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李离手一抖，把茶杯摔在了几上。鲜绿色的茶水顺着杯壁流出，转眼间就淌满了整张茶几。
与此同时，从对讲机里再度传来柳茹的声音：
“小离，你应该在家吧？”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李离刚想起身去擦茶几，一听到这声音，又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向大门。
“桌子我来擦，你快想办法！”
见李离一副顾头不顾尾、六神无主的模样，芙尔柯当机立断，替他收拾起来。
她从壁柜上取来抹布，一边擦拭茶几，一边说道：
“最好是能蒙混过去，否则就装不在。”
李离摇摇头，说：
“行不通，她有我家的备用钥匙。”
“储藏室的呢，她有吗？”
听芙尔柯这么说，李离不禁一愣，随即答道：
“这倒没有。”
“钥匙给我，我把自己锁进去，你快去对付她。”
“…好！”
“还愣着干嘛，快点！！”
在芙尔柯的催促下，李离迅速站起身，从兜里摸出一串钥匙递给她。
“我在家，马上来。”
他接着转过身，边说边向玄关处走去。同时，在他背后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应该是芙尔柯已收拾好了茶几，正往储藏室去。
从摔落茶杯开始算起，不过短短十秒钟的时间，两人就以惊人的默契处理好了眼前的局面。李离的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微妙的不适感——自己居然会和一个只认识了一天的陌生人合伙对付柳茹，对于自小就相依为命的他们来说，这种事，别说做，他连想都没有想过。
在听到身后响起一声沉闷的关门声时，李离已走到了大门前。略一思索后，他以果决的神情打开了大门，见到那张于他来说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晚上好。”
他脱口说道。但话一说完，就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门外一步远处，柳茹在走道中站着，感应灯已自动关闭了，只有几缕月光映着她略显清瘦的面容。她静静地看着李离，脸上既没有笑，也不见什么埋怨的神气。
“晚上好。”
略一沉默后，她也这样回复道。
走道就此陷入沉寂，忽起的一阵晚风“贴心”地为两人带来树叶摩擦的“沙沙”声，却不知这声音在他们听来只显得刺耳。
耐不住这令人头皮发麻的死寂，李离率先开口说道：
“这么晚来，有什么事吗？”
柳茹微微挑起嘴角，淡淡回道：
“没什么，想见见你而已。”
“这样。”
话一说完，两人又不再交谈，但气氛已经比刚才好了很多。
李离看着一步之遥外的柳茹，注意到她仍披着一头黑发，而不是像平常到家后那样扎起单马尾。他在心里暗自算了下时间，猜测现在大概是十一点左右，距那场风波已过去了近三个小时——看来他们俩闹的事又害她多加了几个小时的班。
沉默了会儿后，李离忽然开口说道：
“你傍晚时候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哪句？”
“最难听的那句。”
“……”
柳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而将右臂支在左臂上，用手盖住自己的嘴唇，微斜过头去避开他的目光。略一沉默后，她回道：
“你生气了？”
“没有。”
“你可以生气的。”
“……”
“对不起。”
李离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轻嘘一口气后，他说道：
“没什么，你这样说肯定有你的原因。”
听到他这么说，柳茹略低下头去，发出一声自嘲的笑；再抬起头时，她已敛去笑容，以严肃的神情向他叮嘱道：
“当心刘晴，别连…牵扯到她。”
“为什么？”
“别问，我不会回答你的。”
李离眉头大皱，不无怒气地说：
“又是工作上的事，这也要保密吗？”
对此，柳茹只微微摇了摇头，淡淡回道：
“只有这次不是。”
像是要阻止李离继续问下去似的，她微侧过身去，作出向房内窥探似的动作，同时问道：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李离早就想好了台词，立刻回复她说：
“时间不早了，不想留你到那么晚，早点……”
话没说完，他就注意到柳茹脸上的表情有异，正想问发生了什么，柳茹就把身子收了回来。虽说走道里光线十分昏暗，但李离却也能勉强看清笑容正从她脸上逐渐消失。
没来由的，柳茹再次问道：
“真不请我进去坐坐？”
“……怎么了？”
“没什么…那你过来。”
“啊…？”
李离疑惑地看着柳茹，见她没有回答的意思，只得死心向门外踏出脚去——以他的人生经历来看，当柳茹作出这种表现的时候，自己最好不要忤逆她。
但下一秒发生的事，却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在李离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柳茹的脸忽然急速地向他接近，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一种温暖而又柔软的触感所包围了——没错，他被柳茹抱住了——花了足足五秒钟，他才认可了这个事实。
虽说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但是这种事发生的次数恐怕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怎…怎么了？”
李离的话不由得带了些颤音，他感到身子像是被冻住了似的僵硬。
无论是从眼前的秀发处传来的香甜的气味，还是自脖颈处感受到的、如挠痒般的吐息，都足以摧毁他的冷静。
但传到耳中的柳茹的话语，听起来却异常的冷静：
“别说话，一会儿就好。”
柳茹轻抱着李离，一言不发，就像在抱一只布偶似的。她看起来有点不对劲，但李离却想不到该怎样回应她——如果是小时候，他一定会大声质问她是不是被人欺负了，然后就撸起袖子，也不管是否打得过对方，就去找他们的麻烦——但是现在，他根本不知道从何问起。
感受着怀中的这份重量，只几秒钟的时间，李离思考起其中的原因。
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自己变弱了吗？不是。是因为自己不再像从前那样勇敢了吗？也不是。呵！他的心里蓦地响起一声冷笑。何必装模作样呢，自己不是早就已经明白了吗：柳茹早已不是从前那个瘦弱的小女孩了，她已成长得远比自己更为强大，如果有什么事是连她都解决不了的，那自己又能为她做些什么呢？更何况“元凶”恐怕多半就是他自己。
像是听到了他心里的话似的，柳茹恰在此时轻叹了一口气。她随后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以一种虚缈的目光看着他，脸上是覆了一层薄纱似的笑。
沉默了一会儿后，她开口说道：
“有时候，我真希望我们还能像从前那样。”
李离抿起唇看她，许久后，才弱弱地回了一句：
“会的。”
“我走了，你也去睡吧，明天见。”
“恩。”
李离向朝她挥手的柳茹道一句别，缓缓关上了大门。
“砰”的一声轻响后，随着那大门紧紧闭上，走道里的感应灯也应声亮起。
柳茹仍站在原地，在昏黄的灯光下，可以见到她正紧闭着双眼，现出复杂的神情。即使闭上了眼，她还是能清楚地看到，那双紧靠在鞋柜旁的、米黄色的女式羊皮靴，以及闻到那既不属于她也不属于刘晴的女人的香水味。
“呵。”
轻嘘一口气后，她睁开双眼，以深邃的目光探向那扇紧闭的大门，苦笑着自语道：
“恐怕不再会了。”
而后，她转身向楼下走去，顺手抖落不知何时沾在左手上的、幽紫色的灰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