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出去
除开陪伴秋瑜的时间，薛世衍一般是和夏果度过的。
海蓝中学虽然禁止学生在外打工，但管得并不严格，通常只要不是在上学日，哪怕发现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前那三个女生曝光了薛世衍两人在女仆咖啡厅的照片，其实硬拗说是穿着玩玩也不是不行，反正那个店长和夏果很熟，学校又不可能真的像警察一样调查店里的用工情况。
——毕竟法律也只禁止聘用未满16岁的青少年。
校方之所以做出“停课一周”的处罚，更多的还是想让薛世衍离开一段时间，让舆论的热度降下来。
换句话说，是因为薛世衍的关系，才导致夏果也被停课。
因为两人在女仆咖啡厅的照片都被曝光了，如果只处罚薛世衍的话，说不过去。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再说了，我正想好好思考一下新的作品呢。”
夏果倒是表现得很豁达。
她成绩一向很好，年级第一的位置已经坐很久了，从没遇到过像样的挑战，以至于在同年级学生的心目中，“夏果”这个名字就等同于“年级第一”。
用她自己的话说，即便是现在参加高考也没有问题。
“不过我走了，你可咋办呢？”
夏果曾这样半调侃地说。
她只是不想轻易的舍弃和薛世衍的中学时光。
【而且我本来年龄就比他大一些，再跳级的话，不就成‘学姐’了吗？】
每个女生都对年龄相关的事情特别在意，夏果也不例外，她不想让自己表现的比薛世衍年长。
所以即使有能力立即参加高考，她也从未在心里想过这件事。
薛世衍陪伴夏果的时间并不多，也就每天早上在楼下碰面，再一起到医院去。秋瑜住院这段时间，秋阿姨每晚都陪着她，所以没办法再做早餐了，早餐的事就由夏果主动承担了过来。
她专门去买了营养早餐一类的书籍，自己琢磨着做，倒也像模像样——失败的次数就不必说了。
秋瑾向来喜欢夏果，直说不必麻烦了，医院附近就有早餐店。但夏果坚持要做，她说外面的东西多不干净呀，还是自己做的放心。
“我没记错的话，你向来就是能在外面吃就在外面吃的类型吧？”
薛世衍吐槽，被夏果狠狠拧了下胳膊上的肉。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秋瑾对两个孩子的打闹笑呵呵的，还说夏果真是个不错的女孩子，学习又好又会做菜，将来谁娶了她肯定有福气。
直把夏果夸的脸蛋红扑扑的，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夏果一般不会在病房待太长时间，把时间都留给了薛世衍和秋瑜。她是知道秋瑜喜欢薛世衍的，但同时她也明白两人没有可能，自己不需要在这种时候表现出嫉妒心。
【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就让世衍多陪陪她吧。】
她现在无论是心态还是行动，都渐渐以“薛世衍女朋友”的身份转变，看秋瑜的目光也愈发和蔼。
晚上薛世衍多待了一会儿，因为今晚秋瑾夜班，要先处理完手头的工作才能过来陪秋瑜。两人在病房里玩佘幼薇留下的跳棋，眼看天色越来越暗了，秋瑜忽然精神奕奕地说：
“咱们出去吧？”
“出去？”
薛世衍心想吃晚饭之前不是才在院子里和那三个小家伙玩了许久么，怎么又要出去了？
“外面这么黑，弹珠一下子就找不到了。”
“没说弹珠的事呢。”
“不是弹珠？那你出去干什么？”
“我肚子饿了！”
秋瑜理直气壮地说。
“等等——”薛世衍意识到哪里不对，“你的意思是，出医院？”
“对呀！”
“不行！”
薛世衍坚决反对，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胡闹。
秋瑜抿着嘴巴，眼睛从下往上瞪着他。
“你瞪我也没用，说不行就是不行。”
“可是我饿了！”
“才刚吃完晚饭，你有那么快饿吗？”
“哼……不信你把耳朵凑过来，我肚子都咕咕叫了！”
薛世衍不信她这套鬼话，也没有把耳朵凑上去。
秋瑜见薛世衍态度坚持，不由皱了眉头，又语气放软说：“哥——这几天医院的饭菜太难吃了，跟没放盐似的，我嘴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你就带我出去吃点儿好东西嘛！”
说着还双手合十，露出可怜兮兮的眼神：
“求求你啦，哥哥——”
“……真的想吃？”
“嗯嗯！”
秋瑜点头如捣蒜。
“那行吧。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回来。”
薛世衍刚要起身，就被秋瑜抓住了手。回过头，这小丫头片子嘟着嘴，委屈地问：
“你忍心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吗？”
“这是医院，又不是魔窟，有什么忍心不忍心的？”
薛世衍心中好笑，揉了揉秋瑜的脑袋，“你到底想不想吃啊？不吃就算了。”
“想吃啊！可是……我想跟你一起去！”
“为什么？”
“因为……我害怕……”
秋瑜这句话一半真，一半假。
但薛世衍以为她是在找借口，便摇头说：“如果你真的不愿意一个人待在这里，那也好办，你想吃什么，我点个外卖就行了。”
他心想这下总没有理由出去了吧？
然而秋瑜是那么好打发的人吗？只见她挑剔地砸吧砸吧嘴，很是嫌弃地说：“外卖能好吃吗？等做好再送过来，都不热乎了，这医院又没有微波炉……”
“我的大小姐，你到底想咋样？”
薛世衍叹息说。
“咱们一起出去吧！”
秋瑜再次回到原点。
两人一个躺在床上，一个坐在床边，大眼瞪小眼，都无法让对方改变心意。半晌过后，薛世衍问：
“你跟我说实话，你出去想做什么？”
“我说的是实话啊，想吃点儿新鲜的东西……”秋瑜说着说着，又装作无意地说，“当然咯，也顺便出去透透气，总是待在医院里，没病也生出病来了。”
听她这样说，薛世衍认真想了想。
“也行，但是得先问过秋阿姨才行。”
“欸——？”
“别叫，再叫我就不带你出去了。”
秋瑜鼓着嘴巴，埋怨薛世衍是老古板，一点儿不通人情。
没理生着闷气的秋瑜，薛世衍到值班室找了秋瑾说明情况。他本以为秋瑾不会同意，却不想秋瑾只是思考了片刻，就答应了。
“秋阿姨，你真答应了？”
“我还骗你不成？”秋瑾笑着说。
薛世衍微微蹙眉：
“可是，她现在还在住院阶段……”
“没事的，那丫头不是身上有什么问题，最主要是精神上的，”秋瑾解释说，“闫医生之所以让她住院观察，也是想让她多接触些外人，别整天一个人闷在房间里。现在她既然主动要求出去，这是好事。”
说着，秋瑾又叮嘱一句：
“不过你得注意一点，不要去人多的地方，以免对她造成什么刺激。”
“嗯……那好吧。”
薛世衍点头。
等他回到病房，秋瑜还气鼓鼓的呢，别过头去不理自己。暗自笑了笑，薛世衍把秋阿姨同意的事情告诉她，果不其然，这丫头立马就精神了起来。
“我就知道，妈妈对我最好了！”
“喂喂……难道你不感谢我吗？”
薛世衍指了指自己鼻子。
秋瑜对他做了个鬼脸：
“才不感谢你呢，你是打小报告的坏哥哥！”
“咦？！”
“哈哈哈——”
见到薛世衍吃瘪的样子，秋瑜畅快地笑了出来。
二、选择
“你想吃什么？”
“烧烤！”
“不行，太不卫生了。”
“那就豆花！”
“这时候去哪里找卖豆花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吃什么？”
“嗯……肯德基？”
“我要吃有味道的！！！”
“知道了知道了，你想把我耳朵震聋吗！”
“哼！”
出了住院部大楼后，薛世衍从车库里把自己的自行车拖出来，让秋瑜坐到后座上去。
“你什么时候买了辆自行车？”秋瑜好奇地问。
“这是借的，每天来来回回往医院跑，多花钱啊？还不如骑车过来，省钱又锻炼身体。”
薛世衍坐上去蹬开停车架，把脸转向后面：
“坐好了吗？”
“嗯。”
秋瑜点点头，又轻轻搂住了薛世衍的腰。
自行车载着两人朝医院外面驶去，秋瑜仰起头，看着薛世衍的后脑勺，又问：
“是夏……夏果姐姐的车吗？”
“不是。”
“欸？不是夏果姐姐的，哪是谁的？”
“……我怎么听你这话的意思，好像是我除了夏果就没其他朋友了？”
“不是吗？”
秋瑜歪了歪脑袋。
薛世衍一边蹬着自行车的踏板，一边说：
“我可是有很多朋友的，借个自行车什么的还不是轻轻松松？”
“哦，那你除了夏果姐姐外，还有哪些朋友？”
“……嗯，这个嘛……比如严立文啊！之类的……”
“哦，看来这辆车是严立文哥哥的了。”
秋瑜心中了然。
被说中事实的薛世衍无言以对，只能闷着头猛踩踏板。
但过了一会儿，他又不甘心地说：
“我真的有很多朋友……”
“是吗？都有谁？”
“这个，那个……人数太多，容我想想……”
“哥，实在没有就不必勉强自己了。”
秋瑜拍了拍他后背。
但这让薛世衍更受打击了。
他一向自认为自己是现充，和那些宅男不一样，但关键时刻，却没有几个能说得出口的朋友。
【难道，我其实是宅男？】
不可能！
我怎么可能是宅男呢？
急于证明自己的薛世衍左思右想，开口说：“嗯……对！还有沈萌春，她也是我朋友！还有还有，你以前那个同学，叫符珍妮的，她……大概也算是我朋友。另外，我们班的班长也是我朋友，还有个叫程然的女生，同样是我朋友！这还不算什么，夏果的……”
“停停停——”
秋瑜越听越觉得不对味儿，皱眉问，“哥，你说的这些都是女生吧？”
“女，女生怎么了，女生就不能当朋友吗？”
“可是，除了严立文哥哥外，其他朋友全是女生……无论怎么想这都很奇怪吧！”
秋瑜眉头越皱越深，眼神中透着浓浓的怀疑：
“哥……你找人看过面相么？”
“面相？”
薛世衍不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懂？”
“不懂。”
“哼，你命犯桃花呗！”
说着，大拇指和食指在薛世衍腰上狠狠拧了一圈，疼的薛世衍差点儿把自行车开到机动车道上。
“你干嘛啊？”
【这小丫头片子怎么也会这一招了？难道是跟夏果学的？】
秋瑜翻了个白眼：
“给你个教训，让你不要随随便便招惹女生！”
“我哪有招惹？”
“没有招惹都这么多女生围过来了，招惹了还得了？”
“你讲不讲道理……”
一路有惊无险到了医院附近的小吃一条街，等下车的时候，薛世衍腰上青一块紫一块，可谓是五彩缤纷。
秋瑜兴致勃勃跳下车，又双手背在身后歪头问：
“不是说不卫生么？”
“反正你就是想吃这些东西吧？”薛世衍推着自行车往前走，“再说了，不是有句俗语么？‘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又不是大富大贵的人，穷讲究那么多干嘛。”
秋瑜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不错，很有觉悟嘛。”
这条街上开满了各种餐馆，路边还有小摊，从水饺到炒饭、再到面条，应有尽有。秋瑜走在薛世衍身边，把鼻子抬得高高的，寻找着心仪的食物。
“找到想吃的了吗？”
“果然……还是想吃烧烤！”
“行吧，但不能多吃！”
“耶！”
她开心地蹦了起来。
看到秋瑜兴高采烈的样子，推着自行车走在后面的薛世衍满怀感慨。他仿佛又看见了第一次在公园里遇见的那个“男孩”——小小的个子，穿着黑色连帽衫，眼神桀骜不驯。
过去的秋瑜是冰冷的，像零下三五度往头上泼一盆冷水，冻的人浑身发麻。只有在自己女装时，这个冷冷的女孩才会绽放纯真的笑容，一如活泼的孩子，天真中带着一丝狡黠。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秋瑜渐渐改变了，变得不再那么冰冷，也学会了微笑。
但最大的改变是这次，晕倒过后，秋瑜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只经历了短暂的消沉便振作起来，开朗的笑容更甚以往。
仿佛涅槃重生的凤凰，在打击之后愈发坚强。
薛世衍想自己或许真的是过度操心了，秋瑜有能力自己照顾好自己，也拥有面对险恶的勇气。
只是……
他又想到了开学前夕，在游乐园的那个吻，以及悲伤的哭诉。
因为那个吻，他迫不及待地向夏果表白，然后闭上双眼，遮住耳朵，故意躲避着秋瑜。
老实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无论是回应还是不回应，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在强行理性的判断下，似乎也只有无视更好一些。
【我真是个人渣……】
不想伤害任何人，却反而可能把所有人都伤害了。
世上从没有两全其美的事，薛世衍知道，但当自己亲自面临选择时，才知道做出决定有多艰难。
或许，可以问问本心。
他问自己，到底喜欢的是谁？
是夏果吗？毫无疑问，薛世衍是喜欢夏果的，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彼此失去任何一人都无法想象将是怎样的场景。然而也正是因为这份近乎家人般的情感，让彼此都裹足不前，难以认定自己的心意，究竟是将对方当做家人、还是恋人？
所以夏果才从不提“喜欢”两个字，直到一年前的圣诞夜，情难自已；
所以薛世衍才会在初见黎冬瑶时被对方遗世而独立的绝代风华所吸引，心跳像火车一样，真切感觉到了“喜欢”这两个字的意义。
那么他喜欢秋瑜吗？
从一开始的厌恶到后来的作弄，秋瑜带给薛世衍的难堪远比夏果更加深刻。他过去很难理解这个女生在想什么，现在也了解不多，在薛世衍眼中，秋瑜有种谜一样的气场，仿佛藏身于迷雾中，看不真切。
时而冷漠、时而狡猾、时而脆弱；时而喜悦、时而悲伤、时而茫然。秋瑜戴着太多太多的面具，每一副面具都那样的虚假，又那样的真实，让人分不清到底是真，到底是假。在追寻真与假的过程中，薛世衍或许不由自主地被她的情绪所感染，将这个孤单又伤感的女孩子刻在了心里。
他直到现在都有一个疑问。
为什么秋瑜看自己的眼神，总像是在看另一个人？
那眼神中蕴含的喜悦与怀念，仿佛两人早就认识，现在不过是久别重逢。但薛世衍翻遍记忆，也不曾记得与秋瑜有过什么交集。
两人过去的人生如同平行的线，若没有各自父母的结合，本不该相遇的。
那么——
到底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让秋瑜产生了会用那种眼神看自己的事情？
【大概是将自己当做别人的替代？】
薛世衍也这样想过。
他最初怀疑是自己无意中与过去的秋瑜有过短暂的交流，但若只是短暂又平平无奇的交流，秋瑜怎么可能记到现在？
所以，大概是类似的人吧。
那是个对秋瑜来说很重要的人，因为自己和他很相似，所以才移情到自己身上。
之所以会告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薛世衍没有问秋瑜。
他隐隐中有种预感，如果将真相上面的纱布掀开，那么将发生谁也预料不到的事情。
他没有这个勇气。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