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就这么告一段落了。”晨曦迷蒙得如同轻纱。朱立言依旧坐在他那间不新不旧的房屋中,手中握着那个不新不旧的杯子:“但,七令大人还是造访了啊。”
“嘿嘿。”蜀羽微抹抹鼻子:“我就没事瞎逛。再说,现在我没穿官服也没在公堂之上,不是什么七令大人。不是,不是。”
“哎呀七令大人。”此时的朱立言与跟蜀羽微初次见面时简直判若两人:“今天大人连蒋大人都没带来,想必是想听听我这疯子的疯言疯语了?”
“嘿嘿,朱大哥。我也是个喜欢听异闻怪志的人啊。”蜀羽微笑得嘿嘿嘿地,十足一个缠着大哥讲故事的小毛孩。
“但是好奇,往往是会有代价的。”朱立言侧着头看着蜀羽微。
藏锋。蜀羽微见过收藏了自己锋芒的人有不少,但有些人即使有意藏锋,也是锋芒毕露。
“哈哈哈。”朱立言忽然昂头笑了起来:“七令大人别紧张,我总不会把大人吃了的。”
“嘿嘿,我不好吃。”蜀羽微坐到了朱立言旁边。
“我看未必。”朱立言似乎是有意想逗一逗蜀羽微:“比起于陆家少游,七令大人这没有练过武艺的细皮嫩肉,想必更加鲜嫩多汁。”
“咳。”蜀羽微尴尬地咳了咳:“辛亏没有闹饥荒……”
朱立言满意地笑了笑:“来,喝茶。”
“喝喝喝。”蜀羽微接过茶,正要喝下。
“七令大人可是百毒不侵的体质?”朱立言忽然问。
“不是啊。”蜀羽微一时弄不清朱立言的意思。
“茶里有毒……”朱立言微笑着说。
“噗!”
“……是假的。”朱立言淡定接上。
“我的大哥啊……”蜀羽微要哭了。
“擦擦嘴?”朱立言递过来一方手帕。
“擦好了。”蜀羽微一抹嘴,并没有接过手帕。
“云尘七令虽然官职不大,却都是国主亲自钦点。”朱立言打量着蜀羽微:“蜀大人家世清白,却并非官家子弟。当年令尊经商,白手起家,想必蜀大人也多少记得那些艰苦日子。”停了停:“国主究竟是因为什么而把蜀大人钦点为七令之一?”
“说实话。”蜀羽微抹抹嘴:“忽然被人如数家珍地说出自己身世,真的有点不寒而栗。”顿了顿:“这恐怕是自开国而来最为不可思议的钦点了。”向前靠了靠:“七令虽并不算什么大官职,却也是个算得上比较闲而俸禄诱人的位置。”蜀羽微自嘲般笑了笑:“毕竟七令没有太多权力,遇上事情也只能上报朝廷。”看着朱立言:“最初被调遣来楚河的是我的一个远房堂兄。后来他因为身体不适,才推荐我的。”
“蜀大人的远房堂兄眼光高明啊。”朱立言微微地笑着。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只能是尽力而为。”蜀羽微摇着头回答。
“那么。”朱立言的眼睛如搜捕猎物的豹子,隐藏在满脸笑意之中:“蒋大人呢?”
“我跟他真的是孽缘啊。”蜀羽微无可奈何地苦笑:“儿时,我们曾经是邻居。不过这个武痴醉心于习武,我对他的印象也只有隔壁家好像有这么个人。过不了多久,我们家就搬迁了,联系也就断了。直到后来,我与他一同被调至楚河,才又有了交集。”深吸一口气:“我说了我的这么些事,该到我问朱大哥些事了。”
“哈哈,好,你问。”朱立言点着头说。
“我呀,想听听陆家的故事。”看着朱立言的双眼:“比如,五年前所发生的事情。”
“蜀大人倒是直白。”朱立言摸了摸那不新不旧的杯子:“五年前,那时候现在的陆府主人还不是陆府主人。那时候的陆府主人是陆思凡。”眯了眯眼睛:“就是那个一个人,一把刀,斩杀盘龙山寨主的陆思凡。”朱立言缓缓说着,无悲无喜,就如同只是一个陌生人的故事。但是,蜀羽微知道并且清楚,眼前这个人又确确实实是当年盘龙寨寨主的儿子,那个被当年的陆府主人陆思凡一个人,一把刀斩杀的盘龙山寨寨主的儿子。
“对于我而言,能在楚河有一席安稳之地并不容易。”朱立言的声线很沉稳,沉稳得绝望:“但陆思凡做到了,而且我也知道,他把我安排在楚河也是有意想保护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于他而言,大概心里也不好受的。”看了看蜀羽微,忽然笑了笑:“今天你并非来听盘龙寨的故事,关于盘龙寨,或许以后你会想听。”顿了顿:“五年前的一天,我像往常一样坐在这。”指了指坐在身下的椅子:“其实那天的前一天晚上,我一直都觉得不安,辗转反侧地睡不踏实。所以,我比之前更早地坐到了这里。从天刚亮开始。”朱立言又把手伸向那个不新不旧的杯子:“我不知道坐了多久,一直在发呆。直到,七令府的人踢开了那扇门。”朱立言指了指蜀羽微背后的木门:“啊,当然,那时候的七令大人,并不是蜀大人。”朱立言又眯起了眼睛,他的眼睛或许是随他那个威风八面的父亲,即使眯成一条线也是精光四射:“陆府遇袭。”朱立言呼了一口气:“我知道他们怀疑我的理由。我也知道,盘龙山寨主的儿子,毕竟是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朝廷要一个人死太简单了,我甚至连一个为我辩解的人都没有。真的,当时的一瞬间,我真的觉得我死定了。蜀大人,我甚至都想好了,在刑场上我要吟诗一首,显得我生死看淡,死得豪迈一点。”估计是说得渴了,朱立言干脆又倒上了一杯茶水:“我万万没想到,”茶水下肚,朱立言继续着他的故事:“被认定为袭击陆府的主谋的我,居然被陆思凡硬生生地从半路拦了下来。我以为他是来杀我的,但他却是来救我的。就像当年在盘龙山一样,面向着所有人,却把后背对着我。”朱立言的话戛然而止,蜀羽微也没有追问。一时间,明明有两个人在的屋子,只听得见风吹过瓦顶的声音。
“蜀大人。”朱立言忽然又开口:“大人知不知道阿演?”
“阿演?”蜀羽微摇摇头:“并不知道。”
朱立言叹了一口气:“大人,这个案子别查了。”看了看蜀羽微,苦笑着摇了摇手:“罢了罢了。”停了停:“阿演是陆府现在家主小时候的一个小厮,莫说陆府,楚河的许多人都知道他们主仆情深。”
“但如今,似乎并没有听少游提起过阿演这个人。”蜀羽微伸了伸桌底有点麻的脚。
“他死了。”朱立言又喝了一口茶:“陆府遇袭的时候,他为了保护陆少游而死的。”
“原来这样。”蜀羽微回答。
“小林林,你十九岁时在干什么?”曾经,咬着不知哪儿拔来的野草躺在草地上的蜀羽微这样问过蒋林。
“十九岁?”蒋林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在翻白眼:“练武。”
“果然是武痴啊。”蜀羽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看着蒋林。
“我是武痴真对不起啊。”蒋林把手指关节压得啪啪作响。
“如果没记错,现在的少游也是十九岁啊。”蜀羽微在毛骨悚然的啪啪声中赶紧坐了起来:“我十九岁的时候还只是听过陆思凡独闯盘龙山寨,而对陆家没有一点了解。”
“故事好像就说完了。”朱立言的声音把蜀羽微拉回了现实。
“哈哈,是的呢。”蜀羽微回答。
屋外,依旧是沉甸甸的苍穹。苍穹之下,黄土之上,又是谁与谁借着风与尘作一场关于万劫不复的对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