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钟表的时针指向十一点的位置,嗯,其实还没有到,还有两格多,但我已经急不可待地开始为今天晚上的行动准备了。我之前已经特意清空了自己杂乱不堪的书包,提前做好了夹着奶酪,番茄,火腿以及肉松的三文治,买了不同的水果口味的优酪乳,西梅之类的小零食,还有两杯奶茶。现在我正在小心翼翼地将这些东西在我的书包里摆开,保证每件东西都有足够的位置,互相不挤压,同时保证奶茶没有因空间而摇晃,最终洒出的危险。其实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原不用准备这么多东西,但是我还得考虑星光子的问题,虽然上次分别之后她满口答应一定会准备好自己的食物,但是从之前饭馆点菜,她对醪糟汤圆和鸡尾酒的过分的执着来看,她应该是那种过分在意食物的外表或者“可爱程度”,却不好好吃东西的人,令人放心不下。我边这么想着,边找了一个间隙把最后一瓶优酪乳塞了进去。准备完毕。我拉上了书包的拉链,看了看表。还有五分钟才到11点,星光子应该暂时还不会来。我于是找了个靠近宿舍大门的位置坐定,把书包放下,单手撑着脑袋,陷入了遐想之中。

上次约她出来,难以想象她答应得那么爽快。之前她说过她马上就要死了,虽然现在看来大概率是句胡话,但从她那次和我相遇时有些冷淡的态度,以及她日渐消瘦的身形来看,她一定是有什么挥之不去的烦恼的。虽然没有什么直接证据,但我却无端地觉得这烦恼与我有关。所以,当我邀请她去植物园吃夜宵,而她爽快地说出“好啊”两个字的时候,我便有些意外。这可能是流星雨所产生的幸运加成吧,我这样有些幼稚地想着。嗯,非常有可能。不过,呃,困扰她的烦恼到底是什么呢?我对此十分疑惑。在上次分别之后,在不断地在脑子中比对着之前的和那时的星光子的形象后,我确信那不是光影的效果,她确实是明显地瘦了,脸也明显地苍白了。但那次离我再之前见她才过了十天啊,是什么心结可以使人的身体在仅仅十天内如此显著地衰弱呢?

算了,不管了。管它是什么问题,我一定会协助她替她解决的。虽然我可能没有帮助她彻底脱离困境的能力,但这一分力我还是一定要出的。自上次的相遇之后,这份坚定一直留存在我的心中,我想要现在就将她留在身边的心愿一直没有动摇。就从今天开始吧,一会我一定要通过旁敲侧击试探出令她烦恼的事情,然后今天就开始帮她。想着想着我有些激动,不禁向面前的空气挥出一拳。

宿舍大楼的门被打开了,一阵冷空气倒灌而入,将我拉回了现实。我回过头来,星光子站在了宿舍门口。和她平时喜欢穿浅色衣服的趋势相反,她今天穿了深灰色的羽绒服,下身穿着厚厚的黑色绒裤,背着一个不大的深蓝色背包。“十一点到了,咱们走吧。”她这样说道。“嗯好的,来了。” 我一边应答着,一边背起包,向门口走去。随着我们走得离宿舍越来越远,周围的光越来越黯淡。我看向身边的星光子,在她这一身深色衣服的掩护之下,她仿佛要溶化在这夜色中一样。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从我们宿舍到植物园还有一段距离,以我快走的速度大概要走十五分钟左右,当然陪着星光子的话还要更慢。事实上我一开始是建议我们直接在植物园的门口见面的,但她执意要来宿舍找我并和我一起走过去。这也可以理解,毕竟很多时候我也觉得在去一个地方的时候,路上的时间比起到了之后的时间更为快乐,毕竟一个是慢慢接近高潮,一个是慢慢走向结局。不过这近20分钟的路途上,如果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就实在是太尴尬了。必须得找点事干。

“喂,要听歌吗?”

星光子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把我的耳机连在了手机上,自己塞上一个耳塞,将另一个递给了星光子。“嗯,你看,我的手机只能连一个耳机,所以。。。” 为了避免尴尬我加了必要的说明。星光子倒是没怎么在意,直接带上了另一个耳塞。没想到能在这个晚上完成和女生戴一个耳机听歌这种有些暧昧的事情,我不禁有些得意忘形起来,觉得借此机会,放些情歌方才更好。我于是点开了第一首,泽井美空的カラフル。这首歌的旋律很是轻快,令人心情舒畅。当整首歌进入高潮的时候,我不禁轻轻地摇晃着身体。“这歌怎么样?” 在最后一个音落地的时候,我不无得意地问星光子道。

“好暖。” 

这就是她的全部回答。不过我对此很满意。能在这种严寒的天气中让她感到温暖,想必是勾起了她的心绪,而这就是我要的状态。我紧接着点开了下一首。最后,在到达目的地之前,我们一共听了五六首歌。每首完毕之后星光子都会给予简短的评价。我对这种气氛十分满意,预感到今天晚上我们一定能聊得很顺畅。

在终于到达植物园的边缘的时候,我摘下了耳机,放眼望去。植物园在整个校园内占了很大的一片地方,与外界隔着一条马路。可能是为了维持更为自然的环境的缘故,植物园中的街灯极少,甚至可以说根本没有。所以,站在标志着植物园边界的马路上看去的感觉就是笼罩着马路的昏黄的街灯光突然消失了,整个植物园都被一片黑暗所笼罩,与世隔绝。这种无边的黑暗带来的压迫感并不令人舒服,这让我想起了海子的“黑夜的献诗”开头如咒语般的那几句:黑夜从大地上升起,遮住了光明的天空,丰收后荒凉的大地,黑夜从你内部升起。我看向身边的星光子,她显然也感受到了这令人不适的压迫感,驻足在那里,有些不太想往前走。

不过我很快适应了这黑暗,方法很简单,就是持续地往里走,不回头看后面,而是仔细地端详被黑暗笼罩的东西。就这样,我走在前面,星光子紧随我身后。渐渐地我的眼睛适应了周围的黑暗,渐渐可以看清周围丛生的树木,脚边星星点点地散布着的花草,以及向前延伸的这条石子路。我继续沿着它走着,如愿以偿地在地图所标示的地方找到了一个湖。在一个完全没有灯光的环境下一片水域是并不那么醒目的,要不是可以感到地势逐渐降低,再加上看到了岸边一簇簇地生长的芦苇之类的植物,我都无法确定自己走到的地方是不是对的。借着月光可以依稀地看见湖中还丛生着一些植物,想必应该是睡莲一类的,湖边散布着几张长椅。这里是极佳的野餐场所。我这样想着,在一张长椅上坐定,很快星光子也跟了过来,在我旁边坐下。

说是长椅,其实可供人坐的地方也不大,两个人坐在一张上其实有些勉强。此刻星光子实际上是紧靠在我身边的,我可以听到她的呼吸声,而她垂下的左臂和我同样没地方放的右臂挨到了一起,将她身体的触感传递到了我的神经之中,这种感觉很奇妙,一开始和挨着铁片,石头一类没有生命的感觉没什么区别,但是在一段时间后,肉体特有的温热感就会从接触的那个点源源不断地传来。我被这种搅得有些心神不宁,于是收回了右臂,并将之以一个奇怪的姿势举着。“呐,星光子,你带了什么吃的啊?” 从我们坐定开始,寂静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了,我便试着缓解这种气氛。

“嗯,很多哦。” 星光子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打开了她的背包并把它推到了我的面前。

我打开手机电筒照向里面,等我看清了情况后不禁哑然失笑。她所谓的很多,不过是两瓶矿泉水,一包最小装的面包,以及与之极不相称的一大罐草莓酱而已。就在我观察她的伙食的时候,她已经自顾自地将面包拆封并拿出一片,在抹上草莓酱之后小口小口地吃起来了。

没办法,我从书包中拿出一杯奶茶递给她:“至少稍微喝几口吧,别噎着。” 这样说着的时候,我也拿出了我的三文治,以半躺着的姿势靠在长椅上,一边吃着一边看着天空。

经历了三天前的流星雨,今天天空中自然没什么流星了。不过,在我仰望了约十分钟之后,还是有一颗流星划过天空,像是快要燃尽的样子,光辉微弱,一闪而逝。我转过头去看着星光子,不知何时她已经吃完了她的那片面包,举起了双手,像她之前经常做的一样,将双手框出的框子对着流星刚刚飞过的地方,透过之凝视着天空。

“前几天的流星雨,好怀念啊。” 我自然地这样感叹道。

“嗯。” 星光子答道。在短暂的沉默后她又补充道:“好怀念。可是双子座,和我们的情况不太相配呢。你是双子座么?” 

“不是哦。” 惊讶于她这次能对我发出的感叹作出简单的肯定以外的回答,我也不禁变得主动起来,“确实,我也觉得我们看双子座流星雨这件事情有些违和。要不然等明年八月吧,我们一起去看仙女座流星雨。” 我随口说道。

在这个本来应该有回复的地方,对话意外地断了。星光子拿出了第二片面包,在上面涂了更加厚的一层草莓酱,低下头,埋头吃了起来。

见到她正在专心于吃东西,我似乎找到了一个机会,因为此时她不能立即作答,无论问她什么问题,我都有时间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于是,我决定借这个机会问出我想问的。

“呐,话说星光子,我。。自从我上次遇见你之后,我就一直觉得你有点憔悴呢。。。呃,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说我似乎可以察觉到你的身体衰弱了。。。呃,这是真的么,或者说,到底是怎么了?” 

沉默,周围只有星光子吃东西时发出的很微弱的咀嚼声,要侧耳细听才能听见。

“还有,你总是透过手圈出的框去看天空,这是为什么呢?” 想起她之前的动作,我又追问道。

仍然是沉默。星光子吃完了第二片面包,将两手放在膝盖上,之后缓缓地后仰在长椅上。

在星空之下,黑暗之中,两个人之间的沉默原是极不起眼的,但这沉默此时却折磨着我。

“你,是喜欢我的吧?” 星光子突然开口道。在长久的沉默之后,这句话无疑如一枚炸弹一般,我被惊得硬是被我正在喝下去的水呛了一口,咳嗽了好久才缓过来。尽管我心中早已有答案,但我还是错愕地问道:“啊,为什么这么说?” 

此时星光子坐了起来,将头转向我这边。即使在黑暗中,我也能感到来自她的一双眼睛的注视。她缓缓开口,声音轻柔,语速缓慢,但却十分坚定:“因为,因为,自我来到这里之后,曾经问过很多人问题,但只有你愿意一直帮助我;我还有很多异于常人的举动,但只有你观察到了;只有你愿意邀请我出去,和我一起玩;还有刚才路上,你不是在和我共用耳机的情况下放了一路情歌么?这些,这些我其实都看在眼里啊。。。” 

她突然停了下来,身体向前倾斜,用双手覆盖住脸。听得出她有点哽咽,但她很快恢复过来,转过身来,以两手撑着椅子,和她上次喝醉了时一样把头凑过来仔细地看着我,继续追问道:“你如果怀有什么感情的话,就说出来吧。我在听哦。” 

我一时无法回答,因为这次来这里我只是为了更多地了解她的,并没有做好表白的准备。然而现在就被她这么占据了主动。我一边顾左右而言他,一边想着对策。而就在这时,突然一阵长鸣划破天空,听起来就像人的哀嚎一样。我和星光子都大吃了一惊。我立马站了起来,双手握拳护于体前,紧张地凝视着四周弥漫的黑暗。毕竟,无论换做多勇敢的人,在这一片漆黑之中听到这样一声惨叫,理智都是要到达崩溃的边缘的。

而就在这时,一样的惨叫声再次响起,这次可以听到,就在我们身后的湖中。我立刻将身体转过来,紧张地看着湖面。我感到腿有些颤抖,而后背已经汗如雨下,粘住了我的衣服。在胡思乱想了好久之后,我突然想起关于鬼怕气焰嚣张的恶人的故事。于是我壮着胆子,从草地上捡起了一块石头,猛地朝湖面扔去,而同时还扯开嗓门,大声骂道:“what a hell is there?Get away from us now you motherf**ker!” 而就在我骂完的时候,一阵扑腾翅膀的声音响起,我放眼看去,一只野鸭扇着翅膀,从湖中飞出,一边发出着和人类惨叫声类似的叫声一边向远处飞去。

我瘫倒在了长椅上,双手这脸。竟然被一只野鸭吓成这样,我在关键时刻还真是会泄气,不知道星光子看后怎么想。不过无论如何,我在心底还是有些感谢这只野鸭,因为它的出现,刚才星光子锐利的话锋被暂时挡下了,就是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再提起。我没有将覆盖着脸的手拿开,而是保持着这种姿势继续等着。

沉默。

还是沉默。

沉默突然被一阵悦耳的声音所打破。我看向身边,发现此时星光子已经笑得前仰后合。自我遇见她起,我还没见她笑得如此花枝乱颤。她一面笑着,一面重复着“哈哈,原来是只鸭子”之类的话。到了最后,她笑得已然不能站立,只能一只手捂着肚子趴了下来。即使这样,她仍然无法止住笑,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在无人的黑暗中回响。受这种感觉的感染,我也抛却了羞耻之感,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先是微笑,之后是小声笑,直到最后再也忍不住了,便加入了星光子,开始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这种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我们便都感到疲倦了,便停了下来。在刚才我们失态的时候,星光子不小心靠在了我的身上,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她的身体。而此时她并没有离开的打算。在把气喘顺了之后,她维持着倚靠在我的臂膀上的状态,小声地问道:“呐,所以你究竟喜不喜欢我?” 

果然,她并没有忘记捡起自己开的话题。不过可能是受刚才的那一阵大笑的影响,我心中开阔了许多,各种情感也直接地流露了出来。我决定,选择正面之。我一边用手捋着星光子的长发,一边柔声说道:“喜欢啊,怎么会不喜欢。你说我是唯一注意到你的人,但你对我来说,也是少数几个真正在意我的人之一啊。就是这样,我怎么会不喜欢你。。” 我一时语塞,缺乏了描述自己心情的词语,只能这么不断说着。

星光子没有回答我。一会之后,她直起了身子,又吃了几片面包,喝完了我给她的奶茶。在这段时间内我也吃完了自己带的东西。

我看了看表,已经12点过后了,现在已经是新的一天了。

“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我对星光子这样说道,自己便站起身来,开始朝着植物园的大门走去。星光子跟了过来,但是这次她走得却很快,很快便超过了我走在了前面。我想她今天可能是有些激动,就没去管她。

突然,她的身影倒了下去,紧接着一声虽然压低着,但是却可以完全听清的呻吟声传了过来。

“怎么了!” 

“啊,是树根。这里有一条延伸出来树根,被绊倒了,没事,只是皮外伤。。” 星光子忍着痛感和由之带来的哭腔,勉强回答道。

“需要急救么?需要的话我帮你,然后咱们赶紧叫救护车!” 我依然不放心,毕竟虽然放别人可以,但面前的可是不太晓得生活技巧的星光子。

“没事,真的没事,已经好了。” 星光子连忙应和道。我仍然不放心,想上前去看个究竟。“啊,没事,不用来了,你看,我站起来了,走吧,咱们快走吧。” 就在我准备上前的时候,星光子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站了起来,并且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去。我自然还是不放心,立刻站到了她身边,扶着她往前走。好在随着走的越来越远,她的步伐也越来越平稳。我便开始相信她所说的,然后在她的坚决要求下放了手,和她并排一起走着。

我们很快走出了植物园的黑暗地带,重新走到了街灯的光下,到此,我们就该分别了。星光子转身过来,面对着我,嘴角带着微笑说道:“今天很开心,真的很感谢你。那我该走了,再见了。” 

仍然没有对我那等同于表白的话语做任何回复。

我一面随口应和着,一面从头到脚地仔细地打量着她。经历了今天的一系列波动之后,我又忘了问她的住址和联系方式。那么,很无奈地,这次之后什么时候再能见就又是未知数了。所以我想趁这个机会,再好好看看她。

在我的眼神扫到她的小腿的时候,我突然呆住了。

她的小腿靠近膝盖的部位,应该就是她刚才划伤的地方,被划出了一道口子,现在仍然有血在缓缓涌出。

而那血液,是粉色的。

对,肯定不是我因为光的效果把本来殷红的血看成了粉色。这两种颜色的差别实在太大了。星光子流出的血液的颜色是那种淡粉,就像樱花花瓣的颜色一样,和正常人血液的那种比较鲜艳的红色差别甚远。

“你。。。” 我盯着她的腿,喃喃地说道。

“怎么了?” 她一开始还很疑惑,但在顺着我的视线看去,看见我在看她腿上的伤口的时候,突然大吃了一惊。紧接着,她不顾腿上的伤,立刻转过身去,以对一个伤者来说不可思议的速度向远处跑去,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