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危机感
昨晚秋瑜在沙滩上醉倒了，悠悠醒来后发现夏果正骑在薛世衍身上灌酒。
她当时脑子还有点儿晕，胃里更是翻江倒海似的不舒服，因此没有理会那边的闹剧，捂着嘴跑到礁岩边上去吐。
“你……唔——”
礁岩后面忽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秋瑜晕乎乎的，探头过去瞧了一眼。这一眼顿时让她脑子懵掉了，怀疑是不是酒精后产生的幻觉……
她看到鞠晓彤强势地压在李可身上，两人的脸紧紧贴在一起。
这是在干什么？
本就迷糊的大脑根本处理不了这样复杂的信息，秋瑜感到震惊的同时，又觉得一丝惶恐——这肯定是不愿意被外人知道的事情吧？
秋瑜无意中撞见了鞠晓彤和李可两人的秘密，不敢再停留，连忙慌慌张张地跑了回去。
而夏果还在给薛世衍灌酒。
秋瑜的心乱的很，连醉意都消除了大半。她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趴到地上装出仍没有神志的模样，而彼端薛世衍终于睡着了，夏果压在他身上，幽幽地问：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哐当——
如果心是铁做的，秋瑜骤然沉下去的心恐怕会在这个月色正浓的深夜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她微微撇头，看向对着薛世衍喃喃自语的夏果，表情复杂而灰暗。
这是个纷乱的夜晚。
太多太多的事情超出了秋瑜的预期。
即便从没人和她说过，但秋瑜是隐约知道夏果喜欢薛世衍的——这或许是女生特有的直觉，只是秋瑜一直把自己伪装成男性，而刻意否定这点。
她不喜欢夏果，从第一眼见到这个阳光美丽的女生，就没有好感。
这不是夏果的错，是她阴暗的嫉妒。
秋瑜承认这一点，两人是完全不同的。夏果阳光、美丽，一如故事中的女主角般光彩夺目；而她阴沉古怪，随便迁怒别人，更可耻地躲在薛世衍身后，享受着专属于“妹妹”的宠溺。
最初对夏果的敌意是因为两人截然相反的处境。在她看来，夏果之所以有这样开朗的性格，一定是因为从小到大都没有遭遇到什么痛苦的事吧？
薛世衍曾对她提到过夏果。
天才、万中挑一的美少女，而且人脉广泛，几乎每个人都喜欢她。
这印证了秋瑜的猜测，她心想果然，夏果是被上天眷顾的孩子啊，和她这种人不一样，所以才能露出那样阳光明媚、让人心动的笑容。
事实上她并不在意夏果过去的经历究竟如何，只是想要得到稍许的宽慰。
她试图让自己相信夏果之所以是现在的夏果，是因为两人的遭遇不同，如果换做是夏果遇到自己这样的事，肯定也会和自己一样阴沉而孤僻。
【不是我的错……】
只有这样，她才能继续心安理得地跪坐在脆弱的心壁之中，逃避现实。
不过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想法开始渐渐转变了呢……
过去的秋瑜痛苦自己的经历，对那些开朗阳光的同龄人抱有难以言说的嫉恨，这或许也是当初薛世衍讨好她反而被冷落的原因之一，她不仅是厌恶这种所谓的“虚假”，更讨厌薛世衍能强迫自己对新家庭的成员报以善意。
这种正常人的游刃有余……
就和当年给了她希望，又再也不出现的“天使姐姐”一样。
只是耍我吧？只是把拯救我这种自闭堕落的人当做炫耀的资本吧？为什么……为什么从那以后就再也不来见我，明明我那么期待的……
有时她会恶意地揣测所谓“天使姐姐”不过是虚伪的烂人，如同施舍般给予自己光和亮，仿佛这样想就会好受很多。但另一方面，她又恐惧会这样想的自己——
再这样下去，迟早自己会变成一个让人厌恶的人。
她恐惧、恶心，自暴自弃。对未来没有希望，对世界隐藏着憎恨，唯有妈妈，一直以来悉心照顾她无怨无悔的妈妈，她希望这个人能够得到幸福，而不是被自己这种阴沟里的污水拖累。
同意母亲再婚，不过是她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善意罢了。
虽说大人们的事小孩子无法决定，但她知道母亲最在意的就是自己，如果自己不同意，母亲宁愿孤身一辈子也不会和薛叔叔在一起的。
她不想让这个对自己付出一切的女人后悔终生。
若说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是她值得留恋的，其一是那个如同圣光般突然出现的“天使姐姐”，而另一个就是秋瑾，她的母亲。她想要秋瑾幸福，不是作为一个母亲，而是作为一个女人。
原本以为只是满足母亲的婚姻却出现了预料外的状况，对方家庭的男生让她似曾相识，又措手不及。
一张照片，打破了过去的幻想。
她从不曾想过，当初那个将耀眼的光亮带入病房中的“天使姐姐”居然是一个男人。
而且还成为了自己的“哥哥”。
开什么玩笑……
开什么玩笑啊！
秋瑜愤怒，悲伤，但这一切负面情绪宣泄出去之后，内心深处又涌现出喜悦和开心。
终于……
她终于又见到“天使姐姐”了。
只是“天使姐姐”的真相与想象中略有差距……
对于薛世衍，秋瑜的内心是矛盾的。她最初讨厌这个假装热情的“哥哥”，若不是为了母亲的幸福，她根本不愿意生活在这个让人窒息的家里。
可当她意识到薛世衍就是“天使姐姐”，“天使姐姐”就是薛世衍，原本眼中面目可憎的形象忽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变得不是那么讨厌了，甚至……
有点儿可爱。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爱屋及乌？
掀开他的黑历史，作弄他让其穿上女装陪自己逛街。这一方面是对过去“欺骗”自己惩罚，另一方面她又热衷于这种游戏，每当薛世衍露出哭笑不得或无奈的神色，她就觉得很开心。
秋瑜表面各种找茬，各种刁难，实际上内心已经开始向这个所谓的“哥哥”偏移。她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感觉，想要对方关注到自己——即便是做出一些在常人看来可能逾越的举动。
她不知道如何与喜欢的人相处，只能使用这种笨拙的办法。
当然——那时的她并不承认这种喜欢。
直到薛世衍在过去的惨痛回忆侵蚀过来的时候，义无反顾冲了过来，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这样厚实的怀抱和温暖的胸膛，一如曾经把自己捞出来的那个人。
那个人是谁呢……
她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了。
她只知道此刻抱住自己的是薛世衍，是她百般戏弄还对自己忍让包、一直站在她身边的人
同时……
也是她的哥哥。
哥哥——
薛世衍的宽容潜移默化改变了秋瑜，让她更在意生活中有趣的事，而不是怨恨别人。她渐渐对夏果不再是阴暗的嫉妒，而是换作另一种隐晦的感情，连自己都没有察觉。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突如其来的告白让装睡的秋瑜不再淡定，一阵一阵心悸。
揣测不过是揣测，当有一天亲耳听到夏果对薛世衍说出这样的话，内心的冲击难以言表。
她感觉夜晚的沙滩愈发的冷了。
四、负罪感
秋瑜对夏果突然的告白不知所措，更害怕听到薛世衍的答复，但等了很久那边都没有动静。
【他们在干什么？】
鸵鸟般把脸埋在沙子上的秋瑜忍不住又往那边看了一眼，发现夏果失落地垂着头，而薛世衍一动不动躺在沙滩上，轻轻打起了呼噜。
睡……着了？
莫名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无论薛世衍喜不喜欢夏果，至少此刻的她不想听到这种回答。
她的心已经够乱了，不想再多上一个薛世衍。
而夏果明显也发现薛世衍睡着了，苦笑一声，轻轻摇头：
“又是和那次一样啊……”
那次？
秋瑜竖起耳朵。
难道这个告白不是第一次了？
什么时候的事？
秋瑜一面紧张，一面又宽慰自己：既然夏果说和这次一样，那肯定不是正面的回答吧？
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那么关心薛世衍和夏果的事。
只是本能的不想看到两个人走在一起。
“要不是秋瑜……”
……什么？
难道和我有关系？
夏果双手抵着薛世衍的胸口，桃红的脸蛋微醺，自言自语说：“不过也不能怪你，是我自己拒绝的……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是吗？”
她……到底在说什么？
秋瑜的心跳又开始加速，扑通扑通让人耳鸣。
“我知道的，我一直知道……阿姨走了之后，你就很想要一个正常的家庭，不想你爸爸孤单。呵，甚至……还打起了我妈妈的注意。”
“当时我揍了你一顿，说‘才不要你这样的弟弟’……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喜欢你啊，如果我们成为家人的话，不就不能喜欢你了么？”
“秋阿姨和秋瑜的到来让你很开心，被秋瑜抓到把柄之后又很苦恼……你在我面前总是秋瑜、秋瑜说个不停，好像全世界就只有秋瑜似的，你明白我的感觉吗？”
“呵呵……跟一个小孩子吃醋是我不对，但你应该体谅我，对吧？就像我体谅你一样……”
“‘她更需要你’——当时我是这样说的，即使是现在也不后悔。我们还是高中生，甚至没有成年，但秋瑜不一样，我能察觉到她过去肯定遭受过什么难以忘怀的伤痛，因此你把心放在她身上没什么不对。”
“我也是这样想的。”
“但是啊……人的感情总是不能被自己完全控制呢。明明我们是青梅竹马，从几岁的时候就在一起了，即便是你回应了我，我们的生活方式不也和过去一样吗？是啊，不会有什么不同……”
“明明应该这样想的——”
夏果说着说着声音沙哑起来，抬起手一抹脸颊，全是泪水。
不知什么时候她就哭了。
没有一丁点儿的征兆。
“你这个笨蛋为什么要让我喜欢呢……喜欢到察觉了自己的感情，就每一分每一秒都想要和你站在一起，看着你笨笨的脸，让你也体会到我的不快，露出为难的表情。”
“我是多想你当时就回答我的告白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半吊子。”
“你喜欢我吗？还是只当我是青梅竹马？”
沾了些沙子的手掌贴在薛世衍脸上抚摸，夏果眼神温柔，嘴唇却紧紧抿着。
若不是处于喝酒之后半醉半醒的状态，她绝说不出这样坦白的话。
因为她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豁达。
对于这种触及到内心最柔软的情感，她无法很好的伪装自己。
而一旁装睡的秋瑜完全愣住了，对听到的这些过去所不知道的内容无所适从。
——薛世衍是因为自己……才没有回应夏果吗？
这样的事实让她难过又狼狈。
就好像自己是拆散一对金童玉女的坏人一样。
她曾对夏果有过阴暗的揣测，可在夏果刚才的话语当中，秋瑜没有听到任何关于自己的坏话，反而对方展现出的是一种自己难以企及的宽容和理解，更显得她之前是有多难堪。
【这样的人……难怪会有那么多人喜欢吧。】
秋瑜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薛世衍，她也向往夏果这样的人能够成为自己的朋友。
【又给他添麻烦了……】
更让她难以释怀的是，自己成为了横插在两人中间的绊脚石。
夏果说完了这些话之后沉默了片刻，便起身从兜里掏出手机，给薛静宜打电话。秋瑜看着她的背影，一时之间自惭形秽，默默趴在地上。
如果说先前她是害怕撞破鞠晓彤她们的事被发现而故意装睡，那么此刻她最不想的就是面对夏果。
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对方。
过了许久薛静宜过来了，对现场一片狼藉的状况措手不及。秋瑜不敢睁开眼，装作全无知觉的模样被小姑扶到出租车上，而后回到酒店。
一路上她都在思考，想着自己，想着薛世衍……
还有夏果和鞠晓彤她们的事。
这一晚给她的震撼太多了，她需要好好消化一下，想想之后该做些什么……
……
醒来之后的秋瑜被覆盖在胸口上的手吓得尖叫，她昨晚想着事情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完全没注意到鞠晓彤什么时候靠过来的。
鞠晓彤一脸无辜，又似对秋瑜的性别很惊讶，半天没回过神。
秋瑜躲在薛世衍身后，想起昨晚撞见的画面就一阵心悸。她当然知道那个画面意味着什么，且不管这两人同是女生又是姐妹的情况下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秋瑜不可避免对鞠晓彤产生了类似对一般男性的生理性厌恶。
想到昨晚对方的手就一直抓着自己胸口，更是背脊阵阵发凉。
——她现在已经完全把鞠晓彤当做男性看待了。
从房间里出来，秋瑜后怕的牵着薛世衍的手，寻求着令人安心的庇护感。但到了客厅，看到落地窗边坐在藤椅上的夏果，秋瑜猛地一震，下意识松开了薛世衍的手。
“你不会一直这样坐到早上吧？”薛世衍没留意到秋瑜骤然变色的表情，对夏果说。
“刚才里面怎么了？”
夏果没有回答，转而问卧室里传来的动静。
薛世衍摇头：“没什么，就只是秋瑜被你那个朋友吓到了——她不喜欢和陌生人睡在一起。”
“哦——”
夏果点了点头，走过来对秋瑜歉意一笑：“我替我朋友向你道歉。”
“没、没什么……”
秋瑜心虚地别过头，不敢去看夏果的眼睛。
对于她这样怪异的表现，夏果困惑地皱了皱眉，只能理解为刚才的惊吓还没有消除，不由得对秋瑜更加歉意。
没过一会儿李秋妤三人也穿戴好衣服出来了，李可跟在鞠晓彤后面，悄悄掐了一下她的腰。
“你们这群小鬼……”
另一间卧室的门从里面推开，披头散发一脸憔悴的薛静宜扶着门，对聚集在客厅里的孩子们怨气重重：
“现在！立刻！给我整齐地跪成一排！”
“呃……我们也要吗？”
见她眼睛红红的，布满杀气，李可尴尬地指着自己问。
“小宝贝儿，你说呢~”
薛静宜露出“和善”的笑容。
她不由得了个哆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