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说起来，春天都快过了吧？”
“不是早就夏天了吗！”
校寺一拍酒远的背说笑道，街边走过几个穿裙子的少女。
“不过夏天总是下雨也挺麻烦的。”
“哪有……”
酒远举了举手里的伞，他的另一只手还拎着重重的缩略版人体模型，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校寺笑了，酒远那张卷发加上他那副无可奈何的脸简直是绝配。
校寺最喜欢的就是夏天之前这样的潺潺细雨了，他扬起头努力地嗅了嗅。
“你不觉得下完雨之后，空气里都泛着泥土的新鲜味道嘛。”
“得了吧，又向我卖弄你那药剂师的鼻子。”
“没有没有，前天约女朋友出去玩可是被淋成落汤鸡了，回家之后还感冒，现在闻什么东西都没感觉。”
校寺打着马虎眼，两个人推搡着走出地铁站，朝国立华东医科大学的附属的柴下医院走去，校寺是那里的药剂师，主要时间都会呆在药房按同事开的处方给病人配药，他忽然想到自己感冒着去帮病人配药是不是不太好。
但又转念一想，其实感冒也还没严重到完全不能工作的程度，你看，和酒远在一起的时候就没有咳嗽或者打喷嚏，更何况配药这种事情又不需要靠鼻子。
不知为何，不了解他工作的朋友和亲戚总是将他和中医抓药的医师搞混。
如此让思维渐渐放空，校寺聆听着淅沥雨，一边嘀咕着，校寺打了个哈欠，亦或是喷嚏。
“那，回见啦。”
酒远还要去给学生去上课，那家伙毕业后就去做了助教，前不久才转正也算是件可喜可贺的事了吧。
校寺看了眼手表，现在是上午的七点二十分，离他八点接同事的班还有点时间，这段时间他一般喜欢跑到医院的顶楼去放松顺便醒醒睡意，可惜今天下雨，只好在顶楼天台下的四楼那里打发时间了。
校寺跨上了四楼最后一级台阶，楼梯的转角处贴着“外科”字样的指示牌，蓝底白字的字样在医院四处可见，墙被粉饰成了淡青色，据说那样有助于防止病人的视觉疲劳。
隔壁的房间传来一阵舒缓的音乐，这个是用什么演奏的来着，他是名医学生，分不清大提琴和小提琴的音色，但钢琴是肯定有的，校寺这样想着，真是首舒缓的音乐啊，悠扬，闲适，又有点彷徨，悲伤宛如雨点渗入皮肤，缓缓渗入大脑和心脏，如此悄无声息地。
毫无征兆地。
“啊……”
闭着眼睛的校寺醒了过来。
太过放松，以至于早起的自己睡意又泛了上来。
“究竟是谁呢……”
他顺着旋律朝走廊的深处走去，他有些好奇，单纯地想去透过玻璃看一眼那位正在听歌的病人，他只是单纯的好奇而已。
“说起来，还蛮耳熟的……”
外科病房的409室，门外的名牌上插着“林美”字样的牌子，是这个房间的病人的名字。
医院病房的门是木制的，在门把手右侧十厘米处装有一层磨砂的玻璃，校寺没法看清里面，但转念一想自己也没那个必要去认识她，手指轻轻滑过金属的门把手，在校寺转过身的那一刻，音乐戛然而止。
随后，背后传来了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校寺下意识地回过头去。
“啊……那个……”
一双被黑色不明物质覆盖的手突然扒住了门框，将木制的门框捏成了碎片，校寺尖叫着，脚突然使不上力气倒在了地上，他向后爬着，眼睛死死盯着，后背顶到了走廊围栏的墙。
出人意料的，房间的黑暗里露出一张女人憔悴的脸颊，散乱的头发，身上穿着竖条的蓝白色病服。
“救救我……”
那个女人无力地喊道。
校寺大口呼吸着，努力地试图让自己站起来，正常的成年人心跳一般在65跳每分钟，那么自己现在肯定已经超过80了吧！
“拜托您了，医生……”
随着一声闷响，林美在校寺惊恐的眼神里倒在了地板上。
医生……是啊我可是医生啊……
“喂！喂你怎么了！”
校寺强压住自己内心的恐惧，他想起了那些报纸上关于黑色怪物的报道，挣扎着从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爬到林美的身边。
女人的右手被一层奇怪的类钙化物覆盖，裸露的脚和左侧大腿外部也有黑化的痕迹。校寺轻轻拍打林美的脸，女人已经失去了意识。
“怎么会这样……”
病床上亮起了手机的光，歌曲最后的无声部分已经结束，悠扬的歌声再次响起，那种哀伤和彷徨感在校寺的心中被无限放大，他想起来了那首歌的名字，好像是叫“人间失格”……
74.
人间失格，字面上指的是“丧失做人的资格”，太宰治笔下的大庭叶藏显然对于这个标题有着更深刻的诠释，只是对于那个在手术室里被固定带牢牢绑住的女人来说……
“人类”这个词，显然已经离她越来越远了吧。
校寺站在手术室的门前低着头，门的上方安装着一个“手术中”的安全灯，如果是平日里有病人在里面做手术的话，那么这盏灯会亮起红色的警示光。
可是现在警示光是暗着的。
女人在手术固定台上嘶吼着，嘴里发出不属于人类的声音，铁制的扶手在她的挣扎下颤动着。
没有进行手术，几个医生围在门外，手术室的门大开着，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办，也没有人敢靠近她。
校寺攥紧了拳头，女人昏过去前对他说的“救救我，拜托您了”几个字还在他脑边回响，可是他现在却只能无力地和一群不知所措的人站在手术室外，校寺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惊恐。
“警察怎么还没到！？”
“你是傻吗这个时候要打电话给Key啊！”
“喂，现在还是快走吧……把门锁上……”
大楼内的病人都已经开始疏散了，站在手术室前的几个医生开始面面相觑慌了手脚，按理说他们不能就这样放弃病人，就算是要抢救也要做出个样子来。
外界对医生的负评声音已经很高了，那些媒体还一个劲地蹭热度小题大做。
校寺在人群里看到了隔壁班的成田，在他的印象里那是个傲慢到一定地步的家伙，当然成绩也自然是无话可说的优秀，可现在那副双腿打颤满头大汗的样子，实在是可笑。
“喂……我说，这种情况根本怪不了我们吧！”成田大口喘着气说道，几个医生看向了他。
“对那种怪物我们根本就做不了什么吧！站在这里指不定就会被吃掉，还不如去疏散其他病人啊！”
“就是啊，我们根本做不了什么吧！”
人群里出现了几个附和的声音，言下之意已经很清楚了，只是没有人肯背上“逃跑”的罪名。
成田说得没错，校寺根本从中挑不出任何瑕疵。
“那就走吧，把门锁上，然后去疏散病人，快去！”
几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脚步变得慌乱了起来，校寺被推搡着，最后看了眼抢救室里的林美，却不想视线刚好对上了……
大门被缓缓合上，校寺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被咽了下去。
“草——”
74.
“情况怎么样了？”
打电话过来的是柳研在调查科的组长，那个长相凶狠的微胖光头中年人，本名是叫陈巅，但组里的人一般都叫他组长。
“按着地址找到空阳借宿的旅馆了，不过我们到那里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开了。”
“离开？在那有发现什么线索么？”
电话那头传来了打火机摩擦打火石的声音，随后是卷烟纸燃烧的滋滋声。
“右床头柜有被药品灼烧过的痕迹，生活垃圾也已经被提前销毁掉了，看来是铁了心不让我们发现线索。”
“这样啊……”陈巅重重地把烟呼出，柳研像是察觉到了些什么，跟那个男人相处那么多年下来，今天的他听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组长？”
“嗯？”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短暂的五秒钟的沉默，在柳研开始怀疑的当口，组长开口了。
“没有，其实还有个情报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组长很少变成这副寡断的模样，柳研跟了他许多年不会不知道。
“什么情报？”
电话那头的男人发出了阵难受的呻吟。
“其实，我们今早从医院那边接收到了一些疑似感染潘多拉化药剂的报告”
他还是打算把那件事藏晚点跟柳研说
“那种药物还是传播开了些吗……”
“毕竟是客流量那么大的地方，虽然我们及时摘除了那些被安装在通风口暗处的挥发性药物，但还是不能保证其他地方没有被安装传染源，真是……关键还要应付那群媒体，要是被媒体知道了有种能让人变成怪物的病毒扩散开了，柴下指不定会乱成什么样子……”
这名当了二十多年警察的男人抱怨着。
“我现在在去绯山地铁站的路上，我们收到了消息，说是在南地铁站看到了疑似蔡之奈和空阳的人，他们回绯山市的几率很大。”
他松了一口气，果然这种时候告诉他并不好……
“啧，总之事情就是这样……那我就先挂了啊！”
如果现在告诉他林美潘多拉化的话……那家伙……
“组长。”
“……啧，说。”
“那家医院，该不会是华东医科大吧？”
陈巅下意识地想否认的，但终究还是沉默了……
“那……林美怎么样了？”
烟，灭了。
75.
心照原本是不想来华东医科大的，因为处理这种“被感染”的潘多拉让监察官来处理就足够了，只是他听到了一个名字，才让他对这次事件提起了些许兴趣，并打算亲自前来寻找线索。那个名字是一次中央区潘多拉暴动里的受害者，暴走的龙级潘多拉事件的当事人之一——林美。
“她是整个事件里面，是少数和犯人有过接触的人之一。”
本来，他们在某家公司写字楼B2层发现了夫人的踪迹，可是等他们到那里的时候，监控设备，数据什么的都已经被全部破坏了，就连埋在墙里的线路也被熔断了。
“如果能早点来华东医科大找她做笔录的话就好了……”
心照盘算着，线索一旦从这里断开以后，想要找到犯人就变得十分困难了。
或者说，是有什么人为了掩盖什么而谋杀掉了林美也说不定……
“放我进去！我是警察……”
警戒线外传来了杂乱的声音打断了心照的思考，年迈的封印官扶着栏杆朝门口看去，这才发现原来是几名监察官在阻拦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心照也认识，是调查科的柳研。
“放他进来。”
见封印官心照出面，那几名阻拦的监察官也不好再多做阻拦。
这里是华南医科大学附属柴下医院，一小时前，这里发现了既中央区暴动之后，首例被重度感染的潘多拉化病体，并以此为开端，全市范围各大医院均有类似的病体出现，现在已由Key紧急介入并着手维持稳定了。
空气中充斥着浑厚而又压抑的气息，那是夏天下雨前的前兆，头顶上轻轨呼啸而过，空气里传来轻微的震动声。
柳研神色憔悴，宛如一匹落魄的狼。
“为什么会这样呢……”他小声嘟囔着。
那个男人跪倒在手术室前，手术室的门被打开一条口子，在他到来之前，这里曾发生过一场屠杀。
是人类对潘多拉的屠杀。
“人类如果哪一天变成了怪物，那么他们就已经失去作为人类的资格了。”
心照拉开罐装咖啡的拉环，放在了柳研的身边的地上。
“喝点咖啡暖暖身子吧，接下来的路会更加艰难。”
半开的手术室里，是成堆的潘多拉的尸体，在那些尸体的最上方，一个长相较好的女人歪着头宛如沉睡了一般，鲜血从她的身体里缓缓涌出，伴随着男人的眼泪，渐渐化为黑色的颗粒消散。
“啊…那个…”
背后传来了一个陌生年轻人的声音。
校寺皱着脸，脸上的表情难以看出是在笑还是哭。
“我大概发现了一点东西，可能对你们有帮助吧……”
说出那句话时，他没有一点底气。
76.
“到底是怎么回事……列车上的致潘多拉化物不是都处理掉了吗！”
“但这一次是……发生在居民区里面的。”
一行人里面，一个凶巴巴的光头走在前面，可以看得出他的脸色并不是很好，嘴里叼着根烟，走得气势汹汹。
“组长，我们派人在周围排查过了都没有查找到类似物质，Key那边也复查确认过了。”
“……”
这一次，他们警部出动了二百多人，说是地毯式的搜索完全不过分，就连患者家里也没有放过，从Key那边拿来的试纸已经用去了大半，但还是没有检测出致潘多拉化的物质。
握住伞柄的手发出咯吱的摩擦声，几朵盛开的黑色雨伞穿梭在居民区的小路上。
陈巅很后悔，如果他晚点将林美遇难的消息告诉柳研的话，那个男人也不至于会被打击到放弃工作。
“真是个随性的臭小子。”
语气虽然重了点，但凶悍的脸上却是担心的神色。
胸口口袋里放着的手机传来了接受到短信的提示音，陈巅皱着眼睛看了眼，是柳研发来的短信。
“华东医科大，有线索，检查水源。”
……水源。
“喂，你们这些家伙，那些怪物家里的水源有检查过吗？！”
“报告组长，全部检查过了。”
“没有发现异常？”
“没有……另外组长，那些怪物其实都是在室外潘多拉化的所以家里没有致潘多拉化药物也很正常……”那名警员的声音越来越小。
室外么……
陈巅的眼睛逐渐睁大，他倒吸一口凉气，缓缓仰起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
雨水静静地拍打在黑色的雨伞上，天空中是几条稀疏的高架，一辆轻轨呼啸而过，回音荡得陈巅的耳朵生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