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和僵尸在洗手间门前对峙。
“你确定要跟着进来？”死神问，“你敢跨进来一步，我就叫保镖过来把你赶出去。”
保镖冷笑一声，手伸到领带后面，摘下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电子器械。
“你叫啊，”对方的声线比之前纤细得多，很明显能听出是女性，“我不认为我作为一个顺性别者进入和我生理性别相符的卫生间有什么问题。”
死神确实很吃惊，不过现在不是表现出来的时候。她没意识到过于镇定其实是欲盖弥彰。
“那，你请自便。”她说着推开门，径直走向尽头往外数第三个隔间。
“是什么让你不肯选择这么多空隔间中的一个？那一间究竟藏着什么东西？”僵尸在厕所外面放声嘲笑，“看起来你们对于谈判这件事根本没有诚意可言。我该通知老板走人了。”
“你如果不放心大可以进来看。以及你该担心的不是我要做什么，而是你们的老板在谈判桌上说了不该说的话。”
僵尸用打开手枪保险的声音回答她。
“那我们就会派人带着自动武器冲上来，把这个餐厅以及里面的活人全打个稀巴烂。是你和你的白痴奴隶该考虑怎么在谈判桌上讨好我们。”
“不过看起来，你的老板对地狱的敬畏之心要比你强一些。”死神发现斗嘴这项智力活动出乎意料地刺激，一边加快了手里的动作，“谁也不会把一头只会叫嚣打砸的蠢牛放到谈判桌上撒野。”
“把你的话留到地狱去说吧。”对方似乎反应慢了半拍，“我是说，等你回地狱的时候，去跟你的白痴奴隶说这句话吧。”
“很遗憾，死神并不会下地狱。该下地狱被魔鬼永世折磨的只有不死者，而其中特别蠢的，还会享受到挖出脑子绕地狱展览一圈、供所有魔鬼嘲笑的特别服务。说实在的我很怀疑，它那么小，恐怕就连魔鬼能辨认螨虫的眼睛也看不到……”
“闭上你的嘴，不然我就让谈判提前结束。”
好了。完成工作的死神拍了拍手上沾的油灰，心生一计，用力拔下一根头发，小心绕过门把手，横拉过来。
保镖在外面等了许久。刚才对方进厕所的时候她已经给老板报了消息，但老板一直没有回复。至少那两人的安全状况指示灯目前还是绿色。
保镖在厕所里站了十分钟左右，进来的女人无一例外尖叫着退了出去。这么久实在太不正常了。她试探着问了一下，没有回应。
对方恐怕在试图金蝉脱壳。高级餐厅的卫生间隔间是真正的全封闭式，按规模来看，里面有通风管道也不奇怪。保镖掏出枪，面色凝重。
和一般人想的不太一样，子弹开锁是个技术活。对着门锁莽撞地开枪，只会得到一个内部结构被破坏个稀巴烂的死锁、一扇不得不撞开的门和大量浪费掉的时间。她犹豫了一下，从西装内袋拿出另一个弹匣换上，并在手枪前端装上管状物。
“这是最后通牒，我数到一立刻开门，否则……三，一。”保镖信守承诺，确实数到了一。
她瞄准的是门另一侧接在墙上的两个金属榫头。湿式消声器加亚音速弹，激发的声音不会比打爆一个矿泉水瓶更响。保镖猛踹开门，横在门后的头发丝应声而断，震撼手雷的金属插销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保镖踏进一步，平举手枪四下扫视。隔间里空无一人。
要赶快通知老板。她把手枪放回枪套，正准备拿出通讯器，震撼弹爆炸了。
死神顺走了对方的手枪和两个弹匣，穿上对方的鞋子和西装外套；如果不是时间过于紧迫，她不介意把防弹衣也扒下来。
斜上方约十五米。
马克和另一个跟班身上突然响起急促尖锐的蜂鸣。他询问对面的魔鬼：“这是你们所谓的诚意？”
扮作死神的小魔鬼刚想站起来，甚至身体还没前倾，跟班已经掏出了左轮手枪，高高举起，一枪打中天花板上的吊灯。
吊灯呼啸着落下天井，也不知道会不会砸死地上的无辜路人。回廊里原本布置了由三角玻璃、悬挂的镜子和开口方向各异的窗户组成的精致采光系统，确保一盏吊灯能够照亮室内所有的角落，现在全成了废物。
“你们是怎么把枪带上来的？”小魔鬼非常吃惊，“下面明明有安全检查。”
马克掏出通讯器。上面两个指示灯一是稳定的绿色，另一个是不断闪烁的暗红。
“这不重要。现在的第一要务是，给我合理的解释。”他低声说，“让你的老板亲自带着我的人上来，否则你的命现在就归我们。”
魔鬼两手慢慢举过头顶——其实她也不知道死神究竟在哪里干什么。
只有一次机会脱身，只有一次。必须得让这两个家伙直视自己的眼睛。
小魔鬼甚至感觉自己在出汗。
顶层斜下方。
死神嘴里叼着从厨房光明正大拿出来的塑料袋——这一行为可能导致小魔鬼在本地名流社群的形象完全崩塌——手脚并用爬向头顶上的电梯轿厢。虚化最多十秒钟，就黑烟的移动速度，根本不够一次性到达目的地。
到了。
她一屁股坐下来，拆开两个塑料袋，开始组装武器。之前的最高纪录是一百八十一秒，现在没有秒表在旁边，只能凭感觉控制速度。
电梯井外约五米。
魔鬼能看到跟班从身上掏出什么东西，先递给马克，又掏出另一个戴在自己头上。大概是夜视仪。缺乏照明的高层建筑内部确实很黑，也不知道死神来了没有。
距离马克、跟班和魔鬼约三十米。
死神端着枪蹲在出风口下方，视野所及一片黑暗。
这一层的建筑风格实在是过于独特，光靠平面图还看不出来：圆环外沿封得严严实实，内沿向斜上方开口的窗户也注定了下面几层楼的灯光很难照进回廊内部。
她贴着左侧的墙壁小心前进。
视线尽头有个绿点悬浮在空中，还隐隐透出红光。死神刚打算用另一种视觉寻找不死者的位置，魔鬼已经大叫出声：“找掩护！”
她就地滚了两圈，听到子弹击中身旁器皿发出的破碎声响。对侧的枪械火光一闪而逝。
他们怎么知道自己的位置？
死神再次化成一团黑烟，往来时的方向疾退，刚现形就听见身后急促奔跑的皮鞋踏地声。些许微光从窗户漏进来，照亮了前方的桌子，死神飞起一脚将它踢翻。
跟班听见脚步声消失，果断抬手向横在视野中央的木制桌子开火。这种掩体根本不可能挡住他手里的点四五大威力左轮。
桌子被打出几个大洞，但后面似乎没有人。跟班试探着上前一步。
更大威力的枪击从后方袭来，让他剧烈地一挺，继而前倾倒下。
视野里的蓝色火焰熄灭，死神半跪在地上，面色如常地拉动枪栓，她对虚化这项能力掌握得越来越熟练了；可惜没准备第二枚手雷，否则只靠强光就能剥夺它的战斗力。
天井上方传来可怕的隆隆巨响，没有哪种枪械可以制造出这样的声音。
死神循声望去，天花板不知何故裂开了，砖块碎石噼里啪啦往下掉。甚至连内沿的墙壁也开始缺损。夜空中有月亮和星星，远处的飞机信号灯规律闪烁着。
高空的户外环境和人们想象的不太一样。风速极快，空气掠过建筑引发的隆隆风声让人的耳膜极为不适。
月光透进缺损的建筑穹顶照进来。死神看到僵尸后脑勺上的弹孔只有一个小洞，地上却散落着脑组织、前额骨的碎渣和大量电子零件。
最后一个威胁还没有解除。
死神端着枪，在钢架投下的影子之下悄悄摸到回廊另一侧，看见马克用怪异的姿势凝固在寒风中。
魔鬼在旁边招手示意她过去，让她往定在原地的马克脑袋上补一枪。
“这个蠢货刚准备一枪打死我，身上不知道为什么滴滴滴响起来，然后天花板就塌了。他把夜视镜拿下来，还敢跟我玩对眼，我当然就赏他一个石化咯。”
魔鬼气定神闲。
“所以你被枪打了也会死？”死神完成最后一道工序，反问道。
“当然啦。只不过不容易被打而已，打爆了头还是会死的。”魔鬼嬉笑，“关键时刻你可要好好保护我。”
头顶的隆隆声越来越响了，风大得有些反常。死神从马克手里拿出他自己的手枪，上膛瞄准。
僵尸毒贩首领罪恶的第二次生命就此终结。
“好了，到此告一段落了。H-S会陷入混乱一段时间，而我们的英雄该回去养精蓄锐，准备找吸血鬼的麻烦。”
魔鬼用调笑的口吻说着恭维话，而死神不经意地抬头。
隆隆声已经响到了让人无法忍受的地步。
飞机信号灯近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不是。
死神终于认出那不是沿固定航线飞行的普通飞机，而是近在咫尺的直升机。
月光下的机身涂装无比鲜活清晰。
——Hail Suddendas.
机舱门开着，死神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到舱门内持枪向下瞄准的人影。
她扑向身旁对此毫无所觉的魔鬼。
狙击枪凌空开火。
两分钟前。
“射界无障碍，风速稳定，能见度高。”手持望远镜的军装僵尸语气平板地报告情况，“已经有两个人的安全装置报警了。”
另一名军装僵尸拉开直升机的门，手里提着榴弹发射器。乘员座上的黑影举起一只手。开门的僵尸停下动作，恭敬地询问：“老板？”
“再等一会，接近到一百米之内，”被称为老板的黑影说，“尽量避免无效攻击。”
这架拆除武装的退役警用直升机在法律层面上属于某个物流公司，但机身侧面漆着极为醒目的帮派徽记。
H-S首领“外野”马克的私人座驾。
直升机旋翼发出一公里外都能听到的慑人巨响。它还在继续接近建筑顶层，而建筑的穹顶部分突然就莫名其妙地塌了。
直升机上为数不多的僵尸们——帮派大部分高层，同时也是僵尸药重度成瘾者——咋舌声响成一片。
先前露面的僵尸把脚边的榴弹枪提在手里，跃跃欲试，黑影再度伸出一只手，制止他的动作。
它拿起武器架上的SVD步枪，装上弹匣，开口道：“既然已经获得射界就不必再用爆破武器了。防止误伤自己人。”
“可是三个灯都已经变红了……”僵尸壮着胆子争辩。
“如果你在下面，身受重伤但还没死，你是希望战友精准消灭身旁的敌人，还是连你一起无差别轰炸？”黑影扛起枪，把安全带系在腰上，起身走向舱门，“安全装置不是绝对的，保全自己人的性命当然优于消灭敌人。”
其他僵尸尽皆沉默。
由于高空的风速，真正的高层建筑上层都会产生一刻不停的位移摆动，建筑顶部的摆动幅度甚至可能达到数米。黑影拿着狙击枪，在直升机这个三维运动平台上试图攻击另一个三维运动平台上的目标，如此天方夜谭般的举动却没有任何人提出质疑。
真正的“外野”马克将枪口两脚架固定在舱门导轨上，以斯拉夫式蹲姿向下瞄准。
辅助成像装置在瞄具中央显示出两个女人的身影。其中之一留着标志性的金色大波浪长发，是那个地狱来的魔鬼；另一个大半身形掩藏在黑暗里，但身上披着死神的斗篷。
马克毫无踌躇，瞄准后者开火。
和他扣下扳机几乎相同时间，那个金发魔鬼扑向死神，试图将她按倒。
出乎马克的意料；
出乎魔鬼的意料；
出乎死神自己的意料。
她扑了个空。
魔鬼的幻象站在原地，咦了一声。
狙击枪子弹破膛旋转，撕破音障，啸叫着穿过魔鬼的幻象，钻入人体——
——将死神拦腰打成两截。
马克反应过来，从瞄准镜前移开头颅。
“狸猫换太子，不赖。”他自言自语，“然而还是我赢。”
他提高声音：“瓦西里、奥尼尔和乔！索降突入，找到他们三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必顾忌，死神已经被消灭，没有附身对象，魔鬼马上就会滚回牠们该待的地方。Hail Suddendas!”
“是！”
僵尸们士兵般整齐应诺。“Hail Suddenda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