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兔死狐悲（2）
“果然晚了。”副驾驶席上的秘书官一边看着手表盘上的指针一边有些不愉快地抱怨着。他虽然感谢卡洛儿替他求情，但绕路而耽误了原定计划的事实还是令他感到很不高兴。而且真要盘算一番的话，他先前之所以会忧心忡忡不也是托了那个小姑娘任性妄为的“福”吗！
当然，秘书官敢这样直言不讳地抱怨出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卡洛儿早就已经下了车，此时的后座上只有克里斯蒂亚诺一个人。最重要的一点是，克里斯蒂亚诺才是真正被耽误了时间的那个人，因此秘书官揣测其人的心情一定也很不愉快。
但事实却出乎了秘书官的预料。
“呵呵呵。”时间足足晚了一刻，但克里斯蒂亚诺却一点都不在乎。“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蕾蒂纳阁下现在有充足的时间岂会在乎这一点？”
“呃……”秘书官听过克里斯蒂亚诺的话后立刻就在脑中冒出了一个问题，在犹豫了一下后最终还是问了出来。“阁下和前元帅阁下莫非有什么矛盾？”
“哼！”克里斯蒂亚诺闻言冷笑了一下，“事到如今和你讲讲倒也无妨。蕾蒂纳阁下是位忠厚长者，我自然很是敬重，对其本人毫无意见。只不过，我不认为他应该当我们的元帅。而且也不止我一个人这样认为，不然我这次又怎么会这么容易的就当选了呢？”
“您的意思是前元帅阁下并不适合当元帅？”
“难道不是吗？我们这位前元帅阁下原本只是边境守备队的一个行政长官，没有半点军事上的突出能力，擅长的不过是四个字‘照章办事’仅此而已。他之所以能当这第一任的元帅不过就是因为在革命军中的资历特殊，是最早跟随总理阁下的人，也就是所谓的亲信元老。这样的理由如何服众？不仅是我们原帝国军系的将领不服，就是原革命军系的人也大都对此事感到不满。而且平日里爱说闲话的还是后者局多呢。”
“原来如此。”秘书官点了点头表示认同。“说起来，前元帅阁下在军事方面的确是没有什么特别亮眼的建树，倒在行政结构上改善颇多啊。”
“这一点倒是要多谢他老人家了，但军事统帅到底还是军事统帅不是行政文员。因此，这次选举的结果也算是理所当然的。”
“嗯。”再度点头表示认可的同时秘书官也打量了一下路况，随即便惊喜地叫道：“阁下，我们到国务院了！”
不错，正是国务院而非军务院。事实上所有将级以上的人事任命其决定权都由政府人事部负责，而军事部所拥有的就仅仅只是个提名权罢了。只不过，考虑到军事人才的专业性，人事部迄今为止还从未驳回过军事部的人事提名，更何况军事委员会主席一职也完全超出了人事部可以负责范围。不过，行政上的流程还是要到国务院来处理，也就是所谓的“报道”，这一点就算是在元帅交接一事上也不能例外。个中所遵循的则正是文官管辖武官这一历史性的政府铁则。
“咯吱。”
此时，在缓刹的噪音中，克里斯蒂亚诺的座驾也稳当地停在了国务院正门前专用的位置处。秘书官在第一时间赶下车来开门，而克里斯蒂亚诺则是在此之后方才气派地登场。
然而，第一时间展现在克里斯蒂亚诺面前的却并非是国务院大楼的本体而是一段高达两层楼的巨大阶梯，在其尽头方才是历史悠久的国务院大楼。
这栋建筑物内部的房间林林总总不下上千，但从外面看上去却好似是只有一个完整的巨大空间一般，这多半是其古希腊神庙式的建筑风格所致吧。不过，其正门却满是东亚而主要以古代中国为主的衙门威严。
人类文化的两个方面，东方与西方。古典建筑的两种建材，圆木与砖石。两者巧夺天工般地结合，令建筑集优雅与威严于一身。眼前的这座庞然大物毫无疑问是“艺术”这个词的具象化，而存在于其间最显著位置的那枚三色堇的雕饰则是即便在今天这个时代也无人敢毁坏分毫的。因为，它所代表的并非是格林贝尔皇朝，而是约翰逊·冯·格林贝尔个人。这一个人的威严比整个千年帝国的历史还令人感到心神动荡，因为它就存在于脚下这片绿色的大地与头顶那片蔚蓝的天空之中。
面对再造地球的伟人，恐怕也就只有毁灭地球的魔人才能与之在气场相抗衡了吧。哪怕是死人的，而且还是死了一千多年的人所残留的气场。
然而，在这一瞬的闪念之中，一个身形也随之浮现在了克里斯蒂亚诺的脑海中——当世仅存的一个还和赤色三色堇这一纹章相关联的人物，约修亚·冯·格林贝尔，或者应该叫他现在所用的名字，约修亚·明吧。
可是，为什么自己会在此时突然想到那名少年的身姿呢？
“难道，我是从心底里觉得他会是一个足以匹敌格林贝尔一世的人物吗？”
目送车辆离开的秘书官在回身的瞬间听到了克里斯蒂亚诺的这句呢喃因此也就好奇地问道：“您在说谁？”
“不。没谁。我们走吧。”话闭，克里斯蒂亚诺便不再去想无关紧要的事情而朝着面前高大的阶梯迈开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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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在自己的身上发生了一件极具讽刺性的事情。
那正是，自己在这个即将隐退而告别政坛之际竟然第一次认真地思考起了政治问题。而且还是一个极为深奥的问题，甚至于就连自己也在想到的一瞬就明白这个问题绝不是自己这种素质的人可以想出个所以然的。
这个问题便是“究竟何为共和国，而在这个地球上又当真有人要建立一个共和国吗？”
自己的脑海中会冒出这样一个问题并不是因为自己对这个共和国建立前后的一系列事情有什么极度的不满，毕竟自己就是当初在第一时间站出来响应革命的那群人中的一个。不过，皇后殿下的死还是挺令人耿耿于怀的，唯独这件事自己绝不支持，就算是没什么真知灼见的自己也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这是一个天大的错误。然而，早在自己没能为之挺身而出的那一瞬自己也就失去了责备他人的资格了。
“共和国”，之所以现在才来思考这三个字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是因为自己觉得到了该总结人生的时候而好好回顾了一下有生以来的所历所感，然后便察觉到了一件有点奇怪的事情。
革命前与革命后的世界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啊。这不是指民众的生活，在这方面新生的共和国做得还是不错的，但在更为根本的地方呢？
比如说，共和国有国会，帝国也有参议会，两者是一样的。参议会只会得出皇帝想要的结论，国会则只会得出总理想要的结论，这两者也是一样的。如此说来，皇帝和总理又有什么区别呢？难道就单纯只是下一个领导人不再姓格林贝尔这么简单吗？
这样问下来，自己就有些不明白革命的意义了，难道就只是为了换个皇帝？如此的话直接找个刺客不好吗？死的不过就只是两个人，又何必大动干戈的打一场耗时一年的大战死上成千上万的人呢？
自己难以理解其中的奥妙，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了脑筋真的是转不动了吧，因此索性也就无所谓了。然而，年轻人与自己不同，对于总理说的那些事情很可能就不再只是听听就完了。特别是现在正走在自己身边的这一位，他的上位着实令人感到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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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接完成后，前任元帅蕾蒂纳与现任元帅克里斯蒂亚诺·瑞杰斯特并肩行走在最后的一段路程上。也正是在这个时候，蕾蒂纳前元帅突然开口了：“你今天迟到了，是吧？”
“嗯。”虽然对方是过去时，而自己则是现在进行时，但克里斯蒂亚诺还是保持一贯的恭敬态度。“因为有些事情就绕了点路，也就稍微晚了一些。”
“身为元帅有点从容倒也不是坏事。”蕾蒂纳缓缓地说道，“但也分事情。像这件事晚一点也没关系，但有些事还是应该按规矩办的好。”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克里斯蒂亚诺皱起了眉头。“我好像没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吧。”
“当然没有。可该做的事，不一定就是合规矩的事情啊。阁下做事有一种不择手段的倾向，就像这次关于自杀大队作战的事情。埃尔文·伦德海特让你保密自然有他的考虑，但你真的秘而不报就不符合军事委员会的规定了。这样的行事风格有利有弊，但当下令我感到不安啊。”
“嗯……”克里斯蒂亚诺在沉吟间思索了起来。他心说：“这老爷子莫非是不甘心所以特意要来打击我一下？还是说，真的感到不安了？那可就是杞人忧天了。”
无论如何，克里斯蒂亚诺在短暂的沉默中想好了应对的方法。
“您教训得是。”正像早先同秘书官所讲的那样，克里斯蒂亚诺对蕾蒂纳这位老者本身并不厌烦，因此决定在对方军旅生涯的最后一天不与其争辩什么，无论自己心中怎么想总之还是先让对方觉得舒心了吧。“年轻人做事总会毛躁一些。既然您现在提出来了，那我一会一定引以为戒多加注意。”
“嗯。”蕾蒂纳满意地点了点头，“阁下真能如此，那我就可以安心离开了。好了，送到这里就可以了。一个老头子没什么好陪的，总理那边还在等着你呢。”
“是！”闻言，克里斯蒂亚诺便在刚好抵达的走廊岔路口间站定了脚步，然后对着蕾蒂纳离去的背影敬出了一记军礼。“恭送元帅阁下！”
“哗啦！”
走廊上执勤的几名警卫兵闻言也是自发地朝着蕾蒂纳行起了礼来。后者见状也就抬手回了一礼，同时脚步不停地越发拉开了自身同克里斯蒂亚诺的距离。从此，共和国的军政就和他再也没有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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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嘀……嘀嘀……”
近在咫尺的提示音打断了总理对于文件的阅读。他并没有急促地理会而是沉稳地看了一眼手表。指针的位置为他提供了参考，据此他便对是何人来访以及又将要谈什么事情这两个问题有了一些准备。
如此思考过后，总理方才伸手按下了那枚接通秘书席的按钮。
“总理阁下……”
有着美妙声音的年轻女秘书如此招呼了起来，却也仅止于此。
“是瑞杰斯特元帅到了吗？”总理打断了秘书的话问道。
“……是的！”虽然这种“未卜先知”已经不止出现过一次，但秘书还是感到很惊愕。
“请他进来吧。”
“好的！”
通讯就此结束。
随即，总理俯身打开了办公桌右侧最底层的抽屉将两份今早才刚从机要保险柜中取出的文件拿出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做完这件事后，他方才端正坐姿以总理应有的威严等待起了他的访客。而这段时间则并没有太久。
“咯吱！”
两扇门板在两名警卫的推动下从中缓缓分开，就此走进屋内的正是不久前刚刚就任的新元帅，克里斯蒂亚诺·瑞杰斯特。
其人在重新合拢的大门衬托下大步向前直至来到一个距离办公桌适当的位置后方才站定。紧接着他便恭敬地朝着总理敬出了一记军礼，同时招呼道：“总理阁下。”
“嗯。”总理点了点头后也先说起了一番客套话：“首先，我要恭喜你当选这届最高军事委员会的主席并晋升为元帅。但我也要说句‘不好意思’。我希望元帅阁下能够立刻投入到工作之中，至于庆功宴一类的节目还是放在节日大典的时候再一并享受吧。要求有些不近人情，还望元帅阁下不要记恨我啊。”
“总理阁下言重了。”克里斯蒂亚诺立刻表态道，“从所属关系上讲，阁下是军队的最高司令，我是副司令，为阁下的部下。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长官有令，属下岂有怨愤之理！”
“嗯！很好！”至少这番说辞还是令总理感到很满意的。跟着其人便起身在不失风度的前提下将准备好的两份文件极可能地递了出去。
克里斯蒂亚诺见状自然不敢怠慢，赶忙上前将文件接了过来。
“那边有沙发，你可以坐下慢慢看。”重新落座的总理给了克里斯蒂亚诺一个方便行事的许可。后者当然要领情，却也仅限于此。
“多谢总理阁下。”虽然如此致了谢，但克里斯蒂亚诺却并没有真的去待客席那边坐沙发的意思，而是就在原地阅览起了到手的文件，样子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这倒也不难理解，这毕竟是他上任元帅后的第一份工作，内心燃烧着激情的火焰。然而，将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的却也正是他所期待的这第一件事务。
第一份文件只看了几行，就令他大惊失色。而第二份文件的内容则更为令人感到恐怖。只是略微扫了一眼，克里斯蒂亚诺的脸色就在瞬间化作了一片惨白。这个瞬间他就宛如是初听惊雷的小孩子一样——吓了个魂飞魄散。
两份文件克里斯蒂亚诺都没有看完，甚至都看得不多。可仅仅只是知其大概的认知程度便已然足够令其久久难言。但他最终还是缓缓抬起了头来，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用如同在看一个疯子般的目光望向了面前安坐的总理。
“这……这……您是认真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