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时后、SIS治安维持学校属下监容设施。
对UA（Ultra-Alien）原生种级安全措施包括了两层水泥一层铅板一层防爆装甲、以及将正方体一分为二的二十厘米厚钢化玻璃。
左辰在内侧、孟倚灵在外侧——按照规定、在听审有前科的暴力分子时、现场至少要有三名以上通过CQC近身格斗认证从业两年以上的B阶战斗人员才行。
不过原本安排过来的三名听审官此刻正以背靠背的形式躺做在门外、身上一层层捆着孟倚灵从便利店买来的胶条。
“喂喂、混蛋家伙听得到么？”
声音沿着穿过玻璃中央直径4mm孔洞的通讯装置抵达了房间内侧、左辰点了点头——他注意到了完全空白的桌面上有一个小小的灰白色突起、用手将其拽出、是一个麦克风。
“我总觉得这个房间有点眼熟……”左辰难得笑了。
“是啊没错、你这家伙又不是没来过这里。”换上了深色制服的孟倚灵倒是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你知道你这次是怎么回事儿么？”
“难道我是未来间谍的事情暴露了么……”
“别开玩笑、笨蛋！”
孟倚灵将抽到一半的烟头以她双指的怪力用力弹出——虽然烟头的质量很轻但若有着足够的速度也能造成近乎橡胶弹的效果——不过它并没能将钢化玻璃击碎、而是啪的一声打在了玻璃上、叠成扁扁的一片、像只撞上了高速车辆的苍蝇。
左辰也明白这并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但越是如此他便越是想扯些话来缓解下自己的紧张。这本身也是因为他自己的软弱、他明白这点。
包括他会在这里的原因也是一样、如果他没猜错的话——
“你当时的那个电话、发信地点是辛德威自治区内。”
“是的、我当时想着也是。”
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左辰从挂掉电话躺在床上发呆的时候便已经料到了、只是没想到Neph的行动会这样迅速——从自己挂掉电话到武装直升机完成了对民居压制前后不超过十五分钟、这是沉溺于日常中的自己无法想象的严格控制。
是的、不只是自己、包括凰灵市中的每一个公民都是时刻被监视着的——在路江城成为辛德威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虽然名义上开通了商业经贸上的交流、但一般民间的通讯是被绝对禁止的。
人类从未忘记那是属于自己的土地、而现在、上面站着的是曾经被视作下等的群体。
这不合理、所以要被修正。
而此刻在左辰身上所发生的一切事情、也是这修正的一部分——曾经在一年前被怀疑和“圣母降临”事件有着直接联系、接受了换颅手术处理的左辰、在经过了一年的改造期间后、再次发生了和城内势力的接触。
怎么想都不是能笑出来的事态。
前功尽弃、一事无成。
左辰嘴角上扬个不停、尽管这并不好笑、但令他感到幽默——他的反应令孟倚灵很无奈、他听到一声轻叹沿着连线颤着传来。
“我没记错的话、算是违反了凰灵特区公民通讯管理法——不过奇怪的是被录下来的部分只有你说了句喂、之后是长达二十秒的白噪。”
孟倚灵单刀直入。
“你当时为什么没挂电话？”
1.没什么。
2.安迪发来了一段录音。
3.我摁挂机键没反应。
左辰没有犹豫、决定将事实隐瞒。
“我摁挂机键没反应。”
“那个手机之后接受了检查、硬件没有任何问题——你还记得别的事情么？这条排不上用场。”
1.当时有一个可爱女孩子在讲话。
2.是安迪联系我了。
3.没了。
“当时有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在讲话、录音的那位听不到么？”
他当然听不到、安迪做到这点应该不难。
“你是想说、你听到了人听不到的波段？——的确体检显示你比一般个体能够听到的频段要广百分之二左右、但那个声音再怎么说也不会称得上可爱吧。还有么？”
1.的确有一个女孩子在说话、我很确定。
2.那是安迪那是安迪那是安迪那是安迪……
3.跟我说结果吧。
“跟我说结果吧——我这次得呆多久？”
“连续通话十秒以上要处三个月以上监禁——加上你的身体比较特殊、要被关到特别收容区域里。我指的不是你的血绊、是你的龙化前科。”
化龙飞翔的那一夜像一场梦、左辰明白那是原来的“左辰”所做的事和自己无关——但这仅仅是他的一面之词、没有被相信的可能。
“我明白了。”
左辰没等她说更多。孟倚灵欲言又止。
“如果漏掉了一个学期的训练、我需要申请学期继续——到时候的许可信就拜托你了、孟老师。”左辰继续说道。
“你还是没明白……”
“这身衣服我不是第一次穿了……”左辰的呼吸变得急促、狠狠地抓紧了自己橙色收容服的衣领、随即又倏地松开、“我想不起来、没什么。”他整理好气息、短促地说道。
自己所感受到的抗拒并不是记忆层面的记录、而是些别的什么、更深层的——
左辰没有自信挺过去、但他不得不那样——现在的他是个罪犯、是个社会资格丧失的乞丐、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孟倚灵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有办法带你从这里出去、方法我想你应该也清楚。”
“没必要做那种事。”左辰粗暴地拒绝了。
“这不是我的意愿——这是我的义务。现在的凰灵市里除了罪犯就是士兵、我早就累了、所以我不希望我休息的地方是这样的一个粪坑。”
“喂喂、你这可是反动言论。”
孟倚灵没有理会左辰的调侃——她的意思不难理解、左辰在更早些的时候便察觉到了这一可能——只要他成为士兵、就用不着当罪犯。
“好好睡一觉、然后给我你的回复。这不是命令、你自己看着办。”
孟倚灵转过半个身子、但她并没有看着左辰——白色房间中央的灯光将她的轮廓变得模糊、给人一种随时都会消失的脆弱错觉。
“明天我会再来的、带着你的生日礼物一起。”
——
孟倚灵脱掉了出入设施时要换上的制服、穿着出来时的“宅无罪”T恤走出了监容设施的大门——那副不修边幅的样子、就算说她是刚放出来的也不会有人怀疑。
她甚至有人在等——不只是一同跟随过来的莫听寒、她的身边还站着另外三人。突破位洛林、支援位洛羽、狙击位吴越。算上她本人、SIS部队207班全员待命中。
吴越最早的察觉到了孟倚灵的出现、伸长脖子确认过她身边没跟着别人后、面露喜色敲了敲旁边洛林的肩膀、说道。
“我就说那小子出不来吧——”
“这次是我输了。下次出勤让你一个头。”
只有洛羽察觉到了孟倚灵脸色、皱起眉头制止了两人：“左辰哥还在里面呢。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吴越不以为然。
“你急什么、那肯定给他弄出来啊。早晚的事儿。”
“是、你到时候可别叫我。”
“我不叫你你就不来了？”
“啊、不……”
“那不得了。”
吴越依旧是个说好听了乐观豁达说难听没心没肺的缺心眼子、不过孟倚灵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她明知故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莫听寒在COLORS’上发了句左辰被抓了。”洛林应道。
另外两人也点了点头——孟倚灵这才意识到在场的众人虽然都算是特殊行业者、平时都有着登录COLORS’社区的习惯——作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地下SNS网站、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其强大之处。
“是、我只是想让他们尽快知道……”
然后尽快让那家伙出来。
想的太美了、该说不愧是莫听寒么——孟倚灵没有将这些话说出来、莫听寒什么都没有做、自己不该将刚才攒了一肚子的怨气撒到她身上。
所以、她现在要做的事情很简单。
“没问题的。”
“左辰么？”
莫听寒像是咬饵的鱼般抬起了头来——她的眼眶红彤彤的、刚才之所以一直低着头看着地面大概也是为了掩饰这一点。
虽然自己目前还没有了解左辰的想法、但吴越说的也没错、自己把他从这里弄出来是迟早的事——孟倚灵对于左辰能够恢复记忆的期待早在最初的一个月便已经消耗殆尽了、现在的他只是一个空壳这点接触得最多的她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
尽管如此、她依旧没有改变主意。
并不是把他当做左辰、她明白现在的他就是他、是拥有着和左辰同样的声音同样的外貌同样的代号的赝品——孟倚灵对这样的他抱有好感、这是她在进入夏天之后确认了的事情。
那个人已经死了、但这个人还活着。
没必要搞什么文字游戏、也没这心思——孟倚灵做的事情简单的很、那就是忘记。
所以她才会对莫名其妙还记着安迪的左辰大动肝火、在她看来这是一种背叛。在监容室中尽管左辰说了一堆废话、孟倚灵还是确认了一个事实——左辰在那则陌生来电之中、接触到了现在的安迪。
“我会解决这些的——”
孟倚灵疲惫地笑了、蹲到了视线和坐着的莫听寒平行的位置、握住了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尽管是夏天那双手依旧很冷、时间已是凌晨。
“到了明天一切都会变成原来的样子、我会解决这些的。”
——
突如其来的亮光将侧躺在地板上的左辰惊醒、他在地上将身子刺猬般团的紧紧的——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在疲惫之中陷入了睡眠的事情——像这样被钢化玻璃一分为二的特别房间本不应是为他准备的、但记录在案的能力前科让他不可避免地在地板上睡了一夜。
他的视线渐渐习惯了灯光——门紧闭着、墙上没有窗户、从天花板边缘射下的LED灯光是房间之中唯一的光源——尽管如此、这里依旧没有任何时间的参照物、除了左辰本身一切都保持着绝对的静止。
他不知道外面过去了多久、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进行过排泄或进食行为了。
印象中这是一种原生种的控制手段——一般的能力发动所需要的前提是高意识水平、换言之、只要通过隔离时间感的方式来降低意识水平便能达到能力的限制。
无声无光的绝对静止。
这对于常人而言、称之为刑罚也不过分。
“接触预热、执行。”
光出现后、是声响——节奏相同的哒哒声回响在空间中、每次声响之间间隔一秒。左辰的意识随着时间感的恢复而渐渐升高到正常水平、他隐约觉得、这样的感受他并不是第一次体验——说不定是这副身体以前主人的经历、现在的他无从了解。
哒哒声蓦然停止、这让他有种空唠唠的感觉——但很快、门开了。
孟倚灵出现在了门后、右手拎着一个鳄鱼皮金属框的匣子。
“早上好。”
她话意外地很少、而是径直走向房间中央、将手中的匣子放在了桌上。
“早上好。”左辰对于自己声音的流畅感到很意外、如果说现在是早上、那也就意味着自己已经很久一段时间没有喝过水了才对。
“我记得你昨天击倒了三名监视人员。”
“你在期待我受到惩罚么？”
“不、我只是觉得会这样。”
“不存在的。我是编制外成员、就算把这个屋子炸了只要折算成服役年限就一切ok——顺便一提昨天的事情让它多了两周。”
“恭喜。”
孟倚灵一边说着“恭喜你个大头鬼”一边坐在了桌子对面——她注意到了左辰检查自己身体的异常行为、噗嗤笑了一声解释道。
“你的确是被关了得有十个小时、但是放心吧你没尿裤子——这是催眠室、你在睡着的时候已经将该干的事都干完了。”
“什么……意思。”
“啊啊、真是的、你要我给你仔细说明么？意思就是你处于梦游状态被诱导着离开过这个房间、去厕所……”
“好好好停停停我懂了我懂了！——”
左辰恼羞成怒地制止、她所描述的情景有些难以想象……不、是难以接受——尊严破损、这无疑也是惩罚的一部分。
左辰坐在了椅子上、盯着玻璃另一侧的孟倚灵。
“所以说、你来干什么了。”他的语气带着丝愠怒。
“昨天的事情、你想了没有。”
“想了。”
“结果呢？”
“我不当兵。”
孟倚灵没有接着说话、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她沉默了会儿、将手放在了匣子两侧、咔哒咔哒地逐次打开了上面的金属扣——左辰看过里面的内容物、皱了皱眉头、说。
“这是什么、你觉得我看了这个就会改主意么？”
“我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
那是一把半自动手枪、枪管下方整齐地排列着八颗白金弹壳的礼品弹、枪身一侧刻写着“SpringfieldM1911Remastered”、致敬原厂的奔马纹样位于枪柄上方。黑色枪身侧面有两条交缠着的绿色暗线、像缠绕着手指的不详蛇纹。
孟倚灵继续补充道。
“重量是原款的三分之二、157mm加长枪管胡桃枪柄。弹匣内可容纳八颗点357马格努姆弹、重新设计过的膛线分布让弹头出膛后达到四倍音速——怎么样、喜欢么？”
她完成了例行公事、将匣子合上——尽管左辰没有回答、她也明白他的意思。
“无论如何、这把枪现在是你的了——你可以拜托我把它先管理好、也可以让我找个机会处理掉它。”
“我射击课成绩很差。”左辰补充道。
“是、测试的二十发全部位于靶点周围——50mm范围内的环内。”
“那怎么了？”
“这个数字是测试用的西格手枪100m距离内最小误差。我给出的解释有两个、”她举起了两根手指、“一是、你故意的。”
“不是。”左辰很快地拒绝了、孟倚灵没有怀疑。
“那么二、低年级考试用的是固定靶。”
“没错、用的是固定靶。但这个……”
左辰张了张嘴想要继续否认、当时射击失败是的无力和懊恼却不断地涌现——无论他怎样努力去将准星对准目标、射出的弹头却总是和命中无缘。
换言之、如果有种能力叫做描边、那么左辰是这方面的天才——不过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没错、我失误的成功率是百分之百。用谕告能力不难做到这点、只要看到多种可能性重复其中一种就行……”左辰笑了笑。
孟倚灵摇了摇头、回答道。
“只是一种猜测、不过现在、我已经得到答案了。”
她将五指覆在钢化玻璃上、左辰这才注意到她自始至终并没有通过烟草来抑制点火能力——它此刻正以静态高温的形式不断倾注到钢化玻璃之中、逐层将20cm厚的晶体加热到千度、层层融化。
“我需要你、做我的替罪羊——”
说这话时、她眼里闪着掠食者般的光芒。
狼露出了獠牙、黑豹发出了低吼——钢化玻璃的融化依旧在继续、但左辰无暇顾及她那副将牢室不断融化的五指——房间内警报轰鸣、周围检测到高温的反应装甲从瓷白变得红热、不断地逼近向爆炸的临界点。
这样下去孟倚灵将会被当做协力越狱而被逮捕——这并不是左辰希望看到的、或者说、他就没想过让孟倚灵进到这个房间。
因为从那一瞬开始、他便成了猎物。
1.等待惩罚。
2.摆脱罪责。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如果他继续拒绝孟倚灵的邀请、她将因左辰的处境蒙受更大的罪责。尽管这是她自找的、但这绝不是左辰所希望看到的结局。
左辰失去了选择的余地——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过。。
“你这是在威胁我。”
孟倚灵没有回答——毕竟她用来威胁的筹码、就是她自己。这是她的自作多情、但左辰无法承认他能坐视不管。
“你根本没必要这样做——”
左辰试图让她放弃、但他很快察觉到这是没有意义的——孟倚灵要比她看上去冷静的多、她所作出的每个行为看似疯狂、却没有一个是不加考虑的。
换言之、现在……
“你咬住我了、行吧、我答应你——现在把手放下。”
几乎是瞬间、她停下了。饿狼坐在地上化作家犬、猛虎笑蹭膝盖和猫无异——孟倚灵一阵释然表情放松了下来。
“很好。那给你这个。”
她从匣子的夹层取出了一个信封、弯成筒状从烧出来的空洞之中塞进了室内。
那是已经填好了一切信息的入伍申请表——用的照片是左辰五年前高中入学时候的照片、但五年之间他的脸并没有什么变化。
“按下那里、需要你的DNA。”孟倚灵提示道。
她指的是附着在纸右下角的采血管——左辰将上面的盖子取了下来、将大拇指对准了无痛针头、摁了下去。
疼的要命。
纤细的血柱很快地涨满了纸面上的玻璃细管——左辰将手指拿开、上面挤出了一个鲜红的血珠。
血样采集是原生种服役前的必要行为。倒不是为了身体状况监测、而是处于其他的目的——队伍之中的原生种血绊利用率相较一般公民会高出很多、这也意味着他们原兽化的危险也会随之升高。根据刻在基因之中的个体弱点研制出特定的善后方案、这也算是未雨绸缪的明智之举。
半小时后、完成了队伍内身份注册的左辰和孟倚灵站在了设施之外。
没有铭牌之类的身份标示——取而代之的是一列崭新的条形码。
根据左辰要求、打在了原来的位置。
孟倚灵将装着M1911自动手枪的武器匣递给了左辰。左辰没有拒绝、单手拎了过来、比想象中要沉上不少、不过这多少也是因为他锻炼不足。
“好歹也是我送给你的、可别拿出去给我丢人。趁现在起个名字吧、给这把枪。”孟倚灵提案。
给枪起名字么？
的确、命名行为中包含着从属的一层意思在里面。同时产生的代名、又将作为一种相对而言独一无二的符号、在混乱的杂多之中让某物借之得以脱离、抵达整一。
他沉吟片刻、做出了决定。
“我想叫它、Idiot（先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