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彼此都心知肚明的约会
位于国境之南的临江城常年温热潮湿，圣诞节前后那场雪好像只在梦里出现过一样，很快就在这座城市里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留一点痕迹。
天气开始回暖，大街上爱美的女生们也卸下了厚厚的羽绒服，换上了自己喜欢的衣服。
站在荷花公园的门口，薛世衍认真思考着今天这场“约会”该注意的事。
——【大事不好了！兄长大人！】
昨天他刚收到这个短信时还只是有些不解，可当他知道上一条约自己出来谈事情的短信是秋瑜发的以后，吓得直接把手机掉在了地上。
WTF？
人算不如天算，薛世衍怎么也想不到看着挺机灵的沈萌春会在秋瑜面前说漏嘴。
但现在不是责怪谁的时候，既然秋瑜会选择这个方式而不是直接过来质问自己，那就说明他还没有确实的证据，仍处于怀疑阶段，这样的话自己和沈萌春就必须赴这个约，否则就会被看作心虚。
尽管他现在的心确实挺虚的。
咳咳……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必须借着今天这场“约会”打消秋瑜的怀疑，绝不能让他觉得自己和沈萌春有什么特殊关系！
——特别是沈萌春其实就是那个跟踪狂的事情不能暴露。
“就是不知道他现在察觉到了多少……”
微微向后瞥了眼某个自以为藏的很好的家伙，薛世衍叹了口气。
【就这个跟踪水平，要不是为了洗脱‘嫌疑’我早就把你甩掉了。】
他心里嘀咕。
但薛世衍不知道的是，为了避开街上的男性秋瑜使出了浑身解数，能跟上来就已经拼上全力了。
【可恶，早知道就该先打车过来埋伏，还好这个笨蛋没有发现。】
把自己藏在一个小摊后面的秋瑜也暗自庆幸。
过了一会儿薛世衍接了个电话，看到穿着一身漂亮裙子的沈萌春跌跌撞撞的从公交车上下来，还差点摔了一跤。
“……搞什么啊？她不是知道这约会是我安排的么，为什么还穿成这样？”躲在暗处的秋瑜皱了皱眉，脸色开始不好了，“故意的？”
学校里的沈萌春总是邋邋遢遢的，身上虽然干净，衣服和头发却给人一种乱糟糟的印象，然而此时的沈萌春像是变了个人，不仅毛茸茸的长发打理的很整洁，就连身上那蓬松的裙子也像是从童话故事里变出来的一样。
如果说平时她所见的沈萌春是一只木讷的丑小鸭，那么现在她眼中的沈萌春就是一只美丽的白天鹅。
明明只是打扮了一下，整个人的气质就截然不同了。
——除了同样给人一种怯生生的感觉外。
学校里的沈萌春一直低头用刘海遮住脸，小心翼翼的样子只会让人觉得她很阴沉、很不好相处，可换上现在这套装束的她却完全不一样了，哪怕只是轻轻一低头，其娇弱可怜的模样也不会惹人不快，反而想把她好好搂紧怀里安慰。
【这这这……太犯规了吧！】
秋瑜越看越觉得生气，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呃……你是、沈萌春？”薛世衍也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走到这个小家伙跟前打量，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怎么可能呢？
沈萌春不是那个喜欢低着头，用余光盯着别人的小丫头么？虽然她的确有点可爱，也有点狡猾，但和眼前这个少女的可爱值差太多了吧！
浅蓝色的裙子上点缀着精致的小花，小腹的位置上缝着一个蝴蝶结；一头毛茸茸的长发被束成一股，用洁白的缎带扎了个花团，一双细细的腿上裹着加绒的白丝袜，像是初生的小鹿般颤巍巍的站在地上。
“兄、长大人……”沈萌春抬起可怜的小脸，委屈地说，“公交车……公交车好恐怖，一晃一晃的……连位置都没有。”
“你、呃……其实你也不必这么精心打扮……”
“这个是我小姨妈……”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就往公园里面走。
“那个、秋瑜同学呢？”
“就在后面跟着呢……别回头，要是被她看出来就不好了。”
“哦，”沈萌春乖巧地点了点小脑袋，又问，“那、那我们今天要、要做什么？”
“不知道，总之先装作普通学长学妹的样子吧。”
“嗯！”
薛世衍和沈萌春在前面走着，秋瑜以她别扭的走路方式“偷偷”跟在后面。
【这么自然就往里面走，还靠的这么近！这个家伙……果然对沈萌春有意思吗！】
秋瑜的脸色越来越沉，特别是当她看到薛世衍那个不要脸的家伙走到一个小摊前买了个糖人，而沈萌春有些意外又羞怯怯地接下时，这种格外不爽的情绪到达了极点。
狗男女！
她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
“……啊，好甜啊！”沈萌春伸出舌头舔了舔糖人，脸红彤彤地说，“兄长大人，这个真的是糖做的吗？好厉害！”
“你没吃过糖人？”薛世衍好奇地问。
“唔……小姨妈说外边的小摊不干净，不许我吃。”
“你的小姨妈还真严格。”
“嗯……”沈萌春一边舔着糖人一边闷闷地点头。
“对了，你一直说小姨妈，你的爸爸妈妈呢？”薛世衍问，“他们没有和你住在一起么？”
“爸爸妈妈……他们去了很远的地方。”
沈萌春闻言眼神一暗，随即又露出笑容，“不过我每个月都会去看他们，所以没问题！”
“很远的地方？”
“嗯，很远的地方。”
看着沈萌春小小年纪，在联想起那个所谓“很远的地方”，薛世衍没再说什么，只是抬起手在她脑袋上摸了摸。
“这样会长不高的！”沈萌春一下跳开，很是认真地说。
薛世衍扑哧一笑。
“好好好，是学长错了。”他收回手，指着不远处的旋转茶杯问，“我们去玩那个吧？”
“不要。”
“为什么？”
“那是小学生玩的，我已经是中学生了，不可以玩那个。”沈萌春把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
“那……过山车？”
“呃——”她缩了缩脖子，“那、那个太可怕了，会飞出去的！”
“那你想玩什么？反正咱们一时半儿也不能离开这里，找个东西打发时间吧？”
“秋瑜同学还在吗？”
“应该在吧，好像有一阵没看到他了。”
“哦……那，”沈萌春转了转眼睛，看向一旁的荷花池，“我想坐鸭子船，可以吗？”
这个季节荷花池里的荷花都枯萎了，墨绿的水面上只有枯黄残败的荷叶和一根根突出水面的荷梗。
上周他和夏果来这里的时候由于刚下过雪，荷花池的水面上结了一层薄冰，不过这几天天气还不错，今天更是出了些许温暖的阳光，岸边的鸭子船应该是可以使用了。
给守在鸭子船边上的工作人员付了钱，薛世衍先跳到船上，再伸手把盯着水面发呆的沈萌春接了过来。
“这里的水好深啊，都看不见底。”
小丫头脸上又露出了胆怯的模样。
“所以你可要小心了，不要掉下去。”薛世衍调侃。
“嗯、嗯！”
她拳头握在胸口，重重的点了点头。
【我只是开个玩笑啊……】
薛世衍挠了挠头，但也没多在意。
反正看这小丫头认真又紧张的样子也挺有趣的。
秋瑜刚才被迎面走来的一群男人逼退，等她再跟上去时却找不到薛世衍和沈萌春的身影了。
在哪里？
她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都没发现那两人，等她伸长了脖子抬头四顾，才忽然在荷花池中心的一艘鸭子船上看到了两个神似薛世衍和沈萌春的人。
跑到岸边的栏杆上，秋瑜眯着眼睛往那个方向打量，只见那个穿着浅蓝色裙子的少女趴在船边盯着一株荷梗，还试图用手去抓。
鸭子船一晃，少女惊叫一声慌张地抓住船舷，坐在她身旁那个黑衣少年立即胳膊一伸，将她揽入怀中。
“……你还真往下跳啊！”
“唔、对、对不起……我只是、只是想看看那个下面是不是有莲藕……”
“很危险的知道么！”
“嗯、嗯……”
沈萌春趴在薛世衍怀里，脸上还有些后怕。
咯嘣——
岸边上，双手紧紧捏着栏杆的秋瑜银牙一咬，脸黑如锅底。
【薛！世！衍！】
熊熊怒火在心中燃烧。
果然！
对这个变态大色狼一刻都不能大意！
四、熊孩子
荷花公园以公园中央的一池荷花闻名，据传以前是地主家的私地，建国后改建为可以免费观赏的公园，深受临江城人民的喜爱。
除了荷花池以外，公园内部也添设了许多娱乐设施，比如鬼屋、海盗船、旋转木马之类常见的东西，还有糖人、抛圈、烧烤一类的露天摊。
当然，这些都是要钱的。
荷花公园最热闹的时节是在春、夏两季，冬季尤为冷清，薛世衍和洋娃娃打扮的沈萌春绕着公园转了一圈，见得最多的就是来公园健身的老人，以及三两成群跑来跑去的小孩子。
像他们这样的年轻男女倒是不多见。
走到一个烧烤摊坐下，周围弥漫的都是辣椒与孜然混合的烤肉香气。沈萌春属于那种很怕辣的类型，光是闻到味道就红脸了，薛世衍不明就里，以为家教严格的沈萌春是不习惯这种街边摊的饮食方式，不好意思导致的。
“走半天累了吧？”薛世衍拿起桌上的菜单说，“还有一会儿才到中午，先吃点烧烤垫垫肚子……你想喝什么？”
“嗯——可乐？”
叫来服务员小哥把点的东西说了一下，他斜眼悄悄瞄了下不远处正被一群小孩子缠住的某人。
“秋瑜同学好像、好像很困扰的样子……”
“别管他，被盯一路我都烦了，现在正好可以放松一下。”
“可是……”
沈萌春欲言又止，低头捏着袖口的蕾丝边。
秋瑜确实碰上了麻烦。
她今天穿了身普通的卫衣和长裤，为了不起眼还学电影戴了顶鸭舌帽，可纵是如此，她在别人眼中也是一位俊俏可爱的小少年。
说到底还是样貌惹的祸。
“哥哥哥哥，你会扔圈吗？”
“小哥哥，你的衣服真好看！”
“一起玩一起玩！”
如果说除了男人秋瑜最讨厌什么，那就是黏人的小动物与小孩子。前者是由于过去的经历而让她恐惧，而后者就是纯粹的缠人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受小孩的欢迎。
是样貌，还是身材？总之每次一到小孩聚集的场所，秋瑜就像是一块投入熊圈的蜂蜜，立刻会吸引来那些嗅觉敏锐的熊孩子。有父母带着的还好，最恐怖的是那些身边没有监护人的小屁孩，简直无法无天到了极点。
小孩们叽叽喳喳的围着秋瑜，像是一窝嗡嗡嗡的麻雀，秋瑜脸色惨白，一边后退一边四处寻找有什么适合逃跑的路线。
然后她就看见了烧烤摊里优哉游哉的薛世衍。
【那个混蛋！】
仿佛是目击到丈夫出轨的妻子，秋瑜现在就恨不得冲上去把薛世衍撕成碎片。
太气人了！
“抱抱！”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流着鼻涕的胖男孩像坦克似的挤开其他人，张开双臂飞扑过来。
秋瑜被吓得花容失色，克制住抬脚踹过去的冲动向旁一躲，那个胖男孩便啪叽一声摔在地上。
“咦、唔……呜哇啊啊啊——”
趴在地上的胖男孩先是疑惑地抬起头，摸了摸鼻子淌下的血，接着便拉开嗓门儿以其雄厚的肺活量发出杀猪般的惨嚎。
这声音把周围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
秋瑜顶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质疑目光，气得想捡起块石头塞进这小孩嘴里，但她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能冲动，尤其不能让薛世衍发现自己。
“小、小弟弟，不要哭了好不好？”
蹲在距离胖男孩有半米远的地方，秋瑜撑起一个僵硬的笑容，安慰说。
胖男孩泪眼汪汪的抹了把鼻子，变成了个大花脸。他瘪着嘴，一看秋瑜离自己那么远，委屈的又嚎了起来。
“呜哇啊啊啊——！”
没完了是吧！
烧烤摊这边，薛世衍拉住了想要起身的沈萌春：“别去。”
“可、可是！”
“不就是小孩子么？放心吧，没事。而且他现在看见我们只会更尴尬吧？”
“唔……”
烤好的烧烤被装在盘子里端了过来，薛世衍招呼她吃。
“那、那个……我只喝可乐就可以了。”沈萌春看了看烧烤上洒满的辣椒粉，明明天气不热身上却冒出了汗。
“不喜欢这些？那我再点些其他的。”
“不不、不是……”
碍于薛世衍的热情，沈萌春皱了皱秀气的眉毛，拿起了一串看上去不那么辣的豆干。
刚咬下一口还不觉得什么，可没一会儿辣椒粉的辣味就扩散到了整个口腔。沈萌春肩膀一抖，滚滚热汗唰唰从额头淌下，脸红得像是刚煮熟的龙虾。
她把嘴里的豆干咽下，吐着舌头抓住可乐，吨吨吨就灌下去半瓶。
“呼哈——”
一副活过来了的模样。
“呃、你不能吃辣？”看她这个样子，薛世衍终于意识到了这点。
沈萌春抱着可乐点头。
“这样啊，难怪我看你脸一直是红的。既然不能吃就别吃了，我再给你点些不辣的。”
“不用……”
薛世衍以为她在客气，于是说：“我们好歹也算是同一战线的‘战友’，你不用顾忌什么。”
说着他就转身准备叫来服务员小哥，可沈萌春却忽然拉住了他的袖子。
“怎么了？”
“没、只是……”沈萌春羞怯的低着头，视线牢牢锁定在她吃了一口的豆干上。
香津在齿间分泌。
她忽然觉得这种热辣的感觉也不错。
当沈萌春因为一块豆干而觉醒了新的兴趣，秋瑜这边还在为趴在地上不肯起来的胖男孩头疼。
这时一个领头模样的男孩走了过来，叉着腰对胖男孩说：“小胖你真丢人！男子汉大丈夫，流点血算什么？快起来，别像个女孩子一样！”
胖男孩充耳不闻，依旧拉着嗓子哭嚎，领队的男孩有些不耐烦，刚要再说些什么，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孩又跳了出来：
“志豪你再说一遍！”
“……干嘛？”
“什么‘像女孩子一样’？小胖自己丢人不要拉上我们女孩子！”
“哼，你们女孩子本来就喜欢哭哭啼啼的，我有说错吗！”
名叫志豪的男孩硬着脖子，不服气地盯着那个女孩。
“你这是偏见！”
“哪里偏见了？明明就是事实！”
“哼哼，真要我说出来吗？上次你作业没写被老师骂了，下课的时候跑到厕所里哭鼻子的事情还记得么？”
“你你你……你胡说八道！”
“呵，做事不敢认，还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对了！就算这是真的，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我……反正我就是知道！”
两个小孩互相争执，随即演变成男孩和女孩的冲突，围在秋瑜身边的小孩们各自站队，你一言我一语揭其他人的老底，至于刚才还是焦点的胖男孩仍旧趴在地上，只是已经没几个人在意了。
“小哥哥，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她们女孩子就是爱哭，对吧！”
正打算悄悄溜走的秋瑜刚转过身，十几双眼睛便齐刷刷投注在了她身上。
两个领头的小孩哒哒哒跑过来，一左一右抱住秋瑜的胳膊，以她为楚河汉界怒视对方，嘴里还嚷嚷着：
“小哥哥你一定是站在我们女孩子这边的对吧！”
“呸！小哥哥是我们这边的才对！小哥哥别听她胡说，这个人喜欢跑到男厕所偷听别人！”
“你才喜欢跑到男厕所偷听！”
“嘿嘿，我本来就是男孩子啊，去男厕所有什么不对？倒是你一个女孩子……羞羞脸！”
“我我我……我要打死你！”
“来啊来啊！”
他们向对方踢腿，身不由己的秋瑜被当作挡箭牌，又不能打又不能骂。特别是那个男孩不仅搂着她胳膊，还使劲往身上靠，直让秋瑜脸色发白。
冷汗不停从额角淌下，空空如也的肚子里翻涌着胃液。
一股恶心感从胸口升腾而起，秋瑜再也忍不住拖着手臂上挂着的两个小孩，跑到河岸边的栏杆上干呕。
“小哥哥你怎么了？”
“你看！小哥哥都被你气吐了！”
耳膜上嗡嗡叫，两个孩子在争吵什么她完全听不清楚。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小孩子的声音消失了。一只手放在她背上，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好点了么？”
抬起头，视线中出现的是那张让她讨厌的脸。
“秋、秋瑜同学，你不要紧么？”沈萌春一手攥着一串烧烤，怯生生地看着她。
“……”
她眼神一凛。
“嗯，那个。真是巧遇啊！”薛世衍挠了挠头发，笑着说。
“……呵呵。”
积累了一上午的郁闷与愤怒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秋瑜冷笑一声揪住薛世衍的衣领，膝盖重重顶到他肚子上。
“咳——”
大概是没想到秋瑜二话不说就动手，毫无防备的薛世衍眼珠子一突，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
“是啊，真是巧遇呢，‘哥哥’。”
她居高临下地盯着薛世衍，皮笑肉不笑的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