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已死”一小时后、V-303教区。
划分区域是辛德威内流民管理的手段之一、穿越城市的河道构成了V-303教区边界的一部分——一辆有着凌厉线条天蓝涂装的肌肉跑车沿着河上的桥梁驶过、停在了由铁丝网、机枪岗以及一个中队的武装查理机所组成的临时关卡前。
站岗的武装查理机的武装由仿制M4卡宾枪和M60通用机枪所组成、同时发射的火力足够在数秒内将任何汽车打成一坨废铁——效力于原型教的它们事先输入了有关刺杀事件的情报、个个将威胁等级拉到最高、草木皆兵。
孟倚灵想象出了它们在掩体之后默默打开保险时刻准备开火的样子、但她并没有强冲关卡的意思——以现在的形势想凭“Neph合作方”为由进入教区无疑是痴人说梦、提前动用武力更是打草惊蛇的无谋之举。
吴越倒是安心地躺在了后座上闭目养神、脸上盖着一个有着金黄头箍绣样的面罩——为了应付这样的情况、他经过训练将睡眠周期压缩到了常人的六分之一。
孟倚灵将车停下、熄火——60m外黄线、车的位置刚好控制在了警戒区域之外。
双方对峙着——或许只有对方是这样想的。
“还没到么、卡特那家伙……”
她在二十分钟前联系到了卡特兰瑟、对方听上去并没有太多警戒。孟倚灵得知了他现在正和芙拉儿共同行动、打算将安迪复制体的残骸送入城中——但接下来的合作便没那么轻松了、孟倚灵为了能够得到和他一同进入教区的协助、答应了卡特要在这之后为将若篁和她的姐姐提供帮助。
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能意识到对方还是个十八岁的少年。
与其说是轻信、不如说是一种无能为力的乐观——孟倚灵在他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这也是她乐意接受这一提案的原因。
“嘀——嘀——!”
尖利的喇叭声从车后传来、孟倚灵回头看去——米色涂装的军用皮卡正沿着对向车道逆行而来、略显粗暴地停在了一旁。
远处的关卡响起了鸣枪警告、孟倚灵看到车里的卡特兰瑟在哈哈大笑。
他们几乎是同时摇下了车窗——
“你这车是从哪儿偷来的?”他开口问道。
“警察征用的事、怎么能说是偷呢?——在海港那边碰到了偷渡现场、从他们哪里拿来的。你同僚大概已经在路上了、快的话应该都救的过来。”
“我说你啊……算了。之前说的事情你还记得吧?”
“清除掉将若篁姐姐的药物依赖、让她们上学——这事我又不是第一次做。我很乐意。”
“虽然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但我也不能保证以我的身份能够说服那些人——你刚才也看到了、稍微有点超速逆行就吓得漏屁。”
“你负责提供入城资格、其他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卡特一边说着“那就好”、一边打开了车的左转向灯、并到了同一道上——孟倚灵也做出了相同的操作、因为这是申请通过关卡的预先信号。
对面很快做出了回应、黄光短闪过两下意为肯定。
两辆车缓缓驶过了六十米的桥梁、两侧的闸门升起、穿着黑色制服军官模样的男子示意他们将前后车窗摇起——他们照做了、几乎是同时吴越睁开了眼睛。
“我的枪在哪里?”
“你这家伙醒来别说这种话啊!”孟倚灵忙压低了声音、“所有装备我都交给洛林洛羽他们了、需要的时候会空投过来。”
吴越很快掌握了周围的情况、点了点头。
此时卡特兰瑟已经从皮卡上走下、正在和军官说着些什么——当他们两人的视线一同投向孟倚灵时、她认出了军官的嘴型是法语的“逮捕他们”。
几乎是同时、不同口径的数十只枪管对准了车厢中的两名怪物。孟倚灵在车厢中环视过周围将车体包围起来的武装机甲、自嘲地笑出了声。
——
同时、Block-33闹市区。
左辰没想到他从电梯中走出后会进入城市内的正常运营中的地铁——他在地下听到的隆隆声音、大概是列车驶过的声响。
说是正常运营、在大部分居民内教徒都加入了前往V-303区的游行之后、包括地铁在内的一切公共交通都显得有如废弃一般冷清。
电梯一侧印着“非工作人员勿用”的字样——这是一架专门用来将救济物资运向下层的货运电梯、得知这点的瞬间、左辰多少理解了那男孩当时的疯狂。
将若篁走在了前面、两人踏上了通往地面的漫长石阶、接近午间的阳光从上方射入——“刚才谢谢你。”将若篁此刻已经止住了啜泣、向左辰这样说道。
“这种事、是个人都会遇到——你没必要谢我。”左辰将视线避开——他后来才意识到他当时完全没有必要开枪、当时的门已经很窄了、男孩从一开始就没有闯入电梯的机会。
“那样的孩子我以前也遇到过、希望搭着电梯从底层离开——”
“应该会有很多吧。”
他们没有见过电梯以上的世界、只知道食物和衣服会通过电梯运到下层——那么会将电梯之上的世界想象成天堂、也并不是件奇怪的事。
“——当时是我爸爸最后一次带我回去、有个男孩在电梯门快要关上的时候冲了过来。和刚才那男孩不一样、他跑的时候嘴绷得很紧、手里也没拿着石头什么的、只是单纯地想要尽快的跑进电梯里。我爸爸当时也用枪进行了威慑、就是这把转轮。——”
将若篁积郁很久的压力以话语的形式流出、她停下脚步、将手摁在了鲁格手枪的小牛皮枪套上。
身着暗红色卫衣的她摘下了兜帽、将那头浅粉色的卷曲短发暴露在了染上茜色的阳光之中——光线将她脸庞的轮廓勾勒成金黄、照得那双青色眸子清澈无色。在她脱下全身护甲后、这是左辰第一次意识到她是这样瘦弱的一个女孩。
但正是这样的身体、将左辰的一副男性身躯用单臂力量丢入了电梯之中——她和左辰一样、是一名在人群之中被称作原生种的个体。
她顿了顿、继续叙说:“我爸当时并没有开枪、他把枪放下了——我想他当时的打算、大概是给那男孩一次机会吧——但事实并不是那样、我爸的行为激励了他、他赶在电梯之前冲了进来的……只有他的左手部分。”
“别说了。”
“……嗯、抱歉。”
“没事。我大概、明白那种感觉。”
如果自己也做出了一样的行为、他所遇到的这个黑发男孩会不会也遭受相同的命运呢?左辰没有知道的机会、他也没有想象其他可能的兴趣。
“从这里出去吧——现在外面还称不上安全。”
左辰已经在COLORS’上了解到了外面的事态、尽管视频的分辨率十分低下、观者还是勉强能够判断出对象是一个身着Neph制服的黑发青年。为此他提前将制服丢在了地下、内侧是雪灰色的套头卫衣。
尽管如此、腰间的装备带也实在太过显眼——他找了个洗手间、除了两把手枪和备用弹夹藏在了衣服内侧夹层、将其余的全部和装备带一同塞进了最内侧的马桶里。
若是被爱莲娜知道了自己的处理方法肯定会被发一大通火、不过在目前的情况下、这也是迫不得已的选择。
两人从地铁站口走出、久违的阳光让左辰有种恍若隔天的错觉。和料想的一样、街道上也和地铁站内一样空无一人——“躲起来。”将若篁先一步注意到了出现在了街对面的人影、将左辰拉进了最近的一处电话亭。
左辰隔着窗户看去、那是一名身着皮衣的中年男性。他正站在路对面、四处张望着。
“那是查理机。——看不出来么?”
“那个、是查理机?”
“小声点!——”
说着将若篁用手捂住了左辰的嘴巴、又因为在意着明显的手汗很快又将手拿开——左辰很识相的闭上了嘴巴、他注意到那人已经将视线锁定在了这边。
然后、无视了一般的交通常识、径直地走了过来。
“抱紧我。”“诶?”“别废话了动作快些——还是说、你不想这样做?”“没啊、我没这意思。”“干涉情侣触犯隐私法、它不会冒这样的险。”“这样啊……”“你真是磨叽——”
将若篁双手揽住左辰后脑勺、将高了她约莫二十公分的青年拉向自己——两人的脸颊在鼻息可闻的距离内停下了、这样一来从外面看像两人在接吻。左辰僵硬的将双手移到了女孩后背上方、试图配合她的动作。
这不是左辰第一次意识到将若篁是个美少女的事实、不过因为她之前总是会刻意拉低兜帽的原因、那双浅潭般清澈的青绿双瞳在此刻便显得尤为奇异——左辰闻到了一股孜然味、似乎是从女孩的衣领里散来的、他微微皱了下眉头、敏锐地被将若篁捕捉到了——
“没水洗澡真是抱歉。”
“不不不我可没这么想过。当然、保持身体清洁的确是很重要的事情……不过我是不知道你们的情况啦、对于这种事情本来也没有指指点点的权利。”
在路江城,不,现在的辛德威自治区中生活并不是件轻松的事情,在过去的六个小时里左辰多少明白了这点。
将若篁接受了他的说辞,说:“这样啊、那就这样吧——那家伙走了么?”
左辰越过她的头顶望向周围——将若篁的想法立竿见影、方才就停在了电话亭一侧盯着里面二人的中年男性转过了身躯、正不急不缓地走向路口。
“已经走了。”
“那就好。”将若篁松了口气、离开了左辰的身体、“那是辛德威内用以监视平民活动的便衣警察、占人口比例百分之一。”
“那怎么看都是人类吧……”
“是的、通用巡逻机TPR型体内近半数的质量是用模拟循环系统维持活性的有机质、成分和人类组织完全一致——用子弹射穿它手腕之类的地方能导致快速失血进入自卫模式、会不加区分的攻击视野内的所有活动物体。”
“那岂不是很糟糕。”
“是啊、有关的伤害事件也是一提一大把。官方虽然解释说撤除了其中一部分、但这里我们就遇到了一个——顺便一提这也不是什么电话亭、我看你从刚才就一直在找电话。”
“什么、难道我打算联系武装直升机支援的企图暴露了么……”
将若篁止住话头——左辰一副认输的样子承诺自己不会再随便讲冷笑话了。
“这里是埃比思的交互系统末梢、我作为管理员之一有着调用的权限、”她简单地在屏幕上操作了一番、“事实上、利用埃比思系统也可以调用城市内的一切摄像头数据。”
“用它能联系到安迪么?”
话语先于想法窜出了左辰的嘴巴。
但他并没有悔言的意思、表情认真得可怕。
是的、只要是能有着些许的机会能够得到有关那个名字的消息、对于他而言都有如荒漠中的水气一般难以忽视。
“可以。但是我不行。”
将若篁说的同时并没有停下操作。
“那你知道办法么?”
“原型教内屈指可数的几个高级代理官、还有就是目前的大主教、哈尔扎德本人。他们拥有随时与神——也就是安迪——通话的权利。”
“神?!那算什么啊……”
她已经、被当做是那样的存在了么?
冲击性的事实让左辰无话可说、将若篁的声音变得愈发遥远。
“所以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被击毁的那架查理机最多也只是安迪的化身之一、她的原型机不可能这样轻易的出现在公众面前——记录中唯一的一次是在一年前、原型教的先知曾经预言过的、圣母降临。”
一年前。
那是左辰接受换颅手术后、目睹了辛德威独立宣言的时刻——当时胸膛的痛感记忆犹新、也是在那时、他第一次获得了继续自称左辰的自信。
为什么会忘掉呢……
那时胸口的撕裂感、和无比充实的斗志。
“从这里也可以调出我家里的影像、我姐姐现在应该还在睡觉。”将若篁的话语将左辰的意识拉回现实、屏幕上导出了某个房间内的影像。
将若篁的表情僵住了——
“那个笨蛋。”
左辰听到她这样低声骂了一句、从自己的身边经过夺门而出冲向街对面——他看向屏幕、超不过十平米的狭小房间被翻箱倒柜得一片狼藉。画面中衣着暴露的女性拥有着和将若篁相同颜色的一头长发、正瘫倒在床前的地板上生死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