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啊——你们,今晚上想不想出来玩呀?”
今天的自修室,也迎来了新的客人,不,说是“主人”要更加合适一点。
这位短发女性的外形在自修室常驻人员中属于前所未有的大胆和暴露:身着紧身吊带上衣和宽松的喇叭裤,胸前和手臂上满是粉色和褐色的疤痕,厚唇涂满了亮闪闪油腻腻的口红。
她有点刻意地放慢了语速以保证音量,语气中充满了懒散。Kumiko耷拉着眼皮,单手撑脸,好像并没有在听。
“Kumiko——”
“知道了知道了。”
“陪我蹦迪——”
“好好好。”
“Geny——”
“好啊好啊!”
好像上面两位和她都很熟的样子。
我戳戳身边的Ako,小声地问她:“哎,你认识那个阿姨吗?”
“嗯?”Ako睁大了眼睛,“不太清楚,好像是高三的学姐吧……”
“……高三这么闲?”
“喔,我是高三的美术生。”
听见此言,红唇大姐姐一屁股坐在桌子上,顺势翘起了二郎腿。
“她拿到offer之后就超闲的……忘了说我是她弟弟。”
Geny抱歉地抓抓头发,冲着满头问号的我和Ako说道。
“总之,今晚上没什么事情的话可以来陪学姐一起玩喔!特别是这个小朋友——”大姐姐以臀部为轴心,冷不防地在桌上转了半圈,脸一下凑到我面前,“你叫什么名字?我是说花名。”
“我,我叫Corbu……”
“你叫我Sappho就可以了,”她扔给我一个单眼wink,“那边的书呆子可不要吃醋啰!”
——被点名的Kumiko嫌弃地闭上了眼。
“真的好巧,原来姐姐跟Kumiko这么熟呀。”
“没错喔,说来话长了——”Sappho夸张地扬起手指,在空中转了几圈,最后落到我身上:“Corbu,想不想听!”
……这种综艺节目腔要让人怎么好意思拒绝啊!
这时,已经瘫倒在桌上的Kumiko抬起头,扔给Sappho一句“就你话多”,才把火力吸引开。
“Kumiko冷漠死了!!超无聊!!”
“少在那里到处宣扬你的妄想……”
“气气——”
“慢慢气,我看书。”说完,Kumiko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缓缓抽出一本书。
Sappho从桌子上滑下来,理理衣服,随即恢复出正常的美人架子。
“抱歉啦,我跟她开玩笑还不领情。晚上让Geny给你们带路哟。Geny别忘了带上U盘,今晚你放一个小时的set。”
“一个小时……有点难办呢。”
Sapoho用手拎包拍拍Geny肩膀:“你老姐我好不容易拜托朋友才搞来的嘉宾名额,好好表现,知道不?”
目送她穿上皮草外套离开之后,Ako才敢开口:“Geny你居然有个这么厉害的姐姐……”
“嘛,她确实很强势,”Geny再次抓了抓头发,“比我独立多了。”
“原来她以前提到过的弟弟是你,这么巧。”
神游归来的Kumiko也难得地关闭了嚣张气场,和Geny聊起了家常。
“是哎,最近她经常把我介绍给她的朋友来着……比如说今晚的派对,其实是她拜托了那边的主办方给我一个小时的时间来做DJ。”
“但是,”我打断Geny,“我们不是未成年人吗?进club难道不需要……”
“你去了就知道了,”Geny从兜里掏出一个U盘放在桌上,“那种地方跟一般的娱乐场所完全是两码事。”
听起来好像很玄乎,然而在我的印象中,娱乐场所大抵都是差不多的样子:五颜六色的灯光,左拥右抱的腐臭男女,震耳欲聋的流行音乐……总而言之,是缺乏实质的场所。
那样的地方,大抵是为了人的社会性而存在的。至于我这样不具备社会性的人,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家里比较好。
“那个……我还是先回去了。”
我刚刚准备站起来,就被Kumiko叫住。
“真的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
“我觉得Corbu不像是有过rave经验的人呢。”
“那种事怎样都好,夜店之类的社交场合我是真的没有兴趣诶……”
“哦?”Kumiko略略偏了一下头,“所以你只是反感社交场合?”
“要说的话,这点是最主要的……”
“那么,要是以我的品位作担保呢?”
“唔,怎么讲?”
“你想想看,连我都不会反感的娱乐形式,想必还是有些特殊之处的吧?”
虽然Kumiko这话未免有些自我意识过剩,但是不得不承认我真的产生了一点兴趣。
“那我们要怎么进去呢?都是未成年人的话。”
比起内容,Ako好像更关心未成年人禁令的样子。
“反正穿着便服的话并不会被拦住,”Kumiko一摊手,“里面倒也没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啦。”
——事实证明Kumiko眼中的“没什么少儿不宜”和我的认知差别很大。
放学之后,我们跟着Geny步行了大约十五分钟的距离,目的地是一幢不太起眼的大厦。据Geny说这个点还没有club开门,于是我们先来到附近的咖啡厅等候。
点餐之前,Ako掏出手机搜索了一下店名,念出几种餐点的名字。
“诶,这里可以用手机点餐么?”我好奇地问道。
“我只是查一下这家店有哪些单品比较受推荐啦……唔,乳酪南瓜派听起来还不错,海鲜焗饭也好好吃的样子!还有这个芒果蛋奶……”
服务员递上四份菜单,Kumiko仔细地研究起来,Ako倒是看也不看地直接把手机上查到的招牌菜名报给对方。
Geny快速地跳过前面的主菜部分,在花样繁多的沙拉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最后选择了含有藜麦和羊奶酪块的一种。Kumiko见状抬起头。
“哟,无麸质?”
Geny骄傲地拍拍自己的脸:“对啊,你看我glutten-free之后皮肤变好了喔~”
“话说咱们前两周不是还吃了披萨来着……我要肉酱意面好了。”
“那我也要肉酱意面。”
Kumiko递还菜单的时候目光刻意地绕过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点了和她同样的东西而感到不快,毕竟她特别容易被我冒犯到的样子。
“等下我绝对不要喝酒的噢,”我在等待上菜的时候先声明,“我家里很严格,爸妈闻到酒味肯定不会放过我。”
“没问题,不过——”
“结束会很晚的啦,真的没问题吗?”Geny接下Kumiko的话头,“我的演出部分晚上十点以后才会开始呢。”
“这个就……”
“不许开溜,”Kumiko又一次把目光移开,“你可以跟家里打个电话说晚上不回去了。”
这架势是准备把我卖给人贩子吗?想到这里我不禁裹紧了大衣。
“好啦好啦,我们还是高中生呢,Kumi宝宝不要难为他啰。”
“让这个阴沉建筑学死宅提前感受一下社会生活也没什么不好。”
“你之前不是还说那种地方没什么社会人气息的吗……”
结果还是拗不过她的可怕眼神,给老爸发了消息,内容是今晚在同学家住之类的鬼扯。要是让老爸知道我在女性的家里过夜,指不定还要煮红豆饭庆祝呢。啊,红豆饭好像不是我们这里的习俗,算了,吃顿火锅也不错。
“这么说Corbu今晚上要来我们家打地铺啰。”
“想什么呢,”Kumiko百无聊赖地用叉子戳着盘子里剩下的一点意面,“把他扔在网吧不行吗?”
“网吧要查身份证耶……”
“喔对,我忘了你是好学生没去过黑网吧。可惜我也不知道那种地方哪里有,要不Geny想想办法?”
“这个嘛……可怕办不到,”Geny歪着头,用手捋了捋头发,“恐怕不太方便的。”
“算啦算啦,我大概明白Geny的情况了,你还是来我们家睡沙发吧。”
我差点就要为善心大发的Kumiko鼓掌了。之前就听闻Ako和她住在一起,想到这里我不免有些兴奋。
天色渐晚,咖啡厅里的客人越来越少,Ako又要了两种甜点,Kumiko一言不发地啜饮没加糖的咖啡。坐在我旁边的Geny借来Kumiko随身携带的电脑,好像是在确认曲目。
说起来,Geny明明不会演奏任何一种乐器,为什么还能参加音乐演出呢?
我提出疑问,Geny笑了起来。
“其实这是让音乐变得更好听的工作。”
回答我的同时,他的目光从屏幕上一长串曲目列表中滑过。
“要听大量音乐,利用到编曲的技巧将里面好听的部件重新组合起来,变成适合跳舞的节奏。”
“喔……这不就是普通的夜店dj吗。”
Geny一脸无奈地转过来:“道理上确实是这样,但是听了总觉得很怪耶。要说本质区别的话,我们的风格更加地下,受众基本上都是纯粹的rave爱好者,而不是普通夜店里的三俗咸湿佬。”
我还想继续说下去的时候,Kumiko把手机往桌上一拍:“Sappho发消息叫我们先去楼上找她。”
“姐姐也跟我说今晚她们那边肯定很好玩,”Geny合上电脑,“你们的鞋子能跳舞吗?”
Ako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又看了看Kumiko的。
“我是圆头皮鞋,不过Kumi宝宝这个……厚底鞋真的没问题吗?”
“鬼知道呢,今天第一次穿。”Kumiko站起来之后也低头看了看鞋子。她今天穿着马戏团风格的黑白条纹泡泡袖洋装裙,腰间用看起来像刑具一样的钢板裹住(“这是束腰,是马戏团系lo装的重要元素!”——Ako),裙摆下面露出几条黑色的钢骨(“这个叫鸟笼撑啦,露出来也很可爱的!”——Ako),裙子上还有一些窗帘穗子之类的的装饰物。此时Ako从包里拿出一个插着孔雀羽毛的小礼帽发饰递给她戴上。这下她的身高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了压力。
“咦咦咦好像太高了呢……”
“不要紧的,”Kumiko再度坐下来,掏出一支黑色口红开始补妆。Ako双手牵起自己的裙摆,像芭蕾舞演员那样转动了一圈。她还是像往常那样穿着带有可爱元素的白色印花洋装和白色毛衣外套,卷过的头发跟着她的转动飞起来。
我们四人走过马路,进入大厦电梯间的时候,等电梯的人纷纷望向高大的Kumiko。这种场所似乎少有lo娘造访,因此其他来客会对Kumiko的着装感到诧异也就不足为奇了。
电梯里相当拥挤,Ako和Geny和那些在我们之后赶到的人只能等下一班。我在动弹不得的情况下只好仔细地观察起面前的乘客。这下可不得了,我差点叫出声。
虽说还没到夏天,这些乘客中的一部分已经不约而同地脱掉了外套拿在手上。特别是女性,几乎清一色地穿着紧身吊带衫,露出肩膀和手臂上的大片纹身。穿着短袖短裤的男性好像全都有着整条手臂的纹身,甚至脖子上也纹满了。
如果只有一两个纹身的人,我可能会觉得没什么,但是这么多人都带着大面积纹身,就有点令人害怕了。
这么看来,其实没有纹身的我是异类才对。如果这些人都是不良的话,那我连跑都来不及跑……
被挤到轿厢另一边的Kumiko发现我惊恐地四处乱瞥,露出了无奈的神色。
“喂,你在这些黑道一样的人中间难道不会觉得不自在吗!”
好不容易走出电梯,我赶紧找到显眼的Kumiko,缩在她背后。
“Corbu你这是,被他们吓到了吗?”
Ako和Geny有说有笑地从旁边的一部电梯里走出来,看见我这副样子差点笑出声。
“你们该不会是打算让我入伙黑道吧!我要回……”
正打算逃走的我,被Kumiko按住了。她对着进入走廊里的的危险人物们挑了一下眉毛。
“那些不过是音乐学院和美术学院的大学生罢了,你见过黑道往身上纹太宰治的么?”
这么想想,好像刚才看见的女孩身上确实纹着“生而为人”之类的话。
Kumiko嘀咕了一句“连这种爆款纹身妹,你也怕啊”,朝着走廊那头招了招手。
“哟,社恐男孩来了。”
Sappho斜倚在一扇黑色的门前抽烟,向我挑了挑眉毛算是打招呼。她此时换上了一条闪闪发亮的暗红色喇叭裤,上身是人造老虎皮毛制成的抹胸,没有吊带,看上去就和比基尼差不多。
我环顾四方,这里只有普通的浅黄色大理石墙面和普通的铁艺栏杆,旁边有一排寄物柜,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还有朴实的保洁阿姨从我们身边走过去——完全是居民楼走廊的样子。
Kumiko按下寄物柜按钮,一个柜门立马弹开了。她把装有电脑的手提包塞进去,又接过Ako毛茸茸的兔耳朵双肩包也放了进去。Sappho盯着我背后看,我才想起自己背上的书包大概也得寄存。
走廊里只剩下我们,刚才还吵吵闹闹花枝招展的大学生已经全部不见了。
Sappho笑笑,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把手放在黑色的门把手上:
“没办法,因为老是被投诉,所以我们的隔音做得很完美。唔,欢迎来到外太空——”
黑色的门缓缓打开了。
还未步入黑暗,我就被过于强烈的音浪给顶了回来。过于有力的重低音伴随着过于活泼的鼓点,规律地冲击着我的内脏。
我一趔趄,差点往后倒下去,还好有一双手架住了我的背。
“今天你们暖场放reggae来着?真难得。”
“毕竟夏天快到了。”
Sappho说着犹如暗号一样的句子,听得我云里雾里。当她注意到我受惊吓的表情,不禁笑出了声,同时用力地一拍我的肩膀:“社恐男,赶紧进去。”
这一次,我总算走进了黑色的小房间。准确说,是Kumiko仿佛怕我临阵脱逃似的,用十根手指头轻轻顶着我的双肩,半强迫地把我往屋子里面推。虽然我的眼睛还没适应黑暗,看不清楚Kumiko的动作,但是还是能够从她裙摆下的钢条撞击我的频率得出她很享受这种音乐的结论。
和我认知中到处都是镭射灯的夜店不同,这个小房间里只有两处光源,一处绿光来自逼仄的吧台,我擦了擦眼镜才勉强可以看清楚里面站着一个长发老头和一个四十来岁的红唇阿姨正在调酒。
另一处光源在舞池前方。不,这样说也不太准确。那个方位的天花板上,吊着一个穿着宇航服的人。红色的氖光灯管就隐藏在这个人身后,他的身体随着声波轻轻晃动,似乎是这个房间里唯一的装饰物。
“是假人。”Sappho不知何时来到了我身边,“但是那身宇航服是真货。”
她的声音几乎被音浪淹没,即便我能隐隐约约看到她用力朝我大声喊话的表情。
“啊?你说什么?”
这时,背后好像有什么东西顶着我的大腿。我正要回头,发现Kumiko已经挤进我和Sappho头部之间的空隙,她的裙撑此刻压在我身上。但她并不打算理我,而是对着Sappho的耳朵喊了几句话,Sappho心领神会地踮起脚,往舞池四周望了望然后耸耸肩,似乎是在找什么人,却发现对方隔得太远或者舞池太黑,根本找不到。她掏出手机打了一行字,指间还夹着一支烟,然后再一次笑了起来——借着手机屏幕的光,我发现她的红唇特别醒目。
此时我注意到Geny噔噔噔跑上DJ台。原本正在放歌的人似乎认识他,两人快速地交接了音乐的控制权。
随着音乐风格转换成八十年代迪斯科,Kumiko和Sappho面对面跳起了舞。Kumiko的动作意外地充满了力量感,一开始漫不经心的Sappho也开始变得认真起来,两人颇有准备斗舞的架势。
因为不想打扰到其他人,她们俩这时候还只是配合着对方的步子进行小幅度的舞蹈,舞池里的其他人纷纷向四周散开,给她们让出空地。
迪斯科音乐的节奏中,出现一个女声说着“strike a pose”,舞池中间的两人几乎同时摆出了时装模特一般的动作,静止在暗红色的光线下。
又是一声“strike a pose”,她们迅速地更换了另一个pose。不知道是谁打开了天花板上的另外几盏灯,中间的那个镜面球也缓缓转了起来。随着音乐层次的渐进,两人的动作越来越复杂,四条手臂的动作看得我眼花缭乱,就这样居然还能够维持着和谐的同步率。围绕着她俩的年轻男孩女孩们也跟着音乐的节奏,有规律的晃动身体。
这首曲子结束后,Kumiko向四周点点头,然后满怀歉意地挤过人群向我走来。Sappho依然留在舞池中央,和簇拥着她的人们继续跳下一支舞,只是她们好像大多不具备舞蹈的技巧,因此只能跟着音乐节奏做一些简单的摇摆。
“还不错吧?我是说我和Sappho跳舞时候的状态。”
Kumiko和我站在远离舞池的吧台旁边闲聊起来,看起来她似乎很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些专业性的评价,然而我对舞蹈艺术一窍不通,若是老老实实回答“你们的动作看起来很复杂”则难免被她用鼻子里的“哼”回应,为避免露怯,我尝试着引开话题。
“我很好奇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我本来不打算认真问,只是想找些话题,没想到她打开一个音乐软件,分享了一个链接到我们的聊天界面里。
由于不知道如何继续这段对话——不过说真的,这里的音量对于无目的的闲聊真是太不友好了——我只能保持沉默。
Kumiko放弃了和我闲聊的打算,一个人在旁边随着音乐摇摆起来。看着她毫无表情的侧脸和她头上随着音乐轻轻抖动的羽毛发饰,我不禁感到有些抱歉。
这时她转过脸来,对我说了几个字,但我既没法听见任何一个字也看不清她的口型。我像个美国人那样冲她摊手耸肩表示“我不明白”,但是她已经把脸别过去了,不再跟着音乐做出任何反应。
我很想向她好好解释,可惜她并不打算给我解释的机会,而是径直走到舞池中间去了。她蓬松的洋装裙摆在舞池里特别显眼,顺着她的背影,我还看见了Ako的黄色裙摆。Kumiko走过去牵起了她的一只手,加入了那些随意跳舞的人。
我只好无力地靠着吧台,并且勉强把屁股挪上了高脚椅。一言不发的中年女调酒师看也没看我一眼,只是打开了磨砂亚克力制酒水单背面的紫色小灯,又从吧台下面掏出一个夜光的付款二维码摆在我面前。
我指指酒单上第二便宜的产品——汤力水——应该是用于兑酒的,付了钱。女调酒师快速地扫过付款成功的界面,往吧台上摆出一个杯子和一罐汤力水,一点也没有普通服务业那种殷勤的推销感,看样这是要我自己动手。
正如Kumiko所说,这里不是社交场合,在这种环境音量下根本不可能进行任何交谈,对于生性寡言的调酒师来说也许是一种不错的工作场所。如果有什么地方能够保持低分贝环境和相似的交谈量,我大概会第一个去应聘。
我在吧台旁呆坐了很久,大音量环境以及来自父母年代的塑料音色带来的眩晕让我不想起身,直到Kumiko她们过来拍了拍我的背,我才勉强从这种错乱中恢复过来。
Sappho和吧台里面的打了个招呼,对方看看我,又看看她,拿出几瓶啤酒起开了盖子。Sappho将其中一瓶推给我,Geny转过身来拿走两瓶递给Kumiko和Ako。Ako摇摇头,Geny就毫不客气地自己拿来喝了。
女调酒师抓过吧台上剩下的一瓶酒,和她的同事低声说了几句话之后钻出吧台,带着我们走出俱乐部。
门口的走廊里,此时已经站满了穿着入时的年轻人。如果不是被带来这里,我根本就不可能有机会看到这么多带有大片纹身、化浓妆的漂亮女孩。她们的眉毛都画成细细的形状,嘴唇饱满,涂着艳丽的口红。
但是她们身边的男孩更加引起我的注意。这些男孩和女孩们站在一块抽烟,但是数量明显稀少些,差不多是三四个女孩和一个男孩形成一个小团体。他们面容精致,举手投足间丝毫没有普通男性的粗鄙。当他们的目光落到Geny身上时,眼神中充满了嫉妒和不屑。
“啧,”Geny好不容易从一束束不友善的目光中挣脱出来,手里的酒好像还没来得及喝,“这些人,搞什么嘛。”
此时我们站在走廊尽头的楼梯间里。这里的灯光比club里面明亮得多,只是过几分钟就会熄灭,因此我充当了那个负责按时拍手的人。楼梯间的墙壁上画着有些拙劣的涂鸦,地上的烟头倒是很快就被保洁阿姨清扫掉了。
“Geny认识他们吗?”Ako费力挤出人群后,第一件事是整理自己被挤扁的裙摆。站在她身后的Kumiko好像没这个顾虑,一是她的裙撑很硬,二是她的个头实在是引人注目,因此大家都自觉地给她让开道。
“那些人恐怕就是嫉妒Geny长得好看而已。”
“不不,才不是这么简单呢。Kumiko你知道我有在做模特的吧?”
“店员模特?上次碰到你那回么。”Kumiko靠在楼梯扶手上。她的鞋子很高,因此现在她看起来有点累。
Geny单手叉腰,在我们面前得意地摆出一个pose:“其实平模也有在做哦!因为家里的缘故所以会有人气独立设计师品牌邀请我去拍摄lookbook放到网上做宣传。”
这时,正在和调酒师(其实是club经理)聊天的Sappho转过头,往Geny脑袋上来了一巴掌:“你小子关系户一个,低调点行不。”
Geny摆出“行行行”的虚伪乖巧,对着他姐姐点头哈腰一番,然后压低了嗓门对我们说:“就是这样,这里很多人都看过我的模特照,所以见到我的时候会悄悄说我坏话。”
“说你是靠家里的关系才能拿到品牌邀约吗?”
“是啊,”Geny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可能我确实是个废柴,要靠妈妈和姐姐才能接到工作呢。”
“不不,Geny不要这样想!”
Ako连忙伸手拍拍Geny的肩膀。
“我拍lo装repo的时候也经常被人放到匿名论坛去嚼舌根呢,可是,网络霸凌并不是我们的错。”
“那个,”Geny再次抓了抓头发,“Ako,我被嚼舌根不止这一点原因啦。”
“诶??”
“其实,今天的主要嘉宾是我男友……”
Ako沉默了。
我本来一直没有出声,听见Geny这话吓了一跳。正要开口时,却和Kumiko充满恐吓的目光对上,我只好乖乖闭嘴。
要感谢Kumiko,刚才吃饭的时候她给我科普过club里面音乐人的各个阶层。主要嘉宾(main guest)一般来说是当晚最为大牌的音乐人,Geny的这位男友被安排在周五晚上的黄金时段,又能吸引到大批年轻raver前来,看样子绝不是仅仅是高中生音乐人志愿者那么简单了。
Sappho又一次转过来,向我们耸耸肩:“不然你们以为我干嘛给他搞这么个暖场DJ的工作?”
所以说Sappho借助自己在club的人脉让Geny做暖场DJ原来是为了助攻啊……我认真思索了其中的人际关系博弈,却发现少了重要的一环。
那个main guest还没有现身。
“喔,他啊,”调酒师(兼club经理)点起一根烟,“我叫他等下从这个逃生梯溜上来。”
“为了躲粉丝吗?”
“嗯,差不多是这样。这里的男孩子真的很疯。”
Kumiko露出有些难以置信的神色:“没想到raver群体里头也有追星族。”
“这么说吧,他因为性取向和音乐风格的关系,每次进行DJ表演都会吸引来好些想跟他回酒店的小鬼。不过最近他在社交网络上公布了和Geny的恋情,小鬼们当然会大失所望。”调酒师朝着走廊的方向抬抬眉毛,“今天来的这些小鬼里头,我敢说弯的数量还不到以前的三分之一。”
我看看一旁的Kumiko,想必她也无法理解这种程度的骨肉皮行为,毕竟和演奏乐器的乐手相比,DJ的演出方式并不那么强调表演者本身。他们使用大量音乐作品中的音轨进行重新混合,使其变得更加适合跳舞之类的场景气氛。
“是啊,我为什么那么喜欢他呢……”
Sappho揉揉Geny的肩膀,用眼神示意他看看楼梯下面——Geny的爱人,一位剃板寸头的俊美男性正微笑着站在那里。他身材精壮,眉毛和鬓角看起来都仔细修理过形状。Geny两眼放光,同时挺胸抬头收腹提臀,等待着那名男性慢慢走上来揽住他的腰。
这位小有名气的DJ向我们一一打了招呼,同时旁若无人地抚摸Geny的臀部。Sappho和那位调酒师仿佛已经习惯了两人的相处方式,Kumiko和Ako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有我感到有些尴尬。
Geny和他的男友一同走进club的门,Sappho走过来拽拽Kumiko,可是Kumiko用另一只手捂住嘴,打了一个半真半假的哈欠。
“我困了,Ako也困了。”
她好像并不打算把我带回家,我在一旁感到更加尴尬。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半,要是她假装忘记了刚才的承诺,把我扔在这里的话,那么我就要和初次见面的性感大姐姐呆在一起。虽然这种设定放在轻小说(?是这种类型吗)里面大概会引起充满性暗示的展开,然而作为社交无能者的我恐怕会尿裤子。
于是我只好插话说,自己也超困。
“等,等一下,你们要全溜掉吗?!”
Sappho显然对我们的反应很不满意。Geny和他男友现在应该在黑灯瞎火的舞池里跳贴面舞,调酒师等一下大概得回到吧台里继续工作,我能想象出她一个人会有多无聊。
“我们三个平时要上学所以睡得比较早,只能先回去啦,下次再来找Sappho姐姐玩好不好呀~”Ako抓着Kumiko的胳膊,她看起来是真的很累。
“呜呜……Kumiko连社恐男都不肯留给我玩……”
“行了,下次早点开演我就陪你继续蹦迪,刚才我简直快要睡着。”
Kumiko抓住Sappho的肩膀,把她推进club的黑色大门,然后挤开人群,从储物柜里拖出自己和Ako的包,头也不回地走向电梯间,我赶紧学样取出自己的书包,和Ako一起跟上去。
“Geny这人也是,要跟男友甜甜蜜蜜就早点说,我好拒绝掉Sappho。”
“是,确实有点尴尬……”
“对啊,”等电梯的Kumiko转过头来看看我,“我受够了恋爱中的人类撒发出的愚蠢气息。”
我正想说自己还是第一次看见两个男孩这样那样的场景、感觉受到冲击,没想到她的重点完全不在这里。
“可是,Geny还是很不容易,”Ako插嘴道,“因为自己的恋爱对象小有名气就被人攻击,这种事情……我也经历过。”
“Ako也会被人在背后说坏话吗?”
Ako点点头:“是啊,因为我在网上粉丝很多,所以不管我拍了什么裙子的repo图还是和谁谈恋爱,都会有人投稿到树洞帐号或者匿名论坛指指点点。”
“没法不在意吗?”
“没法不在意……的吧。”
电梯门开了,从里面涌出一群夜晚的旅行者。我们停止交谈,退到一边,等待潮水停息。
下行的电梯里只有我们三人。午夜将至,对于大部分的夜游者来说,这是在黑暗中狂欢的黄金时刻,很少有人会像我们一样选择在浪潮的顶点之前激流勇退。
Ako平日里饱含光芒的眼睛里此刻泛着一丝悲哀,Kumiko站在她旁边,揽住她的肩膀。
“别说了。”
Kumiko明确地让我闭嘴。很明显,她不想让谈话驶入令人难过的轨道。我们在大楼外拦下一辆计程车,Kumiko和Ako坐在后座,从反光镜里我看到Ako把头靠在Kumiko肩膀上,Kumiko一脸漠然地望着窗外。这时候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困,明暗交替之中的侧脸仿佛凝固在永恒的沉思里。
计程车行驶了十分钟不到就开进一处上世纪九十年代家属楼模样的老式小区。Kumiko摇醒Ako,又掏出钱包,我急忙表示不用她付,她扫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
这里的单元楼道是按照上世纪的建筑规范修建的,一楼的空余空间里塞着几辆自行车,其中一辆后座还安着一个坐垫,不知道是谁家送孩子上学用的。
楼道本身已经很狭窄了,再说Kumiko和Ako都穿着裙撑,如果不想蹭到满是脚印和小广告的墙壁的话就只能单排通过。Kumiko走在最前面,Ako拖着昏昏欲睡的步伐跟在她屁股后面,最后是我。只是Kumiko腿长且清醒,很快就先于我和Ako爬到了住处的楼层,我听见她掏钥匙开门的响声。
Ako走在我前面,裙摆挡住了楼道里本来就陈旧的灯光。终于,在我和Ako都快要累倒之际,我听见她疲惫的声音说了句“到了”。抬头一看,脏兮兮的墙壁上写着“七楼”,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爬过这种高度的楼层。
Kumiko站在屋里招招手,让我赶紧进去,然后找出一双一次性拖鞋给我。昏黄的光线中,Ako看起来快要睡着了,我和Kumiko坐在沙发上看着她几乎是飘进浴室。
“房间好像有点乱,别介意。”
一旁的Kumiko看起来没什么精神,说话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我因为是第一次来到女性家中,完全不知道该和她聊些什么,比如夸奖一下房间的装饰或者别的?
目前身处的沙发摆放位置有些别扭。按道理说,这种沙发一般会靠墙摆放,然而Kumiko的沙发好像是为了给别的东西让出空间、匆匆忙忙从客厅里撤出来的。客厅没有开灯,我隐约能够看出里面是一排排落地衣架,上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洋装。
“那个,我可不可以问问……所以你家的客厅现在是试衣间么?”
Kumiko转过头来:“你想开灯看看吗?”
我点点头,她慢慢站起身来,打开了客厅里的一排排射灯。明亮的光线中,lo裙上的蕾丝与荷叶边挨挨挤挤,大量华美的帽子和不知名的头饰堆成了小山,地面铺着带有长绒毛的白色地毯,上面摆放着一排排lo鞋。房间里洋装的数量让我感到目瞪口呆,以至于完全注意不到周围的环境。
“我的天,这……这也太多了吧。”
“是我和Ako两人加起来的。”
这个数量怎么着也有好几百条,考虑到网路上lo娘们常常爱拿lo装动辄几千上万的价格说事,再考虑到Kumiko的财力只能租住在连电梯都没有的老旧居民楼里面,这么一对比让我感到十分违和。
“是不是觉得和这座房子有点不搭?”
“是有那么一点。”
Kumiko脱掉拖鞋,走进她的宝藏中间,满意地转了个圈:“崇古的服装品位就该和旧房子放在一起嘛,我是这么想的。”
接着,她又走到墙边,打开了另外几盏灯,以便让我看清整个房间的环境。
暖调的灯光似乎是经过调整,房间里明暗交错,相当别致,唯一的缺点在于柜子太多,显得有些狭小。看上去和房子一样陈旧的五斗柜上面斜铺着大块刺绣餐巾,旁边的玻璃钟罩里头却是站立的死乌鸦标本。高低大小胖瘦不一的柜子好像并不是从同一个家具店里买来的;木地板磨损的程度也显得有些怪异——据我所知这房子修建的年代,一般人家还不兴用木地板呢。
“那是我去旧货市场捡来的,柜子也是。”
Kumiko拉开一扇玻璃柜门,我正要提醒她里面的书是不是塞得太满,没想到脑袋立刻被砸了一下。我蹲下去替她捡起来,发现正是上次她在自习室里读的浅紫色小书。
“这要是精装书,”我看着她一脸无动于衷地向我勾勾手,“我可能已经傻了。”
“精装书?你想得美。”
我仔细一看,她的书柜之所以满到危险的程度,是因为她除了正常放置以外还会在书架外侧再放一排书,就连顶部的空间也都横着塞满了书。顺带一提,精装书似乎都放在里面那一排,因此暂且不用担心它们也会砸下来。
“放这么满真的没问题吗?”
Kumiko摊摊手:“总好过放在外面落灰。”
我翻了翻手里的这本紫色小书,封面还算新,但是边缘显得有些毛毛的。柜子里每一本书的书脊都有着不同程度的磨损。Kumiko把裹着乳白色长手套的纤细手指伸到我面前,抽走了那本紫色小书。“这个,是我在旧书摊上好不容易找出来的,不借。”
“谁说要借啦,小气鬼。”
“行吧给你给你给你,”她白了我一眼,又把书塞到我怀里,三楼高二四班,下周一还我。”
“哟,我还当你是文科实验班的。”
“那倒没有,我偏科,进不了实验班。”说着她又用书戳了戳我的胸口,“怎么还不接,拿好。”
她的粗暴语气意外地有些尴尬,我转过头去看着她。换上拖鞋之后的Kumiko和我差不多一样高,妆容也有点不清晰,眼皮耷拉着,周围还有点泛红。平日里整齐均匀的刘海随意可能是汗水的缘故,一绺一绺地贴在额头上。直到她再次向我翻了个标志性的白眼并转身关掉大部分灯光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即使是在妆容花掉、头发乱掉的失态情况下,她也并没有减少半分气势,我在心里佩服得只想跪下亲吻她的拖鞋。
昏暗的灯光中,洗完澡的Ako裹得像个球一样飘回了自己的房间,我连忙闭上自己的眼睛。一阵脚步声后,浴室的门再度关上,听起来Kumiko已经进去了,我这才睁开眼睛。
Kumiko刚才关掉起居室和客厅(试衣间)里的大部分灯,大概也是为了保护自己和Ako的隐私。那么,家里要是没有我这个雄性外人存在的话,她们也不会感到这么不方便了,想到这里,为自己打扰了他人私人空间的冒失行为,我再次产生了跪下道歉的冲动。
蜷缩在沙发上等待使用浴室的时候,随着时间的流逝,我逐渐感到有些冷。但愿这老旧的公寓里安装了空调——在我起身巡视房间之后,总算发现了墙上的老式悬挂空调,问题就在于这台空调看起来好像需要遥控器之类的东西才能开启。
我回想自己家的空调遥控器一般收纳在什么地方,但那好像是预装的中央空调,通过墙上的控制器就可以操作;冒失地翻动别人家的东西又是十分不恰当的行为,可是Kumiko不知道要在浴室待到什么时候。出于取暖的需要,我不得不在沙发和餐桌周围有限的空间里踱来踱去。
“你冷吗?”
浴室的门打开了,暖色灯光伴随着大量水汽令人感到安心。为了避免看到不该看的景象,我急忙转身背对着Kumiko。
“我,我想开空调,但是找不到遥控器在哪里。”
紧张慌乱的发言,有做贼心虚的嫌疑,零分。
“好吧,”Kumiko冷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去帮你拿。”
“不……您告诉我遥控器在哪里就好……”
“你别转身!”
她仿佛有些难为情似的,语气中带着一点急促,“我忘记把它给放哪了。”
一只细长的手臂从我左侧伸出来,在餐桌上的杂物篮里翻找,通过散射的光线,我注意到这只手臂还是湿漉漉的。她好几次碰到我的背部,吓得我打了一个激灵。
“眼睛闭上,遥控器不在这里,我要去客厅找。”
Kumiko强迫我闭上眼站在餐桌前,继续心神不宁地翻找她的空调遥控器。我心里也是一团乱麻,因为她看起来好像没有穿衣服,甚至根本没有擦干身上的水。夜里温度这么低,如果感冒的话会很难办的。
“啊嚏——”
正在这么想着,就听见Kumiko打了一个喷嚏。
“还是回房间吧!别着凉了!”
不知道她身处方位的情况下,我只能像个傻子一样紧闭双眼,对着空气说话。
Kumiko翻找的动作停下来了,我听见她走进浴室的脚步声,接着是浴室的门被关上了。我这才松弛下来,睁开了眼睛。
十分钟以后,她再度从浴室里走出来,身上已经穿上了差不多长及膝盖的黑色连帽卫衣——也许是裙子,只是套在她身上有些短而已。下半身则是与拖鞋质地类似的黑色绒毛长裤。她的长发已经半干,刘海垂下来几乎遮住眼睛,没有涂深色口红的嘴唇看起来有些苍白。
“您这是丘巴卡吗?”
她没有理会我的玩笑,径直蹲下身子,从餐桌下拖出来一台我从未见过的风扇似的奇怪仪器,插上插头,仪器背板上的金属慢慢变成了温热的橘红色。
Kumiko把仪器放在沙发前,伸手试了试温度,然后将它挪远了一点。
“这是什么呀?”
我按捺不住好奇心,向她发问。Kumiko头也没回,答道:
“你没见过暖炉么?”
“还真没有。”
她耸耸肩,从柜子里找出一条厚毛毯给我,又询问我是否需要洗澡,并委婉地表达了她不希望我洗澡的想法(“家里没有准备多余的浴巾”),最后慷慨大方地表示,漱口水和湿面巾纸要多少有多少,基本的洗漱当然没问题。
我向她道了晚安,没有得到完整的回应。她只是在关上房间门之间发出了似是而非的嘟哝声:
“知道了。”
第二天中午,因为暖炉周围实在有点热的缘故,我勉强从Kumiko家的沙发上爬起来。Ako要留我一起吃过午饭再走,此时Kumiko没有现身。走出小区之后,我才想起自己把Kumiko的小书忘在了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