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草坪上的对话
“太可怕了,那家伙根本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时间是下午第三节课后,薛世衍与他的青梅竹马夏果坐在操场外的草坪上,大倒苦水。
“是是是,这句话你都说了不下八百遍了。”夏果双手撑在身后,看着操场上正在打篮球的两队女生。
她没有穿校服,身上是一套橘红色的球衣。
单薄的球衣贴着泛红的皮肤,由于刚刚从场上下来,她脖子和脸上还挂着细细的汗珠。“你们穿这么少不冷么?”薛世衍撇头看向夏果,能明显看到她呼吸出的白雾。
“哼,运动后的舒爽你这样的家伙是不会懂的。”
夏果捻起球衣的领口扇风,从薛世衍视线的角度能隐约看到一条浅粉色的吊带。或许是察觉到了对方停滞的目光,夏果转头瞄了这边一眼,随即顺着目光低下头。
“……大色狼!”
她本就红润的脸嘭的一下红得能滴出血,一对英气的眉毛又气又恼地竖了起来。
“再看!再看就把你的眼睛挖掉!”
“咳咳……”薛世衍尴尬地别过头,心虚地说,“谁……谁看你了?嘁,一个还没发育成熟的丫头片子而已,让我看还不想看呢。”
后面类似狡辩的话他只敢低声细语的呢喃。
但夏果的听力是何等灵敏?即使只是小声嘀咕,薛世衍后面那些无礼的话她也听了个一清二楚。眼睛微眯,一双凌厉的视线像是刀剑般刺向手足无措的薛世衍,夏果皱着鼻子想了想,转而露出一缕灿烂和煦的笑容。
“你……你想干嘛?”
一直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夏果反应的薛世衍心中一慌,在他看来,这时候笑容满面的夏果比怒气冲冲的她更加恐怖。
“没什么~”尾音上扬,夏果又捻起球衣的领子,若无其事地扇风,“只是觉得……今天格外的热呢。”
那条浅粉色吊带又暧昧的出现在薛世衍视线中。
他咳嗽一声,将不自觉往夏果方向移动的视线硬生生转向相反的地方。
“扑哧——”
清清楚楚看到了薛世衍言行不一的动作与窘迫的神态,自觉让对方吃瘪的夏果愉快地笑了出来。
“你这人!”薛世衍干脆转身背对着夏果,闷声说。
“我?我怎么了?”
夏果故作不知地问。
明明之前还因为被薛世衍看到内衣的吊带而害羞,这时瞧见他比自己刚才还慌乱,夏果反而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主动露出内衣吊带有什么问题。
反正只是一根吊带而已。
似乎在她看来,能够逗弄薛世衍才是最有趣的事。
球场上薛世衍的班级又进了一球,女生们欢呼着拍手庆祝,而这边的薛世衍脸红耳赤,恨不得将脑袋埋进草地里。
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就在刚才夏果为了作弄他而捻起衣领的瞬间,她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次的动作太大,以至于薛世衍不仅看到了那条浅粉色的吊带,还看到了肤色的沟壑、以及绘制在浅粉色丝织品上的花纹……
这种事,薛世衍打死都不敢跟夏果讲。
【想不到夏果喜欢这种款式……好大胆……】
脑中翻动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薛世衍又重重的咳嗽一声,生硬地将话题又再次拉回到他那个让人头疼的继弟上:
“嗯哼……所以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什么?”夏果歪了歪头,没能跟上薛世衍跳跃式的节奏。
“秋瑜啊秋瑜!”薛世衍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跳,又坐回之前的方向,“那家伙是真的基佬啊!还觊觎我的……”
他脸上露出难以启齿的神态,刚由于夏果内衣而高涨的情绪霎时间跌落谷底。
——别说是夏果的内衣了,任谁一想到有个可怕的基佬觊觎着自己的菊花,哪怕正在看岛国爱情动作片也能立即萎靡下来。
这一周的时间以来,薛世衍深刻贯彻着“敌进我退、敌来我逃”的中心思想,只要是有秋瑜出现的地方,他都尽量避免与之独处,如果实在躲不掉——比如睡觉的时候——他就在床沿上摆了好几枚图钉,每次洗澡或上厕所的时候也把卫生间的门关的死死的。
也因为这样,每天早上起床他都不知道被床沿上的图钉扎过几次了。
“再这样下去,我迟早得变成神经病!”薛世衍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苦大仇深地说。
他已经好几天没睡个好觉了。
看到薛世衍苦闷的表情,已经知道秋瑜真实性别的夏果也有些犹豫。这些天她都在考虑要不要将这件事说出来,可每每话到嘴边又吞回到肚里。
是什么原因让一个女孩子宁愿整天扮作男孩,也不将自己的性别告诉必须朝夕相处的哥哥呢?
【‘男性恐惧症’么……】
由于秋瑜的关系,她这段时间也在网上找了些关于“男性恐惧症”的相关资料,但看来看去她还是不明白秋瑜之所以要这么做的原因。
是有自己的顾虑?
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夏果相信秋瑜这么做肯定有她的理由,如果自己贸然将这件事告诉给了薛世衍,是否会伤害到秋瑜呢?也因为有这层顾虑,她每次都说不出口。
但另一方面,她也对薛世衍和一个女生整天睡在一个房间心生芥蒂。即使他们是兄妹,是同一个家庭的成员,可是秋瑜毕竟不是薛世衍的亲生妹妹,他们两人是没有血缘关系的。
怎么可以这样呢!
夏果也说不清自己心中杂乱的情绪,她顾虑秋瑜的隐私,不想这样不负责任地将对方的秘密暴露出来,但这样下去的话,薛世衍岂不是要一直和一个女孩子睡在一起么?
这……
这太不道德了!
夏果咬了咬下唇。她并不担心薛世衍的苦恼,因为在她看来秋瑜一个女孩子怎么可能是基佬?比起这个,她刚担心两人无意中……
毕竟薛世衍就是个大变态大色狼!
她气鼓鼓的想。
“喂,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薛世衍在夏果眼前挥了挥手。
他自然是不知道青梅竹马此时内心复杂的心理活动,只希望这个从小到大的“智多星”能给自己出出主意,帮他摆脱那个令人头皮发麻的“基佬”弟弟。
“放心吧,她才不会对你怎么样呢。”夏果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你不对你‘弟弟’怎么样我就谢天谢地了。】
她心里酸酸地暗说。
“放心什么啊!这是能放心的事么!”薛世衍脸都皱在了一起,语气沮丧又无奈,“反正该担心的又不是你,你当然可以这么说。”
【我才是最担心的好吗!】
见薛世衍一点点都不懂自己的苦恼,夏果恨不得一拳糊在他那张让人讨厌的脸上。不过她想了想又泄了气,知道这事怪不了薛世衍。
毕竟他到现在还以为秋瑜是个男的。
“真是个榆木脑袋。”夏果气呼呼的呢喃。
一旦意识到秋瑜是个女孩子,她就觉得秋瑜处处是破绽:秀气的小脸、红润的嘴唇,尾指无意中翘起的兰花,生气地盯着薛世衍时,冷漠生硬的表情下是一缕难掩的少女娇嗔。
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标标准准的女孩子好吧!
想到这里她又想给薛世衍一拳。
得了便宜还卖乖!
“反正你自己想办法!”她胸口憋着一股气,故意扭过头不看薛世衍,“要不你就换上女装从了她吧,哼……正好是一对儿呢!”
这句话隐藏起来的含义薛世衍肯定是听不懂的。
四、窥视的视线
放学后秋瑜在学校附近的面馆解决了晚餐。
海蓝中学初中部不用上晚自习,当她从面馆里出来时天边还残留着一缕晚霞。径直走过公交车站台,她低头背着双肩书包,尽量避免与周围的行人接触。
因为“男性恐惧症”,她每晚放学回家都不会乘坐人潮拥挤的公交车。在心理医生闫岚的建议下,她从几个月前开始尝试一个人从学校走路回家,能走多少是多少,直到实在坚持不下去为止。
积累一万块计程车费就是她的目标,到目前她专门用来存放这笔钱的储物罐里已经存了五十多块钱了。
【今天一定要穿过那个广场!】
她在心中给自己暗暗打气。
从最开始的几十米、一百多米、几百米,到现在她已经能克服自己对周围男性行人的恐惧,走从学校到家将近四分之一的路程了。
不过她也遇到了瓶颈。
摆在她面前有一道极其困难的关卡,那就是福寿路边上的万花广场。这个广场横亘在回家的必经之路上,要回家,就必须穿过广场。
每到夜幕降临,退休的老大爷老太太们就会聚集到万花广场上跳舞,不止如此,由于广场半年前新建了一座很漂亮的喷泉,又临近棉水江,于是很多年轻男女和带小孩的父母会在饭后来到广场散步,进一步加剧了这道关卡的难度。
说实话,这座生机勃勃的热闹广场已经阻挠秋瑜近一个月之久了。
一边走,一边警惕着将要靠近自己半米内的男性行人,秋瑜双手紧张地攥着书包的肩带,额头渐渐渗出一层密密的细汗。
她深吸一口气,脚下灵活的调整方向,将自己尽量贴近身边的女性。
这样一来,在别人眼里她的走路姿势就很奇怪,明明前面没有什么障碍物,却一会儿左一会儿右,还不时停下来四处张望。好在她样貌清秀,外加身上的校服,那些被碰触到的女人们只是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生气的反应。
不过即使这样,秋瑜也感觉越来越吃力了。
忽然,就在她紧绷的神经有一刹那的恍惚之时,一个打扮时髦的男人与同伴打闹着冲向这边,像一阵风似的与秋瑜擦肩而过。
仅仅是这连“撞”都算不上的擦碰,秋瑜立即脸色铁青,捂着嘴躲到旁边的电线杆下,差点吐了出来。
“呕——呕——”
低下头干呕几声,她身体不可抑制的发抖,手背、脖子、脸上泛起一层层吓人的鸡皮疙瘩。
蹲在地上喘息了好几分钟,仍觉得恶心难受的秋瑜扶着电线杆站起来,心有余悸地盯着路过的男性行人。
【要不……今天就到这里吧。】
她指甲深深陷入肉里,产生了动摇的念头。不过一想到今天才走了昨天的一半,她又鼓起勇气迈出脚步。
至少不能比昨天的自己还差。
秋瑜咬牙继续走,刚避开半米外的一个男人的她踩上旁边衣服店的台阶,心中莫名的一跳。
店铺内空调的热浪抚在脸上,她皱了皱眉,谨慎又迅速地往身后看了一眼。
【又是这种感觉。】
视线中的行人没什么异样,有带小孩的父母、有刚下班的上班族;几个打扮漂亮的女人嬉笑着结伴同行,一群背着书包的小学生呼啸着在人群中穿梭奔跑。
就是一幅很普通的行人画面。
可是刚才那股强烈的被窥视感是怎么回事?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从一个月前开始,秋瑜偶尔会察觉到来自周围的窥视感,而近来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也越来越频繁。这种被窥视的恶寒感与那些偷看她的女生们不同,不仅仅是喜欢与爱慕,这个神秘的视线感情更加强烈,更加具有占有欲,仿佛被人用舌头将身体舔了一遍似的。
由于很久以前的那件事,她对别人的视线非常敏感。
【是错觉么……因为我太神经质了?】
【不,这已经不能用错觉来解释了。】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愿回忆起的经历,秋瑜脸上的表情比刚才被男人擦碰到时更加难看。她捏紧拳头,层层叠叠的冷汗从毛孔里渗出来,很快就将她校服里的衬衫打湿。
【不会的,肯定……】
牙齿狠狠在拳头上咬出一道印痕。
倏地,那道令人厌恶又憎恶的目光又投在了她身上。
秋瑜身体一僵,双腿一软摔在了衣服店外面的空调机箱上。
【是谁是谁是谁是谁是谁……】
在路人奇怪的注视下,抱着空调机箱的她一动都不敢动,脑海中翻江倒海的反复念叨着“是谁”这个问题。似乎是看到了她软弱的表现,那道窥视的视线更加肆无忌惮的在她身上游走,仿佛要将她身上每一寸肌肤都收入眼底。
秋瑜听到了渐渐靠近自己的脚步声。
她长大嘴巴沉重的喘息,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疯狂的尖叫着。
【快逃!快逃!快逃!】
为什么。
明明已经……
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秋瑜瞳孔一缩,尖叫着爬进衣服店里,恐惧地盯着那个人。
“呃……”导购员小姐尴尬地看向她,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么?”
只是……店员么。
秋瑜霎时间松了口气,脸上像是刚洗完澡似的全是冷汗。
那个视线又消失了。
“不,没什么……”她站起身来,向导购员小姐道了声谢。
“我看你很难受的样子,要不进店里休息一下吧?”
导购员小姐过来搀住她的手臂,脸上透着担忧。
“谢谢,我……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
秋瑜摇了摇头,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拒绝了导购员小姐的搀扶,秋瑜刚走出衣服店就看见一辆计程车停在路边,马上一个箭步冲上去。
很好,是个女司机。
“去哪里?”计程车司机看着后视镜里满头大汗的秋瑜问。
“天、天裕小区。”
磕磕巴巴地说出地址,秋瑜神情一松,彻底瘫软在座位上。
随着计程车缓缓启动,她咽了口唾沫低着头趴在车后窗上,小心翼翼地往刚才那段路张望。
那个人,是谁?
还在那里么?
秋瑜转身坐回到座位上,心中的忧虑并没有因为远离那道视线而消散,反而像是阴魂一样始终笼罩着她。
【妈妈……】
她孤独的坐在后座上,曲起腿,无助地将自己蜷缩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