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我一进入客厅,就看到礼莲坐在沙发上。她仍穿着睡衣,外面还披着一件长袖风衣。

看到她的样子,我立刻觉察到了异样。

平常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换上校服,把包放在身旁,正在吃早餐才对。

「怎么了?」

我问道,这时微弱的电子音响起,礼莲把一只手从T恤的领口处伸进去,从中取出了什么细长的东西。

是体温计。

「好像是发烧了……」看着体温计,礼莲回答。

「那……今天还是在家休息吧,我让青姬姐帮忙打电话请假」

我从礼莲手中接过体温计看了一眼,说道。

「麻烦您了。」礼莲回答。

「嗯。早上起床的时候,就觉得身体发沉。昨天晚上还没事呢……是不是因为前几天吃完烧烤出了一身汗然后着凉了……」

她回答着,禁不住「咳咳」地咳着。她的嗓子好像也不大对劲,声音比平时更含混粘稠,脸颊似乎也异常绯红。

「对不起,但愿不会传染给你……」

「不,那应该没事……」

我未觉任何不适,也从来没有在这个时期生过病。

之后,礼莲只吃下了半块沾果酱的面包和热牛奶,又服用了家里的感冒药,然后便无精打采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我冲她的背影说:「保重身体。」她用指尖拽着衣袖,遮在嘴边咳了几声,牵动绯红的脸颊挤出笑容,回答道:「谢谢,学校加油。」

家里久违的安静了下来,我突然觉得有些不习惯。

收拾好餐具,通知青姬姐后的我走出家门。

冬季的云层遮住了天空,四周有些昏暗。我把自行车推上道路,骑在上面,回头望向礼莲房间的窗户。厚重的窗帘被拉上,似是将她与世界隔绝开来。

 

灰色的云朵愈发昏黑,正午刚过,教室内灯火通明,向外望去,只看到一片昏暗。

体育活动课因为气温太低而不能使用跑道,所以我们按照以往的惯例,和低年级的班在体育馆里做肌肉训练。

训练的形式是我们排成一列,依次做俯卧撑、仰卧起坐和蹲起,每组三十次做三组,做完报告后就可以离开。

懒散的气氛在体育馆里蔓延开来

所有人都在随随便便地运动着身体,老师也不知道拿着圆珠笔和速写板闪到了哪里。

体育馆里空气流动性差,做到第二组时,身上居然开始出汗了。做完俯卧撑和腹肌训练,我靠着墙坐了下来。

不知为何,自由时间来找AD玩的小田切也在我们的旁边一起做着训练。她现在是在仰卧起坐,但从刚才开始,抱着后脑的手臂便在不停颤抖着,身体却是纹丝不动。撑了一会儿,终于传来了一声泄气的呻吟。

「我不行了……」

小田切呻吟着躺倒在地,然后和我一样把后背靠在了墙上。

而被我按着脚的AD一声不吭的继续着仰卧起坐

「呼……累死我了。」

「你干嘛也做训练啊?」

听到我的问题,小田切回答道:「我想变得苗条一点,不行吗」

她的身体决不胖,但或许是因为外貌有些稚嫩,肚皮显得软绵绵的。

「哇!感觉肚子稍微减下去点了。」

她隔着运动服,抚摸着自己的腹部。

「哇!好厉害。」

「哇!居然只有一句?才锻炼这么一会儿怎么可能会有效果嘛!难得我想了一个容易吐槽的回答呢,青之介前辈,还是那样反应迟钝。」

「没那回事啦。」

我答了一句后,准备开始做背肌训练。而小田切却立刻发出了无语而失望一般的声音。

「唔,就是这种反应,才会让人感觉冷淡啊。再轻松活泼一点嘛。」

不知为何,我停下了动作。刚才小田切的那句话,让我的内心受到了震动。

「……我……看起来很冷淡吗?」

「不如说是生人勿近……」

她立即回答。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但听她这样断言,还是会感到有些低落。

同时,我对这样的自己感到一丝异样。

之前也数次被月夜海和其他人说过同样的话,但这是我头一次会如此在意。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知不觉间,自己心中的某种东西似乎在在一点点地变化着。

忽然,小田切的声音再次回响在脑海里——「就是这种反应才会让人感觉冷淡啊。」

不知为何,这句话在我内心中生出一缕似是不安的情感。被小田切当面这样说的时候也是如此,明明她的语气相当轻快,我却总是十分在意。

 

体育活动结束后,东久迩走到我座位旁边。

我叫住了她。

「嗯,怎么了?」她回过身来。

「我打算顺路去下超市,你先回去吧。」

「啊……那我也要去吧……正好活页笔记本要用完了。」

于是我俩便一起来到了靠近学校的一家百货公司

既然有人发烧,晚餐理所应当的要是有营养的流质食物

我在店内转了一圈,没一会儿就买完了食材,然后我走向了设在百货公司里的药店。

「嗯?你还有东西要买吗?」一边的东久迩问道。

「感冒药。」

我朝着出入口旁边的货架走去,回答道。她看向我,脸上一副惊讶的表情。

「你感冒了吗?」

「不,不是我,是礼莲……」

「……礼莲……她……还好吗?」

「大概没事吧。早上发烧了,学校那边也请假了。看上去不是很严重,所以我想应该没什么大碍……家里备着的药也不多了,顺便来买一下。」

「这样啊。」

我拿起几种药,比较着它们的价格和药效,这时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走了过来。

「您要找什么药呢?」男子问道,他似乎是药剂师。

「有没有特效感冒药,最好副作用小一点的,病征是……」

我回想着礼莲早上的样子,描述了一下她的症状。

东久迩只是默默地看着我没有说话,今天她异常的沉默。

药剂师为我推荐了一种药。我拿着那盒药来到收银台,付了帐,把药放进背包里,走出药店,发现东久迩已经一声不吭等在门外。

经过回家所必经的公园时,转眼间,雨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雨滴硕大,很明显是倾盆大雨的预兆。我们赶紧跑向了公园的凉亭

这期间,雨势越来越强,远处传来阵阵雷鸣。

雨这么大,呆在凉亭里反而更好吧。我这样想着,站在亭内仰望天空。

天空被厚厚的云层覆盖,仿佛夜幕降临一般昏暗。雨水击打地面的声音中,时而夹杂着震耳欲聋的雷鸣。

天气预报里可没说过会下这么大的雨啊。

不过下得这么大,应该很快就停了。

我这么想着,又看向地面,这时才注意到东久迩正站在我身旁。

她看着天空,头发和衣服都被浇得透湿,抱着被冰冷雨水淋过而瑟瑟发抖的身体,嘴唇发白。

「平时不都叫你外套要买防水的涂层的吗」

我用带了点埋怨的语气说道, 一边脱下她套在身上早已湿透的长袖校服把自己的防风大衣披在她身上。

在胸口处露出的白色衬衫因为湿透而紧贴在肩上,隐隐可以看到下面肌肤的颜色。

内衣淡淡的蓝色,被胸部的隆起托举着浮现,我下意识地转开了视线。

东久迩没有回应,只是把目光转向我。

「怎么了?」

看到她不同以往的严肃气氛,我不由问道。

「……龙马,你明明对礼莲那么温柔,对我却那么苛刻……为什么?」

东久迩仿佛质问一般说礼莲的名字。我一时愣住了。不知道哪里落雷,外面响起地震般巨大的声音。

「哈?我怎么对你苛刻了?」

我为了声音不被雨声盖过去,大声问道。

「你叫我的时候总是‘你你你’的,我想吃点什么的时候,就说我会长胖,故意气我。」

「那是,因为……」

「因为?因为什么?你干嘛总是护着礼莲?」

「我没护着她。」

「就连我们去你家开学习会也要百般推托?还要不想给别的男生知道她的存在?」

「都说了我没有」

仿佛无视我的辩解一般,东久迩一步一步朝我逼近。接着,她把双手放到我的胸口上,死死的拽住了我的衣领,突然把整个身体的重量压了过来,我险些向后倒去。

「喂,别推我,你想干嘛?!」

「吵死了,闭嘴。」

东久迩压得更加用力,两个人的身体紧紧的贴合在了一起。

正当我想大声喝止她时,她突然踮起脚尖,将脸庞凑到我的面前。

瞬间,我的嘴里,柔软的温度,随着冰冷的雨水味道,一齐扩散开来。

沾着水的嘴唇碰触在一起,从微微张开的口中传来东久迩湿润的气息。口腔里,舌头与舌头轻轻相触。东久迩的舌头惊人地柔滑。

无限延长的这一瞬间,只有重重地敲打地面的雨滴声未曾断绝。

我们到底保持这个姿势多久了。

只有短暂一瞬?还是过了好几秒?

这段时间被无限放大,我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松开的。

终于,胸口「咚」地被重重一推,失去力量的我向后倒去,狠狠撞在身后的柱子上。

我一时喘不上气,不由得咳嗽起来。东久迩用愤怒般的眼神看着我,说道:

「这就是我的想法。你难道一点都不了解吗?!BAKA青之介!」

说完,她解开绑成一束的头发把我的大衣丢回给我,转过身去,一头冲进了渐渐转小的雨幕中。淋湿的头发沉重地摇动着,在水泥地上甩下雨滴一样的水珠。

 

 

雷雨渐弱,我一个人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呆呆地望着飘着小雨的空无一人的公园。

嘴唇和舌尖上残留着东久迩的触感。那柔软的感觉无数次在头脑中回放,鲜活得似乎仍在体验。但与此相对,现实感却极其稀薄。我感到难以呼吸,仿佛空气被抽走一样。眼前的世界和方才的片刻重叠在一起,让我的脑中一片混乱。

「喂,小哥?你身体不舒服吗?」

一个声音忽然传来,我却只是「呃」地发出疲累的回应。只见公园的工作人员正一脸担心地看着我。

「……不,我没事。」「可是你看起来样子很糟糕,最好去看看医生吧」

听到我这么说,工作人员不过还是「那自己小心吧」地应了一声后离开了。

 

 

 

回到家中,里面一片漆黑。

礼莲肯定是在家的,但屋子里只有无边的寂静。

她似乎仍在房间里昏睡。

上到二楼,原本打算回房的我却发现礼莲的房门开着一条缝隙,从里面透出光亮。难道她醒着吗?但仔细一听,除了敲打屋檐的雨滴声以外,听不到任何响动。

「礼莲,你醒着吗?」

我轻轻敲门,试着叫了一声,但是没有回应。我的声音和敲门的响声立刻溶入周围的寂静中消失了。

我犹豫了一瞬,还是握住了门把手。门没有锁。把门拉开一点,本想再叫她一声,但立刻便放弃了。

房间正中央铺着的被子,还有上面略微鼓起来的毛毯,映入了我的视野。枕头的旁边,乌黑的长发静静散落着,凸起的毛毯微微上下起伏。

……至少还是把灯熄了吧。

在光照下,身体得不到休息。我将只开了一条缝的门拉开,把一只脚迈入她的房间内。

礼莲的房间里飘散着的气氛,和这里还是杂物间的时候截然不同。桌上放着粉色的芳香剂,屋里没有太多东西,挂在墙壁上的校服十分引人注目。

按下开关熄掉电灯,整个房间霎时陷入了漆黑。

我站在礼莲的脚边。礼莲的睡脸被头发遮住,几乎看不见。

——果然是累了啊。

虽然一天也见不到几次面,但我知道她每天都在努力着。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像是很好的样子,又一下子遇到这么大的环境变化,不会生病才怪。

「辛苦了。」我在心中默念。正当我准备离开房间的时候,毛毯里面的礼莲忽然扭动着翻了个身,变成仰卧的姿势。遮住她侧脸的长发轻轻落下,昏暗的黑白视野里,她的睡脸一览无余。

立刻,我的视线被那柔嫩的脸颊,和那对微微张开的光滑的薄唇吸引过去,心脏咚地一跳。黑色的发丝被汗水粘在耳边还有额头上,显得格外妩媚艳丽。而且,刚才翻身的时候,她的睡裙大幅度上翻,雪白的大腿直接暴露在空气当中。衬衫似乎被扯开一些,锁骨下方那对柔软的、略微隆起的部分也……

 

虽然她平时也毫无防范——不过求求你,至少现在不要这样。

我在心中如此默念。

不能待在这里了。

溶于黑暗之中、变得有些朦胧的意识深处,有一个声音这样说着。我从礼莲身上移开视线,离开房间,缓缓关上了门。

没有点灯的走廊,和她的房间里一样漆黑。我将肺中温热的气体吐出,又深吸了一口。外面的冰冷刺骨的空气,使大脑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我深深地、缓缓地长舒一口气。

黑暗中看到的礼莲的睡脸,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每想起那张睡脸,心脏就会燥热起来,咚咚地用力跳动。

外面的雨声持续不断,没有变大也没有变小。

我不禁开始觉得,先前与东久迩在黑暗中发生的那件事仿佛是一场梦。但同时,仍然残留在身上的东久迩舌头柔滑的触感,却是那样真实而鲜活。

我走下一楼,进入浴室,让热水从脑袋上冲下。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浮现出东久迩浑身湿透的身影,不由感到胸口又一阵揪紧,难以呼吸。

虽然我一直把东久迩当做和AD一样的好朋友,而且我知道她是女生。

没错,我是知道的。

但我是第一次用身体如此强烈地感受到这一事实。

水滴从身上滑落到地面,汇成一股水流,卷入排水口。

我走出浴室,擦干身体,换上居家服。洗过澡,身体变得相当舒缓。我蹑手蹑脚地,注意不惊醒房间里的礼莲,走上了楼梯。

一躺下来,疲劳感顿时席卷全身,意识似被眼睑后的黑暗所吸进去一般,渐渐模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