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是哪位小朋友有幸成为我们的第一个‘客户’呢?”
我哈着腰跟在欧阳帆后面,装作是他的小弟,从一个个班级群的面前走过。
今天是学校运动会的第一天,所有的班级都聚集到了运动场上,观众席和足球场都被各年级的学生占领了,只给运动员们让出了跑道的空间。
上午只有径赛,而我对径赛又毫无兴趣,这才肯愿意和欧阳帆来进行我们的“工作”。
“我之前翻过我们班各个学生的档案,发现有一位有精神方面疾病的男生。他在其他时候都表现得很正常,但一旦参加集体活动,就会变得异常的……不正常。”
“哦?有多不正常?”
“犯恶心,精神紊乱,强烈的逃避心理,强烈的恐惧感,估计还有一些没有写到的症状。”
“真惨啊……可是,这应该交给心理医生去处理吧,我们这两个来瞎掺乎什么?不是说好,要‘整治校园不良风气’吗?”
“心理方面的疾病我们管不着,但是其他的方面我们还是有能力解决下的。你有过这样的体验吗?自己做些什么事,做得很辛苦,但旁边一个不做事的人总喜欢来指手画脚,说这说那的。”
“当然有过。这种人最讨厌,自己不出力,还要在旁边瞎逼逼。”
“这位就是那种没事喜欢瞎指挥的类型。他虽然自己以心理疾病为由,推脱所有的集体活动,但每次别人准备活动的时候,他的嘴就停不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要改变他的这种行为,这样既是改善班级氛围,也是对学校范围内责任担当精神的……”
“等下,班级里的话我还能理解,可改变一个人就能改变整个学校的状况?太扯了吧。”
“我难道没有和你说过吗?他情况特殊,是最难对付的一个,跟他一个问题的人还有几个,他们的个人信息都在我这儿。等解决了这位,我们有了经验,接下来几位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呃,意思是我们经验不够,就直接来挑战最终boss来赚经验,好让我们去对付小怪?”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姑且先问一句,咱们要对付多少件这样的‘案例’?”
“也就二十三个人,不会很麻烦。”
“不会……很麻烦?怎么看都很耗时间啊!”
“我也问你个问题——你有报什么运动会项目吗?”
“因为他们说我被你打太重,伤估计还没好,就不让我上了……”
“那就是没有项目咯?”
“从结果上讲,是这么没错。”
“那我们的时间还算充裕,耗时间也没关系。上午只有径赛,没什么好看的,你就安心办事情吧。”
喂喂喂,怎么看怎么不靠谱啊,说好的什么“改变学校”,结果不是来当老妈子,来教别人“你不能这么做”“这样子不对”吗?感觉前途渺茫啊。
虽然我对径赛不感兴趣,但也不想浪费一个上午的时间,来做这样没有任何意义的事。而这样的人一共有几十个,恐怕我整个运动会都要烂在这档子事里头。
“你这表情......你觉得这事不靠谱,开始后悔了吗?”欧阳帆稍稍侧过脸来,“相信我,这不是在浪费时间。”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还是放心不下来啊。
欧阳帆停下了脚步,拍了拍我的肩膀,用手朝看台上指了指,说:“找到了。看到看台上的那个人没有?”
“看台上这么多人,我怎么知道你说是哪个......”
“那个带着方形眼镜,趴在栏杆上看风景的那位。”
我按照他的描述,很快找到了那个人。
那是一个长相普通的男生,看上去身材很瘦小,不像是高二的学生,而他幼稚的脸也让他看上去更像是个小六生或初一生。他表情木讷,眼睛微微睁开,像是帝王一般蔑视着台下的一切。
“就是那个小孩子?好吧,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难道没有告诉过你吗?”欧阳帆向前走了几步,直接坐在了观众席上,“这个任务是你单独完成的,我不参与。”
“啊?喂喂喂,开什么玩笑?不是说好的合作吗?”
“你认为以我的身份,我能和你一起去找他吗?”
“可你就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干,就让我一个人去傻乎乎地去……我要去干什么?”
“别那么着急,我会先给你制定好计划的,你只需要负责实施就行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纸和一支笔,在上面写起了字。一段时间后,他停下了笔,把那张纸递给了我。
我接过纸,认真地看了起来。
“去和他成为‘朋友’吧。”
我抬头看了看欧阳帆。他一只手撑着脑袋,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刻意不想撞见我的眼神。
“取得信任永远是第一步,好让我们有更多的信息。”
信息不都在你手上了吗,还有什么更多的东西?况且收集信息并不能解决这件事啊。
我虽然并不怎么信任这样的做法,但我还是耐着性子看了下去。
“嗯?喂喂,着最后一行写的是什么东西?”
我挥了挥手中的纸,把最后一行黑字摆在了欧阳帆的眼前。
“动作别这么大,引来注意就不好了。”
“可你叫我去帮你带瓶水是几个意思?”
“你难道忘了自己小弟的身份了吗?我们在这里说了这么多话,要被人看见了,说不定会被别人怀疑,所以让你去买瓶水,做个障眼法。”
“哪里会有人像这样心机啊!”
“就是有这样的人,而且我可以告诉你,那个人现在就已经在观察我们了。快去做你该做的事吧,别在这儿拖了太久,不然我不得不采取点特殊手段了。”
“行,你就安安心心坐在这里,让我一个人去做事吧,‘大哥’!”
我快步走开,向那个孩子模样的人走去。
欧阳帆确实是让我有点不爽,可他刚才那句话倒让我很感兴趣。有人在暗处观察我们?是谁那么空,有比赛不看,却要去看两个正在谈话的糙汉子?
我装作是在挠痒,借机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附近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也没有人刻意地朝这里看。是欧阳帆的错觉吗?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我也有着被人监视的感觉。
我登上了看台。那个孩子依旧是那个姿势,像是雕塑一般,一动不动。或许我如果去拍他的肩膀,感受到的却会是石头的坚硬。
我还是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幸运的是,这是血肉的触感)。他像是吃了一惊,扭头过来看我。先前微张的双眼,此时则变成了圆睁着的大眼,帝王般的气质似乎因为眼睛的睁大,而整个地逃逸了出来。
“你好,同学,我是陈屹,你应该认识我吧?”不懂得如何自我介绍的我,只能选择使用这么一个平凡的版本。
他没有立即回复我,而是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实话说,被他这样看,我还有点小紧张。
“同学......”
“我当然知道你是谁,只要是我们班的,都知道你是谁。”他露出了一个邪恶的微笑,我并不知道这个表情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这它着实让我觉得有些害怕,“自从你成了那位的小弟之后,你还指望你能不被别人记住吗?”
他自顾自地笑了起来,身体也开始止不住地抽搐。
他刚刚是在讲笑话?我是不是应该跟着他笑?
“哈哈哈……”我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
他见我也笑了起来,便笑得更夸张了。他已经不满足只让身体颤抖了,而是开始夸张地前后摆动起来。他摆动着身体,带着狂放的笑声,缓步走到我面前,开始不停地拍打我的肩膀。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还是为了配合他,跟着他一起笑。我能感觉到,不说整个运动场,至少有半个运动场的目光汇聚到了这里。这些目光就像是黑夜里突然亮起的聚光灯,明明有了光明,我却只能感受到恐惧。
这个人到底发什么疯?虽然我知道他有精神方面的疾病,但也不至于是个疯子吧?
我一边笑,一边朝欧阳帆看。他没有朝这里看,但他明显是知道我这里发生了什么。
淦!他这是觉得我这个“小弟”很丢人吗?
我对面的这位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反倒笑得越发夸张。这样下去,我根本没法从他嘴里套什么话嘛。
“说起来,同学,你的名字是?”我边笑边问他。
他一时没有反应,大概是笑得太大声,没有听见我说话吧?
“哈哈哈……同学?”
“胡燚。”他突然恢复了正常,冷静地说道,“四火燚。”
见他不再犯神经了,我也就收住了笑。
“你好,胡燚同学。”
我伸出手去,想和他握个手,以表示我的友好。
他没有同样地伸出手,而是转过身去,继续靠在栏杆上,看起了跑道上的人。我虽然离他有一定的距离,但也能清楚地看到他嘴角挂着的不知所以的微笑。
“你能看见吗,那边的那些人?”
他突然开口说话,而他口中的“你”想必就是我了。
我走到他的身边,学他的样子靠在了栏杆上。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跑道的一头,运动员们此时正在做着热身运动。
“那是做赛前热身的运动员。”
“是的,运动员,或者你再讲准确些,是参加比赛的学生。”他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怕他又要犯疯病,就悄悄后退了几步,以便在他发疯之后,能够尽快远离他。
但他并没有发疯,而是继续刚才的话题。
“不过再我看来,他们都是些没有‘自我’的狗。他们为了所谓的‘荣耀’而拼死拼活,但‘荣耀’这玩意儿真的有用吗?还说什么为了‘集体’,这不是把个人的努力否定了,说这是集体的功劳吗?这种行为和流氓有什么区别?”
他用手拍了下栏杆,但他力气不是很大,因而没有制造出太大的动静。我能清楚地观察到他眼中的愤怒,那是一种源于内心的真实情感,绝非为了故作怒态而装出来的假象。
“这些人,明明自己付出了努力,可到头来,他们什么都没有得到!他们在赛场上流汗,累得气都喘不过来,甚至是倒在了赛场上,但他们不过是为了几个写着什么奖项的黑字,还有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班级’的脸面!”
他说完,又拍了下栏杆,接着他似乎是觉得这样还不足以表达心中的怒火,于是将手握成了拳头,狠狠地捶打起栏杆来。
我在一旁看着他发疯病,不敢多做一个动作,连阻止他的勇气都没有,生怕他将怒火转移到我身上。我只得呆站在那里,祈祷着他能够快些回复正常。
但是,他像是没有知觉一样,依旧不停地敲打着铁制的栏杆,没有任何要停下来的意思。
喂喂喂,这下我该怎么办?我又望向欧阳帆,而他这次依旧没有往我这里看,看来是“放心”地把一切都交给我来处理了。
总之,得想办法阻止一下他。我一开始就不打算动用物理方法,先不谈我的人身安全问题,他现在看起来不想是能够马上冷静下来的样子,即便钳住了他的手脚,他大概也不会消停下来吧。
这个时候,话语往往要比拳脚有用——至于这句话是谁说的,那自然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我之前有涉及过谈判邻域,有些游戏和影视作品里出现过和犯人谈判的桥段……可这完全不能算是什么经验吧!
不管了,先说一句,看看会不会有效果。我将双手插进口袋,脑袋稍稍抬起,以便我能够有种君临天下的犀利感。
“没错,这就是他们,这就是没有‘灵魂’的‘肉体’。”
听了我这话,他马上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并转过头来看着我。
这是起作用了?不过,我依旧能够感受到他眼中透露出的怒火。我还需要继续。
“真是可笑啊,自己做的事,到头来却是‘集体’做的事。虽然,他们得到的不过是些无用的称号,但是‘班级’‘集体’,却还是……呵,可笑又讽刺呢。”
我能看到,在我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神逐渐明亮起来,嘴角处似乎也扬起了微笑。
“说的真好……说的真好!”
他快步走到我跟前,抓起了我的手,紧握着不放。
“你和那些庸才不一样!没想到这个班里,除了我以外,还有别的有识之士!”
他兴奋地和我握手,而我则以淡定的微笑作为回应。
吓死我了,还以为自己谈崩了。要不是我初中的时候写过这方面的文章,我还就真拿他没辙了。不过,我一次就试出了他,也真是幸运,如果我一开始搞错了方向,或许他就会认为我是个“平庸之辈”而不再和我说话了,我的任务也就失败了。
“陈屹同学,请问您今年几岁?”他用一种真挚的眼神看着我。
“我么?不过十七而已。”
“小弟今年十六。今天既然有幸结识了您,又年少于您,这里我就叫您一声陈兄,哥以后叫我胡弟便是。”
他说完,便对我抱了个拳,不过,他这是用右手抱左手,抱的是“凶拜”。他是有意而为之,还是单纯的不知道这件事?不管怎样,为了表示友好,我还是向他做了个“吉拜”。
“兄台!”
“贤弟。”
他大笑了几声,我也跟着他笑了起来。这难道是又要回到第一阶段了?我暗自担心起来。
笑了一阵,他忽然不再笑了,但笑容还是挂在脸上。他伸出一只手掌,摊开着悬在了半空,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陈兄,今日机会难得,不如同小弟一道,寻一席之地,续作探讨,如何?”
“甚好!”
这人之前都还能好好说话的,怎么现在就不能了?即便是要显摆文言,也先好好学了再拿出来说啊。但一想到等下还要和他探讨什么鬼哲理,我就觉得听他讲文言不是什么痛苦的事。
我们找了一个偏低的位置。这块地没有被遮阳棚挡住,整个暴露在了阳光下。别的同学大概是因为怕被晒,才不愿意坐在这里的吧,毕竟虽说是秋天,太阳还是蛮毒的。
胡燚一坐下来,便率先挑起了话题。显然,我刚刚的表现调动起了他探讨的积极性。
“陈兄,您是怎么看待集体和个人的关系的?我认为,个人应该是主体,而集体应当置于次位,甚至可以被忽略,可以把它看作是‘零’,而个人则是全部。”
真是爆炸性的发言啊。虽然我并不支持这个观点,但我还是说:“你这个想法很有趣啊,跟我的想法很像。继续说。”
“我认为,集体是个人的集合,它从本质上来看其实就是个人。我的意思是,集体其实就是个人,你懂我意思吧?所以,打一开始,个人便是全部了,集体不过是对很多个个人的概括。”
“不错,继续。”实际上,我并不想认真听他说了什么,但为了不遗漏什么信息,我还是认真地听着他的发言,并希望他一直保持有发表观点的热情。
“但当个人取得了成绩的时候,他的成绩往往不属于,或者说不完全属于自己。打个比方,你凭你自己的本事考上了清华,这是靠你自己的本事,学校和班级并没有给你加任何一分,但在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呢?他们就会说,考上清华也要感谢学校和班级的贡献,这份骄傲也是学校和班级的骄傲。”
“确实。”
“再比方说,你参加一个拔河比赛,你是那十几个个体中的一位,而比赛也只是由两边的这十几个个体组成,那个集体不过是两边各自的代称。比赛赢了,就说是哪个班赢了,却不说是谁谁谁、谁谁谁还有谁谁谁赢了比赛,这不是把个人的努力否定了,把功劳全给集体了吗?”
“嗯。”
“但还要可恨的是什么,你知道吗?拔河比赛里,如果你失误了,甚至,你尽了你的全力,但班级却输了比赛,这时候错误却要归在个体的头上,却不会去怪这个集体。这不是很奇怪吗?胜利的时候,功劳是集体的,失败的时候,耻辱是个体的。”
“我理解。”
“而且,我对于所谓‘荣耀’也存在着怀疑。我们所说的‘荣耀’,指的是什么呢?古时候,‘荣耀’是上阵杀敌,是杀人,但明明是杀了人,怎么能说是‘荣耀’呢?现在,‘荣耀’是几张写着‘某某之星’‘某某学生’‘第几名’的纸,但那不过是写了字的纸而已,能算什么荣耀?真是搞不懂人类的思维。”
“是啊。”
他叹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没了力气,身子也瘫了下来。但他马上又恢复了精神,又一次兴奋地抓住了我的手。
“即便这人世是如此的荒谬,我还是结识了陈兄您,真是三生有幸。有陈兄这样的优秀的听众和探讨对象,小弟我……小弟我……”
他眨巴着眼睛,嘴巴一张一合,却不见他再吐出一个字。
“哈哈,贤弟过奖了。我年长于你,才敢斗胆称作是兄长,论学识,我还是不及贤弟啊。”
“陈兄若不嫌弃,小弟便继续献几句拙言。”
啊?还来?我只想快点把这事解决了,可不想配他进行一上午的“哲学探讨”。但我要怎样才能拒绝他?
都这个情况了,欧阳帆总应该有所表示了吧?我再一次地望向他,但意外而又不意外的,他还是坐在那里,连姿势都没有变。
我应该说他无情,还是该说他耐心真好,能保持一个姿势做那么长时间?总之,该说的话,我还是要说的。
“小喇叭!”我在心里骂了一句。
“但说无妨。”我摆出一副期待的表情。
“既然集体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那么集体活动的存在也毫无意义。要我说,这些活动就应该全部取消,什么拔河比赛、运动会……这些都应该取消!还有,既然个人的荣誉最终总是不可免地被归作是集体的荣誉,那么,个人的活动也应该取消!不对……我这个说法有点问题……因为荣誉本身就是无意义的,所以活动、比赛也是无意义的,那么所有的活动都应该被取消!”
“真是不得了的想法呢。”
“确实如此,我自己也觉得不得了!但是,光觉得它不得了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陈兄,我若是进入了教育界,我一定会按照这样的想法,把一切比赛和活动取消,如果您进入了教育界,也还请您助我一臂之力。”
“那是当然,毕竟你我都以兄弟相称了,况且,你的想法我也很中意啊。”
他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显了,看上去就像一个收到一颗糖的孩子一样。但我不觉得这有多么可爱,倒是觉得很是可笑。
这时,从运动场的另外一头传来了一声枪响,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把我和胡燚吓得不轻,两个人差点没从看台上跳起来。
我看向跑道:一排运动员刚从起跑线上起身,此时正全力朝远处的终点线冲去。
“哼,一群庸人,他们还不知道自己身为人的意义是什么呢!”
“世界不就是由大多数的庸人和少数的才子组成的吗?如果触目所及都是才子,这个世界还能被称作是世界吗?”
我的天,我刚刚说的是什么玩意儿,难道是因为曾经在某个小本本上写过类似的话,这里不由自主就拿来用了?真是羞耻……
“说的不错,陈兄。像我们这样,能够看清这个世界本质的人,确实不是随便一找就能找到的。”
我们一同目视着那些跑动的人朝前不断地移动,目视着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冲过了终点线。他们在终点线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上的表情不尽相同,有些人还互相在说什么,但我只能看到他们张闭的嘴唇和时而露出的牙齿,听不到从他们嘴里吐出的一个音。
“说起来,陈兄,我还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他站起身来,看着那些正在休息的运动员,说道。
“贤弟又有何高见?”这种古文游戏得玩到什么时候?真想找个理由溜走。
“关于陈兄和那个欧阳帆的事……”
我听见欧阳帆的名字,身子不由自主地挺了起来。
“首先要跟陈兄道个歉,之前不识陈兄学识,多有冒犯,还请陈兄谅解。”
“哦……啊,你我兄弟相称的人,何须计较这些?”
“陈兄若不计较,那自然是最好。除了道歉之外,小弟还有一言……欧阳帆不是什么简单角色,还请陈兄不要与他有太多联系,虽说陈兄现在是身不由己……”
“哦?哈哈,贤弟所言,我一定铭记于心。”
连这个疯子都认为欧阳帆不是什么好角?欧阳帆,你是多不受人待见……但是,如果我不和欧阳帆交际,那我该和谁交际?和胡燚这样的疯子?抱歉,还是欧阳帆适合我些。
“抱歉,陈兄,突然说这些。让我们把这些不愉快抛掷脑后,继续我们的……”
胡燚边说边坐了下来,本想继续和我探讨他的那套“思想体系”,但接下来出现的人,则让他无法实施自己的计划。
“喂,叫你买个水,怎么跑来和别人聊天了?”
我听到声音,赶紧转头看向自己的右方。欧阳帆此时正站在我的身边,他的脸上写满了不满。
“啊……这……”
不等我说完,欧阳帆便把我从观众席上拉了起来。他把脸靠近我,轻声而又凶狠地对我说道:“你想从这里摔倒跑道上去吗?”
“当然……不……”
“那就去做你该做的。”
说完,他便把我拖走了。胡燚显然是想挽留我,但他也只是象征性地伸了下手,接着便没了动作,连声响都不敢发出一点。
欧阳帆演戏的时候是很认真的,力求一点“真实”,我被他拽出座位的时候,确实是感受到了恐惧。但是,当他拖着我离席时,这种恐惧却变成了感激。
肉体上的折磨,远不及精神上的折磨来得痛苦。
他把我拖到了观众席的一处角落,如果不是闲得慌,大概不会有人发现这里正坐着两个人。
“那么,在汇报你的情况之前,先去买水吧。”
“啊?怎么还要去买水?这不是你帮我离开的借口?”
“那个人现在还在看着你,你要是不去,我们就会露出马脚了。”
我偷偷地瞥了眼胡燚所在的座位——他正伸着脖子看着我们。
“好吧,我去买,但这个费用你得报销。”
我去买了水,回来后,我装着点头哈腰的样子,开始向欧阳帆作报告。
“你们谈了什么,都告诉我,完整点。”
“完整……这可能有点困难,他的话又长又难记……”
“把你记得的都说出来。”
欧阳帆拿出了一本笔记本和一支笔,准备把我所说的一一记下来。
好吧,虽然我不喜欢胡燚所说的话,但我知道,欧阳帆肯定会问和他的发言有关的问题,所以我还是认真地听了并记了下来。
我把胡燚的发言告诉了欧阳帆,欧阳帆则将它们记录到了笔记本上。过了好一段时间,陈述的工作才算是完成。
“话说,欧阳帆,你这档案上的资料有问题吧?上面只写了‘参与集体活动时会有一系列不正常反应’,但没有说他是个疯子啊。话说,疯子真的能考进我们学校吗?”
“档案是绝对可信的信息,连现实都要向它看齐。至于他为什么那副样子,我之后会调查的。”
“你这是教条主义……”
“说说看吧,你的看法。”
“看法?嗯……他的逻辑有问题,三观不正,想法偏激而不切实际,太过自以为是……”
“不,我不是说他的表现,而是对于他这个人。”
“人?”
我稍稍思索了一下,说道:“他和这个学校里的大多数人一样,是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