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名叫雷诺,今年十岁,正统的人族,长着一头稻穗般灿烂的金色短发,脸很帅气,五官分明,是不折不扣的美少年。
我现在正站在拉姆特帝国王都伊斯尔城的繁华街道上,至于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还得重头说起。
坦白地讲,我是一名孤儿。这两个字总让人联想到悲惨的童年经历,不得不说,我也拥有一段颇为曲折的过去。
将我养大的父亲是一名实力一般的冒险者,住在离王都很远很远的偏远小镇,接受一些简单的委托维持生计。十年前的某天,据说当时下着小雪,他在森林里打猎的时候发现了襁褓中瑟瑟发抖嗷嗷大哭的我。大概我是被亲生父母丢弃了,如果置之不理的话尚是婴儿的我很快就会被冻死。
父亲很穷,很弱,爱喝酒,爱赌博,找不到妻子,胡子拉渣,家里脏得跟猪窝一般。诸如此类,他的缺点数都数不过来,但他是个好人,任凭哭泣的婴儿冻死在雪地里这种事情他做不出来。他救了我,将我抚养成人。
说来奇怪,也许是考虑身为父亲的形象,在决定抚养我之后他居然收敛了长期以来的放荡生活。当然,这些事情并非我亲眼所见,都是母亲抱着我哄我入睡的时候用怀念的口吻讲述给我听的。
没错,我说的是母亲。在我一岁的时候,父亲他终于迎来了春天,结束了长达三十年的孤苦单身记录。
母亲也是冒险者,据说父亲曾在危险中救下母亲的性命,母亲对父亲颇有好感,但她实在无法接受父亲毫无节制的过于随意的生活,直到我的出现。母亲看到了父亲的转变,明白他并非无可救药,再次萌发爱意,便以照顾我为借口时常主动留在家里过夜,结果两人在某个刮着寒风的夜晚可喜可贺地突破了最后的底线。
父亲母亲经常说我是他俩的幸运星,我很开心,并以此为豪。
到此为止说的都是父亲母亲的事,接着再说说我吧。
父亲母亲都是冒险者,他们深切明白力量弱小的悲哀,为此决定对我实施精英教育。在我三岁那年,父亲开始着手教我剑术,母亲教我魔法、识字和算数。
我生来好奇心很重,父亲使剑时帅气的身姿令我着迷,母亲用魔法引起的神奇现象也让我兴奋不已。我很好学,很勤奋,不怕吃苦,成长飞快,不得不说我真的很有天分,父亲母亲为我打造的魔法剑士之路在我心中渐渐成型。
魔法剑士,主修剑技,辅以魔法,既会魔法又会剑技,是非常方便的职业,不少冒险小说的主人公都是魔法剑士。受此影响,魔法剑士在当时的小孩群中非常受欢迎,周围的小孩因此很崇拜我,称呼我为大师,希望我教授他们剑技和魔法,我不由得内心小鹿乱撞。
虽然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但虚荣心的膨胀却让我更加勤奋,我想学成的那一天完成约定,帮助我的朋友们追逐梦想,这样他们会更加崇拜我。
可惜事不如愿。
五岁那年,母亲怀孕了。为了保养身体,母亲不得不暂停教我魔法,因为怀孕期间使用魔法据说不利于宝宝成长。总之,在宝宝生下来之前母亲是不可能像以前一样手把手教我魔法了。
家里请不起教师,又不能让我的魔法学习落下,为此母亲咬咬牙卖了些首饰为我买了本厚重而破旧的二手魔法书——《初级魔法入门》。语言通俗易懂,所用的文字也很常见,我阅读起来没有太大障碍,偶尔碰到不懂的地方便去请教母亲解答。每当这种时候,她总显得非常开心,摸我的脑袋,夸我认真,还说我会成为未来弟弟或妹妹的榜样。母亲很懂得教育孩子,她的夸奖使我更加努力。
考虑到家里新添一个人口所增加的开销,父亲拿出双倍的干劲接受委托,当然他并没有因此疏于对母亲的照顾以及对我的剑术教导。在关键时候,父亲确实是个能值得依靠的男人。那个高大的背影一直刻在我脑海里,我每天坚持锻炼,希望有一天能成为那样的人,成为父亲母亲还有未来弟弟或妹妹的依靠。
怀孕八月的某一天,母亲的样子显得非常痛苦,捂着肚子不断呻吟着。我十分害怕,手足无措,父亲慌慌张张地请了产婆。产婆年级很大,满脸皱纹,神情凝重,黑沉沉的,说着什么“要生了”、“男人都出去”等等,于是我和父亲被赶了出来。
听到宝宝要出生了,我担心的同时又感到兴奋,期待着弟弟或妹妹的降临。
那个时候我没什么概念,我并不知道孩子出生要在怀孕十月以后。
大概过了有大半天的时间,产婆出来了。由于她脸一直很黑,我看不出她到底是开心还是难过,我只知道我并没有听到想象中婴儿的哭声。
“孩子没保住。”
产婆冷冷说道,父亲当场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而我呆呆地愣了一会,才明白暂时我是不会有弟弟妹妹了。
我才五岁,我为那场面感到不安,但并未真正理解它的含义,所以我没有像父亲一样悲痛欲绝、毫无作为,我独自走进了母亲的房间。
母亲在哭,声音压得很低,她捂着由襁褓包住的什么东西,肩膀不断颤抖,我从未看到过那样的母亲。
我悄悄地走到床边,内心感到害怕。
房间里血腥味很重,床单、被子、枕头、地板都沾染了血迹,地面上大脸盆里的热水鲜红无比。
莫名的恐惧涌上我的心头,我害怕母亲会对我发火,将我赶出去,毕竟她的亲生孩子死了,而我还活着。印象中的母亲很温柔,她绝对不会说那样的话,但她当时的样子让我不敢确信。
“母亲......”
我轻轻呼唤,用手抓住了她的衣角,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记得母亲当时伸出了手,我还以为她要打我,结果她紧紧地把我抱住,把头埋在我小小的胸口大声痛哭。
那一刻,我无比憎恨自己,为什么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悲痛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过了有两个月的时间,我们一家的生活重新走上轨道,没有人再提起那场悲剧。
我越发刻苦地学习剑技和魔法,剑技方面的水平难以评判,至于魔法,在七岁那年我学会了风火水雷土五种属性的初级魔法。
这似乎是很不得了的事情,所有人都夸我是魔法天才,甚至有人让我放弃剑术,专心学习魔法,走上魔法师的道路。父亲虽然不情愿,但他为了我好,也询问过我的想法,如果我想放弃剑术的话他也不会阻止我。可我态度很坚定,我要走的是魔法剑士的道路,剑术和魔法缺一不可,这一点是我绝对不会让步了。
父亲很感动,那几天他狠狠地训练我,希望我在剑术方面也显现出过人的天赋。可惜我对于剑技的领悟并无过人之处,一定要说的话,那就是我的身体能力似乎比同龄人强,也就是跑得更快、力气更大、体力更充沛等等。
说道魔法,我对于自己是天才这一事并无实感,也许是我比别人更加勤奋吧,我当时是这么想的。后来一次和母亲的聊天中我才知道事实并非如此,我的魔法天赋得益于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并不普通,我能看到魔力的存在,发动魔法时魔力的流动我能看得一清二楚,由此能更直观地理解魔法的原理。
母亲对此也是十分惊讶,她说这是魔眼的一种,并十分诚恳地向我道歉,认为一直没发现我的魔眼是她的失职。
我却不这么想。学魔法之前我并没有这种能力,我的魔眼是在学习的过程渐渐觉醒的,连我自己都没有察觉,我一直以为所有人都是这样,也没有向母亲提起过,而且母亲以前也没亲眼见过魔眼。
虽然得知自己拥有魔眼,但我的生活还是一如平常,父亲母亲也没有对外声张。
说是完全没有改变也不对,关于我的未来他们展开了认真细致的讨论,最终决定将我送到学院读书。八岁是入学的最低年龄,而我当时七岁,倒是差不多了。一开始我很开心,毕竟可以结交更多的朋友,重要的是去到学院由专业的教师教导,我一定能变得更加强大。
可在我知道从我家去到最近的学院也需要两个月的路程以及学费高昂得可怕之后,我大喊大叫着拒绝了。印象中,那是我第一次那么任性,我不想离开父亲母亲,也不想给家里增加负担。
虽然他们严肃地告诉我那是父亲应该做的,但我怎么也无法接受。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尤其是在母亲丧失孩子之后,我便努力地从父母的角度考虑事情。
但父亲并不同意,他不愿意埋没我的才能,他坚信我能成为比他更优秀的人。两人僵持不下,结果是母亲解的围,她让我自己攒钱,等到十岁的时候再送我去学院读书,学费由家里出,生活费由我自己负责。
我勉强接受,至于攒钱的方法,一番商量之后,决定让我帮忙他们处理委托,也就是冒险者公会发布的任务。当然都是很简单的没有风险的委托,所以才会让我参与,顺便也能锻炼一下我的实战能力。
一家三口冒险的日子是很愉快的,现在回想起来胸口也会感到一股暖流。这一部分我就不细说了,总之我勤勤恳恳地攒着钱,看着钱袋一天天鼓起来,我觉得很有成就感。
只不过,上天真的很残忍,噩梦再次降临。
我八岁的时候,母亲再次怀孕,这一次半年不到就流产了。母亲彻底垮了,那不是身体的毛病,而是精神上的问题,治愈魔法也无法解决。她一天天地躺在床上,也不说话,只是看着窗外发呆,食物也不怎么吃,还在半夜的时候偷偷哭泣。
那段时间我没有参加冒险任务,父亲出去赚钱,而且经常数天未归,而我在家里照顾母亲,我一直相信只要过段时间,母亲就会重新振作起来,一家三口就能再次出去冒险。
直到有一天,父亲出了门,结果就再也没有回来。
三天后,父亲的同伴满身伤痕地闯进家里,把我拉出家门,一脸沉重地通知我父亲的死讯,还说他们对不起我和母亲。
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也清楚了,他们劝诱父亲接受了颇有难度的任务,似乎能赚一大笔钱。虽说颇有难度,但他们以前也处理过,只不过父亲在有了我和母亲之后就一直谨慎行事,不再接受大风险的任务。
那为什么又重新冒着风险接受那种委托?为了母亲医疗费?还是我的学费?还是为了寻求刺激?也许这几种都有吧,答案我已无法知晓。
简而言之,那一次的任务他们出了意外,突然出现的强大魔物让他们措手不及,所有人慌张地逃跑,只有父亲没跑出来。等他们回去寻找父亲时,连尸体都找不到了。
我心里心存侥幸,也许父亲还没死,但他们却肯定地告诉我,父亲受了致命伤,不可能活下来。
我已经忘了我当时的表情,好像是忍着没哭,但也许还是哭了吧,毕竟我才八岁半,母亲是那样,父亲又莫名其妙地死了,一家三口一起冒险的梦成了永远的泡影。
我不敢告诉母亲,但她迟早会发现的,我一边抱着她一边说出了真相。她没喊也没闹,只是安静地哭着,热泪滴落在我脸上。
父亲死了,家里失去了经济来源,我不得不独自支撑起整个家。
我不再是父亲的助手,而是正式在冒险者公会注册了身份,成为了真正的冒险者。我还记得当时冒险者公会的招待大姐姐表情十分为难,但在我百般求情下她终究帮我登记了,毕竟八岁半的冒险者并非没有前例,而我也有一定的实力。
我做着父亲以前做的事,虽然没有父亲那样熟练,赚的钱也少了很多,但只要家里不出什么变故,生活还过得去。
我一直做着低风险的任务,总有些坏心眼的冒险者大叔想让我参加他们的队伍,其实他们只是想把我丢到魔物面前,看我屁滚尿流的样子,我自然不会搭理他们。我并不想冒险,因为我不想像父亲那样狼狈地死去,我不能丢下母亲不管。
父亲的同伴也曾邀请过我,想拉我一把,但我拒绝了,虽然这很不理智。不过仔细想想,除了我父亲,其他人都回来了,尽管受了伤,但终归还活着。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无法完全相信他们说的话,兴许是他们为了活命将父亲作为诱饵也说不定。
他们的脸看上去很诚恳,大概做不出那样的事情吧,但我还是无法相信,心中的芥蒂无法消去。
我大部分时间都是独来独往地赚钱,身边的同龄小伙伴也少了许多,但还是有人愿意作我的朋友,他们会在我外出的时候前往家里帮我照顾母亲,我对此真的很感激。
对于教授他们魔法和剑技的事情,我并没有忘记,抱歉的是我并没有那样的余力。
然而我的努力也没有挽回母亲的心,母亲一直没有好起来。一年前的某天,她给了我一大笔钱,说是家里所有的积蓄,还希望我不要管她,要我去学院读书。
我自然不可能答应,我想陪在她身边,直到她好起来。听到我的话,母亲笑得很开心,我好久没看到那样的笑容。
那之后不久,母亲就去世了,表情很安详,大概是在梦中死去的吧,是梦到了父亲来接她了吗?
现实是,我再一次成为了孤儿。
安葬完母亲,我哭了好久,但我还是振作了起来。
虽然这么说听上去很无情,可我一想到能到学院学习崭新的剑技和魔法内心就激动不已,我无法忘怀自己的梦想,那就是成为一名强大的魔法剑士。
至于要去哪间学院,我考虑了好久,但我毫无头绪,请教了同龄的朋友和他们的父母也无法得到明确的答案。我的家乡实在是个落后的地方,那是我第一次这么深刻地意识到这一点,这更加刺激了我要离开的想法。
最后我决定先到最近的拥有学院的城镇看看。我变卖了房子和所有的家具,再加上母亲给的钱和自己攒的钱,着实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带着这么多钱,买了匹小马,战战兢兢地离开自己一直生活的小镇。
路上的曲折也不多说,九岁的小孩远走他乡,危险总是有的,但世上还是有好人,而我也很谨慎,就结果而言,我顺利达到了目的地。
但去到学院我却十分失望,那里的学费实在太过高昂,我完全无法承担。
学院的人给了我建议,王都伊斯尔的卡里奥学院具有针对平民的奖学金制度,也就是说只要能通过他们的入学测试,就能免除就读的学费。
对我来说,这简直就是无尽黑暗中神明的恩惠,我立即决定前往伊斯尔。
但他人一直警告我,伊斯尔路途遥远,我一个人实在是太过危险。
我也明白危险的存在,但这无法阻止我的热情。
一路上,有时我一个人小心翼翼地前进,有时则以免费接受委托的名义死皮赖脸地蹭上顺路的商队马车。我总能找到方法前进,虽然很多时候十分艰辛。
花了半年,我终于到达了王都伊斯尔,这就是我现在站在这里的一切来龙去脉。
漫长的旅途使我成长了许多,我已经从父亲母亲死去的阴影中走了出来,现在我心中更多的是对未来的忐忑、期待和憧憬。
走进伊斯尔的城门,站在热闹宽敞的街道中央,我张开双手,不顾旁人怪异的眼神,傻瓜般地大喊。
“卡里奥学院,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