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究竟是什么意思呢?”阴郁的天空之下,小小坐在陆府的长廊栏杆之上,双脚随意地轻踢着。

  

  忽然,一双手从背后抱起了小小,惹得小小惊叫了一下,一扭头,嘟着嘴瞪着身后的人。

  

  “啧啧啧,欠你钱了?”陆少游摇摇头。

  

  “放我下去!”小小嘟着嘴不满地挥着手。

  

  “不放,有本事咬我。”陆少游反而把小小举得更高。

  

  小小低着头看着陆少游那双深不见底般的眼眸中,那抹浅浅的捉弄,赌气地一扭头,不去看陆少游。

  

  “喜欢就生一个啊。”袁歌的声音又出现在围墙之上。慵懒得如同夏日里躲在阴凉处伸懒腰的猫儿。

  

  陆少游没有理袁歌,轻轻放下小小:“你怎么也开始思考生死了?我一直以为观星阁的人都是超脱红尘,生死看淡。”

  

  “生死看淡也还是有生死啊!”小小倔强地扭着头,表达着自己不想理陆少游。

  

  “生死不就是有呼吸心跳和没呼吸心跳之间?”袁歌伸了个懒腰:“想来想去,到最后也不过一瞬刹那。”

  

  小小似懂非懂地看着袁歌,这个自小在观星阁内长大,被以「观星阁阁主」为最终目的教导起来的女孩虽然天赋异禀,却终究只是个孩子的年纪。

  

  “那小陆陆呢?”小小看向陆少游,似乎瞬间就把刚才的赌气抛到九霄云外。

  

  “生死?”陆少游摸了摸小小的脑袋:“我自幼体弱,听说我刚出生时,接生的赵阿婆说我活不过三岁。后来,在父亲多方求药和调理之下,我活过了三岁。”停了停:“我八岁那年,又得了一场大病。我已经不太记得当时的情况了,辛不辛苦疼不疼我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父亲跟母亲在我床边坐了一宿又一宿。然后,有一次我醒过来,父亲没在床边,床边只有母亲。母亲就一直看着我。”陆少游看了看抬着头听着的小小:“母亲是个极其要强的女子。父亲曾说过,若母亲是男子,必定是员猛将。她跟着父亲从刀光剑影里走过来,从不曾喊过一声苦。我想,这也是父亲一直非常敬重母亲的原因。”停了停:“那天的阳光意外地好。我也一直看着母亲,我看到母亲眼眶中的泪水一点一点地聚集,然后她一把把我抱起来。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她只轻轻地说了一句话:'你走了,娘也跟你一起走。'”陆少游顿了顿,然后他继续淡淡地说着:“我又一次活了下来。”陆府年轻家主此时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没有太大波澜:“我想活着。”那双点漆般的眼眸若宝石,淡淡反射着并不猛烈的光线:“若我死了,那在意我的人会怎样?活下去,我才可以知道,他们也活得很好。才可以在他们需要的时候出现。”蹲下身,又揉了揉小小的脑袋:“生死确实一瞬。不过,若要守护,那就得努力活下去。死人,谁都守护不了。”

  

  眼前的小小陆少游知道,她是聪慧的。但孩子毕竟只是孩子,生与死对她而言还是太过于深沉。而围墙上的袁歌静静听着,他其实比陆少游大不了多少。而深深宫闱,却能让一个人更直接地了解朝生暮死。

  

  那个高坐龙椅的人不高兴了,苍生,便是一场没顶之灾。比如,八年前龙颜一怒,附属于“三司”、曾无数次为“三司”打探到重要情报的“业火十一人”便被尽数诛杀。

  

  “都怪这天气。”小小一嘟嘴:“好闷啊!”对着长廊之外大声喊着。陆少游摇头笑了笑,眼中不经意地流露着宠溺。

  

  “幸亏不是你女儿。”袁歌躺在了围墙上:“要不绝对被你宠到无法无天。”

  

  “现在她已经无法无天了。”陆少游抬头看向袁歌:“你好像很喜欢在围墙上?”

  

  “站得高,看得远。”袁歌一只手搭在眼睛上,只睁着一着眼看着陆少游。

  

  此间三人,分别属于龙司、观星阁、陆府三个不同的组织。暗流汹涌的朝野,各有打算的立场。明明想斟满一杯酒与君共醉,月下长舞。奈何,总是无常。

  

  “有酒不?”袁歌忽然问。

  

  陆少游摇摇头:“陆家并没有常备酒,你要?”

  

  “不要。”袁歌摇头:“既然没有酒,那我陪你喝茶好了。”

  

  陆少游一愣,然后马上明白了袁歌的意思:“谢谢。”

  

  袁歌把头扭到一边。而此时,木玲珑轻轻走了过来。

  

  “玲珑姐!”小小一下扑到木玲珑怀里,木玲珑轻轻抱起小小,看了看陆少游和袁歌,微微行礼。转身带着小小离去。

  

  “你福气好啊。”不知道什么时候,袁歌又把头扭了回来。

  

  “大概也只有玲珑能受得了我了。”陆少游看着木玲珑离开的方向。

  

  “别辜负了。”袁歌坐起身来,跳下围墙。

  

  楚河并不是人口众多的地方,加上云尘国主有意,楚河还是有许多荒芜之处。而北山以北及北山以南,更是如同把楚河划分为两个部分,互不相通。北山以北极少有人问津,而以南的地底却几乎被陆府建成了另一座地下城池。

  

  这地下城池四通八达,除了造就了陆府人神出鬼没的传说,更如一张密网,网罗着形形□□的情报。

  

  “能把你护到这里,阿演也是个了不得的人了。”袁歌踩着地上那没有太大修饰却因为通风良好而并没有太过湿润泥泞的道路。

  

  “是啊。”陆少游点燃墙上的火把:“要是当时的我与现在的我一样,谁死谁生还说不定。”

  

  “节哀。”袁歌的目光从陆少游紧握的拳头上移开落在面前青铜大门之上。那紧闭的大门,此时正缓缓透露着寒气。

  

  “陆少游,你真的对北山以北一无所知?”袁歌忽然开口。

  

  “我知道的,未必就比你多。”陆少游的手按上青铜门,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嚓声,沉重的青铜门在凛凛寒气中缓缓打开。袁歌不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阿演……”寒气并没有马上散去,站在寒气中的玄衣陆少游在袁歌眼中,一时与站在冥府之前的黑无常无异。

  

  随着两人的移动,寒气散去了不少。袁歌看见这不大的石室深处的石床之上,躺着一个人。

  

  陆府的阿演。那个曾经偷偷带着陆家少爷、陆府未来家主偷偷跑出陆府玩的顽劣小厮,如今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阿演最喜欢热闹。”走在前面的陆少游停住脚步:“这里,真的不适合他。”

  

  袁歌拍了拍陆少游肩膀,他并没有看到眼前这个陆府主人的表情。无论喜怒,不管哀乐,陆府的主人总应该是波澜不惊,像极了皮影戏中那些上演着悲欢却面无表情的皮影雕刻。

  

  “五年了。”沉默了许久,陆少游又开口:“五年前的今天,你把我护到了这里。明明不会武艺的是你……”停了停:“阿演,你不用担心,这几年我有好好照顾自己,如安姐也很好……”

  

  石室不大的空间,陆少游一人背对着袁歌独自说着。没有人回答的对话,明明说着家常,却显得诡异而压抑。

  

  我时常做一个梦,梦里开满血红的花。我在桥的这头,看见你,头也不回的背影消失在若鬼火的夜色。

  

  那是我用尽一生也追不到的永远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