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虽一直传言有虎患,但终究因为荒芜且人迹罕见,长久以来并没有被猛虎袭击的记载。”风轻轻摇动点缀陆府的翠竹,刚才还摆满珍馐的桌子如今已换上了白玉茶壶。陆少游挑拨了一下小炉中燃烧的榄壳:“直至五年前,有一对夫妻在北山遇虎,北山猛虎的传言才被证实。”陆少游的声音有点像冬日的暖阳,如同雪融化时的声音。他不急不慢地说着,似乎对一切都了如指掌,也如对一切都不求甚解。

  

  没有欲望的人是可悲的,因为已再无追求;没有欲望的人是可怕的,因为已无懈可击。

  

  在座的众人听着那个玄衣公子缓缓道来。被记载的案子除了糖葫芦外,众人不管怀着何种目的多少都有了解。等待,不过是等着从这个陆府年轻的家主口中说出,那或许是不为人知的事情。

  

  “若只是普通的猛虎袭人案,想必五年后的今日也不会被提起。”陆少游抬头看了看蜀羽微、蒋林和糖葫芦。

  

  “咳。”蜀羽微咳了咳。陆少游微微一笑,继续说:“五年前的案子,卷宗记载也不过寥寥数笔。”顿了顿:“在座的各位想必对于楚河北山的理解,都并非仅仅楚河的山脉如此简单。”

  

  “嗯。”蜀羽微点点头:“此处各位皆是有分寸之人,关于北山的秘密各位想来也是知晓。”抬头看了看袁歌,袁歌回了一个笑容。

  

  “知道的越多,命越短。”忽然,一把声音冷不丁地传到糖葫芦耳中。糖葫芦一愣,抬头便对上了微笑着看着自己的袁歌:“我是你的话就想办法溜了。”

  

  糖葫芦刚想张嘴回拒,却不见众人有丝毫反应,心下想到这是师傅所说的「传音入密」,不论袁歌是何用意,糖葫芦都不便揭穿,只得盯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期盼他能读懂这回绝之意。

  

  果然,袁歌转开了目光。小小在木玲珑怀里坐得安安稳稳,陆少游拿着白玉茶壶洗着茶,氤氲着一片水汽。

  

  “咳。”蜀羽微清了清嗓子,继续说着:“今日在北山之上,倒是遇上了一件事情。”

  

  “一件牵连到传说中的魍魉的事情?”小小脆生生的声音传来。

  

  “正是。”蜀羽微点头:“而且,我们遇上了「伥」。”

  

  “哦?”陆少游放下白玉茶壶:“看来当年被袭击的夫妻……”

  

  “「伥」似乎是名男性。”蒋林开口:“而那袭人猛虎似乎修炼成了人形。”

  

  “北山真是个神奇的地方。”袁歌说。

  

  “确实是个不可思议之地。”蜀羽微又点了点头:“少游,有些事希望你可以回答一下。”

  

  “请问。”陆少游抬眼看着蜀羽微。陆少游的眼睛与其说像黑曜石,不如说更像一个吞噬一切的无尽深渊。而此时的蜀羽微如同站在深渊之上,往前一步,便是粉身碎骨,尸骨无存,万劫不复。

  

  “那被猛虎袭击的夫妻,是否陆府中人?”蜀羽微的目光平和,若一泓碧水。

  

  陆少游直了直身子:“曾经是。”

  

  “那么。”蜀羽微向前倾了倾身子:“五年前,陆家是不是遭受了袭击?”

  

  陆少游深吸一口气:“陆家是江湖世家,遇袭也并非什么大事……”

  

  “陆府虽世代为医,但江湖上极少有人会打陆府的主意。”蒋林打断陆少游的话:“一来,陆府虽远居一隅,江湖上人却都知晓陆府仁义无双,是以一般人若打算袭击陆府,便要考虑到日后在江湖无立足之地。二来……”蒋林看着默然静坐的陆少游:“陆府与朝廷千丝万缕的关系也是朝堂中人尽皆知的'秘密'。”停了停:“藏龙卧虎的陆府能被袭击,又岂是一般人所为?”

  

  “蒋大人谬赞了。”陆少游不卑不亢地微微颔首。

  

  “正是因为不是一般人能做到。”蜀羽微缓缓开口:“所以当年令尊才会极力维护朱立言。”

  

  “你们再这样互探虚实下去,永远都不会有结果。”袁歌忽然开口:“北山乃至整个楚河皆是非同寻常之地,在座的所有人都清楚。”扫视了一下众人,目光落在了糖葫芦身上,然后又从糖葫芦身上移到了蜀羽微身上:“云尘七令楚河令蜀羽微蜀大人。”

  

  “下官在。”云淡风轻,若百川归海。

  

  “从现在起,我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其他的,不需多言。”袁歌的目光若箭:“北山之上,你们都知道了什么?”

  

  “回大人。”蜀羽微桌底的手又一把抓住蒋林,将他硬生生压回椅子上:“下官知晓的是五年前猛虎袭人案中夫妻本为陆家中人,自陆家离开后便隐居在北山之中。直至遇上猛虎,夫妻二人皆遇害。”

  

  “就这些?”袁歌挑眉。

  

  “就这些。”蜀羽微回答。

  

  “蜀大人是聪明人。”袁歌笑了笑,话锋一转:“吃饱了,喝足了。天色也不早了,三位自北山归来也劳累。”

  

  “是呢。”蜀羽微也回以微笑:“多谢陆公子款待,我等先行告退。”

  

  “那少游送送三位。”陆少游站起身:“袁大人,小小,二位请稍等片刻。”说着,领着蜀羽微,蒋林和糖葫芦走出了大厅。

  

  “蜀大人是聪明人。”陆府门前,陆少游停下了脚步。

  

  “我只是忽然觉得活下去真好。”蜀羽微回答得莫名其妙。

  

  “我好像做了一件错事。”陆少游看着蜀羽微。

  

  “但不做,你会心有不甘。”蜀羽微回答。

  

  “谢谢。”陆少游转身,身影随着陆府那厚重的大门,消失在蜀羽微,蒋林和糖葫芦眼前。若墨,融于黑夜。

  

  “走咯,回家咯。”蜀羽微伸了个懒腰:“洗澡洗澡。”边说边往前走着。

  

  “你就打算一直打哑谜?”蒋林双手环抱胸前。

  

  “楚河,一直都是暗流汹涌啊。”糖葫芦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来。

  

  “你也不笨啊。”蜀羽微莫名其妙地夸了一句。

  

  “我?”糖葫芦指指自己的鼻子:“我不笨,但我也不聪明。”

  

  “两位聪明人。”蒋林挑挑眉:“给我这个笨蛋解解惑可好?”

  

  “解惑?”蜀羽微笑了起来:“就是一宗猛虎袭人案啊。”

  

  “你继续扯。”蒋林翻翻眼:“北山上的红衣女子可不是这样说。”

  

  “蒋林。”蜀羽微停下脚步:“有些事,轮不到我们去解决。”

  

  “这个时候适合装傻。”糖葫芦补充。

  

  “我想问。”蒋林看看蜀羽微:“北山,真的有猛虎?”

  

  “世间处处有猛虎。”蜀羽微回答:“就在人心里。”

  

  “北山真的有猛虎?”陆府,茶香依旧萦绕,小小天真的大眼睛看着陆少游。

  

  “信则有,不信则无。”陆少游坐了下来。

  

  “那对夫妻你要亲自处理?”袁歌懒洋洋地看着陆少游。

  

  “算了。”陆少游摇摇头:“逝者已矣,再如何,失去了就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你觉得,阮如安会跟你想的一样么?”袁歌又问。

  

  “那并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事情。”陆少游回答。

  

  “陆少游。”袁歌从座位站起,走到陆少游面前:“如果陆府需要'仁义无双',我倒是可以成全。”

  

  “不需要。”陆少游直视着袁歌的双眼:“我无论把他们如何,已发生的事情都不会改变。阿演,再也不会回来。”

  

  “你跟我果然不同。”袁歌转身:“不早了,我先走了。”脚一点地,腾空而起,越过陆府的围墙。

  

  “你也去休息。”陆少游扬扬手,那隐藏在角落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凛然若风,不带一丝多余的动作。

  

  自小在陆府长大的他,连凛这个名字也是在陆府中得到。仁义无双也好,恶贯满盈也罢,他所要做的不过是听话。不加任何感情地听话。

  

  今日他一直暗中跟随着蜀羽微三人上北山。他见识了「伥」与魍魉搏斗的北山异象,也听到了红衣女子说出五年前陆府遇袭,正是这夫妻二人收了钱财交出陆府机关布局。但二人逃至北山之时却遇上了猛虎,男人为了保护女人及女人腹中孩儿而被猛虎所食。女子因体弱而又不敢逃出北山而最终化成了鬼魅。

  

  凛抬起头,天上的那弯银月如冷笑,唰啦啦地撕开了黑夜的一道口。低头,陆府点缀着错落翠微,如今在月色下的倒影十足像是伸着手求救的人。而窗户的倒影又恰巧如同栅栏……凛摇摇头,自小长大的地方,原来也可以在一瞬间,真假难辨,如此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