则覆盖着一层蓝色的龙鳞。他有着一张尖削的脸庞,浅蓝色的中长发垂下额前,那刘海覆盖了左眼,给人难以亲近的感觉。
“你们留在这里待命。”
他向身后的龙群命令。
如同服从主人的指示,那群双足纷纷低下脑袋,乖乖地伏身于地。
他冷漠地点点头,然后振动双翼,纵身向圣峰的深处飞去。
在龙之公国圣峰的最深处有着三座不可侵犯的圣域,在那里分别居住着公国的三名最高掌权者:黑龙公、赤龙公以及苍龙巫女。如今的圣峰并没有苍龙巫女,而赤龙公则不问世事,因此一切重大事务皆需向黑龙公禀报。
黑龙公的洞府位于圣峰深处的南之中枢,其名为【幻冰星辰府】。在那最为接近星空的最高峰,那藏有无数水晶宝石的洞穴,由于常年受到诸天星辰的照耀,光是踏足此地就会因为那充斥在空气中的灵力而魔素中毒,即使是上位龙族,若是修为不足,也会即刻被熏醉。
但这些却难不住这位年轻的龙人,只见他昂首前行没有一丝停顿,湛蓝的双翼扬起疾风,他的身形笔直向幻冰星辰府的中心飞去。
数息后,视线突然开阔,眼前是闪耀着奇幻光辉的水晶岩壁,在一片璀璨的星光下,一头巨大的黑色巨龙蜷卧在结了冰的湖面中央,在它身边是一名踏波而立的中年道人。
“左席第七龙卫长雪太白,向黑龙公复命。”
他落下身躯,在冰湖前单膝跪地,恭敬地向黑龙请示道,在圣峰,所有冷系属性的上位龙族都归于黑龙公的统帅。
“嗯,此行可还顺利?”
黑龙公纹丝不动,自灵识中响起的声音在洞穴中回荡。
“是,一切顺利,人族的剑圣已经进入了王都的范围。”
“是吗,可曾露出破绽?”
“不曾。”
“甚好,切记此事不可声张。”
“属下明白。”
“神策王的遗产万不可现世。汝之任务尚未结束,万不可掉以轻心。”
“黑龙公且放心,属下必定将遗产带回圣峰。”
这名龙卫长低垂眉头恭顺的应答,但冷厉的目光却透露出一丝怀疑。
看出他似有他事,黑龙公睁开巨瞳,向他看来。
“汝似有心事?”
沉默片刻,雪太白握拳的五指稍稍一紧,仰头向眼前的龙族统帅问道:“并无此事,只是想问公,为何遗产解封非剑圣不可?”
“雪太白,此事非汝可知。”
忽的巨大的黑龙在湖面上立起,他自上而下直视龙人。
察觉到念话中的斥责之意,龙人连忙低下头,谢罪道:“是!是属下僭越了。”
满意的低鸣自黑龙的喉间发出,它再度向龙人问道:“太白,以汝之见,剑圣的能为如何?”
“…...人中英杰、当世强者,但,黑夜萤火、仅照方寸。”
“哦?如此若无其他事,汝退下吧。”
“…...遵命。”
冷峻的龙卫长缓缓立起,他欲言又止,在片刻的踟蹰后他转身飞离,在临走前他那琥珀色的眼瞳射出冷蔑的目光,直逼飘悬在湖面上的道人。
雪太白离开后,幻冰星辰府再度恢复寂静。
星光照射的空洞中,没有任何生物的鸣叫声,唯有巨龙与道人的交谈在其中回响。
“王琉缘虽入王都,但依我之见他也未必会在此久留。黑龙公,计将安出?”
“此事汝尽可放心,吾自有办法让他留在王都。”
“看来你是胸有成竹了?”
“圣峰与神策王因缘甚深,千丝万缕下总有一二伏子。”
“哈,是吗。”
漂浮着冰屑的湖面上一龙一人相对而立,良久,那名道人轻抚长须向黑龙公笑谓道:“话说还头,你家晚辈都是这般争强好胜吗?”
巨大的黑龙低下脑袋发出人声回应道:“颜道人此言何解?”
“人中英杰,当世强者,黑夜萤火,仅照人前。呵呵,好个‘人中英杰,当世强者’,此话含义谓之剑圣之强只在人族。嗯嗯,将王琉缘比作萤火之光,那么想来是自比皓月了?黑龙公,看来你这位晚辈相当看不起剑圣啊。”
“雪太白为吾族年轻一代的精英之材,他心高气傲,即便于同族中也少有人能入其眼界,有此一言倒是不足为怪。”
“只怕他会因此坏事。”
“这点汝可放心,但凡星辰府所辖之龙皆不敢违逆吾之旨意。”
“哦,是吗?不过我倒是好奇,王琉缘这厮为何自离开圣都后一路皆不曾使出仙宗剑招?”
那道人一挥云袖,自晶莹的水晶壁上印出一个圆形的画面,内中显示的正是与卡西欧激战的剑圣。
“剑圣无意名利,只怕此举是为了避人耳目。”
“…...无意名利、避人耳目,嗯——黑龙公所言不无道理。”
道人面沉如水微微颔首,心中却是啼笑皆非。
【就李师叔那不靠谱的德行,教出来的徒弟会无心名利、低调行事?就是打死我也不信!嘿嘿,黑龙公啊黑龙公,贫道就等着你吃瘪了。】
他心中暗自打算,却听见黑龙公赞叹道:“不说剑圣如何,但汝这手小圆光术果真奥妙非凡,术力所及,方圆千里尽可窥视,贵宗开山祖师果真神通非凡。”
道人一撩鬓须心下微微得意,口中却是谦虚道:“黑龙公谬赞了,施展小圆光术须得地利、人法配合,若无星辰府这满洞灵气,贫道就是有心也无力啊。”
“颜道人,汝过谦了。吾听闻仙宗尚有一门大圆光术,不知其神通又是如何?”
“哈哈,那大圆光术嘛…...”
颜道人正要回答,却是蓦然一惊。
【怎的这般糊涂?大圆光术乃是宗内机密,怎可随意告人?莫不是因在这幻冰星辰府中,连我也醉了?】
他面不改色随口应付道:“那大圆光术须得高深修为方可修炼,贫道入山五十年尚无缘得见。”
“如此,真是可惜了。”
“是啊,如此真是可惜了。”
相视片刻,一人一龙相谓彼此各自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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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德兰是位于大陆中央地区平原北部的新兴国家,这片由神策王所建立的国度,建国不过百年,但凭着出色的魔导技术与超前的商业理念,它已经迅速在北方站稳了脚根。
由十二个神策王直系血嗣所构成的王国圆桌议会掌握着这个国家的命脉,原本在神策王过世后,露德兰王国一直保持着发展的势头,若按正常的历史轨迹,只消一个世代,王国便可以成为与三大国并驾齐驱的大国。
这样的形势却在二十年前发生了重大变故,围绕着神策王所遗留的魔导遗产,王国圆桌议会因为各自不同的见解分裂成了两派,是遵照先王的遗旨将之封印,还是违背先王的意志,活用那些兵器征战天下。各自坚持不愿让步的理念使得两派相持不下,冲突在争论中渐渐升级,最终,当时被称为【七圣骑】中的五个家族发起了叛乱。激烈的战乱波及了整个王都,血流成河、烽烟四起,代表着一代奇人伟业的安利夏牧沦为了血肉与硝烟的战场。
战火持续燃烧了三天三夜,繁荣的城市损毁了三分之一、王都的百姓死伤不计其数,各国各怀心思纷纷作壁上观,最后这场内战在保守派的胜利下落下帷幕。
十二个神策王直系血嗣的家族倒下了一半,而剩下来的六个家族中又有三个家族退出了政坛,这场浩劫使得露德兰国力大损,其后三年王国一直致力于国力的复兴。但就在这时,不知是不是上天的玩笑,王国突然爆发了大规模的瘟疫,后世闻名的大病灾【冥犬的咬痕】就此拉开序幕,这个类似魔素中毒的瘟疫瞬间传遍了整个王国,甚至有向四周扩散的征兆,成堆的尸体埋遍了整个王都郊外的丘陵,一到夜晚无数青色的萤火虫在这片丘陵上盈盈徘徊,青萤丘陵因而得名。
当时包括教国在内所有的国家无一例外采取了隔绝的策略,唯有被称为明君的商业联合大统领对露德兰伸出了援手,这也成了后来两国交好的原因。
如此又过七年,好不容易恢复了七成国力的王国,正准备再度踏上强国之路,谁知这时正逢邻国莫桑德一世继位,这位雄才大略的专制君王凭借着出色的政治才能与帝国强大的国力,轻而易举地压制了王国的奋进。
王国的商业体制被迫倾向于帝国一侧,国民的生活虽然得以保证并维持在温饱以上,但想要更进一步成为大陆强国却变得遥不可及。不过缘于神策王血脉的坚韧竟让王国圆桌议会隐忍了下来,他们等待着反击的机会。
当初莫桑德一世继位时已经年届五旬,随着时间的侵蚀这位昔日的枭雄日渐昏庸,帝国的发展开始出现滞缓,而宫廷内部也渐渐形成了围绕王太子与七王子间的帝位争斗,终于在莫桑德一世执政的第八个年头,帝国内部首次出现了混乱的预兆——由皇帝亲自推行的士官学院制度与贵族骑士制度间的冲突,在这一年帝国爆发了中等规模的内乱。
对此,王国议会内摆脱帝国控制的声音空前高涨,虽然露德兰圆桌议会内部同样分为稳健派与激进派,但在这一点上却是一致的。
时机前所未有的站在了王国这一边,政财军三方面高速运作,在这片大陆中心北部的土地上王国的势力再一次抬头。
但天不从人愿,在这一年的终末——魔王降临了…...
随着魔族皇者的出现,全大陆的魔兽们开始集体暴走,为了应付这些王国疲于奔命,原本准备反击帝国的政策也再次搁浅。而另一方面,面对这场针对全光明阵营的战争,帝国内部展现出了出乎意料的团结,新兴士官也好、贵族骑士也罢,他们统统放下对峙的刀剑,并肩赶赴南方的战场,一场内乱就这样被消弭于无形,同时因为在魔王战征中表现出色,雷德蒙王太子也逐渐在国内站稳脚根,帝国的形势再次稳定。
——命途多舛、时运不济,这就是露德兰王国近二十年的历史,似乎随着神策王的去世,这个国家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走上强国之路,只能沦为一个富庶却并不强盛的二流国家。
在王都安利夏牧的政厅内,王国圆桌议会的最高权利者之一,执政官蒙塔诺正阴鹜地看向窗外阴雨绵绵的天气。
这该死的天气,真是让人烦闷,今年与帝国间的贸易差又再次扩大了,露德兰的技术与资源不断的流入卡兰帝国,虽然表面上议会的财政收入节节高升,但实际上这不过是表象,待有朝一日,王国的经济完全依附于帝国,那就是露德兰沦为帝国附属的时候。那群愚蠢的税务官们还以为这是好事吗?作为神策王的后嗣,连那桀骜的灵魂也被帝国的金钱给腐蚀了吗!
“真是让人烦闷啊…...”
这位四十出头的执政官衔着烟斗,自言自语道。
身为神策王的血嗣、这个王国的圆桌议员,他比任何人都有着强烈的野心,让露德兰成为北方的强国,甚至与三大国并驾齐驱,是他毕生的愿望。
但事与愿违,自己这几年提出的军备强化提案无一例外都被否决了,眼看国家政策日益趋于软弱,蒙塔诺明白王国议会在这十年间都不可能再执行强硬政策了。
魔王战争时,明明有着绝佳的扩张机会,但议会却喊着大敌当前光明阵营不宜内乱而坐视良机白白流走。魔王战争后,又拿国力悬殊毫无胜算、国内设施急需重建做借口,和帝国打起了亲情牌。这简直就是妇人之仁!
虽然眼下王国的形势与其他受灾严重的国家相比确实不错,但谁也不能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如说这才是令人担心的地方,在一片贫民中有一人持有重金却个子弱小,这样的情势会有什么结果,难道那群议员不知道吗?!
果然靠那些满脑子和平的废物是没法成事的!要实现神策王的理想,果然只有身为【七圣骑】仅存后裔的自己了。
蒙塔诺取下烟斗,吐出一团浓烟,他朝着政厅一角的阴暗角落问道:“那件事准备的如何了?”
“请您放心,本教的技术员正在连夜破解封印,相信只要再过不久就可以让神策王陛下的遗产再现于世了。”
在那个阴影里,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那是一名身着黑色法袍的男子,他浑身散发阴冷的气息,矮小的身材配合一身漆黑的装扮,一时间竟让人产生那是一个幽灵的错觉。
“加快动作!我能压下这件事的时间不多了。”
蒙塔诺沉着声音说道,他将烟斗在烟缸上磕了一磕,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他向黑袍男子提醒道:“注意你们的行动,若非必要不可踏出封印地。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不能让那些议会的稳健派知道,我可不想让那些蠢材以此为把柄攻讦我。”
“这是自然,毕竟本教在世俗蠢辈的眼中确实让人有些恐惧。”
“哼…...世俗蠢辈吗,那在你们看来,我也是吗?”
“桀桀桀,您说笑了,光是凭着阁下与神策王陛下的血缘,本教就不敢欺瞒大人您啊。要知道,本教的创教教主与神策王乃是…...”
“住嘴!”
蒙塔诺大喝一声,他转过身来,怒视那黑袍男子,但那名男子的神情却很好地隐藏在斗篷下,让人无法察觉他的心思。
片刻,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蒙塔诺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他盯着眼前的矮小男子说道:“莫说我没有提醒你们,祸从口出,到时可是会让你们在王都无立身之地的。”
“请您放心,本教向来以诚信为上,创教主曾说过‘顾客就是上帝’。”
“那就最好不要违逆你们的上帝的意愿。”
“您放心,不过容小的提醒您一句,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此事虽然隐秘,但是圣峰上的那一位却不可不防。毕竟当时是由那一位与神策王签下的契约,您是知道的,龙族一向对珍宝黄金有着极强的占有欲。”
“黑龙公那老不死的么?哼!”
蒙塔诺阴沉着脸回头向东方的天空望去,确实,近来出现在王都上空的双足飞龙怎么看都不像是自然迁徙,难道那群窝在圣峰上的爬虫们也在策划些什么吗?啧!怎么一切都不尽如人意。
“你们只管放心去破解封印,龙之公国方面由我负责,谅它们这些老古董也不敢光明正大地侵门踏户,要闯进王都的禁区也要看他们承受不承受得起先王设下的‘大结界’。”
“哎呀,这可真是令人安心的发言,那我这就吩咐下去加快进程。”
“下去吧。”
那名黑袍男子发出尖锐而奇怪的笑声,一跛一拐地向后退去,在那里是一个空间移动的魔法阵,在刺耳的吟唱声中他黑色的身影慢慢消失。
“啊!对了、对了,还容小的斗胆提醒一句,请阁下莫忘了与鄙教的约定。”
“嗯,遗产现世之日,我会分出其中之一给你们。”
“桀桀桀,多谢阁下的慷慨,鄙教必定不忘这份馈赠,还请您下次惠顾。”
【哼!到时岂能留下你们这些祸患。】
【怎能留下我们作为隐患——想必你是这么想的吧?桀桀桀,不过很遗憾,与创教主一本同源的那位神策王的遗产就由我们尤弥尔神教收下吧。】
随着残留在空中的笑声,男子藏在斗篷下的眼睛发出紫色的光芒,在快要透明的身影中他恭敬地行了一个告别礼。
政厅剩下了蒙塔诺执政官一人,他拿起烟斗紧紧握住,目光狠厉地射向墙上的地图,那个地方是帝国富饶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