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根据一般的季节划分,我们将它划分为“春”,而在我们的印象中,春天应当是怎么样的呢?生机、温暖、和煦......这种活泼而不失温柔的词语,似乎和春天本就是绝配,同时也是唯一的搭配。但一切总是要拿事实说话的,是不能够以主观的刻板印象去涵盖现实的。这座南方城的春天是有名无实的,在我以为它将伴随着冬天的消逝而降临在大地上时,它却如昙花一现般,蜻蜓点水般,不过匆匆瞥上一眼就离去了,接替它的,便是漫长的夏天。

关于春脖子的问题,我在先前就提过很多次,这里再次提及,或许不免有种废话的感觉,而我在这里再一次提出,并非做无意义的感慨,而是由接下来我所要说的这件事所引发出来的感叹。

高三下半学年,因为众所周知的高考,高三学生的地位一下子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而这种地位的提升,带来的并非是绝对的好处,而是绝对的管制。在学校,老师们规定好了什么时候学习,什么时间学哪门学科,复习应当采取什么样的方式,用哪本权威的辅导书,午餐应当怎么搭配,午睡什么时候进行;在家里,家长们大概也要管制学生们吃什么饭,晚饭后是学习还是娱乐,娱乐时间的长短和内容的选择,以及什么时候上床睡觉,这些都有所安排。而管制的重中之重,就是为了确保学生的生理与心理安全。为此,学校邀请过不少的专家,所做的无非是有关复习方法的讲解、考前心态的调整、对于考试政策的解读、对于出题方向与思路的分析的讲座(有一次,学校还邀请了一位优秀毕业生的家长来做讲演,而在那次讲演上倒是发生了可以一说的故事,这我之后倒可以单独拿出来说一说);至于对于生理安全上的保障,最明显的一点首先是加强了医务室的管理,延长了医务室的开放时间,并且补给了大量医疗用物资,还搭建了与医院的直线沟通渠道,一次我因为擦伤而被送去了医务室,医务室的老师就自顾自抱怨说自己最近工作压力如何增大了,那悠闲办公的日子似乎一去不复返了,至于另外一个明显的改变,就是高三的体育课教课内容统一改为了“八式太极拳”。

学校认为,男生们平时喜欢打蓝球,而这种高强度对抗的运动十分不安全,很容易导致严重的生理损伤,如果伤了脚踝,甚至伤了手腕、胳膊这种地方,其影响是十分严重的。对此,我是理解并支持的,因为我在围观他人打篮球时,经常能看见谁谁谁被撞倒在地,谁谁谁被篮球或尝试盖帽的手砸中,如果起了冲突,那么他们或是垫别人的脚,叫人脚踝受伤,或是直接进行肢体冲突,打得两边都遍体鳞伤,而这冲突的理由,又可以是千奇百怪的:可以是对于球技的侮辱,可以是出于自己没能成为主控球手,可以是由于别人盖了自己一个帽,可以是一次大家都没有预料到的截断,甚至可以是一个人说某支球队、某个球员不行,以至于两方就这方面大吵特吵。我无法去理解他们的思路,因而也从没有想过去加入他们;至于女生们,她们多喜欢躲在阴凉处聊天,而学校认为,这样不利于她们有良好的体质,会让她们容易生病,容易得上感冒一类的可以影响考试状态的疾病,于是也不允许。于是,为了解决男生和女生的这些问题,学校决定,把高三学生的体育课的内容改为教授“八式太极拳”。

刚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大家是有千万不满的,即便到了最后一节体育课,这种不满依旧存在。大家都认为这十分的无聊,而女生们更是认为这会让她们的皮肤被晒得黝黑,但老师的态度是十分坚决的,他不允许学生们有任何的不符合规定的行为,因此在有人逃课时,他会用尽各种办法把逃课的学生找到,并以包括但不限于平板支撑、仰卧起坐这类在当时可以逼疯大多数学生的方式来惩罚他们。至于他如何找到这些学生,这就和我这次所要讲的事完全不相干了。总之,学生们很不满,老师又很严格,这就导致了学生们表面上的合作与私下的反抗,这也是为什么会有接下来这么一个故事发生的原因。

我记得那是一个周二的上午,因为临近中午,太阳早已火力全开,把操场的塑胶跑道炙烤得直发出一种叫人不好受的气味,也因为这个原因,大家原本便有的对于体育课的反感就更甚了一分,而这次所教授的动作,则是“八式太极拳”中的“云手”。对于刚学习这一姿势的我们而言,这个讲求一定协调性的动作无疑是有一定的难度的,而极慢的节奏对于讲求快节奏的年轻人们而言又是那么的难以接受,很多学生在稍作休息时,便对此没少嘀咕。可以说,这次的体育课,是高三下半学年体育课开课以来,大家最为不满意的一次。

在我们正学习太极拳时,从不远处倒是传来了笑声。我侧眼看去,发现那是一群坐在阴凉处的学生,他们正围着一位老师,而那位老师则正在讲课。我认识那位老师,实际上,我想大多数的学生都认识他。他是我们学校有名的语文老师,因为姓尉名文,和校名发音一致,所以他几乎是全校皆知的存在,而他的授课理念,则是和大多数语文老师相反的,他认为,做题提升语文成绩太过于死板,只有通过阅读,提升语文素养,才是对于学生成绩与人生发展有利的,也因此,他对外宣称是从不留语文作业的,事实也大致符合这一点,而他上课的内容,也多不会去讲习题,甚至有时连教科书上的除古文外的课文都不会教授,因为他总会在课前安排学生做演讲,而课上又喜欢扯开话题去说某件事,因而很少有时间可以去讲课文。他似乎读过很多书,尤其是些古代文学,对于其中的桥段、语句,他常做引用,这便让那时并没有读过多少书的学生叹为观止,据去过他家的学生说,他家有一个小隔间,里面放着的都是书,保底来看,里面至少有三千本。而他本人除教学以外,又对学校工作多做评价,比如,听他班上的学生说,他总是会说我们学校的冬装校服太丑了,校长那个老古板根本不懂审美,是“土老帽”,他也认为高中课程安排太紧张,认为高中生正是唱歌跳舞的好年纪,应当多设体育课和音乐课、舞蹈课,而也因为他主张青少年的“天性”,因而他也主张校园恋爱,对于校园里被看作是“早恋”的情侣,他总是要为 他们鸣不平,我还听说,在推行废除住校制度的时候,他也参与其中。他这么一个与众不同,同时又迎合了学生们喜好的老师,自然成了我们这个年级中最受欢迎的存在。现在,他们在上课时间到操场上来,大概也是这位尉老师的意思,而这种做法,我以前就有听说的(学生们中间把这称作是“逍遥学派”,借用了当时各位所学到的亚里士多德的名号,不过他并不是每次考试都这样“逍遥”,只是偶尔遇上好天气时会这样)。

“......还有,刚刚那位同学的演讲里用错了一个句子——‘既来之,则安之’。这句话你们学过原文了,都知道是什么意思。这位同学在这里没有把这两个动词理解成使动用法,实际上就是曲解了它的本意。不过,这也不能全怪大家。第一个曲解这句话意思的是那位,在他的《文选》里,他就是用了这个意思。他自己没有文化,把后来的人都带偏了。”

有关于这个问题,我本是对此持笃信的态度的,直到我在《赵盼儿风月救风尘》(即关汉卿的《救风尘》)中见到一句,同用的是所谓“曲解后的意思”,我才知道这是早有的演变,怪不到那位的头上。至于这种“曲解”究竟是起源于何人,又认可于何代,我并没有做更为深入的研究。我只把这种原意的消失,看作是普通的语言发展中的意义的变迁。

不过,对于他的这种说法,叛逆的青年们倒是十分喜欢的。我们班上许多人听到他的发言,觉得他说得对,说得有理、新鲜,就都把注意力放在了他的话上。

“不过,关于‘阿基里斯追不上乌龟’的引用倒是可以的。你们知道这个的吧?不知道?呵呵......这是讲,古希腊的一个跑步健将阿基里斯永远追不上乌龟。这个猜想是,让乌龟从阿基里斯前方几米的地方待命,接着让两者同时起跑。在阿基里斯到达乌龟起跑的位置时,乌龟已经前进了一段距离,而阿基里斯跑完它前进的这段距离之后,乌龟则又前进了一段距离,这样以此类推,每当阿基里斯跑完乌龟先前跑完的路程的时,乌龟都已经再次前进了一段距离,而阿基里斯便永远追不上乌龟了。听说要解决这个难题,还要靠最近一些物理学家用量子力学进行计算和解释才能说明可以追上......”

对于他的这种说法,我赞同与否暂且是搁置到一边,但学生们则是确确实实被他所说的有趣的故事吸引了。本来就对太极拳没有了兴趣的学生们,现在更是没有了操练的心情,纷纷分神去听起尉老师讲课来。

对于他们的分心,体育老师自然是看在眼里。他提醒各位学生道:“不要去管别的老师,专心上课。”

他的责令在一开始还有些用处,可到了后来,这种提醒也没有了任何的用处。一些本身脾气就很倔的女生,这时候干脆直接走到阴凉的地方蹲下,去旁听尉老师讲课了。

对于女生们的这种行为,男生们在窃笑,老师则是发了怒。他走到那些女生们的面前,大声责备道:“像什么样子!上课的时候就好好上课,让你们打打太极拳、晒晒太阳还不乐意了?别人都知道忍耐,就你们不懂?你们都要高考的人了,我本来也不想骂,但你们这个样子,一点纪律不守,一点苦头吃不得,那怎么可以呢?”

对于他的责备,女生们这时倒没有了原先的懦弱,而是立刻开始了反击:“烦死了!就不打了,怎么了?我打个太极拳,难不成我高考还能上几分了?”

听到这话,体育老师更加来气了,说:“你们这个样子,我看你们真高考了,分数也不会高到哪里去!”

“要你管?高考又不是你考的。”女生们说这话的时候,也不拿正眼去瞧他。

这时,一旁讲课的尉老师突然加入其中,说:“要高考了,就不要逼得这么紧了。让同学们放松放松,不好吗?这个时候,体育课就该让学生们自由活动。”

一下子有了老师撑腰,女生们更显得神气,便连忙附和道:“是啊,是啊!”

尉老师接着又发表起自己的观点:“太极拳这种东西,本来就是老爷爷老太太打的,怎么能叫学生打太极拳呢?这个年纪的学生,就应该唱唱歌,跳跳舞,打打篮球,怎么可以去扼杀学生们的天性呢?”

“这是学校的规定!你要有意见,直接去跟校长说!”体育老师对于尉老师,明显是很不客气的。

“学生们要怎么样,总应该由学生们自己决定,校长那种土老帽能懂什么?”

对于尉老师的反击,学生们是十分支持的,他们这时候已经爆发出了欢呼声,以此来表明自己的赞同。

“你让一帮什么事还不懂的孩子管这些事,这你也想得出来?尉文,你不要总搞这些有的没的,按学校规定办事,知道不?”

“你怎么能把这些孩子看作什么都不懂的呢?他们都是我们这儿最优秀的学生,一个个都是顶聪明的,硬要论起来,你们这些当学校领导的都不一定有他们懂得多。”我们体育老师是有行政职务的,因此尉老师才会这么说,“我让学生们背首《蜀道难》,他们都能很流利地背出来,可我要你们背,你们背得出来?你们恐怕连听都没有听过!噫!真非人也,禽兽也!”

学生们这时都哈哈大笑起来,并不停鼓掌,几个人则又是欢呼,像是感谢尉老师为他们博得了面子。

“乱七八糟的,说的什么歪理。”体育老师嘀咕了些脏话,接着就促那些逃开的女生重新回去打拳,可她们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仍旧是坐着。

“女孩子嘛,爱美是天性,干嘛要逼她们晒黑?晒黑了多难看。她们现在还年轻,还是如花的年纪,现在不爱美,难不成要等到她们成老太婆再爱美?”

这样的说法赢得了许多女生的支持,那些拒绝练习太极拳的女生因为这点而更加不愿意起身了,同时,这也激励了班里其他的学生。一些女生认可了尉老师的说法,跟着先前离队的女生到了阴凉地方,和她们一同坐下;男生们见没有了纪律,也多散开了去,几个跑得快的赶紧飞奔到了教室,不一会儿就取了两三个篮球下来,开始在篮球场上分队打球。

体育老师对于发生的这些,感到十分的气愤。他扯嗓子叫男生们把球放下,又扯嗓子让女生们站起身,可是没有学生回应他。

“一群重点高中的学生,样子都和那些职高的人一样了!”

“让学生们自由自在一点,有什么不好的?”尉老师笑了几声,接着又走回去讲课了,“同学们,我们上课,今天我们借着逍遥游,扩展一下有关‘道’的知识......”

体育老师站在原地,花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情,回到学生们面前,说:“我们继续学云手。”

这时,还在班级队列里的学生已经不剩多少了,算上我在内,或许只有十人左右。体育老师对于这样的状况,全没有刚刚愤怒的影子,倒是耐心地做着动作,指导我们“手在这里的时候应该怎么摆”“手在运动的时候,脚步应该怎么移动”,我们则是乖乖地学,没有一句话。

“......同学们,‘大象无形’。真理是存在于我们生活中的各个角落的,看不见的。就像至圣的人,人们感受不到它的存在一样,最为深刻的真理,我们也捕捉不到它的形状。你们说,物理公式是不是真理?是,但它不是‘大象’。我们要透过事物的表象,去观察其中存在着的‘大象’,像是物理公式,我们不要仅仅停留于公式,而要通过公式,去理解其背后存在的原理,以及更深层次的‘大象’。有同学可能要问,既然‘大象无形’,那么我们真的能找到‘大象’吗?同学们,这里的‘无形’,不能简单理解为‘没有形状’‘无法发现’,是绝对的不可知。这是说,它平常到无法引起我们的注意,如同没有形体一样。就像我们一日三餐,我们知道我们要吃饭,但我们很难去注意我们吃饭这件事的本身;或者再进一步,我们无时无刻不在呼吸,可我们平时会特意去注意呼吸吗?这种平常到我们不会去注意的事,就是大象的一种,它是可以观测的......同学们,在注意一件事物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大象无形’,要通过表象去观察事物的本质......那边的同学,稍微安静点。”他指了指那些同坐在阴凉处的我们班的女生们,而她们听了尉老师的话,也都乖乖照做了。

在他正这么说着的时候,突然,从篮球场那边传来了不小的声响。我们循声望去,发现有个人正躺在场地上,而周围的人都围着他,有两个还尝试把他扶起来。体育老师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小跑着跑向球场,一边跑一边喊:“出了什么事啊?”而那些男生则远远地喊:“没什么,一点小伤。”但这并没有阻止老师前进的脚步。我们这些原本留下选择打太极拳的,这时候也觉得事情并不大妙,也都过去围观。

当我们赶到时,那个原本躺在地上的男生已经在别的男生的扶持下站稳了,不过只是半曲着腰站着。他看见老师已经来了,连忙说:“没什么大事,摔了下。”

我们看他腿上除了出了许多汗,倒是一处伤口都没有,看起来应该不是擦伤。而老师也是注意到了这一点,没说什么话,只是搭着他的肩扶着他离开篮球场,那个学生本来想说“我真的没事,我还能打球”,其他人同样也要这样解释,可他身体一动,他就因为疼痛而叫喊出来。眼见瞒不住,大家也都不说话了。

“你父母电话多少?报给我,我打电话。”老师拿出手机,并朝剩下的男生喊道,“你们过来帮忙扶一下,给他去给扭到的地方用凉水冲一下,其他人去找医务室老师。我等下再联系下医院......”

这样,打球的男生们跟着老师吵吵闹闹地离开了操场,而剩下的学生因为没有了带领打太极拳的人,只能把这节课当作是自由活动了。许多学生对此暗自庆幸,认为自己找到了绝对合理的自由活动的理由,于是都心安理得地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而也有相当一部分人,选择了加入尉老师的课进行旁听。

“刚刚出了什么事啦?你们班有男生扭到脚啦?”他说这事时,笑着摇了摇头,“你们确实要少打篮球,我看你们多看看那些世界名著就很好。”而对于他的这个看法,许多学生表示了认同。

“他现在说的话,明明和他之前说的不一致。”在一旁,欧阳帆和我这么交谈道,“他之前还说不要管制学生,现在倒也赞同起对于运动方面的限制了。”

“你认为他很虚伪?”

“不,相反,我很佩服他,我认为他很高明。就是因为他的这点,才会让他成为这个学校最受欢迎的语文老师。”

现在想来,我在那时大概是借他的话见到了些许“大象”的影子,而我也认同他的高明。他的高明不是表面上的那种绝对的“自由化”,而是借助这个手段去迎合学生们,反而成为了他们思想的领导者,在学生们没有主意的地方(虽然很多高中生自以为足够成熟了,可实际上他们依旧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很多地方都需要别人的指导),他的思想就成为唯一的旗帜,他也通过这种方式,做到了体育老师用怒吼都做不到的事。

“这个方法,倒是可以学习一下。”

“必可活用于下一次......”

不过,虽然我个人并不讨厌尉老师,他的教课方式我同样喜欢,但我认为,他的这种表面上的思想会误导学生们,于是想要提醒大家,要对此保持一定的理智,此外,他刚刚对于体育老师的羞辱,也让我为体育老师抱有一定的愧怍,因为他是尽职的,而他的尽职的回报只是冷嘲热讽,这不仅对他而言十分不公平,对于学生们而言也是个不正面的信号。出于这些考虑,我决定要让尉老师稍稍吃点必要的小亏。

“我们继续说刚刚的话题。庄子的一些思想,其实和我们这里所讲的道理是有共通点的。比方说,他认为‘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就是讲因为世道混乱,才会有‘圣人’和‘大盗’的区别,如果人人都是一致的井然,那么,所谓‘圣人’不过就是平常人,‘圣人之德’不过是所有人都拥有的平常事物,根本不需要用‘圣人’进行标榜,这点和我们平时所说的‘时危见臣节,世乱识忠良’是一个道理——因为时机危难,我们才能察觉到臣子之节气,因为世道混乱,我们才会标榜忠义贤良。这就是‘大象无形’......”

在他正讲着这些的时候,我则从他的身边经过,其间故意用小腿轻轻踢到了他的后背。他受了这一下,自然是十分疑惑的,便转过身来,问我:“同学,有什么事?”

我在他问话时,突然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反问他道:“啊,老师,出了什么事吗?”

“你这个学生倒是好笑。你刚刚踢了我一脚,反倒问我出了什么事?”

“我?我真踢了您一脚吗?踢在哪里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背,“啊,这样啊,那真是十分不好意思......”

见我这副模样,听课的学生们都笑起来,不过他们马上都停了笑声。

“我刚刚以为,自己只是在正常的走路呢。就像考一千米跑步一样,我们在塑胶跑道上跑动的时候,不会去想自己的脚下原来是塑胶跑道,同样也不会去想,前面会出现什么东西,因为这些实在是太自然了,我所要做的,只是向前跑而已,而人既是万物其一,又何不视人为物?我既能踏物行,如何不能踏人行?如执大象,视万物为一,则人物共同,无人物之分,既无分别,如何我可踏物而不可踏人?再者,据《道德经》,所谓‘道之出口,淡乎其无味,视之不足见,听之不足问,用之不足既’,刚刚老师所言句句不离‘道’,句句又据‘道’,不可谓非‘道之出口’,既如此,我听之若聋,视之若盲,自不在意老师,这才撞了老师却不自知。倒是老师,受了我一下,却是要问责起来,全没有‘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的‘视之若无’的‘道’,看来老师你,也是没有认识到‘大象’。”

听到这,学生们都愈发觉得有趣,便都鼓起掌来。尉老师见我这么说,也是乐了,忙问我是什么名字,我如实告诉了他。而他则对于我于《道德经》的引用大加赞赏,认为这表明我对它有一定的熟悉程度,又很具独立思考的能力。

“陈屹同学对于《道德经》有自己的理解,我认为这是好的,你们都该学习的。你们看,这些古文里,能被解读出这么有趣的东西,可见先贤之智慧,又足见学习之快乐。你们以后在阅读其他一些世界名著的时候,有时也会有这样的感受的......”

我回到欧阳帆那边时,欧阳帆倒是有些想嘲笑我的意思。

“你怎么想到要做这一手的?你和他有什么私仇?”

“想到了,就去做了。”

“你的这些诡论,根本入不了他的眼。他干脆就把你的话忽略,把你当成例子做展示了。”

“是的,我失败了。”我更加赞叹这个老师的高明,因为我的这一下无疑又激发了大家的阅读兴趣,而这也给他个人的权威又垒上了一层砖。

“如果你是想要找回M.T.C的感觉的话,我建议你还是认清现实:M.T.C has gone!”

“我知道,我自然知道......”对他的这个发言,我心里不很是滋味。

之后,那个男生有一段时间没有来学校了,而当他在几天之后回到学校时,脚上已经绑了几层纱布,行路都需要有人搀扶,不然,就得自己一个步子一个步子慢慢地走。而对于他的这个遭遇,大家也都认为是他自己咎由自取,或者认为是他运气不好。

体育课,我们照旧是打太极拳,不过再没见过尉老师来操场上讲课。我深知这其中并没有我的功劳,这单纯是他没有相关的安排而已。而学生们自上次的“不合作”成功之后,依旧是各干各的,跟着打太极的依旧只有我们几人。谈笑的人依旧谈笑,打球的人还是打球。他们丝毫不认为,上次的事件同学校的政策之间有着什么联系,只是仍旧认为学校的规矩太不合理,而他们现在享受着的,是由他们自己争取而来的幸福。在他们看来,那个体育老师仍旧是那个严肃的恶人,而尉老师则是挽救了他们利益的大恩人,而这一印象,或许到他们成年之后,或许到他们将这次回忆作为故事讲出时,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