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时40分、辛德威原型教总部。
高矮不一的两个身形从楼道之中走过、从背影看过去很容易被当做父子——虽说是父子却穿着款式相同的代理官制服，在左胳膊的外侧的臂章上有维特鲁威人样的原型教教徽。
像这样在深夜返回总部的教会代理官不在少数、而一些特殊任务也只有在夜间在提供代理。他们以神之名向异端降下惩罚、为金钱和地位不断行动。夜晚为暴力行为提供了天然的屏障。所谓“光天化日”便是对这一优势的反向彰显。
两人在人群中留下了明显的通路——原型教徒虽然对他们的行当嗤之以鼻，但也不会擅自进行议论、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很快，他们消失在了安全通道的门口。木门沉沉关上的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安全通道没有持续照明，绿色的“EXIT”是唯一的光源。
确认了周围无人后、两人几乎是同时停下了脚步。
“呜哇、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被盯上了。”名为将若篁的小个子执行官呼了口气、靠墙坐下摘掉了鸭舌帽、露出了内侧浅粉色的卷曲短发。
“没，要是做到这一步还暴露了，那只能说是倒霉。”大个子坐到了并排的垃圾桶盖上、“幸好路上没有遇到任何的生体验证，也算是我走运。”
“左辰、时间。”女孩问道。
“差二十分钟八点——感觉像是过去了两个小时。”左辰回答道、“所以、你印象中主机室的位置还有几个？”
“最后一个了——不过坐电梯到不了。”
“是，所以才会找楼梯。”
地板上铺着防滑灰色橡胶、两人将踩着这样的地板爬上四十层楼——将若篁对于原型教的总部停留在数年之前。当时埃比思主机还在试运行阶段、而这栋大厦还是Neph生化科技公司的办公大楼。
两人逐层开始攀爬、重复着左右转向的过程——他们此时没有手段得知卡特兰瑟和芙拉儿班德禄的情况，只能默默祝他们好运。
“这里和你印象中相比变化大么？”左辰问道。
“嗯？还好吧、我近期也来过这里、所以没觉得很陌生、”将若篁用手打了个叉叉、“我爸在成为代理官之前只是一介机师。虽然能进主机室、还是有很多地方禁止通行的。”
埃比思主机室的安全通道有着区别于其他楼层的密闭钢门、如果顺利的话用将九泷的身份就能将其开启——当然更大的可能他们需要另寻入路。
跑在前面的将若篁停下了脚步。
“在这里会有密封门？”
左辰也在同时看到了将整个通路封锁的金属防火门、上面没有任何身份识别的位置——但现在并没有任何火灾发生。
“果然、有积灰。”将若篁用食指抹了一道、“这以上的通道被永久性封闭了。埃比思主机室不能通过通常手段进入、我早该料到会这样的。”
“是的，从这里离开吧——”
左辰话音未落、两人身后的大门从建筑内侧被打开了——“发现异常分子、生成报告并上传。”出现在门后的是一台安迪复制体、浓密的黑发从肩上泻下、盖住了高露出度的紧身衣物——和记忆中不同，眼前的复制体双目覆有红色的目镜。
“我是第71期教会代理官将若篁、这位是我的父亲、第69期。”将若篁忙进行解释、将自己的身份呈明。
“声纹信息录入——通过。”
将若篁松了口气，拉起左辰右手打算从复制体身边走过——“要求生体认证、请配合检查。”无感情的声音再次响起、左辰不禁有些怀念那位安迪替身的亲切性格。
将若篁没有将动摇表现出来、默默地将右手伸出完成了手纹采集——复制体微微点头、挡住双眼的红色目镜转向左辰。
他的身份即将暴露——连带将若篁的谎言。
原本认为能成功的自己真是天真、他将手缓缓伸向腰间——枪套中放着M1911R和格洛克18、在这样的距离内就算是他也可以命中。
“对不起。”
左辰听到将若篁这样小声说道、他有一瞬感到了困惑——紧接着她便以不可思议地敏捷从左辰的身边闪过、将鲁格左轮掏出、抵住了了他的后脑勺。
“咔哒——”
左辰察觉到了声音之中微妙的不同——这次的枪管中并不是空膛。
女孩以娴熟老练的动作锁住了自己的惯用手、将身子压下——她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地完成制服也有左辰暗中配合的原因、她捏了捏左辰的手心以表感谢。
左辰听着将若篁宣布道：
“第71期代理官将若篁捕获在通缉逃犯一名、该犯于当日上午六时击毙原型教要人。极度危险、申请支援。”
——
纵向距离五百米外的CRAT战车内，孟倚灵气急败坏地敲打着副驾驶的靠背——托此所赐，吴越提前了五分钟从瞌睡中惊醒。
“左辰，这个，笨蛋！——”她的抱怨和拳头的鼓点一起，隔着椅背传到了吴越身上，“吴越！回收无人机！没必要盯着那个蠢货了！”
“啊啊？这么快，我记着他刚进去没多久啊。”
“然后就被抓到了！——”
从孟倚灵所掌握到的楼内巡逻机体的动向上来看，左辰和将若篁从进入建筑的一开始便被注意到了。左辰所使用的身份卡是一年前代理官的身份，这本身便是值得警惕的地方。但他却还是大摇大摆漫无目的地游荡、无故进入安全通道的行为彻底让他们被警备锁定。
“太不专业了，看着都觉得丢人——”
“嘿，是谁握着主机室的位置还不跟他讲的？你要是发个匿名邮件过去、说不定我们现在都可以开始火力打击了。”吴越白了她一眼。
“人家想看看左辰现在的水平吗……”孟倚灵转着手指表示委屈。
“结果呢？”
“很失望。”
“不，我说的是现阶段的处理方式——好了，你把勇者从新手村放出来就直接丢魔王堡、现在他被路上碰见的杂兵逮着了。”
“不许挖苦我！”孟倚灵抗议，话锋一转，“联系洛林洛羽，让他俩待机。你我做好准备，准备把勇者带出来。”
“喂喂，直升机滞空超过十分钟就会被射下来。”吴越替他们两个捏了把汗。
“那就是现在该开始考虑的事情了啊——”孟倚灵没有改变注意的意思。
“我日，想一出是一出。”
话虽如此，吴越还是将战车自驾驶模组从屏幕上调出——地图上的立体结构中左辰位置随着电梯缓缓上升，吴越根据较为薄弱的建筑外围选取了合适的狙击点，将多足战车向那些地方进行引导。
“这车上的枪还蛮劲的嘛……”
作为一名精准射手，吴越对于武器的偏好自然是精确度和杀伤力兼具的远程打击道具——巴雷特82A1M型反器材步枪、使用.50mm口径勃朗宁机枪弹。加长枪管的末端有着有着标志性的折线形制退器、棱角分明的外形不断强调着它是怎样一头威力强劲的钢铁猛兽。
CRAT多足机动战车攀附于地下空间的顶层墙壁之上，200度的机舱角度调整给他提供了能够俯卧射击的便利环境。他将车身顶端的舱口打开，将副驾驶座放平、借助防滚架和三脚架将狙击步枪重达20kg的枪身固定。这里距离地面约200m，低头看向地面，建筑之间街道之上人流车辆川流不息。
孟倚灵打开了最后一包饼干棒，嘎巴嘎巴地嚼着蓝莓味Pocket饼干棒。
“喂喂？洛羽？你现在在哪？”
内线接通的瞬间她咕噜一声将口腔清空。
“诶诶？这么快？呀……哥，哥你慢点……”
“呃，我打扰了？”
“诶诶？没有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啦。从刚才开始Under-town电器都被弱脉冲弄故障了，转轮机炮的电箱坏了我在修呢。没有脚手架只能让洛林当了。”
耳机中传来洛林略显遥远的声音：“我现在是脚手架了。”
“行——大概多久可以起飞。”
“诶，真的要飞么？——在这里是有禁飞令的吧，能用电梯运下来还是用的‘这是有螺旋桨的机动车’这样的理由。”
“是的——我和吴越会给你们提供掩护，放心好了。”
“没有没有，我刚在开玩笑——我没有任何质疑的意思、毕竟这是任务。”
洛羽的语气认真了起来。这蓦地让孟倚灵有些无奈——就算摆脱了N1049这个制度内人员代号已有四年时间，她依旧没办法比那时保护更多。
“最重要的是保护好自己。”孟倚灵说道。
“哈哈，这点你强调过很多次啦——我跟我哥都懂的，放心好啦。”
结果被安慰的一方反倒成了自己。
“所以，具体的内容呢？”
“我需要你们在原型教总部周围悬停待机。”
“喂喂，当真么……悬停待机，那不就是活靶子么？”洛羽话虽然那样讲，但主观意见也很强烈，“我希望听到解释。”
“悬停待机，准备接应左辰——他现在已经被逮捕，原因是伪造身份非法侵入设施。”
“什么设施？”
“你们现在大概也能见到。原型教总部。”
那栋真正意义上高达穹顶的大厦在Under-town中沐浴着自上而下的黄色灯光、以耶稣像般的肃穆默默地注视着群氓居住着的大地。
“我刚吃了他给我做的冰糕，”洛羽有些跟不上节奏，“诶诶不对，他为什么会到哪里去啊？你的命令么？”
“啊，是的。”孟倚灵撒谎道。
“你竟然让左辰哥单独进行这种难度的行动，我无法理解——算了，估计我问你现在也不会讲。我完成修理了，现在和我哥回到了机舱里。周围视野良好、随时可以起飞。”
洛羽声音中的温度渐渐降低——这是必要的牺牲，孟倚灵想。
为了目的不能有任何犹豫，她向自己重复道。
手里的蓝莓味pocket饼干因手掌的温度糖料渐渐化开，一根根地黏在了包装盒上。蓝莓味。她向来不喜欢蓝莓，冷色调会让她很没有食欲。但很意外的她尤其钟爱作为加工食品出现的蓝莓口味——蓝莓作为材料被处理的面目全非，仅存的象征是人工色素所提供的假象——这是一种报复，她想，她从某个时点开始，便迷上了诸如此类的报复行为。
一年前她被安迪的出现所毁掉的日常，她将加倍奉还。对象当然不是安迪本身——安迪只是机器、机器不值得被仇恨——是造出那机器，利用那机器的人。
“SIS部队辅助班洛林、洛羽负责接应左辰从建筑外围逃脱，之后通过火力手段协助他进入埃比思主机室——十五分钟后攻击开始，完毕。”
——
左辰脑海中最坏的情况是被当场击毙。
不过这似乎是一种奢望、死掉固然轻松，但活着便注定要在难以辨别的希望和绝望之中饱受煎熬——自己当时配合着将若篁的动作束手就擒，这给了他很好的保护，结果是他被随后赶到的武装查理机当场制服，身上包括腰带在内含有金属的一切都被缴械，双手上是重为四公斤的手铐，侦测到两腕距离超过五十厘米便会施加逐次递增的连续电击。
站在电梯里的时候，他能够感受到站在角落将若篁的一呼一吸——她在将左辰制服交诸教会后并没有离开，而是选择了留下。
左辰无法理解她这样做的原因——自己当时之所以会配合她的动作就是为了告诉她，他明白她在这种情况下别无选择。
或者说，这是最好的选择。
将若篁和左辰不同，她并非一无所有——她有姐姐，有她父亲所守护下来的，两人接下来的人生。左辰不过是才认识没两天，说是陌生人也不为过，主动暴露他的身份来摆脱危险是再合适不过的事情。
左辰无意对此多加抱怨——他反而有些后悔，没有在一开始就和将若篁将自己的态度说明。他无意让那个愿意将自己已故父亲的工作制服和身份卡借给自己的女孩抱有太多的负罪感，目前的一切只是发生了而已。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自己现在——对主机室的所在一无所获、行动自由被控制、没有反抗手段——再次回到原点，飞蛾扑火般的赌博行为血本无归。
他本以为自己在这之后会被带到地下的监押设施——但事实并非如此，随着楼层的升高周围的气氛也就愈发凝滞，从电梯中走出后两侧是空荡荡的楼道，灯光随着六名武装查理机和两名人类的脚步逐节亮起，他们的影子周期性地伸长压缩。
漫长的回廊漫无尽头、周围没有任何屋门，也没有任何用以表示移动距离的标示。就好像整栋建筑中只有他们似得，他们在楼层周围不断行走着——左辰向窗户一侧看去，七十一层——从这样的高度已经可以直观的感受到整个地下空间的局限感，充当了穹顶的混凝土结构变得近在咫尺，而灯火通明的地面遥不可及。
“这之后要去哪里？”——他当然没有蠢到问这样的问题，自始至终他都保持着完全服从的态度，对于自己的行进终点一无所知。
脚步声在漫长的走廊中重叠——直到其中一个查理机停下了脚步。
行进节奏被打乱引起了另外数台的注意，左辰将双手举到胸前试图说明原因并不在他——他这样的担心是多余的，行为异常的查理机转过身来。
“告诉我，你来这里的原因？”
空气凝滞，机械兀自发问——尽管话语中指代不明，但左辰明白它所发问的对象正是自己。直觉告诉他那并不是安迪，但它知道自己过去的事情。
他扬起头，直视着武装查理机的面部——它们统一为身高2.25m的人形单位，通体覆盖着有灰白色的运动纤维。主要武器配备为施泰尔5.56mmAUG精准步枪、在肘部和膝盖之类的地方有着同时可作为攻击防护手段的聚合材料护板。面部覆盖着完整光洁的黑色镜面、上面荧荧亮着将其横断的红色激光线。
发问的查理机并没有将枪口对准左辰，但他总有种回答错误就会被当场爆头的预感——将若篁沉默着站到了左辰和查理机之间，她也在等待左辰的回答。
“我不知道。”
左辰很短促地说道——但这并不影响查理机准确地捕捉到这段音频信息。
他说的是事实——问他舍弃掉自己一年之间所习惯的日常来到这片陌生的是非之地的原因？他根本不记得一年前的事情，再怎样的解释都是在冠冕堂皇地自我欺骗。
这并没有引起查理机下一步的动作，将若篁也在一瞬失去了力气——左辰知道自己这样的说法很不负责，但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余地再去做个理想主义者了。
“我所知道的只是、你们的神，”说出这音节的瞬间左辰感到一阵恶心，“我说的是安迪、她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有危险。我所知道的只是这些。”
“那危险和你有关么？”
“和我有关——事实上，威胁来自和我通行的Neph成员。或许我在你们眼中是上午那次袭击的实施者，但我想你们应该早就发现了，那一刻同时发生了两次射击。”
“肯定：M1911使用者、近距离射击失误。”
尽管是冷冰冰的吐槽依旧令左辰有些难堪——但思路也渐渐变得明晰了，他现在的立场和原型教从保证安迪安全的角度上讲是一致的，他大可以利用这一点。
“除了这个，我想你也能调出这位代理官的任务记录，”左辰将将若篁推到自己面前，“她当时也在场，她的话，我想可以作为证明。”
“你你你……”
将若篁因左辰态度突然间的转变而不知所措，但她很快明白了左辰的目的——“是的。我可以证明他并不是袭击者。”她改换态度。
“怀疑：该犯向保护目标射击为既定事实，请说明原因。”
“那是……”
左辰打断了她、连珠炮般说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不是安迪——事实也的确如此，那只是一台复制机。我也知道她在这栋楼里，我是来保护她的。”
强盗逻辑。
但这些的确是事实——查理机的逻辑根据和其他计算机范式一样是语言，换言之语言对它们的影响是决定性的。
“这样啊。我明白了。”
如果说查理机能够具有表情，它在那一瞬头部镜面的红线颤动给了左辰一种微笑般的错觉——“你是……Na-ya？”左辰说出了两个自己大脑无法理解含义的音节。
对方很快产生了回应——他点了点头。
“肯定：Na-ya同本机注册名发音一致。”
“不，我不知道……”左辰陷入疑惑——他可不想在这种时候用“我记名字比记面孔要更擅长些”来进行解释，但在刚才的那一瞬，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大脑中苏醒了。
“这就够了，我本也不需要这以上的更多——”
“我应该有印象的。”
“你不可能记得有关我太多——我曾经是安迪的自卫人格、作为埃比思工程的自动维护程序持续运行至今已31,224,142s。”
“那是……什么？”
“一个持续累积的数字。”
“不，我当然知道那是时间！我在说你，娜亚，我应该还记得你的……”左辰的声音颤抖起来，但溢出的并不是记忆，而是徒然淌下的两行热泪。
“请停下。”娜亚试图阻止。
左辰的声音变得沙哑，问道：“为什么？”
“我是娜亚、不是安迪——所以我将你带到了这里，七十一层，埃比思主机室”
“这里？……”
左辰话音未落，毫无预兆的暴行在眼前发生了——密集的弹雨命中了自称娜亚的人形，将它打的浑身震颤分崩离析。机体内部结构从破碎的纤维间暴露出来，线路断裂火花四溅。射击者数目为五，凶猛的火舌在AUG的枪口前狂舞。它们用着造物者给予的兵器将同类撕裂、任凭枪焰将自己的面容映亮无动于衷。
尽管能够模拟人类的行为，它们终归是机器——无从发泄的怒火让左辰大脑充血一片空白、他将拳头高高扬起向前冲去。意料之外的阻力将他的双脚困住，让他重重地摔倒在地。
“你疯了么！”
将他抱住的是将若篁的双臂——冰冷的地面给了他当头痛击，方才的怒火就像周身的疼痛一般缺乏真实感——但当他再次抬头看去时，将真相告诉自己的泄密个体已经彻底失去了原来的样子，支离破碎、颓散在地。
那是机器。
它的身上看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它的身体不过是一些零件的集合体——那是机器，左辰向自己重复道，只有这样能让他获得些许的宽慰。
对于自己，依旧无力的事实。
“系统维护完毕，任务继续。”
相同音色的机械声音依旧冰冷，余下的武装机再次将左辰包围。它们高大强健的身躯在来自窗外微弱的光中投下浓密的阴影，将踉跄站起的左辰完全遮盖——左辰视野模糊地分辨着地面上散落着的机体零件、这些零件不断地提醒着他、刚才曾将自己过去的一角拼命揭露给自己的意识，已经和那具停止运作的坏损机体一同沉寂。
“抱歉，将若篁——我已经走不下去了。”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因失望跌入低谷，“我们已经知道主机室的位置、已经完成目的了——接下来就很简单了、只要找机会离开这里，然后……”
“没有，不是那个意思。”
左辰将身体站直，走向其中内侧的墙壁——AUG的枪管齐刷刷地锁定了左辰的身体，武装人形头部镜面上的红线乍然亮起。
他对此熟视无睹，举起右手，轻轻贴在墙体表面——他抬起食指在白色的墙壁表面试探性地敲了敲、反馈回来的震动几乎为无。就算将他浑身的骨头做成钻头也无法钻透的坚固、就算将他体内全部热血不断浇注也无法融化的冰冷。
他像是听着别人的声音讲道：
“安迪就在这后面——我已经，走不下去了。”
“开什么玩笑？！”
是啊，开什么玩笑——左辰也想像这样发问、明明自己已经站在自己所能达到的最近的地方了、可这里却有堵墙。
哈哈。
左辰想象着自己肺腔中发出空荡荡地笑声，但他并没有这样做，因为这样做他所嘲笑的是他自己——“叮——”左辰一侧的无线耳机中响起了来电提示。
像鲨鱼嗅到鲜血般、左辰捕捉到了这一瞬的变数——他转过身来，佯作抱头状当手经过耳边的瞬间将电话接通。
“好久不见、左辰同学。这一天里你有没有想我啊？”
那是孟倚灵的声音。
左辰清楚自己之所以会面对这一切都是她所导致的——而孟倚灵从一开始就和他坦白了一切，包括她当时所想的、以及她现在会做的。
“啊啊没必要回复没必要回复——我现在正在看着你，知道你现在面前堵着五个枪口说不了话。姿势不错、我隔着望远镜帮你拍一张。”
孟倚灵在某处看着他——从能看到他的某处。
得知这点的左辰不安油然而生，他刚刚才得知了安迪的位置，而孟倚灵说不定很早以前就掌握了这种程度的情报——“没错，我在等你。”孟倚灵敏锐地注意到了左辰表情的变化，“等你也赶到这里。不然不公平嘛。”
公平？
那种东西从一开始就并不存在，这完全是她一个人的恶趣味才对——这让左辰不由得感到愤怒、她从一开始就将自己瞒在鼓里。
“当然，一直瞒着你我也有些过分、所以我会补偿。你现在的处境很麻烦对吧，那就听好了——保持现在方向，向我鞠躬道歉。”
鞠躬道歉？
“你刚才是想要让自己死在那里吧？中途放弃可是犯规行为，所以、向我道歉。”
左辰回忆起自己自己在娜亚被击毁时的冲动行为，明白了她的意思——当然，他并没有为此道歉的打算——他举起双手，对准窗外、竖起中指。
“得得，你这小子，不尊敬师长，记大过——”
孟倚灵话音未落，左辰面前的机械头颅先窗口一步从面部迸裂——12.7mm口径的硕大弹头轻而易举地击破了顶级安全规格的建筑玻璃，从后脑顶入，拉扯开面部灰白的肌腱。弹头命中了左辰头顶上方约莫半米的墙壁，反向弹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首级有一半被残余纤维吊在胸口的武装人形当即停止运作，身体原地晃动了两下于左辰面前轰然倒地。
这引起了相当的骚乱，余下的四台将注意力从左辰身上离开，其中一个探过身去检查袭击来源——第二发狙击以缓慢的节奏须臾而至，深深陷入他的肢体当中、巨大的动能将约莫半吨重的机体掀至半空，身体径直砸在了左辰身边的墙壁上。
余下的三台确认了攻击来自外界——第三发命中了右臂，弹头先是将AUG从枪身正中挤压剥碎、然后沿着手掌射入，右臂像塞进了一颗手雷般从中炸裂。第四发和第五发命中了同一台机体的腰际、将它从身体正中切做两半。
最后一台环顾四周——在短短的三十秒内，它的同伍者便和方才所剿杀的违禁个体遭受了相同的命运。它迟疑了一瞬，转过身去将AUG的瞄准镜对准头部的视觉单元，瞄向之前的五条弹道所锁定的位置、缓缓抬起枪管——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好像它能明白自己会在这一过程的任何一个时刻被弹头命中一般——瞄准这一行为的意义早已被剥夺，但它除了这样做以外、找不到任何多余指令能够选择。
最后的射击迟迟不到——它隔着瞄准镜，终于找到了四百米外正在进行再装填的棕发男性——他位于一台CRAT战车的圆形舱体内、面部覆有防风目镜、左手正以沉稳的动作将另外五颗子弹送入弹仓，再次透过瞄准镜望向这里。
针锋相对的瞬间，射手将手从扳机上移开，向着大楼的方向简单敬礼。
最后的武装人形将扳机扣下，密集的枪焰从AUG的枪口窜出，将面前被五发机枪弹破坏掉整体结构的建筑玻璃打的粉碎——高空的强劲气流吹入室内、子弹命中虚空、叮叮当当——武装人形持续着射击，直到将整个弹夹射空。
强光射入、左辰用双手挡住了眼睛。
悬停在空中的“云雀”直升机解除了光学迷彩，在夜色中显现身躯——左辰逆光勉强辨认出了驾驶舱中的两人、是洛林和洛羽。
她正举着一个瓦楞纸，上面用黑色马克笔写了三个字母。
RUN。
润？左辰不解。
将若篁先一步注意到了直升机翼下方六发幼畜空地导弹保险解除的声音、一把拉起左辰沿着走廊向一侧开始了逃亡——直升机向后平移抵达安全距离，两个一组，将六发导弹依次射出。足够摧毁小型基地的爆炸当量集着弹于两米的半圆之内、连续的爆炸引起了建筑一阵震颤，灼热的气浪沿着环状的走廊直逼二人、强烈的冲击波隔了数十米的距离将奔跑中的两人掀翻在地。
待震动停歇、他们回过头去——爆炸波及到了上下至少五层的范围、原本完整的大楼表面上出现了巨人毁坏般的环形缺口。
“左辰、看那里。”
沿着将若篁的视线望去、左辰注意到了她惊讶的原因——曾经将自己阻隔的白色墙壁在六发幼畜导弹连射的轰击下毫发无损。而当硝烟散去他得以确认其它楼层的损毁状况时、他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白色墙壁、而是一幢将整个大厦自上而下完全贯通的巨大圆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