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穷无尽的黑暗中唯一存在的光明——
卢锡安以前常在文学作品里看见过这句话。一般来说,这句话会被用来形容危机之中的一线希望,亦或者乱世中的英雄勇者。通过对比的手法展现出那“光明”的伟大和至关重要。
但,文学作品嘛——总是来源于生活但高于生活的嘛。这中场景说白了只是作家们笔下的一个挺好用的“桥段”,一个存在于他们脑内的“臆想”。读者们看到这句话的时候,也不会觉得:“啊,世上还有这么奇妙的景象啊!”,这是故事里的一个修辞手法,一个没多出彩的句子。
但——
“世上确实有这么奇妙的景象啊。”卢锡安·德·弗罗斯特如斯感叹道。
“那些随随便便写出这句话的人,随随便便读着这句话的人,真的到了这个地方,见到这样的景色,又会作何感想呢?”
深色的背景下唯一的光明照耀处,此刻正上演着三人的独幕剧。
“啊,我的上一任读者倒是曾经就这个问题发表过自己的感想呢。”黑发的少女妮克丝,站在卢锡安的身后,开口说道。
在离着两人不远的地方,金发的少女坎蒂身周悬浮着半百之数的仿佛用光织成的梭子,瞄准着躲在暗影之中的另一位女主角。
她在寻找一击必杀的机会。
卢锡安颇有兴趣地回问:“愿闻其详。”
“呵,但是看起来,那边那位小姑娘不太愿意听我们说故事呐。”妮克丝本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似乎变得稍微柔软了一些,甚至挤出了几分笑意,“不过,卢锡安你想听的话,就这样说给你听吧——虽然好像有点儿别扭。”
哪有人谈话的时候,一方躲在另一方后面拿他作盾牌的?
额——这么一说,好像很多书里都出现过这种剧情呢。当肉盾的那个人好像只有两种下场,一是作为主要角色能保住小命,二是直接被人当成棋子扔掉了。望了望坎蒂的那些锋利的光梭,卢锡安觉得在身上被开几个洞应该只会痛而不会变得凉快。
“他跟我见面的时候,年纪已经挺大的了。”妮克丝娓娓道来,“唉,当然,相比起我来,只能说是不值一提的年纪啦。”
“他是个学者,老学究式的人物。刻板,严谨,纯粹理性地思考世间万物,甚至因为太过醉心于学术,连妻子带着女儿会娘家诉苦都不放在心上——算是我的几任读者里性格比较奇怪的一位吧。”
“所以,一生笃信自己研究的老爷子看见我这么个‘奇奇怪怪’‘不科学的’玩意儿出现在他眼前,多少有些接受不了。”妮克丝的语气像是在女儿在调侃自己老顽固的父亲仍旧坚持着某些看似‘古怪’的习惯似得,“但,事实胜于雄辩——在这个鬼地方,他的一切理论都没用处,一切研究好像都没了意义。这里是他未曾开拓的,人类这个族群从未开拓过的,新的世界。他最终和我缔结了契约,那个时候他说——”
“也许,千万年前,我们的祖先在唯一的萤火边,孤独地注视着周围广阔无边的原野的时候,也是和我一样的心情吧。”
“真是,我好想摧毁了他的信仰呢?老爷子之后的人生似乎变得比以前‘灵活’了一些吧?把老婆和女儿接回来了,也学会心平气和地和人交流学术问题啦——时不时地还念叨几句《圣经》,以前可是从不信这些呐······”
卢锡安没有再说话。
妮克丝也就此沉默。
“喂,坎蒂,把那些危险的东西放下吧。”卢锡安突然说道。
坎蒂呆愣了一会儿,像是没办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在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吗?在这个地方,她能做到什么程度,我也没办法估计。你也许顷刻间就魂飞魄散了!”
她虽然只经历过三位读者,但是在清醒的时段里不是没有遇见过那种丧心病狂的同族——它们操纵着缔结契约之人的“身体”,只为了享受“完全的自由”——是的,它们或是威胁,或是直接用自己的强大的“灵体”碾碎了它们的契约对象。其结果就是,成为行尸走肉的读者和一个可以自由行动的“神”。
好在,世界本身似乎无法允许这种违规行为的诞生,这些“逾越者”的身体会很快溃烂,最后消融在土地之中。而那些原典之灵的力量也将大大地削弱,甚至是彻底地消散在此世之中。
如果妮克丝是抱着这种想法去接近卢锡安的话,失去了坎蒂的威胁,他的安危要拿什么来保证?那些极端的同族虽然极其少见,但是谁能保证这个藏头露尾的“老鼠”不是其中一个?
“放下吧。妮克丝不会伤害我的。如果她想的话,在就有大把的时间把我解决了。”卢锡安说着,转过身来,面向妮克丝问道:“是吧?”
“如您所愿。”
妮克丝的脸上又解冻了一点儿,笑容变得更加明显了些。
她抬抬右臂,似乎是在指挥什么东西。随后,三人身处的这唯一的光源照耀之地的边界不断扩张起来,而原本浓重的黑色快速地消退并很快彻底消失。
在这个没有任何道理可言的空间之中,失去了黑暗的阻拦,那一簇小小的光亮就足以填满整个世界,将它染成纯白色。
“这是我这边的诚意——那边那位小姑娘,是不是也得拿出你的诚意来啊?”妮克丝的黑色衣裙在这纯白的世界之中,显得异常的显眼。她从卢锡安的遮挡之下施施然地走出来,朝着有些发愣的坎蒂说道。
操使着光明的少女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回应对方的问题。她只是觉得很不可思议而已,对方居然直接将这个空间的主导权让给了自己?她收回了原本布置地水泄不通的术式,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暴露在了危险之中。
这确实是很大的“诚意”,大到坎蒂觉得有些不正常。
她虽然没有驱散身周的光梭术式,但是,看到从卢锡安身后出来,没有防备的妮克丝,却也没有把她扎成筛子。她终究也是不想轻易地夺走同族的生命的,即使对方还满是疑点。
“容我提出个有些失礼的问题,妮克丝小姐,你的上一任读者的名字是——”
卢锡安问道,但又像是笃定这个答案一般的陈述道:“以撒克·牛顿!”
妮克丝这回稍显惊讶:“哦?何以见得?”
“本来我只是好奇你为什要问起牛顿先生的事情,但是,听了你的叙述,我就渐渐地开始怀疑。”卢锡安缓缓说着,“到你说出那句牛顿先生的感叹的时候,我就已经是肯定了。”
“哦?那就不能是老爷子喜欢说些名人名言吗?你为什么能肯定呐?”妮克丝的脸上仍然有几分疑惑。
“那句话,和我知道的牛顿先生说过的类似的话,其实并不完全一样。”弗罗斯特男爵的语气稍显轻快,那是他心情变得有些激动的表现,“这是在我他曾经就读过的高中的毕业生文档中看到的,那袋子里装着毕业生们离开学校时的愿望。我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在清理学校旧藏书室的时候,从一顿档案里发掘出来的。”
弗罗斯特男爵的声调都好像高了几分:“那张纸上的最后写着这样的话——”
“‘千万年前,我们的祖先在唯一的萤火边,孤独地注视着周围广阔无边的原野的时候,它们的内心之中在思考着些什么?’”
“‘对于虎狼的恐惧吗?对于黑暗的恐惧吗?还是对于自身渺小的无力感呢?’”
“‘我觉得,都不是!’”
“‘那是,和一千年前,人类遥望海平面的时候——’”
“‘一百年前,人类渴望绘制世界版图的时候——’”
“‘现在,人类渴望用理论阐述世界的原理的时候——’”
“‘未来的百年,千年,我们将目标锁定在天空和宇宙中的时候——’”
“是一样的!”
卢锡安的声音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积聚,最终达到了顶点。
“那是,从未从人的脑中消失的,探寻真理的野心!”
他是那样自豪地说出这句话,说给两位“神明”听。
“我将求索真理,我将矢志不渝,我将尽我所能,为后来者开拓前进的道路——”
“这是我们——悠久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