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俯视众人的猫
“我输了……”
薛世衍沮丧地低下头。
【只差一步,明明只差一步……】
但输了就是输了,他堂堂男子汉还做不出出尔反尔的事。
可是苏老师那边该怎么办?
“再来一局吧。”
这句话在此刻听在耳朵里无异于天籁之音。
薛世衍惊喜地抬起头:
“真的?!”
“呵,瞧你这傻样子,”符珍妮捻起一颗玻璃珠,放在指尖搓动,“我也没说只有一局吧?三局两胜。”
“好!”
薛世衍重新燃起了斗志。
很快半个小时过去——
“我输了……”
棋差一招的薛世衍再次沮丧地垂下了脑袋。
比分是二比一。
“那个……能不能……”他尴尬地搓着手。
“嗯?”
“就是那个啊……三局两胜什么的太没挑战性了吧?不如……不如五局三胜?”
“你想的挺美啊?”符珍妮笑。
“呃——”
【果然不行吗。】
“倒也不是不行,”符珍妮悠悠地说,“不过呢——”
“不过?”
“最近没有自愿当沙包的人了,你要是愿意当我的沙包,再让你赖一次也可以啊?”
“请问一下……沙包是什么意思?”
“沙包啊,打拳用的那种。”
“这我知道,我是问‘当沙包’是什么意思……?”
“就是乖乖站着让我打咯。”
符珍妮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啥——???】
薛世衍眉毛一扬。
这个符珍妮把我当什么人了?当沙包?自愿乖乖站着挨打?开什么玩笑!我堂堂七尺男儿,怎么可能做这么屈辱的事!
“请务必再让我赖一次,符珍妮小姐!”
薛世衍态度诚恳。
这让符珍妮很满意,开心地说:“那赶快进行下一局吧!这次看我把你杀得人仰马翻!”
【我怎么感觉这女生只是单纯想要玩跳棋……】
又玩了两局,眼看最后关头符珍妮又要赢了,薛世衍不禁紧张的屏住呼吸。
“啊……走错位置了。”
“等下!不许悔棋!”
薛世衍惊喜的大喊。
——胜利的希望就在眼前!
“你刚才都赖了那么多次,我赖一次怎么了!”符珍妮皱起眉头,不服气地说,“这步棋不算,我要重下!”
“不行!”
“凭什么啊!”
“悔棋是悔棋,耍赖是耍赖,你不要混为一谈!”
薛世衍身子前倾,把棋盘死死护住。
“……你要不要脸?”符珍妮被他的言论给震惊了。
“能赢就行了!”
“呵——好!”
她冷冷一笑,倨傲的扬起下巴,“就算这样,我也能赢你!”
薛世衍同样自信地说:
“是么?我接受你的挑战。”
“……滚!”
符珍妮磨着牙齿,从没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下到终盘,薛世衍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明显,反观符珍妮咬着指甲,眉头皱的老高。
“快下吧,你的挣扎是没有用处的。”
“别吵!”
她烦躁地挥了挥手,终于还是下了最后一步棋。
胜负已定。
获得胜利的薛世衍如释重负,一下子扑在沙发上,得意洋洋地说:“五局三胜,是我赢了。那么‘愿赌服输’,你下周星期一就跟我去道歉认错。”
“我为什么要道歉认错?”
“……你想耍赖吗?”
薛世衍没想到符珍妮说变卦就变卦,当即就脸色一沉。
“是你没搞清楚状况吧?”符珍妮把跳棋收到盒子里,把身子转过来,“‘赢了我,我就告诉你’,这是我们的赌注,现在我告诉你——举报苏老师的人不是我。”
“……啥?”
薛世衍脑子一懵。
她在撒谎?
“我一开始就说了——别自以为,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你……没骗我?”
“我倒是想骗你啊。”符珍妮走到阳台边拉开窗帘,明媚的阳光顿时照了进来。
太久没见阳光,她下意识眯了眯眼睛。
“你配吗?”痞气十足的嚣张笑容。
“哪——举报苏老师的是谁?”
“我怎么知道?”
“你不恨她?”
“谈不上恨,讨厌是肯定的,”符珍妮伸展了一下四肢,舒出一口气,“但是啊……你既然知道那晚酒吧发生了什么事,不奇怪为什么警察没去找苏老师吗?”
“……为什么?”
“因为——‘愿赌服输’。我哥输了,是堂堂正正被苏老师打败的,我们不屑于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报复。”
【‘江湖事江湖解决’……么?】
符珍妮高傲的表情让薛世衍想起了这句话。
虽然听着很羞耻……
但他选择相信符珍妮的话。
“既然这样,那我走了。”
不是符珍妮他们的话,又会是谁呢?
这下子薛世衍是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了。
“喂!”
临出门时,符珍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别忘了‘沙包’的事,敢赖账要你好看!”
“知道了——”
有气无力垮下肩膀。
不仅一无所获还赔上了自己,这就叫赢了棋局输了人生吗?
亏大了。
……
“不是那个符珍妮?”
夏果被薛世衍叫来了他的新家。
这还是她第一次过来。
“我觉得不是。”
“你‘觉得’?”
“怎么说呢……一种直觉吧。”他也不知该怎么形容。
“行吧。那你接下来想怎么办?”
夏果问。
心中却记下了“符珍妮”这个名字。
“我也不知道……所以才找你商量啊。”
薛世衍期待的眼神闪啊闪。
夏果瞧他这样子扑哧一笑,皱眉说:
“有点难办了……”
“有多难办?”
“如果前提是‘撤销辞职’的话,几乎不可能。”夏果两手一摊。
“这样啊……”
“但如果目的是消除谣言对苏老师的攻击,这倒不用担心。”
“怎么说?”
“最近又有一个说法在学生间流传,你知道吗?”夏果露出神秘的笑容,“‘苏老师两年前被一个男学生当众告白了,那个男学生本来要记大过的,是苏老师跟校方周旋才只是停学一周’。”
“这是?”
“哼哼,更精彩的还在后面呢。‘现在苏老师陷入舆论旋涡,当初那个男生想要帮她争取公道,可为了不牵连他,苏老师只能狠心把他骂走’。尽管总体上舆论还是对苏老师不力,但渐渐也出现声援她的声音了。”
薛世衍这段时间一直在调查举报的人,还真没注意到这方面的事,眨眼问:
“这是你做的?”
“我本来是打算这么做的,但被人抢先一步,”夏果眉毛一挑,玩味地说,“不过也因为这样,我终于顺藤摸瓜抓出了那个人。”
“那个人?”
“我之前说过,这场舆论风暴的背后藏着一个人。她既是‘辞职事件’的泄露者,也是‘情侣宾馆’的传播者,之前还不能明白她想干什么,但我现在知道了——她是想帮苏老师。”
“帮苏老师?”
如果只是泄露“辞职事件”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说出“情侣宾馆”的事?
看出他的不解,符珍妮感叹地说:
“这个人胆子太大了……只是一个老师的辞职能掀起什么风浪?她想制造舆论,在学校里大闹一场,让所有人都鸡飞狗跳!”
“这样做,有什么用?”
苏老师不一样要辞职吗?
到头来还平白受到了这么多舆论的攻击。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不敢说她一定成功,但她做了能做的一切,”夏果颇有些心心相惜地说,“舆论不是目的,是压力。这样一弄下去,校方肯定要彻查到底是谁泄的密,尤其是现在校长不在,为了掩盖这个‘丑闻’,领导们肯定很着急。”
“人只要一着急就会露出破绽,哈哈!真是鸡飞狗跳啊!所有人都被她耍的团团转,所有人不知不觉就成了她的工具,包括你,也包括我。”
“接下来看她表演了,到底是举报的那个人先沉不住气,还是她先抓到那个人,我们拭目以待。”
“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还没到赛点呢。”
八、送别
——【请各位考生凭《准考证》入场对号入座,并将《准考证》放在课桌左上角……】
中考开始了。
直到开考铃声响起的那一刻苏云卿辞职的事情也没有发生反转。
秋瑜端坐在课桌前,一笔一划仔细填写答题卡上的学级、姓名和准考证号。
阴郁的心渐渐沉淀下来,最后一次问薛世衍时,他的回答是:“大概……那只猫睡着了吧。”
“猫”是什么?
她没有多问。
其实心里多少有了些准备。
薛世衍已经很努力了,这终究不是一个学生能扭转的事。
【苏姐今天下午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吧。】
说好带到最后一刻,就真的只是最后一刻。
当中考的考试全部结束,她就会搭上前往永青的火车,去到另一个城市。
连同学们私下里筹备好的谢师宴都来不及参加。
再见会是什么时候呢?
又或是再也见不到了?
心里飘过这些念头,秋瑜提醒自己要专心。
现在是考试时间,既然礼物送不到,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成绩来回报苏姐了吧。
她屏息凝神,将注意力全部放在黑白分明的试卷上。
考场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沙沙沙填写答题卡的声音;监考老师一个坐在前台,一个坐在后排,犹如两尊门神扫视着整个考场的情况,将每一个考生的表情和动作都映入眼中。
秋瑜一点儿都不紧张。
明明到处都是陌生的男生,她脸上却一点儿惊慌的样子都没有。
表情肃穆,仿佛在完成一个仪式。
时钟滴滴答答地走动。
答题卡上空白的地方浮现出一排排起伏不定的山峦。
【劝君更尽一壶】
这里应该填这个。
【轻舟已过万重山】
没记错的话,是这个吧。
古诗词填空写完,她娴熟地答满了阅读理解的题目,很快将目光放在了作文上。
——【请参考材料,以‘我的老师’为题写一篇不少于600字的作文,体裁不限,诗歌除外。】
我的老师……
笔尖顿了一下,瞬间流畅地书写起来。
这些东西早就在脑子里了吧。
……
两个小时的答题时间结束,考生们都停下笔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等待监考老师过来收试卷。
秋瑜也放下笔,把脸扭向窗外。
外面杨柳依依,阳光明媚。
【这时候苏姐已经动身了吧。】
放在试卷上的手轻轻握成拳头,胸中一时涌出万千心绪。
“同学,你怎么了?”
监考老师走过来关切地询问。
直到此刻,她才注意到考场里的学生只有自己了。
“别太伤心,只要认真考不留遗憾就行了,要相信自己平时的努力啊!”
这位监考老师大概是以为我担心没考好才走神的吧。
她想明白这点,露出浅浅的笑容:
“嗯,谢谢您,老师。”
走出考场,秋瑜抬起头茫然四顾,忽然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对了,妈妈还在外面等着呢,得去找她才行……
刚往校门口迈出一步,一道刺耳的车铃声突兀的从正前方急驶过来——
叮铃铃——!!!
“秋瑜!”
懵懵懂懂的状态刹那间被打的支离破碎。
她直愣愣地盯着前方骑着电动自行车飞驰过来的人,嘴巴微微张开。
——诶?
“来!上车!”薛世衍干净利落的把她拽到后座上,猛地一拧把手,“坐稳,我们走!”
诶?
诶……
“诶!!!”
“你你你、你在干什么啊!”秋瑜如梦初醒,一把搂住薛世衍的腰,惊恐地大喊。
白色小巧的电动自行车在人群中间灵活穿梭。
哔——!!!
“喂!那边的两个学生!不许在考场内骑车!”
“哈哈哈——”
薛世衍畅快大笑。
“他们要追过来了,抱紧我哦!”
“啊啊啊——!!!”
明明只是电动自行车,硬是被他骑出了赛车的紧迫感。
摆弄龙头一溜烟驶出了考场,电动自行车转入非机动车道,继续一往无前地朝着前方飞驰。
“你……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莫名其妙驾着车闯入考场,又莫名其妙带着她往街上跑,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薛世衍没有回头,声音顺着迎面的风传入秋瑜耳中:
“还用问吗?当然是去送苏老师啊!”
送苏姐?
他这么拼命,就是想要带自己去送苏姐吗?
秋瑜微微一愣,随后别过头轻轻说:
“没用的……已经来不及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
苏云卿搭乘的火车在北站,和考场有很长一段距离,电动自行车走了还没有一半的距离就渐渐没电里。
“咦?有没有搞错啊!这个不靠谱的校医!”
薛世衍脸色大变。
甚至一度怀疑这是不是上次那件事的报复。
秋瑜感觉车速越来越慢,叹了口气说:
“算了吧——”
“怎么能算了?你不想再见苏老师一面吗?”薛世衍一边说着,一边死命踩着自行车两边的踏板。
这也算是电动自行车另一个好处吧。
他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踩,身体像喝了酒一样左右摇晃。
坚定的声音从喉咙里吼出来:
“想做就去做!不要给青春留下遗憾啊!混蛋!”
青春什么的……
【就像漫画里的热血笨蛋一样。】
心里想着,秋瑜搂着薛世衍的胳膊更紧了,把脸也埋在了他背上。
不过。
很可靠。
“说、说起来……”
就在秋瑜默默感动的时候,薛世衍气喘吁吁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我们干嘛要这么累骑自行车啊?搭出租车不是更快吗?”
“……”
秋瑜浑身一僵。
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这个家伙……果然是个笨蛋啊!】
想通的两人急急忙忙从自行车上下来,找个地方锁住就跑到路边去拦出租车。
中考这个时候考场周边的出租车几乎都是满的,来来往往竟没有一辆空车,让他们又急又怨。
“要不……还是骑自行车……吧?”薛世衍尴尬地挠了挠头。
秋瑜深呼吸一口,忍住一拳揍过去的冲动。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哟!哥们儿!”银白色的轿车唰的一下停在两人身边,副座上的严立文拉下脸上墨镜,笑嘻嘻地问,“是你叫的滴滴专车吗?”
“严立文!”薛世衍大喜过望。
“哈哈——是要去送苏老师吧?别废话,上车!”
严立文豪迈的一挥手。
两人打开车门立刻钻了进去。
坐到后座上,薛世衍疑惑的问:“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
“哦,这个啊,”严立文对着后视镜说,“有个校医告诉我,一个白痴抢了她心爱的自行车去送老师,让我赶紧跟上来。”
“谁是白痴啊!”
“她还让我带句话,‘你个脑子有坑的臭小子!老娘昨晚忘了充电,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嗯,就这样。”
“啧。”
薛世衍不爽的咂咂嘴。
到了北站,严立文让他们自己过去。
“你不去吗?”
“我去干嘛?”
严立文摸了摸鼻子,笑得很洒脱。
认真看了他一眼,薛世衍点头拉着秋瑜往候车厅里跑。
兜兜转转找了一圈,他们终于在一个检票口发现了拖着行李箱的苏云卿。
“苏姐!”
秋瑜一见到她就眼眶湿润了,立刻扑了上去。
苏云卿转过头来,见到秋瑜两人也很惊讶。
“你们……怎么过来了?”
“来送你啊。”薛世衍手插在兜里,慢悠悠走上去。
纵使脸上表情很轻松,内心却和秋瑜一样激动。
终于赶上了。
“苏姐……”秋瑜好半天才从苏云卿怀里抬起头,鼻尖红彤彤的。
“考试考的怎么样?”
“都会做。”
“嗯,那我就放心了,”她温柔地摸了摸秋瑜的脑袋,又问薛世衍,“你怎么满头大汗的?”
“别提了,说着都累。”
薛世衍翻了个白眼。
或许是不想太拖对方的时间,秋瑜赶紧从兜里掏出一枚红绳编的福结:“我、我一直很想谢谢您,本来是想毕业之后送你一个礼物的,可是……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让妈妈教我编了个福结,到了……到了那边之后,你一定可以再当老师的!你是个很棒的老师,真的!”
“……谢谢。”
苏云卿一愣,随即露出笑容接过了那枚福结。
“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能当你的老师真的太好了,小瑜。”
“我、我也觉得遇到苏姐太好了……”
情到深处眼泪不自觉流了下来,在空荡荡的检票口,一对师生紧紧拥抱在一起。
薛世衍也转过头,偷偷抹了把脸。
“好了,小瑜,苏老师再不上车就要迟到了。”他走上去拍拍秋瑜的肩膀。
“嗯、嗯……”
秋瑜点头从苏云卿怀中离开。
“那么……”薛世衍看着眼眶微红的苏云卿,“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说,谢谢你一直以来对小瑜的照顾。”
“这是你第一次对我道谢?”
“怎么了?”
“没什么,感觉挺有趣的。”
苏云卿擦了擦眼角,笑着说。
分别的时候到了。
薛世衍牵着秋瑜的手,两人目送着苏云卿进入检票口,渐渐消失在远方……
“喂。”
“干嘛?”
“你怎么还不走?”大约对视了五六分钟,薛世衍的表情渐渐木讷。
“走?走去哪里?”
“我怎么知道?”
“那你又叫我走?”
“等等——”他突然感觉一阵头疼,“你来这里不是要离开锦城吗?火车快来了吧?”
“准确的说,十多分钟前就来了,再过一会儿就要开走了吧。”
“……那你还杵在这里干嘛?”
“哦——我好像忘了说了,”苏云卿摇了摇手上的手机,眉毛一扬,“刚才有人打电话给我,说辞职的事泡汤了。”
“……啥?”
不止是薛世衍,秋瑜也顿时傻眼。
苏云卿抚着脸蛋,故作苦恼地说:“你们是不知道,老师的工作很累的。我还说趁着这个机会去永青欣赏大好山水呢,唉——没戏了。”
“也就是说……你不辞职了?”
“我倒是想啊,学校不让啊。没办法,能者多劳咯?”
“……”
看着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欠揍模样,薛世衍牙齿都快咬碎了。
啧……
把我刚才的感动还回来啊!混蛋!
——终幕——
“真是让人意外,原来幕后的人是你吗……”
海蓝中学教务处——
此刻正发生着一件以往绝不会出现的场景。
教务主任张岱年铁青着脸。
在原本属于他的真皮椅子上,懒洋洋躺着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穿着一件白大褂。
趿着人字拖的双脚大摇大摆搭在办公桌上,态度要多嚣张有多嚣张。
“……教务主任,呵。”
恶质又懒散的笑。
“你不要太得意!”
“得意?我得意了吗?”佘幼薇晃着脚丫子,脚边铺着一摞各式各样的照片,“说真的,我很累啊,‘混吃等死’是我的人生信条,要不是你整云卿,我才懒得理你呢。”
张岱年沉默。
他明白自己小看了这个女人,以为是寄生虫的丑陋皮囊下,竟隐藏着这样恐怖的怪物……
【不愧是那个人的女儿吗?】
“呵呵——满口仁义道德的教务主任居然婚内出轨,还约着小女朋友到情侣宾馆开房……啧啧啧,真是十分有趣呢。”
“随便你怎么说,我对小玉的感情你不会懂的。”
张岱年冷笑。
想要羞辱自己吗?太嫩了。
“感情……哼哼,感情,”佘幼薇从白大褂兜里掏出一颗糖,用牙齿狠狠咬碎,“只是不知道你妻子对你这段‘真挚’的感情会怎么看?”
“不用你操心。”
“也对。”
食指点了点太阳穴,佘幼薇轻笑,“倒是你,一点儿愧疚都没有呢。”
“愧疚,我需要愧疚什么?”
“云卿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吧?为什么要针对她?”
“你错了,佘小姐。我不是针对苏云卿,我是针对一切社会蛀虫。”张岱年面无表情地说,“她是什么来历你比我更清楚,这样的人不配成为老师!”
“啊!我记起来了,你以前是云卿的班主任?”
“呵呵,对。所以我知道她的本性。”
“什么本性?”
“‘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一个人什么样,从小就可以看出来了。我带了她三年,这三年绝大部分时间她就是一个混混女,不学无术、目无师长,以打架斗殴为乐,天天晚上跑到酒吧那种下作场所鬼混。这样的人也妄想成为光荣的人民教师?我绝不允许!”
“嗯——是不是太武断了一点?”
“武断?不,这只是我的经验。一个混混是不可能真正向善的,哪怕有一刻起了善念,终究也只是混混,我是为了学生们的教育着想。”
啪啪啪——
佘幼薇撇撇嘴,十分敷衍地鼓掌。
“真是精彩的演说,我都快被你感动哭了。”
“佘小姐,你既然出身名门,就不该和这种人走在一起,”张岱年劝说,“从一出生你就注定站在阳光下,而苏云卿这种人不过是苟活在阴沟里的臭虫,终有一天会害了你。”
“这好像不管你的事吧?”
“校长很关心你。以前的你是那么优秀,可自从……”
“别给我提那个死老头,会让我不爽的。”
佘幼薇耷拉下眼皮。
“居然称呼自己父亲‘死老头’……”
“有意见吗?”
“……我果然没有错,佘小姐你已经被那个苏云卿带坏了。”
张岱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呼——跟你这种家伙说话真是生气,”佘幼薇忽然站起来往外走。
从张岱年身边经过时,她忽然问:
“你认为自己是个好老师吗?”
“当然。”
张岱年毫不犹豫地回答。
“嚯……?”轻哼一声,她转过身直视这个中年男人的眼睛,“或许你是对的,但我不这么认为。你从来没有把学生当做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在你眼里,只有‘好学生’与‘坏学生’的分别。对于‘好学生’,你的确是一个称职的老师,可对于‘坏学生’,你不过是一具冰冷的机器。”
“放弃无可救药之人,有什么错?”
“是啊,无可救药之人……学习不止是老师的事,更是学生的事,自己都放弃了自己,也怪不了别人了。”
“你终于理解我的苦心……”
“不过!”佘幼薇重重说了一句,轻佻地问,“‘无可救药之人’是任何定义的呢?对学生想要改变的心视而不见,打从心底就瞧不起所谓的‘坏学生’。不止如此,明明‘坏学生’都那么努力了,克服重重考验成为了和令人尊敬的您一样的人,您又是怎么做的呢?排斥、针对、甚至诬陷,这是一个老师该做的事吗?”
不等张岱年打岔,她继续说着,语气讽刺:
“真好啊,‘道德’的人真好啊。仅凭别人的过去就鄙视羞辱,视之为臭虫、败类!但自己呢?你真的如口中所说的那样高尚吗?婚内出轨还恬不知耻,感情?狗屁的感情!就是有你这种伪君子拿‘感情’当遮羞布,那些真心相爱却存在着身份、年龄等巨大差异的情侣才会被世人冷眼嘲弄!”
“你、你胡说八……”
“我胡说八道?到底是谁胡说八道!”
佘幼薇逼近一步,在她摄人的目光下,张岱年不禁往后退。
“如果真的喜欢对方,为什么还和别人有婚姻?有本事离婚啊!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你还记得‘耻’字怎么写吗?老畜生!”
张岱年后腰碰到了办公桌边沿,被佘幼薇一把揪住了衣领。
“在你眼里苏云卿不是个好老师,但我同样不这么认为。”她冷冷地说,“珍视每一个学生,不放弃任何人。和你不一样,学生在她心目中也是活生生的人,是需要呵护的幼苗。即便是在那样的舆论压力下,她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前途,而是学生的声誉。”
“这一点,你做得到吗?”
“你当然做不到。是啊,你太崇高了,爱惜羽毛,生怕沾上半点灰尘。而苏云卿不过是阴沟里的臭虫,身上脏一点又能怎样呢?”
佘幼薇放开了手。
任由张岱年的身体跌倒下去。
她转身就走,不再看对方狼狈的样子。
“自己辞职,别忘了。”
门被拉开,阳光倾泻进来;
坐在地上的张岱年抬手遮了下眼睛,门又被重重合上了。
光芒消失在门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