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黄昏的四点五十分，从最东侧的教室沿着走廊往西走，身后的火烧云将天空染成了绯色，已经到了学校的放学的时间，从每间教室的门口陆陆续续走出了许多背着书包的学生 。四月份的天气不温也说不上冷，大约一件黑色小西装外套的温度刚好。
少年的白色板鞋踩着大理石地面，下半身穿着一条简单的藏青色西裤。黑色的西装外套敞开着，露出里面略有褶皱的白色衬衫，胸口缝着绯山私高的校徽。大概是领口有些勒脖，少年顺手将纽扣解了开来。
教学楼一共有四座，每座都只有三层，分别对应高一至高三，其中一座是老师的办公楼，剩下的三座则全都是教室。四栋楼分别两两相连，最东与最西有连接用的天桥，整个成环形，而从三楼的天桥向整个教学区的中心向下看去时，会发现一片小小的花园。一株七八米高的松树拔地而起，环绕着它的有梅也有桂树，小径穿插其间，不少学生肯为此而绕路，享受疲惫了一天后路经林荫下的恬静感。
四月份的梅花残香依在，三月惊蛰的时候，那股浓烈的香气在一楼的教室尤为更甚。
一只手臂从少年的身后勾了过来，空阳侧过脸，迎面而来的是许方泽明朗的笑容。
许方泽是少年的挚友，从初中起两人就已相识，然后去年的九月又双双迈入了当地小有名气的绯山私高，打打闹闹厮混至今，关系十分要好。
“又去图书馆啃书？”
“嗯。”
许方泽露出一脸失望的表情。
“偶尔也陪我打打游戏嘛……”
见到空阳并没有表态，许方泽也没继续纠缠的打算，他知道那是空阳的习惯，放学后的个人活动，只是他与空阳惯例的谈资。
许方泽悦心地松了口气闭上了嘴巴，好像是在想些什么，心情很好的样子。
每天放学后，空阳都会去图书馆打发时间，而他则是去电脑机房里运行新做出来的软件，因为他的大部分作品都比较实用，因此在学校的星夜电脑社里也有着不小的名气。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去图书馆的理由。”方泽忽然坏笑道。
空阳停了下来，随后熟练地一记手刀打在一边的方泽的头上，而许方泽就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换了个方向钻到了空阳的另一边。
然后朝空阳露出他那标志性的无害般的坏笑。
当然玩笑仅限于点到为止。
许方泽知道空阳有喜欢的人一事，就像每个青春期少年该有的那样，这个寡言的少年也并不例外。
青春期的爱情是热烈的，但空阳不一样，他就算再怎么喜欢那个隔壁班的女孩子，他也只会在每天的放学后，坐在图书馆的一角安静而又不平静地看着那个女孩而已。
而每每的怂恿，得到的答复除了“高中并不适合恋爱”这种理性到不行的回答外，就只有手刀了。
许方泽摊了摊手，对于爱情这种东西，他懂的不多也不想去懂，但在他的眼里，空阳并不是块“适合谈恋爱”的好料子。
少年青春期的爱情应该是热烈的，而空阳的对于那个女孩子的感情里，并没有那种热烈的感觉，反倒是显得太过冷淡和理性，变得看起来又不像是暗恋了。
“之后会演变成什么样子呢……”方泽双手插在口袋里，依旧是那副坏笑着的嘴脸。
人行天桥的分岔口，许方泽回过头来看向往图书馆离去的空阳的背影，夕阳照在他的侧脸上，然后他举起了手。
“明天见哦，空阳！”
空阳没有回头，只是朝身后摆了摆手。
两个人，背道而驰，不远处传来了铁轨颤动的轰鸣声，将他们的身形掩盖。
2.
无论什么时候，图书馆永远都是安静的，这一点让空阳感到很是惬意。
一旁的书桌上，年迈的老管理员戴着老花镜将这个礼拜的报纸一页页地粘好，旁边还有很多已经粘好做成合集的报纸，空阳顺手拿了一份走向图书馆的一角，老管理员只是稍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做起自己的事情。
离放学时间才刚过了不到五分钟，图书馆里只有零星的人，空阳看了老管理员一眼，随后将目光转向手中的报纸。
标题是“男子失踪一周尸体被发现”。
配图上是带有“Key”样字母的禁止入内的电子警戒线，以及几个身穿白色制服的人。
空阳看了一眼时间，是两个月前的事情。
最近这类事情越来越多了，空阳一边想着，然后翻到下一张报纸。
“嫌疑犯被抓到，系被害人同事”
看起来Key无功而返了啊。空阳往下看了下去，文中说是一名本地的警官破的案，也只是简单的犯罪而已，并没有传闻中的黑色怪物和Key出场的机会，但仍有监察官指出在大约两周前调阅街面上的潘多拉监测系统时发现，嫌疑人的潘多拉值从很久之前就开始变得不稳定，需要带回Key检查，但本地警察局坚称嫌疑犯的潘多拉值比一般人高是正常现象。
豁……
黄昏的五点三十分，少年合上报纸，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站了起来，今天那名少女没有来，五点三十，已经到了学校规定结束社团活动时间了。
空阳将报纸放回远处，出门的时候老管理员已经在掏钥匙了。
不知不觉间他成为了图书馆里的最后一位学生。
沿着木制扶手蜿蜒而下的旋转楼梯每次走都会让人有一种异样的眩晕感，快到一楼的时候，迎面扑来的花香不禁让空阳闭上眼睛深深呼吸，香味从他的鼻腔沁入肺部让他浑身发颤。等到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个女孩已经匆匆从他的身边跑过，原来那个味道是从女孩的身上散发出来的。
是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子。
空阳没有回头，也没有跟上去的打算，每天只要见到那名女孩就已经可以了，他所谓的暗恋便是如此简简单单，也难怪许方泽会说自己不像是一个在恋爱的人。他不想给那名少女带来什么困扰，也不想让自己因为一个女孩而头脑过热，保持现在这样就已经可以了，他停顿了一会，随后径直朝着大门走去。
四月的风吹向旁边那座小小的花园，梅花的香气已经彻底闻不到了。
3.
绯山私高离空阳的家并不远，每天只要走四十分钟的步程就到了，虽然坐公交会更快，但那辆三十分钟一班的公交以及市中心晚高锋时的拥堵，很快让空阳打消了这个念头。从学校到家会穿过繁华的市中心，如果他愿意的话，他甚至可以在一家名叫三立书店里看会书再走，他是那家店的常客了。
“欢迎光临，今天也是来找书的吗？”
空晴机械性式的欢迎方式还是一如既往，对于她的这个弟弟总是来蹭书的行为依旧充满反感，因此字眼里用了“找”，而不是“买”这个字。
“我说你啊，别老仗着你姐在这边打工就总是只看不买行不行啊。”趁着推荐书目的空档，空晴把空阳偷偷拉到一边说道。
今年刚上大一的的姐姐趁着放学每天都要在三立书店打零时工，这也是为什么空阳会经常来这里的原因。一身工作围裙内隐隐露出附近女子大学的校服，亚麻色的头发有好好地打理过，但为了更好地工作现在则盘在了头上。姐姐是个有自尊心的人，大学的零花钱都是自己在外面挣的，有时候甚至还会补贴家用。或许是不想被看到工作时处理私事，空晴有些紧张的回望柜台的地方。
“今天不用打工吧？晚上我还约了人吃饭会晚点回来，告诉爸爸我不回来一起吃了，到别的地方转转去吧。”她偷偷塞过来几张一百元，却被空阳硬塞回了她的口袋。
“我不是爸爸不需要！”他用那低沉的声音吼道，空晴可以感到少年言语里的愠气，“姐姐什么时候也变得想用钱来解决一切了。”
她愣住了。
随后空晴呆呆地看着空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土黄色信封，只是聪明的她一眼就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然后，空阳将信封交到了她的手里。
“这是什么？”她明知故问。
“打工赚来的。”随后，空阳头也不回地穿过书架间的过道，离开的时候，顺手拿起了一本空晴印象里他早就看完的书，朝她挥了挥。随后，消失在了店外的黑夜中。
“他哪来那么多的钱……”空晴喃喃自语。
从三立书店出来，走几百米经过胖阿姨的稠鱼烧店往左拐，那一小段路是没有设置Key的路面监控的。Key组织是在八年前的南柯市大灾难后，渐渐为民众所知晓，同时与之一起公诸于世的还有一种名为潘多拉的黑色怪物，曾经一度引起民众的恐慌。Key作为对潘多拉特别行政部门顺势而上，在很多中心城市都安设了潘多拉值路面监控系统，据说，一旦有那种怪物出现，Key那边就会收到消息。而这一次的委托人，特意让空阳避开那些监控系统，甚至连普通的道路监控也要尽量避免。空阳自然不难猜到这次要应付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繁茂的市中心商业街拐角，有一家名为“Lauren's Love”的酒吧，酒吧的名字被粉色和紫色的霓虹灯管粉饰起来，而下面黑色的厚重铁门则给人一种牢不可破的感觉，一边的窗户上贴了些抽象的黄色人物图案，使的从外面经过的人无法窥探其中的一切，只能听到从里面传来的震耳欲聋的音乐声。
安静的地方并不是没有，此刻空阳就坐在特立独行的13号包厢里面，与其他包厢不同，这个13号包厢里明明有人，却没有一点该有的吵闹声。几个衣着暴露的女子围坐在他的身边，而空阳只是安静地把卡拉OK的点唱机频道切换成新闻。
“嘶——”
门口进来一名戴墨镜的男子，看到这副诡异的画面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然后把烟径直丢到垃圾桶内。
“我说小哥啊……”他一边吐着烟雾，一边挥挥手让那些躺在沙发上一脸无聊看新闻的女人出去。
“你这样很容易引起别人注意啊……”
男人皱着眉头在包厢里环视一周，然后夺过空阳手里的遥控器切到了点歌频道，按下了原声把音量调到最大，然后又自己嫌吵不得不把声音调小了点，是一首后现代的金属电子乐，吵闹的程度和外面的舞厅如出一辙。
包厢的门口接着被一个身材玲珑的女性打开，这次进来的是一个高大的光头，左眼有道长约四厘米的疤，细小而犀利的眼神环视了一眼房间，随后，不知道是不是空阳的错觉，包厢里的空气好像停滞了，空阳解开了点衬衫的扣子，试图让自己表现得不那么紧张。
大概，这个男人就是这次的委托人吧。空阳与他对视着，想让自己在气势上不输给对方，但男人始终站着，自高而下的视线将空阳压得死死的。
一滴冷汗从空阳的额头落了下来。
“喂，你在看哪里呢？”
空阳猛得一惊，一根冰凉的手指点住他的下巴将他从与男人的对视中拉了出来，暧昧的声音就从他的耳边传来，这个开门的女人不知何时就坐在了他的身边，他就连沙发的下陷都未曾注意到。
来自成熟女人的香气径直钻入空阳的鼻腔，昏暗的灯光下女人及腰的长发和不算太高却性感的身姿，变成了对空阳最致命的武器。
空阳感觉到自己的思考，稍微有点停滞。
“来的时候有避开那些监控么？”
女人把手从空阳解开的领子里伸了进去随后慢慢下移。
“没有，是从小路过来的。”空阳默不作声地握住女人的胳膊将她的手从衣服里抽了出来，“抱歉我不卖身。”
“有什么关系嘛哈哈哈……”女人笑着，之后便不再对空阳动手动脚。
空阳暗暗松了口气，女人带来的两个男人开始检查整个包厢，一直到那个光头朝女人点了点头，女人都只是含笑地喝着加冰威士忌。
“差不多该进入正题了吧。”是空阳发问的，这样主导权至少在他手里。
“嗯，上次接待HH的A组的人也是你吧？那个姐姐夸你长得蛮不错哦。”
“你是说那个人妖么？”
“哈哈哈哈……”女人喝了一大口威士忌差点笑地喷出来。“你可别当着他的面那么说啊！”
空阳附和地笑了笑。
“那么，那个人妖从Key那里拿到的东西……现在在哪里？”
“我说了你不会就杀了我灭口吧？”
空阳指了指女人藏在身背后的黑色匕首。
“哈哈哈哈哈被你发现了啊，真是机灵～”女人索性把刀丢在了面前的玻璃桌上，插入了玻璃内。
一旁戴墨镜的男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捂着脸又碍于面子不好说老大蠢，那么明显地把手藏后面谁都会注意到啊！
“放心吧，你对我们还有用，既然你有方法从Key那边偷出数据情报，那么我们HH暂时就不会对你下手，钱的方面也可以放心，既然HH肯和Key对着干，那么还是有点实力的。”女人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一脸售货小姐般头头是道的介绍让人不禁也产生了一丝安心感。
当然，不包括空阳。
因为这个女人是故意把刀拿出来给他看的，大概是在威胁。
HH（Human Heart/Hope），八年前引起南柯市大灾难的罪魁祸首，以当时遗留下来的一部分成员组成的地下组织，目前性质立场不明。而Key则是人类方面为了应对他们而建立的政府组织，为了对抗那些可以伪装成人类的，名为潘多拉的怪物。
空阳盯着女人，而那个女人含笑也盯着他。
少年的大脑快速地权衡着，如果数据真的交给了HH的潘多拉方面，Key的人类方面受到的损失，空阳作为普通人是无法知晓的，他的目的只有钱，但他同时也是人类，在达成交易前，他必须确认一些事。
“我提供给A组的信息，他们最后拦截下的东西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
女人看着他的眼神突然静止了一瞬，空阳把她理解为犹豫，那是思考是否撒谎的前兆。
“告诉你也无妨，反正是对Key来说不利的东西。”
“是什么？”
“活人。”
“……”
4.
夜风吹得空阳有些发颤，他努力裹了裹身子试图取暖，明明已经是春天了晚上还是那么冷。
“HH内部需要的不只是怪物，你有兴趣加入我们么？”
空阳当然是拒绝了，只要拿到钱就可以了，另一方面，空阳打算让许方泽也暂时收手，不知怎么的，他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从Lauren's Love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不少夜市和风月店都亮起了绚丽的灯光，那家掩藏在居民区的Love Hotel也不例外，虽说是打着正经的家庭旅馆招牌，但在这种贫民窟的居民区里，那种旅馆每天晚上都在发生着灰色地带的事情。
一名少女衣衫不整地从旅店里踉跄着走了出来，在看见空阳的那一刻她显然是愣了一愣，而空阳则盯着她那亚麻色的长发没有说话。
熟悉的回家路上，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空晴低着头，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般跟在空阳的身后。
“为什么要去做这种事情。”少年发问了，语气里没有一丝的责怪，反倒满是疲惫。
“钱……”如今的她在他面前没有丝毫自尊可言。
“我不是说了吗钱的事情我来解决你安心上学就好！”空阳那副不耐烦的态度让姐姐咬着下嘴唇说不出话。
良久，空晴站住了，空阳似乎意识到空晴可能有话要问，他也大概知道是什么问题了。
“空阳，你告诉姐姐，你那些钱都是从哪里来的。”路灯下，空晴直勾勾地盯着阴影里的空阳。
“是不是……也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少女的声音里拖沓的音节，那种脱力感让空晴站不住脚。
她最怕空阳不说话，那副沉默的样子就像是在肯定。
最后，空阳点了点头。
她突然就感到脑子如炸裂开一般，双脚开始发软，空晴双手牢牢抓住空阳的衣服跪了下来，“以后别做那些事情了”，她努力克制住自己颤抖的身体，“姐姐可以养活你的……”
空晴把头埋在空阳的裤子上，张开嘴无声地呜咽着，直到一只手放在了她亚麻色的头发上小心地摸了摸，她被拉扯起来，趴在了空阳的背上。
“回家吧。”
5.
黄昏的四点五十分，从最东侧的教室沿着走廊往西走，按照惯例，许方泽又找到了空阳搭话。
“最近还在做那种事情嘛？”这一次是空阳先开的口。
“当然了，电脑是我最拿手的不是嘛！”许方泽双手握拳说道，“那种从上万虚假掩码里找到Key最高机密的感觉！那种感觉！”许方泽兴奋地说着，“欸空阳你知道嘛，我昨天找到的，Key这次的‘货物’被劫持，虽然劫匪被抓住了但‘货物’却丢失了，说是要发动一次大规模搜查诶！”
空阳一如既往地表现冷淡，表情没有什么变化。“那你最近是不是也该收手了？”他突然说道。
“收手？为什么收手？”
“你想，万一这所谓的搜查不仅包括了对货物下落的搜查，还包括网络漏洞方面的呢？”
许方泽点了点头，“有道理，我最好还是先避避风头。”
空阳嘴角扬起一个微笑。
“怎么啦，那么开心？”
“啊，没什么。”
“一定有的吧，是不是要和那个女孩表白了？”
人行天桥的分岔口，两名少年停住了脚步，
“高中并不适合谈恋爱。”空阳背过身去，往北是图书馆，往南是电脑房。
豁，果然还是这个回答。许方泽心想。
“我不想因为我的原因，给那个女孩带来什么困扰，也不想让自己因为一个女孩而头脑过热。”空阳说这话时含着笑意。
许方泽也知道玩笑点到即止，看起来今天空阳心情不错。
“那明天见哦，空阳！”
空阳没有回头，只是朝身后摆了摆手。
两个人，背道而驰，不远处传来了铁轨颤动的轰鸣声，夕阳将两个人的身影渐渐分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