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路途终于迎来了终结。
这就是渡边老师所说的房间么。从外面看起来就挺狭小的。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们学校的社团那么多,部室的分配上本来就很紧张。就算能够腾出来空闲的大教室,肯定也会交给那些大型社团来使用的。总之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仔细想想,这样也挺不错的。这种程度的房间,打扫起来也比较轻松的吧。
呀,还是搞错了。好像根本不用打扫啊。这个房间跟我有什么关系吗?反正今天写完了社团规划以后就不用再来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刚准备取出制服口袋里的钥匙,却忽然注意到了从缝隙间泄露出来的光线。
——阿勒,门没有关上吗?
伸手轻轻拉动,大门就这样毫无阻力地打开了。
出乎意料的是,房间里并不杂乱,应该说是非常的整洁。左边的墙壁旁放置着长长的黑板,右边与之相对的地方则是一个空旷的书架。正中间则摆放着宽大的桌子,两侧余下的空间只能勉强足够一个人通过。
真的是非常狭小呢。
……嗯?
视线忽然就聚集到房间的最里侧,靠近窗台的位置。
一位少女安静地站在那里,背对着门口。阳光透过窗户散落在的齐腰长发上,黑色的影子沉默地在地面飘动着。
脸上的表情有了一瞬间的迟滞。
孤立系统的混乱度总是趋向于增加的,也就是说,我现在可能有些混乱了。
小心地从房间里后退出来,悄然地合上房门。掉头回到楼梯旁边,再次确认了标识在墙壁上的数字——
嗯,绝对不会错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立即原路返回,以相当惊人的气势哗地拉开房门。
真相只有一个。
犯人就是——
应该是察觉到了,少女缓慢地回过头。
侧面的容颜映入视线,洁白如雪的肌肤上镶嵌着黑曜石一般的眼眸,深邃之中隐含着神秘的辉光。
从未见过的美丽,仿若只存在于隽永的天堂之中。
随着角度的偏转,另一侧的面庞终于清晰可见了。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完全静止了。我听到了自己呼吸的声音。
伤痕。
突兀出现的伤痕,从耳畔附近纵贯脸颊,将所谓的完美一刀两断,毫不留情地撕裂了所有的美感。
伟大的艺术品被残忍地打碎,无法掩蔽的失落带来了强烈的冲击感。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到底是谁做出这样过分的事情,绝对不可饶恕!
脑海中擅自就浮现出这样凶狠的句子。
凉风拂面,撩动窗帘,恣意地翻弄着书页,哗啦哗啦的声音搅碎了静寂,漆黑发丝终于回落到正确的位置。
从无聊的情绪中勉强挣脱出来,察觉到自己有些失礼了,我赶紧收回了目光。
但是,她是谁?
仔细地搜索了全部的记忆,完全没有任何相关的印象。
这可不太妙。就算最近经历了好几次与女性独处的训练,我仍然不知道这种情况该如何开口。
索性继续按照之前的套路——
“那个,感觉你好像没什么精神呢,发生了什么吗?”
没有回答。少女一直安静地站在那里,怔怔地远望着,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仿佛是在观察周围的空气一样。
真的是太尴尬了。实在没有办法的我只好选择转移话题。
“那个,感觉这本书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当我把注意力放在摆在桌面上的书本时,很快就发现了新的问题。,
理解不能。
符号、文字还有公式在眼前的画面中跳动着。到处都可以看见像是字母a,右下角却又格外圆润的东西,那是偏微分方程的标志吧?还有那密密麻麻的倒置过来的三角形符号,好像是叫Hamilton什么的?
“请问,有什么问题吗?从刚才开始,你的表情就很奇怪。”
少女终于开口了,声音犹如徘徊在夜幕中的晚风。
“没,没什么……稍微有点惊讶而已。像这种专业性的书籍,普通人是不会看的吧。”
“……是吗。我知道了。”
似乎是叹息了一声,少女把桌上的那本书收了起来,重新塞回到书包里。略微迟疑了一下,她又取出了一本棕色封皮的书。
“那,这本书呢?”
目光自然而然地脱离了控制,被那纤长而又柔软的手指吸引住了。下意识就接过了书,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翻开了扉页。
……The Republic?
英文书名?这单词什么意思?再出版?好像不对啊。算了,先确认一下具体内容再说。
顺势就翻开了下一页,然后是下下页,然后哗哗地全部快速翻完。
呼……
很是不自然地合上书本,有些脱力地吐出一口气。少女的视线再一次落在我身上。
“请问,怎么样?”
“啊,抱歉。我不知道。”
完全不知道。从头到尾全都是英文的,一点翻译都没有。如果想让我读懂这本书,估计需要把崭新英文词典翻成古董的吧。
“哦。”
少女接下我递回去的书本,随即把视线偏向一边,脸上露出难以琢磨的神情——
困惑?迷惘?或者说失望?
不,好像都不是。
“那么,我可以提一个问题吗?普通人都会看什么书呢?”
诶?为什么又是这种微妙的问题啊。
“那个……比如说杂志之类的?”
举个例子吧。如何用金钱来引领时尚潮流这种的,或者是关于恋爱失败的一百零八条秘技,有情人终成陌生人的诀窍这种的。
这些杂志让我在整个国中阶段受益匪浅。是真的哦。
“杂志么……”
少女点了点头,随即从制服的口袋里取出黑色封皮非常小巧的记事簿,认真地在上面记录着什么。
从她的口气来判断,难道她从来都没有看过杂志之类的?未免太匪夷所思了吧。
心中多出了很多疑问,忽然想起,到现在我好像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假装用不经意的目光快速扫了一眼,少女依旧专注地盯着手中的记事簿。
那个,你叫什么名字?直接这样询问好像有些突兀吧?
话说我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什么啊?这个房间不是我的部室吗?
正处于思考当中,手指忽然触及到口袋中的纸团,顺便就把它取了出来。
也许是被咔啦咔啦的展开纸张的声音打扰到了,少女的视线终于从记事簿上离开了。
“那是什么?”
“这个?社团申请之类的……啊,嘛,其实就是张废纸的吧。”
细长的眉毛忽然扭曲了一下,她摇了摇头。
“不。我认为申请书是很有必要的。”
“那是对社团的基本尊重,还有对参与社团活动定下的约束。缺少这种东西的话,只能认定为信用的匮乏,或者是另有目的。”
不需要多余的时间,就这样断言。在说完这一句之后,她的目光依旧落在我的身上。虽然眼神并没有变化,但我确信她是在等待我的回应。
气氛莫名地有些僵持了。我艰难地偏过脑袋,避开了她的视线。
“嘛,其实那种东西真的无所谓的啦……”
“……那也是普通人的看法吗?”
又来了。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询问着这种无聊的问题,我已经完全没有回答的兴致了。
“那种事情,谁知道呢。”
身体莫名感受到一阵寒意,惊愕地回头却又什么都没看到,仿佛瞬息的冰冷只是我的错觉一样。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少女都没有再出声。难道我说了什么很糟糕的话?
把书包里的书取出来,又放回去,又取出来,又放回去。然后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视线再一次笔直地射了过来。
“还有一个问题,我可以向你咨询一下吗?”
“诶?”
“对于普通人而言……”
……又来了么,莫名其妙的问题。我赶紧打断了她。
“抱歉。我才不懂人类行为学什么的,我只对动物行为学略知一二。”
比如对于动物而言,肚子饿了就应该吃饭,发情期到了就应该交配。
“原来如此。那我就修改一下提问的方法吧。”
“哈……你真的要继续问我?没关系的吗?”
这是什么糟糕的展开啊,真的不会出什么问题吗?
“嗯,从分类学角度上来看,人类可以被划归为高等生物的一种,没有错吧?”
“嘛,非要这样说的话……”
“那么,如果拥有领地意识的动物,忽然遭受了非法入侵,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呢?”
“入侵?首先应该是警告之类的吧。”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不是走错了地方……这种感觉?”
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只是从刚才开始少女的眼睛一直都注视着我,如同夜空中黑宝石般明亮的双眸,蕴含着难以抗拒的神秘。空气中好像有什么酸酸甜甜的气味在发酵着。
搞什么啊,我的嗅觉神经失灵了吗?赶紧使劲地揉了揉鼻子把脸转了过去。
“……大概。”
不得不承认,这家伙可能还是有点可爱的。
耳边似乎传来了少女轻轻的叹息声。
“如果对方毫无反应呢?”
“那就需要采取一些强制手段了”
“那是什么意思?”
少女继续向我确认着。
“就是进行生存斗争的意思啊。向竞争对手展现自己凶狠的獠牙,进过残酷的优胜劣汰之后,最终适者才能生存下去。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里不是说的很清楚吗?”
“是呢。我明白了”
哎,明白?明白什么了?
回头的时候才发现,少女已经离开了座位,一步一步地走到墙角,拿起靠在墙壁上的扫帚。
她想要干什么?就在我还在发愣的时候——
闭上双眼一瞬间睁开,竖着的瞳孔骤然收缩,凉风忽然就从窗外涌了进来,夕阳的余烬湮没在那仿佛被地狱之火灼烧过的伤痕里。
以居高临下的姿态,静默中宣告来自末日的审判——
葬送。
黑色的虚影在眼前飘散,那是飞舞着的三千神明。
“啪!”
耳边响起尖锐的爆鸣,疼痛的感觉通过神经清晰地传递到大脑。
……这是什么情况啊?!!!
下意识挡在身前的手臂被狠狠地抽了一下,我的表情一片愕然。
“等……”
来不及询问,瞳孔中倒映着高举着的武器,毫不留情地挥动而下。
“呜哇,真的很痛啊,快住手啦!!”
“啊啊,痛痛痛……”
就这样双手抱着脑袋,异常狼狈地逃了出来。然后大门被紧紧地关上了。
所以说,这是什么情况?原来这所学校是战斗女子高校?
才不是这样的吧。本人只是单纯被一位年轻女性殴打了。
两条手臂上,遍布着一道道鲜红的印记,不少地方还隐约透着青紫色。
可恶,居然下手这么狠,这个家伙其实是恶魔吧?!
“阿勒~~星野前辈,为什么会在这里?”
正当我一脸痛惜地揉着手臂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有些熟悉的声音。
巧克力色的头发垂落在肩头,同时双手将一个很大的蓝色文件夹抱在胸前,与她那娇小的身躯显得不怎么相称。
天羽琉璃,我们的学生会会长大人正在用奇怪的神情打量着我。
“啊哈,那个,我好像有些迷路了……”
只是这种眼神很快就替换成为亮闪闪的光芒。
“哈,我知道啦!前辈是来加入天文部的,肯定是这样吧!”
你有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啊!话说天文部什么的,为什么会有种熟悉的感觉?
“咿呀,真的是太好啦。”
稍不留神,毫不知情的会长已经走上前去敲门了。
呜哇,等一下!前方可是超高校级的恶魔领主的领地,在进入之前,确定不用先通过扭蛋的方式获取million rare级别的角色后再尝试挑战吗?
“请进。”
“打扰啦~~”
强·敌·出·现!
审视着自己手上稀有度全R的卡组,我决定默默地断开网络连接.
然而系在脖子上的缎带忽然就被人从身体后面拽住了——
快住手啊,要窒息了啊!
“咳咳咳……”
被迫重新回到部室之中。会长大人兴奋地向里面的人招手。
“啊,前辈!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哦!”
“嗯……”
这个反应,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啊。
“终于有人想要加入天文部了哟!”
“那个,我好像没有……”
“前辈接下来是自我介绍环节,快一点,快一点!”
后背被啪啪地猛烈地拍着。我知道啦,真的很疼啊,快住手!
“……星野千夜,2年级H班。”
“2年级E班,Kannnazuki Suzukaze,请多关照。”
轻巧地合上手中的书本,少女站了起来,而且还相当有礼貌地向我欠身。
……这真的是我刚刚见到的那个暴力不良少女?她没有认出我来吗?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啊!
我不禁再一次注视着那优雅的身影,无论是笔直端正的坐姿,还是拂去散落长发的动作,真的很美。但是我清楚地知道,那份形式上的美丽之下,隐藏着割裂真实的伤痕。
究竟经历了何等惨烈的事故,才会造成那样可怕的残缺啊?
学生会长摊开了文件夹,不经意间我从白色的纸张上窥伺到了——
神无月凉风,这个名字单纯只是看着就透露出淡淡的凄凉。
或许一切就像冥冥之中所昭示的那样,八百万天神在出云参加隆重的集会,所以身处于北海道的她真的没有得到众神的保佑吧。
我的内心忽然涌起一点同情。
大概是被这一瞬间良好的气氛迷惑了吧,天羽接着开口了。
“那么,可以让他加入吗?”
“可以。”
很快就回答了。不过这好像不太对吧?不应该是被理所当然地拒绝的吗?
“哦!太好啦,这样再加上我,社团的三人就凑齐啦,嘿嘿。”
原来你也打算参加啊?可是你不是学生会长吗,继续加入这种社团,这样一生悬命真的可以吗?
嘴角微微抽动,终于忍不住泄露了内心的想法。
“真的假的……”
“真的哦。这是学生会长的命令,作为普通的学生,遵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神无月的表情没有发生变化。
“诶!我不是这个意思啦,这是只是请求,单纯的请求而已。”
天羽的脸上遍布着不可思议,相比之下我反倒显得淡定了。大概我已经察觉到这个女人的思维模式好像不太正常。
“也就是说,可以选择拒绝?”
“是,是这样的呢。只是,如果被拒绝的话,我会很困扰的……不如说会陷入大危机的……”
天羽不安地摩擦着双腿,娇小的身躯微微地晃动着。
“原来如此。帮助处在困境之中的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是这样的吧。”
神无月用求证一般的语气说道。
“呀,前辈能理解真的是帮大忙了……”
喂喂,这好像不太对吧……不对,肯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哈?为什么陷入困境的人就必须得到别人的帮助啊?那不是很奇怪的吗?”
“啊……但是,助人为乐从道德层面上来讲不是高尚的行为吗?”
刚开始的时候天羽好像被我突然低沉下来的声音吓到了,但是后来反倒有些理直气壮起来。
“好吧。下面由我来给大家讲个故事吧。”
接下来进入星野千夜小剧场时间。
“一个有关于老鹰抓小鸡的故事。”
“等一下前辈!小鸡明明那么可爱,老鹰为什么要抓它啊。”
天羽立刻露出了相当不满的表情。
“喂,这种自然的捕食行为还需要解释吗?再说这只是个寓言故事而已,就算把小鸡换成小猫什么的也超级无所谓的啊。”
“请问,可以稍微打断一下吗?”
“啊……请便。”
没想到这个时候神无月忽然提出了请求,下意识就接受了。
“寓言故事也是需要基于事实的。完全脱离现实的幻想,只会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让人觉得荒谬呢。”
总感觉,说这句话的同时神无月的眼睛一直在有意无意地盯着我。全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好吧,是老鹰抓小羊的故事,这次总可以了吧。”
总算没有收到反对的意见了,我得以继续说了下去。
“很明显羊并不喜欢老鹰,这一点也不奇怪吧。这并不是在指责老鹰抓走小羊羔。如果羊羔们在羊群中说‘这些大鸟是邪恶的;那个和老鹰最不像的,而是像他的反面,一只小羊羔——难道它不是好的吗?’我们没有任何原因去在这样的条件中指责这句话的错误,不是这样的吗?”
“不过老鹰们可能会略带讥笑地看待这句话‘是啊是啊,我们一点都不讨厌他们,这些可爱的小羊羔们;我们甚至爱着他们呢;没有什么东西比一只软软的小羊羔更好吃的了。’”
“前辈,这是什么意思啊?”
天羽歪着脑袋,一副完全没有听懂的样子。坐在窗台边上的神无月稍微垂下眼睛,纤长的手指弯曲成弓形紧贴着下巴。
“道德在约束自身时是高尚的,在约束他人时是可笑的……是这样的么?”
“不对!我想说的是,道德什么的根本不存在的,是人们强行捏造出来的概念。”
一定是这样的。所谓的道德不过是人类不敢直视自身脆弱的情感创造出来的虚妄之物。真正的强者出于对自由的渴望,必定会挣脱这种无聊的枷锁。
无论如何,我是不会选择当一只软软的小羊的。哪怕是四肢逐渐退化消失,流淌的血液不再温暖也无所谓,我也心甘情愿——
成为一条邪恶的蛇。
“诶!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啊?”
天羽露出了完全惊呆了的神情,像是在躲避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往后缩了缩。
“果然老师说的没有错……前辈其实是恐怖分子吧?讷,是这样的吧?”
相比之下,神无月就冷静多了。不对,由于过于冷静反而显得可怕了。
“如果失去了道德,人们不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我只是否认了道德,又没有否认法律。相反法律就是为了这种头脑简单的家伙准备的。”
“法律只是道德的基本底线。仅能做到法律基准的家伙,无疑也是糟糕的呢。”
“我都说过了,道德只是人们主观臆断得出的观念,是一种把自身价值观强加到别人头上的狂妄。人与人不是生来平等的吗,为什么必须要接受别人的观念,而不是肯定自身呢。”
“我绝对无法认同。”
“追求公平与正义是人类的职责。可以明辨这个世界上的正确与错误,消除一切分歧与痛苦,让所有的人获得救赎,这样的行为准则必须是实际存在的。”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神无月果断地把视线转开了。
好吧,如果己方的观点无法被接受,那么揭露对方观点中的缺陷是最为行之有效的办法。
“适用范围未免太宽泛了吧?任何法则都是存在其局限性的。”
“哦?能否请你详细地说明一下。”
“比如说下面这种情形。一个疯子把五个无辜的人绑在电车轨道上。一辆失控的电车朝他们驶来,并且片刻后就要碾压到他们。幸运的是,你可以拉一个拉杆,让电车开到另一条轨道上。但是还有一个问题,那个疯子在那另一条轨道上也绑了一个人。”
“那么,开始选择吧。拉动或者不拉动,你选择哪边?撒,撒!”
说实话,我感觉我的对话水平有了显著的提高。是因为最近的训练取得了成效的原因吗,我已经能够很自然地在与人交谈的时候流露出“呜哈哈哈”这样愉悦的表情了。
神无月蹙着眉毛,稍显困惑地扬起脑袋。可以清楚看到那片雪白的侧颈,以及在夕阳下染上淡淡的绯红。
“那也是选择吗?无论如何选择都会导致糟糕的结局,这样的选择和没有选择又有什么区别?行为的评判标准是建立在拥有选择价值的基础上的,光是构想出这种无聊情形就已经是够糟糕的呢。”
虽然她好像说的很有道理的样子。但我还是不想在此做出让步。
“喂喂,你这是在逃避吧。如果现实生活这真的遇到了这种情形,你又应该怎么做呢?”
有那么一瞬神无月的视线扫过我的面庞,眼神是认真的,却又是凉薄的。在这之后她低下脑袋,黑色的发丝隐瞒了表情。
“我是不会逃避的。只是现在还在寻找的过程中,解决问题的方法……”
正当我觉得我还应该说点什么的时候,她忽然站起了身,一步一步地走向墙角。
诶?!!
手臂毫无征兆地剧烈疼痛起来,下意识地咬紧牙关拼命地往后靠,结果身体失去了平衡伴随着“呜哇啊”的悲鸣声和座椅一起翻倒在地上。
“星野前辈?!”
“不是,等等,快停下,那个犯规了吧……禁止的,绝对禁止的啊!”
一边高呼着“Don't-生-War”的口号翻滚着躲到天羽的身后,双臂呈现十字交叉状挡在面前。防御状态全开。
“……前辈你在干什么啊?”
天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对方可是把宝具都拿出来了啊,我的servant哟。
“呜……总感觉,很恶心的样子……”
无路赛无路赛无路赛。我可完全没有把握再正面接下誓约胜利之剑的一击了。
然而,我那饱含敌意的目光却收到了漠然的回答。
“……这里稍微有些凌乱了,我想要扫除一下。不可以的吗?”
神无月并没有靠近我的意思。紧握着的扫帚轻缓地在地面上移动,微小的白色粉尘慢慢聚集到一起。真的是在清扫。
“呀……”
回过神的天羽看了看手中的文件夹,终于还是回想起最初的目的,尝试着发出了声音。
“那个,神无月前辈,关于加入社团的事情……”
“是呢……”
手中的动作停下了,神无月抬起头,仿佛是在凝望着什么。那种姿态就像是虔诚守望着天堂的炽天使一样。
追寻视线的根源,我的目光停留在她身边的黑板上。宽广的深色背景里散落着洁白的光点,或明亮,或晦暗,有的相隔咫尺,有的分离天涯。在这数不尽的点与点之间,很多地方还用淡淡的虚线连接起来,不知不觉间就构成了各种美好的形状。
那应该是夜晚吧。
不知道出现于何时,亦不知道存在于何处。
大概我唯一能知晓的是,在那片缺失神明的漆黑夜空里,根本看不见月亮。
就在我稍稍出神的时候,神无月再一次开口了。声音真的很轻,仿若无意间的低语。
“如果那就是你所期望的,我便没有关系的。”
期望?
开什么玩笑,我根本就没有期望着什么。
更重要的是,我也不会被别人期望着什么。
答案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很明显了。就算再怎么交流下去也只能是多余的吧。
“唦”“唦”的轻响继续在房间里游荡着。秒针咔嚓咔嚓地前行,将时间一点一点地切割成难以察觉的碎片。
站在旁边的天羽努力地张开薄薄的嘴唇,却没能吐露出任何东西。沉闷的气氛压抑着我,连呼吸都不是很顺畅了。
不可以继续待在这里了。
“我先走了。再见。”
我下定决心拉开了房门。
“……等等。”
“等一下啦……”
从房间里出来之后,这些话语就一直伴随着脚步声。
“给我等一下啊,前辈!为什么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的啊!”
有些粗暴的声音很不和谐地从娇小的身躯内传开,被迫驻足的我,回头的时候正好对上了那动摇的目光,挣扎到最后她还是把头转到一旁。
我无声地吸了一口气。
“……即便不是我也没关系的吧。”
“诶?确,确实是这样的。但是没有时间了啊,今天就是最后的……”
“已经足够了吧。”
并没有等到天羽把话说完我就给出了回答。
“事物的发生与发展本来就是必然的事情,那么消亡也只是理所应当的吧。就算天文部消失了,之后也会有现代宇宙研究部之类出现的。”
“但是……”
她还在担心什么?
“不仅仅是天文部而已,无数的社团都会重复这一过程,所以完全没有在意的必要。”
“但是我……”
她还需要担心什么?
立下誓言成为希望的守护者,结果却不经意间践踏了别人的期望。
“没有关系的。大家都已经知道,你是一个努力的人,而且现在还只是一年级生。只要用经验不足来解释的话,任何人都不能过分的指责你。安心吧,在这之后一定还会有很多人继续支持你的。”
就算没有根据,即便不存在理由,我还是这样擅自认为着。如果是她的话,如果是她的话应该能够明白这些的吧。
“是,是呢。可能真的是这样的,但是,但是……”
一直在试图强调着转折的语气,但是,这件事情并不复杂。把一切可能的后果仔细考虑清楚之后,就不会存在任何值得担忧的东西。
没有继续存在于此处的必要。所以我开始转身离去。
“我……我……”
身后的声音还在颤抖着。
“我是真的喜欢这所学校啊!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就一直变过……”
是吗?那真的是太好了呢。
“……前辈真的是太过分了!笨蛋!”
最后的声音,随着啪嗒的脚步声远去了。
笨蛋?
谁是笨蛋啊?
真正的笨蛋从来不会承认自己是笨蛋。比如说我这样的笨蛋。
或许她是真心想要成为这个学校的守护者的。或许只需要别人稍微鼓励一下,她就可以继续努力地工作下去。
但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别人。每当我失败的时候几乎没有人会来安慰我。就算得不到帮助我也不会抱怨,因为谁都没有帮助我的义务。
我不想否认,我是一个自私的人。
能让我行动的理由,绝对不是所谓的助人为乐的美德。无论事情的结果最终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只会遵从我的内心而已。
我只是讨厌痛苦,哪怕是别人身上的痛苦我也异常地厌恶。
就像是此时此刻在鼻腔中翻腾的冰冷气息,我只能用恶心这样的词汇来形容。
真的是太糟糕了。
我不禁想要快点离开这里。
独自下楼的举动并没有让这种感觉得到缓解,反倒愈发强烈地迫使我用手臂掩盖住鼻子,然而还是忍不住地咳嗽出声。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一楼的转角,踏入透风的回廊后终于缓和了。
眼睛一直看到了教学楼前的宣传栏。这片场景倒映在视野中,自然而然就生出了熟悉的感觉。
隔着制服捏了捏口袋里的皱缩的纸张和坚硬的钥匙,下意识地回头却什么都没看到。
但是我执着地认为,名为拉普拉斯的恶魔肯定是存在的。抱着这样的觉悟返回刚才经过的楼梯,向下倾斜的台阶与地面和墙壁之间,形成了巨大的三角形阴影。
什么嘛……看来不只是我一个人喜欢三角形呢。
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视线中出现了肆意披散的黑色长发下,还有那过于成熟的躯体。
虽然很想继续偷窥下去,但是浓烈的味道让我不得不发出声音。
“咳!咳!老师,我们学校好像不允许教吸烟的吧?”
从背靠墙壁的状态转过身,渡边老师的双目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啊,是,是呢。老师怎么会吸烟呢……这个只是,单纯把烟点着了而已。”
视线很快游离了出去,捏着烟的手指也跟着藏在了背后。这种藏起来就等于没有发生过的行为,只能让我联想到小学生。
但是考虑到胸部的水平……不,最近小学生的身体发育状况好像普遍都不错呢,是因为营养结构的改善或者运动方面的增强吗?真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呢。
“……话说星野,你有什么事情吗?”
“老师,我可以投诉你吗?”
“咳!咳!我都说过啦,这只是把烟点着了而已……”
我将那张已经皱的不像话的社团成立申请摆到老师面前。
“这张机票根本就是假的吧?”
渡边老师的眼睛忽然就眯了起来。
“你在说什么啊星野,老师完全听不懂呢。”
“是吗?”
快速地把纸张揉成一团向墙角的垃圾桶靠近。
“等一下!”
渡边老师终于很不甘心地露出了“好吧,你赢了”的表情叹了口气。
“……姑且问一句,你对她的看法是什么样的?”
“扭曲。”
“扭曲的人是你才对吧,在我看来她比你正直多了。”
“那就是奇怪。”
渡边老师苦笑着。
“嘛,关于这一点我倒不想否认……但我保证她绝对是个温柔的孩子,所以你是否愿意载她一程呢?”
“哈,老师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了?首先目的地就不同的吧。”
“是这样的吗?或许她根本就不知道想要去往的地方呢。”
“遗憾的是,那是不可能的。”
完全无法赞同老师的话语,随手就将纸团扔进了垃圾桶。周围的光线转眼间有点黯淡下来。
渡边老师明显愣了一下,然后用极为惊人的视线瞪着我。
“星野同学,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如你所见,航班坠机了,连绝地大逃杀的机会都不存在,直接无人生还。”
“……小鬼,你该不会是忘记老师说过的话了吧。”
“并没有。我只是发现,虽然一直在某些地方蒙混过关,老师其实是相当遵循学校的规则的哦。”
“哈?”
渡边老师捂着嘴巴,一副哑然失笑的表情。
“每天都按照规定的时间上下班,就算是身体再不舒服依旧坚持来学校,上面规定暴力禁止也就从来都没用过。”
“所以直接让人退学什么的,其实老师很难做到的吧。”
“呵?我可以认为你是在小看老师吗?”
“不是的。我只是想确信老师拥有修改规则的能力。”
异常扭曲的笑容似乎成功地吸引了老师的注意力,多亏如此我可以将自己拙劣的表演继续进行下去。
老老实实地低头,双膝弯曲置于地面,同时恭恭敬敬地伸出双手高举过头顶。一切动作充满了优雅,因为我是真诚地想为王的诞生献上祝鸣的礼炮。
“老师您知道吗,现在的游戏,特别是移动游戏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呢。比方说使用圣晶石或者七彩虹石之类的稀有道具后,全员复活全HP回复,从而延长战斗时间的设定。”
冰凉的钥匙安静地躺在手心上。不知道此时有没有多出来一些闪闪发光的特效?
“这个还给你了。”
空气陷入了长时间的沉寂。
由于迟迟没有得到回复,内心生出不妙的感觉。
是呢……大概老师根本就没明白我在说什么吧。说到底还是我的问题,因为不知道正确地拜托别人的方式。所以,这种结局也是……
“……哈,哈哈,呜哈哈哈”
身边忽然传来了捧腹大笑的声音。
“有趣……你还好像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有趣呢,星野。”
悄悄抬起头窥视了一眼,渡边老师正在揉着眼睛。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吗?不对吧,应该是被手中的香烟给熏到了吧。
“呀……虽然我确实很反感无聊的生活,但是光凭这个可完全不够哦。”
手中的重量感消失了,同时后背还被人用力地拍了一下。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向前倾倒,额头差点触及到地面,不得已只能用双手支撑了身体的重量——
这种姿势不就毫无美感可言了吗。真是个恶趣味的家伙啊。
“之前就提醒过你,我可是资本主义的后代。已经做好觉悟了吧。”
……这个家伙在说什么啊?剩余价值什么的我才不明白呢。
渡边老师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像是故意炫耀一样拿起香烟肆无忌惮地吸一口。在吐出一大团白色的烟雾后,果断地将剩下的大半截扔到地上,用高跟鞋的后跟咚地踩灭。
对此我只能皱着眉头表示抗议。
“老师,我们学校不允许随地扔垃圾的吧。”
话说这种事情小学生都知道的吧,这个家伙的胸部难道是白长这么大的吗?
“那就拜托你了。”
相当潇洒地扯下身上的白大褂,呼啦地甩到我脸上。随着很有节律的噔噔噔的响声,渡边老师径直往办公楼的方向远去了。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留意到,老师的身上竟然好好地穿着学校统一的西式制服。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呢。
拖着脚步走出教学楼的时候,校园里已经变得空荡荡的,视线可以一直遥望到远方的天际。
迟暮的落日收敛起最后的光辉,地平线以上仅剩下淡色的红霞。偏凉的晚风扰动着空气,单薄的影子延伸到无限远的地方。
身体的热量正在流失,残存的温暖很快感受不到了。
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改变,却又完全没有变化。心中甚至短暂地生出困惑与迷惘,是不是有人做错了什么。
但我并不想怀疑。或许每个人都没有错。
因为上帝是会掷骰子的。
哪怕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穷尽一生也无法驳倒这一事实。
超越时间与空间的鬼魅般相互作用是切实存在的。
在一部分人掷出高的点数而被幸运之神青睐的同时,另一部分人深陷绝望的泥潭当中却得不到神明的眷顾。
多么的理所当然,却又是令人费解的。
就像是最最美丽的事物,却在最最应该完美无缺的地方,存在着最最无法原谅的缺憾一样。
然而这就是铭刻在我眼睛里面的,最最正确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