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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十八日

星期二

谷都,早晨

「哦喂!夏春!!你不认为你走的是不是有点太快啦!!?」

一望无际的田野上,青涩的稻谷在晨风中摇荡。

早起的农民们如往常一样在固定的时间起床挥洒汗水,让横置于田野夹缝间的油柏路显得并不是特别的孤单。

屈膝喘气之间,微微昂头朝远处似乎只有稻谷秧大小的夏春看去。被甩开的距离便一目了然。

…………

呼喊跟随风飘到夏春耳畔,他停下了略微错乱的步伐。

回头望去,布兰利希重拾气力再次加速追了过来,回过神后想来——自己这是怎么了?

(从刚才开始心脏就以杂乱的频率乱跳,是跑得太快了吗?)

从表面上看来,因为跑了数公里路,从而导致气喘吁吁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

昨天在樱和耶两人一起睡着后,布兰利希强拉着夏春走到其他房间,强硬的让夏春解释了不会触碰到他禁区的事。

例如耶的姓氏“榊乐”。只会在榊之国皇族出现的姓氏,根据樱与她的关系,与她之前不小心说露嘴的自称,基本可以断定——她即是榊之国的天子,名为“榊乐耶”与樱年龄相仿的少女。

至于为何会在如此僻静的地方相遇,其实也不是完全出于巧合。其起因是在数天前,安阳宫中日常召开的朝会。

那次关于边境魔物骚扰的问题的奏章,尤其之多。且为此八大武家的家主都被召来参加那次早朝,由于武家之首的亦铃家,家主与其夫人在五年前的那场动乱后就行踪不明,身为长子的夏春则代为他们上朝。

经过严苛的商讨,如何去应对当下魔物威胁且再次与邻国关系恶化的事件,国将与国父进行了明确的分工。

国将对魔物威胁的问题,实行了亲身上阵,加强民间武斗者,分派各大武家成员固防边境及增多帝都与主要城市的守卫。等等较为实际性的行动。

国父为应付政治问题,似乎并未认真考虑过,又或者像早就计划好了那样。当文臣向他征询看法时,他的简直可以说是毫无犹豫的提出了亲政外交的方案。而且还是直接提议让榊乐耶——天子殿下亲自探访。

荒谬的提案。

却无人敢开口否定国父。

仔细思量下,此时的局面,只要是拥有那么一丝敏慧,都能想象得出路途的凶险。

实力强劲的将军或武斗士也都在沿海驻防,脱不开身。委派等级高且经验丰富的冒险者,也未免可以确保他们不会起异心。拜托圣莱亚学园的话,榊之国的危机很快便会散布出去,引起民间恐慌。

然而,就是在此等条件团团限制的情况下,国父仍是坦荡的有点愚蠢,提出了人所周知不可行的提案。

在与国将和众臣长时间的纠缠不休下,最后得出的大致令多数大臣满意的方案便是——让亦铃家长子夏春护送天子殿下去往苇邺城。

之后再命令执笔官匿笔写下送达给邻国统治者的密信后,半天前夏春便护卫着榊乐耶来到了此处。

布兰利希了解到了这些消息后,十分奇怪的一点被发现了出来。

为何?在几天前自己于朝堂上向樱越僭,提出要跑到两国边境之事时——槡煌节却将收到了来自榊之国信件的事寸字不提?

离开苇邺城后,布兰利希也多次疑虑过,是否写下探访通知书文送达安阳宫。即使是没有,来到安阳宫后虽也不是没有办法阐明身份。可问题是身为槡之国国会大臣兼军务大将军的槡煌节隐瞒信件的原因。

·

「呵哈……怎么了?才走了这么一点距离就累成这副狼狈之样了么?」

僻静的油柏路上,夏春眯起眼睛故意嘲讽布兰利希堪忧的身体能力。

「我……咳,我才…不想被你…那么说……」

原想用些语意强烈的话来反驳夏春的嘲讽,可是太久没有主动锻炼的身体已经习惯上了时而散漫的日子。可想而知,急促的喘息间,布兰利希已经脱不出余力来说话了。

「你没事吧!目的地差不多就在前面那里了,使用提高视野的魔法说不定就可以看见了喔!」

路尽头,大约抬头45度,视野最远处有一座手持唐刀的将军雕塑屹立在山丘。

「我可不认为……使出魔法的力气还残留在我的身体。还有……你能不能够走慢一点啊!」

「呀啊~呀啊——原来我走的有那么快吗?」

「这何止是走的快啊!如果说晨跑的速度仅比你走的速度慢一点的话,你简直就像是架着竞走的旗号在飞奔呐!」

「哈啊~?再怎么说都有些夸张了吧?!我怎么可能跑那么快,太有失风度了。不符合我的形象呀——!」

没有半点夸张……

也并没有不符合夏春至今为止的形象。说起来,他自我裁定的人物形象是否和自己所认知的那样,都还有待考证。

说到底还是存有太多疑问。就好像独自身处浓雾弥漫的偏僻森林——正确的方向在未确定具体地理环境时,可以是所有的方向,或许只有被某种规则事先设定好的一条方向。

(真是麻烦啊……)

布兰利希由衷的抱怨道。

最近发生的事件实在事太过复杂,与平时慵懒的自己会做出的事情,实在是相差甚远。

那种和常态自己的差距感、怪异感,太过于违和。那甚至是会在照镜子时,头脑产生到哪怕仅仅只是一丝的迟疑,布兰利希对现在这个自己的陌生感都像是要将自己吞没,然后重新塑建新的人格。

(我……还真是变了不少啊……)

空气凝滞时。布兰利希似乎对自己的改变发出了微不足道……近乎是不需要提及的感触。

若要从这里开始追溯的话,那么引发起自己改变的原因事件,也可以说为是“根源”的事件。仔细回想起来,是那个时候吧——与佐川茜在天台上见面的那一刻……其实说不定要更迟一些,例如在目睹过被残忍杀害的小小生灵的尸体后,又或是开始拼命寻找佐川茜的那一天?

为了寻求到改变自己的根本原因,布兰利希歪着脖子看着夏春疑惑的脸,脑子里飘过许许多多个画面。

但即便是想起了那么多对自己产生影响的事件,或是将自己伪造的本性给缓慢抹擦的事件。那唯一将这些复杂到连意识到了这一点的改变过后的自己,都会不自觉惊叹的起点和还未经历的终点——似乎早早就在还处于恍惚之态的自己时,就被形如“命运”一般的概念给默定了下来。

总结下来,整个带动了自己改变的起点被佐川茜这一本就消逝,却仍旧切实存在的存在,通过再一次别的意义上的消失——给贯穿在了一起。

既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所需要完成的任务,早就在冥冥之中被事先制定而且是必需历经的过程。那么因为被自己这与之不符的真实性格给制惑的违和感,也就没有必要再继续出现了。

因为命运通常不就所指这样变化莫测的事物么?

(不不不——!用简单的“命运”一词来叙说我迄今为止的遭遇,再怎么样都有些不恰当。把遭遇全部归为命运驱使的自己,也十分过分!)

布兰利希愤慨地暗暗批评,还将逃避责任残留在潜意识内不堪的自己。

(没错,我已经改变了!变得更加的真实。这个真实的我所需实现的唯一使命,便是消除身边之人的虚假……)

而眼前找寻“八咫镜”的任务和彻底了解夏春,便是自己实现完美变革的第一步。

「怎么了,这样子地一直盯着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从内心世界惚恍迟钝地走出来后,缓慢恢复神色的眼睛第一眼所映入的面容,还是如初未变——夏春有些疑惑而过于靠近自己的脸。那张平凡的路人脸,带给来一种朴实感。

「没…没有啊。」

简约的回答。

「是嘛?那为什么你一直曲着腰目不转睛的盯着我?难道!………………呃?!很、很抱歉!我可能并不是你期望的那种类型!!」

夏春有些惊惶,急忙退后了几步。

布兰利希直起腰,毅然靠近过去,眼色鄙视地淡然道。

「笨蛋,谁会把你这个超级妹控给当成那种对象啊!这是稍稍动动脑子,就明白的事情了,哎……看来你的头脑齿轮起锈的程度蛮高的~」

「呀哈哈……布兰利希还是一如既往的的言辞犀利呢~~」

夏春露出勉为其难的笑容,搔了搔额头。

虽然从表面上看来,他的笑容不过是在为说过的言辞感到羞耻罢了……然而,或许是一瞬的错觉,一种不知名的惊悸直入心扉,穿透了心房。

有种十分不妙的感觉,好像是有什么不太幸运的事发生了……还是说,已经发生了呢——布兰利希宛若被那瞬时的恐慌给感染,心脏跳动的声音吵闹起来。

「空气越来越干涩了呢。」

「是……是啊。」

有些迟钝的回答了夏春。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多虑,从很早开始……具体的话,应该是从踏上了这条仿佛没有尽头的油柏路起,夏春带给自己的感觉就很不对劲。

「看来距离盛夏的炎热裹覆整块岛陆的时间不远了。像昨天那样,阳光中缓缓飘游着轻松的日子也会逐渐减少了。」

「从目前的情况下来看,最近一个星期里,烈日当空的天气应该会经常出现。」

「呵哈哈,那样的话还这是充满了青春的味道呐,你不这么觉得么?」

布兰利希瞧了瞧不断从身旁擦过的稻谷。一边感叹着「夏天呀~」,然后在将夏日中产生的过剩经历转向对「青春」的赞许……这对布兰利希说是绝不可能的。

——青春什么的……和我一点都不搭边啦~

当然,会满脸倦怠边发表对青春的不屑,而实际却无数次幻想过充满了青春气息的展开——这样的行为布兰利希完全做不到。

像那种讴歌『青春青春!』的男子高中生设定,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够到布兰利希的人格。

实际上,青春的概念在布兰利希的认知中也还是处于一个朦胧的统括概念。

毕竟自己是神。

类似于寿命那些束缚着生命的形式概念,在神的观念中才是比那种被人为概括,不知所云的「青春」更加值得提及的虚构之理。

连自己的寿命长度都无法得知,青春这种被划分在固定时间段的概念,也相对不适用了。嗯……又或者说,神拥有着永久的青春?

「青春啊……你会需要么?」

有点奇怪的问题。说出这个问题的自己,都稍微觉得是不是有些过于缺失语意了。

自己想表达的意思,无非又是一种好奇。

虽然记忆中夏春摘下护目镜后的模样确实是存在过,但要仔细回想的话,要想完全回忆起的话还是太困难。

简而言之就是,自己对并不是人类,也非继承了亦铃家血脉的夏春,他真正隶属的种族有很高的兴致。

天色渐渐黯淡,看起来像是要下雨的样子,灰蒙蒙的乌云不知何时覆盖住了沿路的天空。

至于自己久存于心的问题,布兰利希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

自己和夏春是挚友——他心中默念着不断重复。

因为是挚友所以不能存在隐瞒自身非好消息的秘密或是相识之初就该交代清楚的事情。但也正是缔结了挚友般坚固的关系,才更需要忍耐和宽容。

(反正,夏春究竟是什么种族对我来说,都只不过是给他多添加了一个标签而已,任何影响都没有。)

也许这才是,维持最真挚的友谊该具有的观念吧。单方面的满目好奇,去试探朋友对身世设下的底线,最终得到的也只有抵触,和两人渐行渐远的结果。

这样思考着,一言不发地与夏春同步而行。至于刚才向夏春的发问,他始终噤口不语,摆出一副正在进行繁杂思考的表情。其实他真正的想法,是困扰的。

很明显,他听出了言外之意。

而他也和自己一样纠结着同样的问题。

布兰利希扭过头看了夏春一眼。夏春架着手,左手食指抵着下巴,犹豫不决的情绪甚至透过了黑色护目镜,散发出来。

「其……其实。」

「…嗯?」

「像青春这样……满布光彩的东西,完全就不适合我们的设定对吧!」

布兰利希如此说着。

夏春迟钝了几秒,但雨滴从天空落到他的脸颊时,爽朗的回答随之脱口。

「也是啊!!真的完全和我们这种人没有关系啊……呵呵。毕竟像我这样的妹控和你这样的阴沉男,散发的气息都与青春的光彩相悖呢!!」

语气中有点遗憾和痛心。

听到「阴沉男」一词后,布兰利希稍稍咬了下牙,轻微地气愤也即刻压了下去。

「「哈…哈啊……哈哈哈哈。」」

两人同时发出了尴尬至极的大笑。

…………

干燥的空气在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持续的冲刷下,蔓延着难以言喻,辩不清到底是苦涩还是新鲜的气味。

大雨是在接近亦铃家领地时,猝然间降下的。它犹如洪水灌江般以极其凶猛的气势,朝着陆地坠落。

雨水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同时也洗去了僵持不下的尴尬气氛。大雨带来的烦恼,大概只有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全力冲刺过后遗留的狼狈模样了吧。

虽然自己是这样认为,但是清凉的雨中,伴随着他们一同坠落的……还有一股莫名的悲伤。

这样想来,就好像是天空在嚎啕大哭。

错觉而已了……布兰利希摒除了其他的杂念,迈着急切的脚步,与夏春一起在雨中飞奔着。

空阔无边的稻田平原上,一尊穿着覆体式虎纹甲撑着唐刀的巨大石像静静地耸立在远处唯一的山丘上。

朝前方望去,油柏路尽头存在的不是充满喧嚣的城镇——那是一片安宁祥和的乡村。没有任何魔导科技的痕迹,甚至是一间符合当下时代的房屋都找不到。

看上去,就像是被抛弃了一样。只要有人还居住在这落后的村庄,那么外界的人就一定会鼓弄身家来借此嘲笑吧。

简陋的石砖房特别整齐。一眼望去完全没有会令人感到不舒服的地方。空置出的村口广场上,密密麻麻的遍布脚印。想来大雨来临前,这片并不算宽阔的广场上也并非是一副人迹罕至的景象。

雨还未停下。

立着无名牌匾的村口旁,安置着一座十分具有榊之国风格的尖顶凉亭。

夏春准备稍作休息一样,径直地走到凉亭内,不停地拧出衣服吸入的水。布兰利希也跟在其后,进入了放置着石桌、石凳的凉亭。

「是一个娴静的村落。比起外面城市里的喧闹,我还是更中意这里——古朴又宁静呐。」

「在你看来这里是这样的吗。」

也许是被佐川茜影响了,古朴的美妙之处她虽然没有为自己讲述过,但对这种听起来就很惬意的地方,布兰利希也常常会心驰神往。

「呵呵呵,很符合你现在的姿嘛。」

「哦?在你看来这里难道不是这样吗?僻静,而又惬意;落寞,却又美丽。就和我幼时与拉尔亚斯四处奔走到过的地方一样,一切都是幽静无人被打扰的景象。民众们也只怀乐于劳苦的务农生活,不需要担心、烦恼着城镇中时而异常的现象。」

如果樱也和自己来到这里的话,她肯定会笑容灿烂地两眼放光,惊讶地赞叹道村庄被落后之貌遮蔽的美感。

(好像有点对不起她啊……)

布兰利希歪着嘴表现的有些歉疚。自己相较于她们的安全,还是将夏春和主要任务摆在了第一位……

话虽是这么说着。

但自己绝对没有忘记被留在了旅馆的樱和耶。即使得知看板娘是亦铃氏族,布兰利希仍旧迟迟放不下心来。

不要起什么变故就最好了,否则自己身为冒险者和护卫都太过失职——那是会令人不愿苟活于世的失职。

「啊!说好的烈日嘞!?不是说近一个星期都是晴天么!?怎么突然就下起雨来了?」

「什么!?就这样的小事还要讲这么大声!?你们这的鬼天气我怎么可能完全预测到啊!话说这里可是你的领地对吧!」

面对夏春的吐槽,布兰利希毫不客气的进行了回击。嘈杂的声音未曾间断,朦胧的雨雾也不知不觉铺满于地。

「呵哈哈,布兰利希果然还是那么严苛。不过……没有想到会突然下起雨这一点,我和你是相同的。」

「嚯哦~没想到……你也会主动承认自己的错误了?」

总是以严谨的侦测和调查来解决各种案件的锦衣卫预备人选——夏春,居然会有遗漏的情报,着实令布兰利西不禁发笑。

「怎么,难道是很稀奇的事吗?」

「噗,因为很久之前那就会时不时出现在我躲藏的地方,然后一脸得意『你无法逃离我的视线』这样说着!」

「哈啊啊!?明明是个连早饭吃了什么都记不住的家伙,亏你还记得三年前的事情啊!还有可以请你忘了我的黑历史嘛!?」

被提及曾经的中二黑历史后,夏春的脸变得和苹果一样通红。不断在脑海中重现的中二语录,宛如最恶之魔咒,足以让夏春当场暴毙。

意识到过去的自己向布兰利希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如此自傲、中二后。实话说,倏地促涌而来的羞耻感累积在心房,导致心脏像是快要爆炸一样疯狂跳动。

这样想来,为什么布兰利希不愿意靠近自己貌似也不是没有理由。

「有些冷了呀~(天气预测看来一向不准啊)。」

在今日凌晨五点时分,布兰利希出外购置早餐时,柳陵广场上的飘浮魔晶投射仪正反复播放的深夜重播访谈。当时他没有在意,只顾着去买食物,回来时不经意的瞟到一眼,恰好节目上方有字幕说明今日天气。

(这个秘密要是被夏春知道了……呃。会被怎么嘲笑都不用去想了)

仅仅只是不自觉的联想,届时被狠狠嘲讽的场面都会引起一阵冷颤。

「对了!之前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对我和秋冬隐瞒了些什么事情。现在不是完全没有说明嘛!!来到这里也是……虽然见识到了美妙的风景,但也一点都没有和你要说的秘密沾边啊!」

「啊哈哈,不要这么急性呀。我会告诉你的……为此我才带你来到了这个地方。」

杂乱的雨落声,逐渐削弱。明媚的暖阳穿透乌云,从缝隙斜射在凉亭前石板路的前方。

夏春甩了甩头发,也不介意穿着湿透衣服,迈步走到了面前阳光照射下的石板。

「雨终于停了,我们也差不多该继续走了。但是……在哪之前,我认为还是要让你看到我真实的模样。」

话说完,夏春摘下了护目镜拂起了刘海,朝布兰利希转身。

照在夏春身上的阳光此时额外的耀眼。那双被护目镜遮盖的目光,终于没有任何阻碍的看到了友人的模样。

「太卑鄙了……」

「诶!?怎么了,我可是摘下了护目镜给你重新看到我眼睛的机会了耶。而且一般对于你来说,我的眼睛很好认(种族)吧。」夏春重新带上了护目镜。

那一缕如光柱般的阳光下,夏春全身似乎都闪耀着不可思议的光芒——那是真实的光芒,无与伦比的璀璨。模糊的记忆中,貌似也曾存在过像这样的光芒。是的——那遮掩着恐怖眼眸的光芒就和现在一样的闪亮。

「可恶啊,居然耍这种手段!」

「我可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即使不小心的促成了什么约定俗成的现象,那也是天意啊!」

夏春咧开嘴勾起的爽朗笑容,是宛若虚幻却实际发生没有丝毫负担的笑颜。当他转身向石板路延伸的方向走去,那已经消失的笑容都还和眼前的虚影一样——不断浮现。

「喂!你等等我啊。怎么又跑这么快!我又不会吃了你!!!」

「噢喂,时间可是很重要的。现在的进程再不快点的话,接下来的事情,可就有点难办了。」

向前跑着,被雨水加重的衣物,丝毫未有拖缓他们的步伐。

雨过天晴后的天空,那般的蔚蓝。就犹如水之神眷顾的海洋。或是直接将海洋投影到了天空中一样。

而居住于下方的无名村乡,似乎也成为了其中的一部分。它的落寞和不堪,衬托着美丽梦幻的景色。不,与其说是衬托,实际上是说在这般宁静安详的村落才会有着如此纯净的天空。

自己并没有诋毁夏春的自信,只是在他忧怅诉说村庄的落寞时,漫溢的抑郁气质与不甘的语气,很明显是对现在的村庄感到歉疚,也愤恨着将这村落抛弃的掌权者。

(憎恨,果然会蒙蔽人的双眼啊,明明是那么美丽的景色。夏春依然是感到不满,可为什么连家族都不在乎,却在乎起这处被抛弃的村落呢?)

那是对夏春来说是致命的不满,是悔恨的不满。是对自己的遗憾,未能亲手处理掉曾经力所能及的事情,也是对他人的愤慨,光鲜亮丽的生活需要通过牺牲他人幸福换取。浓烈的感情照写着夏春的内心——恨!我恨!痛恨!!这般憎恨!!!

暖煦的晴日下,滞留在自己脑中——夏春的笑容中。

仔细回想解析后,才发现那爽朗笑容即使是真实的,可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笑容”。还具有着光是让人察觉就不禁寒碜的另一面。

终于,几分钟后。布兰利希与夏春到达了村落的中心,在村口就可隐约瞧见的宅邸——亦铃家宅。

「嘿诶——比想象中的要小很多嘛。」

「嘛……之前也是经历过很多事呐。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这样子啦。也不能轻易的改变宅邸的构造,那……你是知道的,村庄那么小……」

依然是脑海中萦绕许久,自己最不想听到的——对自己村庄现象的抑郁般的语气。

推开木质嵌有虎头圆环的大门。并不算广阔的训练场紧挨着一眼望见的待客厅,围在周边的其他房屋也尽数展现在眼睛。

仿佛就如此狭小。

即使在待客厅与周围房屋后还建筑着许多设施和亦铃氏的住宅院。但眼前所见之地,却已经将孤寂的气氛表露的淋漓尽致。

「亦铃家的人原来有这么少吗?」

无声的训练场上,无规律的扔置着数个木桩。他们像是被遗忘,就那样静静地横躺在坑洼的地板。

几个佣人走来,非常流利的将满是枯叶训练场收拾干净,但他们还是略过了木桩,也没有注意到大门打开的地方,伫立着他们曾经宣誓忠诚万分敬仰的家主之子。

「如你所见,大部分都人都散布在四大州的各个城市。现在的亦铃家宅只不过是空荡的无人房区罢了。」

朝训练场左边走去,穿过一扇门扉后。一个路过的老佣人似乎才注意到,自己的主人回到了这个似乎无人会归的家中。她的眼眶瞬间湿润,话语不清地迫急询问。

「少…少爷!您…近些年过得还好吗?用食是否和您的胃口呢?秋冬大小姐又是否还依旧笑脸长开?噢…噢……失、失礼,但是!您……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沧桑的脸颊被眼泪润湿,那一道道刻印在额头和鼻梁旁的皱纹,都犹如一横横记载着衰落史的刀痕。

「阿姨,干嘛那么见外呀!您不是从我小时就陪在我和秋冬身旁嘛!才两年不见就生疏的话,我可就太伤心啦!所以笑一下吧,呐——好吗?」

「好…好好!可以再见到您真的——」

「不准加敬语哦!」

「嗯——呃嗯!可以再次看到你回来,真是比什么都要好了!!还有,另外一位少爷是——?」

「他是我的朋友。不过在此之前必须得要在这里说清楚一切么——?我们现在身体都还湿漉漉的……能为我们准备好替换衣物吗?」

「当然少爷,请跟下仆来。」

朴实至极的老阿姨,脸上洋溢着暖意的微笑朝夏春微微鞠躬,然后怀着尊敬的心态稍勾着腰,领着夏春们走到了宅邸另一端的澡堂。

…………

「那么下仆就先行退下了,替换衣物会为你们准备好,随后就放在更衣间处。」

「多谢阿姨。」

「少爷不必那么客气——」

夏春回过头笑容可掬向老阿姨致谢后,进入更衣间慢慢地脱下湿透的衣服。

布兰利希若有所思的望着阿姨离去的背影。直至她走到拐角处时,才背过身,边脱衣服边朝更衣间走去。

「原来真的就和你说的那样,宅邸里已经没有多少亦铃氏的人了——」

「怎么?难道你会比我还要感到孤独吗?其实习惯了话,就不会在意这么多了。你看我不也是差不多两年没有回到这里了嘛。」

「明明一直单独住在与此相近的柳陵,却从来不愿意回到这里?」

彻底脱下了衣服,围上了浴巾。夏春在澡堂门框前止住了脚步,回答道。

「啊……是啊。」

「为什么?」布兰利希先一步走进空阔的澡堂。

「这个地方存在着……我无论如何都不想回想的记忆,以及即使我拼尽全力也无法挽回,使我不得不逃避的过去。」

夏春深深地呼出口气,抬起了不知为何有些负重感的左腿,踏进了位置避光的澡堂。

澡堂非常纯朴。

没有任何外界人来旅游时住宿在澡堂里随处可见的喷洒头。也没有什么比较显眼的瓷板或是镜子。

整个澡堂的基础构造物只有木板和其他木材以及少许竹制物品与石板。

「还真是相当简陋的设备了呢,不会你们是为了保守传统,才有意不安装新设备的吧!?说笑的,哈哈哈哈……」

一点都不好笑。

流水灌入木桶上的声音,渐渐变得沉闷。泡澡池中潋滟的温水,升腾着氤氲雾气。

视野逐渐模糊。

清晰回响的流水声,使人仿佛置身幽谷般,空饷徘徊在壁峦间,随后渐渐削弱。

布兰利希冷冷地笑声就这样,静静地游荡了半秒后……同漏下的水滴一起泛起水面的涟漪。

「布兰利希也会开玩笑……?虽然冷笑话,让人一点都笑不出来。」夏春抚起了额前的头发,双手捧起盛满温水的木桶,倒在了身上。

哗啦哗啦——

污秽被水冲刷,继后沿着身体或从空中砸落地上,发出一阵阵嘈杂的声响。

夏春低着头,护目镜也没有摘下。

心情和空气忽然沉闷起来。自己没有说错什么,只是任何人对随机事物的看法不同,所产生的思考的感情也固然不同。

而……亦铃家族的没落,无需质疑是夏春心中的病症。

虽然他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亦铃氏族,这个国家可能和他也没有半点关系……甚至……甚至于身份都如佐川茜那样,是顶替的、假冒的。即使是被动性的作为这个身份,生活在冷漠的家庭,生活待遇也不尽人意,可夏春他还是对这支离破碎的家与村落,萌生了一丝感情。

自己是个悲观主义者,但那种设定在之前就已经抛弃了。

如此静谧、童话般的村乡。在布兰利希看来是极具魅力的幻想之乡,是如能忆梦时,都不愿轻易遗忘的虚幻。

不过夏春却没有戴上具有色彩的目镜,暗淡的视界内,尽显是灰色的屈辱与破败。落后和古朴的街道上,逐渐腐朽的石墙上横刻着,黑色的怨恨与遗憾的诗篇。

自己无法改变他的想法。布兰利希拧干浴巾,叠在头上,轻了呼口气,让视野瞟去。

「是吗。。。你始终还是如此觉得吗,村庄的落寞是你的责任。我们都是单独的个体,终究做不到彻底改变别人的想法。」

「…………」夏春站了起来。

随着身体清洗干净后,布兰利希泡进了温热舒适的澡池。在夏春进来之后,舒适与快感瞬间渗透全身「啊——~~」吐气同时亢长的响起。

「真舒服啊~究竟有多久没有~泡过如此舒服的澡了~」

似乎仅仅只需将身体稍稍触碰到水面,往昔积累的疲劳便会顷刻消失。

意识伴着温暖之意摸索道路朝着心脏前行时,亦向着遥远却可视的天花板飘走。

「就是啊~最近一直都忙着找回失窃的『山河社稷图』而东奔西跑的……什么时候才可以结束这种忙碌的生活,安静地陪在秋冬身边啊~~」夏春闭上了眼睛,好好的享受着。

身心仿佛都融化在波痕涟漪的水面,疲惫脱离身体沉入水池深处,亦或是漂浮在池面,等待着水雾将它带向湿润的空气中。

「真希望,上层能够明白我们的难处哇……一直在强装着。以高调和为人所畏的形象在政坛与坊间盘踞。实在是令我心力交竭啦~~为什么,大家就是发现不了啊~!真的是……虽然我是为虚假表面做出了十分完美的掩饰——可是没有发现异常的其他家族也太奇怪了吧!——亦铃氏已不复存在,这个事实到底要什么时候才可以暴露出来呀~~!」

夏春左手抵在额头。他像是在发牢骚一样,语调慵懒的斥说着其他家族的愚目。

「诶~~即便亦铃家近乎虚存,血亲之人也四散分离,其他的氏族和政府却还是没有发现到不对劲。」

「说到底为什么你不能够告明真实情况?客观猜测下的答案,大概就是你已经去了家族决定权。——继长老失权后,你也被封口,还须全权仍由他人掌控一切大小事务。我说的是否正确!?」

布兰利希突然认真起来,靠着池壁轻声吐息并开始思考起问题。

「如你所猜测那样~现在亦铃家只是一具被它人挂念和尊仰的腐尸,且是溃烂到了极致——腐朽到成为了活死尸,任人摆布的腐尸。」

慢慢地,布兰利希陶醉于暖心的舒适中,进入了思考爆发模式。

然而以夏春的为人,他一定不会那么轻易地告诉自己所有答案。

真正答案的面貌需要自己一步步去揭晓,才是夏春的趣味所在。——真是不得了的恶趣味。

是说不容易了,线索琐碎的纠缠在一起。若要寻求到事件起点,或许时间需要追溯到五年前。

布兰利希次年才来到槡榊岛时,那短暂的混乱中所发生过的不为人知的故事,才是破除迷雾的关键因素。

然而自己并没有获得过任何讯息,甚至于当时战况、民情都还是昨天晚上才从夏春口中有所了解。

至于细致的战争内容,布兰利希都一无所知。

(如果是510年间,亦铃家在当时的战乱中,是做出了什么行动导致……那么究竟会是什么举动才令如此庞大的家族分崩离析呢?)

夏春口述中得来的重要信息有三个:

——混乱起源于,利欲熏心的贵族对原本就不安分民众的教唆和洗脑。

——民众大力支持非侵略非保卫的混乱之战,导致全民盲目激昂参与战争。使贵族的诡计得逞。

——众臣被愚钝民众和持战派施压,促使兵权被迫从国将手中转交给了国父。

「我可以提出几个问题吗?」

「说吧,我会斟酌回答的。毕竟我也是被各种各样的密令给禁制着。」摇晃着头,夏春晃了晃手同意了请求。

「当时两国的民众,真的是满心支持战争吗?」

「并非如此。就和善恶划分一样,每个人或『家族』对待战争看法各不相同。」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那时除了爆涌的挺战派,还存在许多默默无声的反战派民众或家族!?」

「那要看你理解,不过是否是默默无声倒具有很大争议性。」

夏春暗笑了声。

「那么——假设两国不断增兵派往边境。边境民众也分划两派产生矛盾时,是否有着许多家族持反战观点,自行前往边境区镇压或是劝解民众?」

「啊——」

布兰利希思考了许多可能性。人类被改变、影响、曲解政令和被欲望扭曲人心后。

刻意掩埋起来的真相,其秘密反而在布兰利希的脑海中开始显得欲盖弥彰。

「是吗?也许我已经知道了。夏春一直“被迫”隐藏的事实。」眼神变得坚韧。

「哦?那么快就明白了么,那么你能够描述下,当时亦铃氏究竟做出了什么举动,导致现在的状况发生吗?」

答案已经从深海之渊,渐渐上浮。等待着暴露于耀眼日空下的那一刻,仅需要将不容置喙的推论,用几句话道出。

布兰利希缓缓呼吸着,到了揭晓真相之时,内心始终不免紧张和慌乱。「呼~」轻轻呼气后,布兰利希将目光锁定了夏春眼镜后的眼睛。

「是国父对吧。」

「噗嗤——!呵哈哈……!真是没想到呀。具体呢?」

「你说过,起初的矛盾仅仅只是两方边境之民长年无休的纠纷。点燃导火线的贵族,两方政府与槡煌樱、榊乐耶都并不知道对方国是否怀有战心,发往的驻守军也是在民众之间发生的小规模争斗下,被迫开展的战争。」

「然后呢?」

「双方政府互相误会,再加上资源问题,挺战派压过了反战派,使榊之国外驻军军权到了国父手上。」

「按理说,作为大型武家的各大家族参与反战行动,都不至于会造就这种结果。且大部分都在朝大臣都知晓这是一场人为粉饰,高举守卫旗号的侵略战争。到现在也有着挑起战争的双方贵族被处死的新闻,但是我认为这只不过是国父为自己脱身找来的替罪羔羊。」

「为何唯独亦铃氏族,成为如今空壳。我认为这和天子近卫军及锦衣卫不无关系。因为据了解亦铃氏族是与近卫军、锦衣卫联系最密切的家族。曾经拉尔亚斯也告诉过我,锦衣卫中占据1/6的人是亦铃氏族。」

「那么,在任何人都不知晓的情况下。独自带领军队,隐瞒对方身份,私定叛国罪通过暴力将倾巢而出的亦铃氏族一网打尽。」

「然后将长老、家主及大多数人的族人囚禁,以此来控制住锦衣卫内部情报与近卫军部分控制权,将亦铃氏族摆做傀儡,任由操控。」

「最后再在战场上投入被迫参战的亦铃氏族,大幅削弱其势力分布。战后挂上烈士之名掩人耳目,且被众多反战派孤立,造就此时名存实亡的现况。」

「国父真正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获取槡之国的土地或是资源。而是为了夺取权力,欲想篡立。如今的你不过是被封口,成为了旗下的木偶。」

「再将我推论出的结果,代到『山河社稷图』失窃案中,众所周知由亦铃氏族看管的至上宝具,是否真由亦铃氏族看管,都还十分可疑。」

「该不会,失窃案也只是一桩自导自演,实则是对于国父来说彻底丢弃亦铃氏族,进行最终行动的一部分?」

经由布兰利希冉冉不绝的解释分析后,真相被完美的描述,仿佛在脑中再现了其过程。

「呵…咔哈哈……哈。明明对于感情方面那么迟钝,却在侦探游戏方面赋有才华,布兰利希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惊叹呀——!」

「虽然是这样说的。被人知道了真相,对于你来说真的没有关系吗?」

布兰利希露出了稍微有些担心起来的脸色,主要是担心夏春唯一的软肋——亦铃秋冬。

「前提是——我说出来啊~而且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既然是你以自己的敏锐和智慧发觉了真相,那么被你知道了结果与我无丝毫关系哦。」

嗒…哒…

水龙头漏下的水滴,落在空洞瞬时发出一声脆响。那清脆的音符,比平时更加的柔和,更加的悦耳,犹如森林中夜莺吟唱的歌章。

话语拨开了遮掩双方面容的薄雾,录入夏春瞳眸中的脸庞,只有那顿然惊觉到哑然无言的惊惶。

「等等……若果我至此的推论都毫无错误的话……把推论过程的思考全部融入到槡之国那时的情况……」

思绪万千缠绕在一团,大脑再次飞速运转,透过堵塞的感情区块,掠过纠缠不清的相关因素。

(民众是盲目的……战争是双方面的。如果仅仅只是一方存在着掌控军权的黑幕,那么战争便不会被评价为非善非恶——而是某方以屠戮国下人民为由单方面行进的侵略之战)

那么槡之国隐藏的战争挑起者——究竟是谁?

谁具有一切国父拥有的所有权力?

谁坐在最为轻易能掩饰真相。

谁最为能推开责任之言的位置?

(这下糟糕了……!啧,为什么麻烦一直主动找上门来啊!!!可恶!!)

那为诸多因素、条件所限制思考对象的情况下,即便大脑现在如同沼泽中水草般的紊乱——判断为数不多可以吻合全部条件的嫌疑对象,就如同连连看般的简单。

「槡煌节!?他…莫非是想假借『八咫镜』被榊之国偷窃之名!心怀不轨,同意了樱此行只身探访!之后再广告全国再一次引起民众的积怨,大举进攻榊之国!!」

令人万分惊呼的猜疑之言,可靠躺在对面正满面赞许和吃惊的夏春,所给出的平淡反应却反证出了猜疑的真实性。

「夏春你——!其实早就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情了吧!!」布兰利希气愤的猝然起身。

水花犹如玻璃弹珠四溅落下。夏春没有慌张,平静如水说道。

「是的,我早就知道了。」

淡漠的表情甚至渗出一丝不屑。

「就算是稍微迟钝了一点,都可以得知最坏的情况便是槡煌节刻意安排了在战争时,悄然无声的将樱杀死!!你知道了这点却无动于衷,没有做出任何阻止行为?明明拥有这个能力!?」

布兰利希扑到了夏春身前,双手仅仅扼住了他的肩膀,将他压住。

(不…可能已经晚了……无论什么方面都迟了……刺客之前就已经开始展开对樱的刺杀了……)

头顶的浴巾落在水面,在被水浸透的过程中,渐渐沉入水中。一丝残念闪过,布兰利希脸色愈渐惨白,惊恐的双眼无比空洞。

「即使我具备阻止的能力又怎样?具备了就代表我非得去拯救不可吗?我并不是英雄!更不会是人类的英雄……我仅仅不想再令秋冬悲伤……然后静静地默默无闻于世上!!」他将布兰利希推开了,突然对抗的力气让布兰利希仰身摔倒在澡池里。

身体的重量使水面掀起狂澜,波浪不断撞击池壁,溢出澡池。

(咳呵……猜疑既然已是既定事实的话!八咫镜能够确认的位置大致只有两个地方了!!)

——被槡煌节藏匿起来,或是私藏在身边。

——被刻意安排的窃贼,隐瞒了其真实之名私密供奉给了榊之国声望极高的大臣手上。

「夏春!!」

「怎么啦!说这么大声音,澡堂外面的仆人都听得见啦!」

「是说『山河社稷图』在国父手上私藏着么!?」

联合贯想而提出的疑问。

「这……我也不太了解……如果知道的话,我就不必大费周章在一周内将走遍榊之国所有地区了。」

松散的语气中散露出无奈,夏春侧着脸微勾着嘴角,像是拼尽全力还是未能拯救他人的主角设定一样,身心与性格都些许被匆忙的旅途给扭曲。

「那!我在提出一个假设!!」

(设以国父仅仅只想全权掌控榊之国,对于其他资源或是土地都是持无关紧要态度的话……)

宛如毛线团般杂糅的思绪,一点一点捋平。像下游枯涸之时,上游水坝开通满江涌灌而入,思维此刻是无比的清晰,仿佛能够洞悉世间一切之理。

「以我的了解,槡煌节是个十分酷爱古物,且极度贪婪的人。假使国父以不知如何使用就如同空白画卷的至上之宝『山河社稷图』作为交易材料,我想即使是再割舍几分之地来与槡煌节合作谋取皇位,国父也不会怜惜,而槡煌节也会十分愉快的答应!」

「……!」

夏春正过了脸,嘴巴像是被突然想起的什么令人惊愕无比的回忆,以半张开的样子固定住。

「虽然还只是猜测……可我并不觉得我的推测是不准确的!不如说!只有这个答案是不容否定的!!」

为何五年前会如此巧合,双方同一时间发兵、同一时间到达边境、且同一时间被民众牵连开始了战争。

而最大的疑点便是,两国贵族(大名和州牧)不约而同的对民众进行了挑拨。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看去,就好像是一个团队的合作般——默契十足。

(嗯!这样想来,我的推断大致是正确的!!)

布兰利希还未经由确切证据,就先完全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而夏春低着头,似乎陷入了思绪的漩涡。

夏春不是那么迟钝的人,自己提出的猜疑之前,夏春对于现在情况的了解一定早就知根刨底。不同的假设中,相对他而言唯一的相同处,只有悲伤——秋冬被伤害而流下的悲伤。

如果自己无法处理好这一次,世界对他的恶意,对亦铃氏族的抛弃……一定不会轻薄的。

…………

嚓——咔——

「哼呵呵~这位小兄的推测非常精彩,同时~正确率也相当于掌握了剧本一样。嗯?其实你该不会就是那种拥有不知从哪而来,却因为种种原因而成为了魔法学校学生的天才侦探——这种角色设计背景吧!」

澡堂的木质滑轮门,因迅速地拉开而发出声响,并传达于耳时。一位裸身扎着单马尾、长相中性,有着如白玉般白皙肌肤,乍看下宛如一位身材高挑的女性,实际上却是被国民公认最有血性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啧,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夏春脸上写满了嫌弃。

「嗯?你在问些什么理所应当的问题啊?还为什么的?来自己未婚妻的家里做客不是在正常不过的事了吗?」

他歪了下头,反向疑问让平常一直都很乐天的夏春不甘心到咬牙切齿。嘎吱咯吱的声音不停地从夏春那传来。

(诶~是说未婚妻来着?那他是谁的未婚夫?夏春的?噗——我想多了,哦!!我明白了~也难怪夏春会那么不甘心)

布兰利希久违的满露着绕有兴致的表情,转过身双臂搭壁靠在了长侧池壁上,微笑着询问。

「吼哦~!原来是这样啊,是秋冬酱的未婚夫啊——!我是布兰利希,还有要纠正下——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高等魔法生而已,没有你说的那样有着那么复杂的背景。」

说出了连自己都忍不住想要吐槽的谎言呢——因为背景确实复杂。

那位一看就是校园恋爱喜剧中,属于受女孩子欢迎的角色。他面不改色全裸着保持着微笑,移步到了冲洗区。

那个人打开了水龙头,取下左肩上的浴巾。

水墨色的头发,浅棕色眼瞳,扎着及腰的单马尾。视觉传来的有限资料,不知为何总是会不自觉的将旧痕累累的战甲添加上去。

(感觉似曾相识啊……是在哪里见过吗?)

很久以前布兰利希的记性就不太好,特别是最近几个星期,脑子里的记忆简直就像是酱油里掺了牛奶,被各种原因搅乱。

貌似是遇见过,又好像仅是自己单方的见过他。

「诶呀!你看某多失礼,竟忘记做自我介绍了。」

陌生男子用水桶冲洗身体过后,带好了浴巾,转向布兰利希。语气谦卑的微微垂头,向布兰利希介绍道。

「某名“宗政 空”,没有庞大的家族,也不是什么很有名的姓氏。摆的上台面的,可能只剩下某现在虚居的位置——你应该,不会陌生吧!?国家驻军指挥总将军——俗称国将。」

「嗯,有了解过……诶!你…原来就是那个在投影屏上被采访的国将啊!惊到我了。」布兰利希眼睛瞪的极大。

「是吧!很了不起吧!!某也不曾想过,如某般平庸的人竟然可以变得那么有名气!很厉害吧!!来吧,膜拜某吧~。」

宗政空翘着鼻子,自满的夸赞自己。

「不,膜拜那倒还不至于。我只是对于近日来总是会遇见身份高贵的人,而稍许吃惊了一下。况且,我也还只是刚刚知道你而已。」

立刻否定了宗政空有点自信过度的发言。

被拒绝后,宗政空羞耻的垂下羞红的脸「哈哈~」撑着腰笑了几声后,脚步僵硬的走到了泡澡池边,然后爬上壁沿滚入水中。

「咯……咕噜噜噜。哦喂!夏春你可没有告诉过,你的朋友不是槡榊岛人啊!!」

像是为了平静心态而沉入池里的几秒后,水面冒着泡泡,宗政空露出了半个头,眼神充满怨恨的死盯着夏春。

夏春微低下头,眼神极为轻蔑的俯视宗政空。言辞犀利的反击。

「呵……呵呃~你、还居然把自己丢脸的原因怪在我的头上,昂啊~!」

要爆发了。

不对,是要爆炸了。

布兰利希横扒着长侧池壁,据夏春足有三米距离,但他脸上暴起的青筋每条仍然都清晰可见。蒙上白雾的护目镜后面,恐怖的眼睛漫漏出杀气。

「夏春冷静点,还只是未婚夫而已啦,夫妇关系不还没有成为既定事实嘛!」

「哇——!布兰利希你还真说的轻巧,秋冬喜欢的是你,又不是我!看见不请自来的什么未婚夫后!不生气才怪了!!」

看起来,他更加地……愤怒了。

火冒三丈了。仿佛夏春身上蒸发出的白雾化成了凶猛的烈焰。

是能够引开话题的时候了!——这样想着的同时,一阵心悸突入心脏。

「喂喂——!我们怎么还能悠哉悠哉地泡在澡池里相互调侃、闲聊呢!?说不定还停留在柳陵的樱和天子有此刻正有危险啊!!不行!!我泡不下去了!先出去了……」

突然意识到主要问题后,布兰利希一秒也不想再待在这里,心急如焚的站起身体。

起身后自然的几秒停滞时,布兰利希再一次将视线投向宗政空与夏春。他们脸上除了互相看不顺眼、一触即发的气愤,丝毫没有别的情感。

宗政空扶着池壁浮上水面脸色恢复正常,平静地靠躺着,并用柔软的语气叫住了布兰利西。

「等一下嘛~其实你现在大可不必那么着急。要说为什么的话…槡煌节的计划——已经开始了。」

「「什么!?」」

水花再次滟起,惊诧的语调同时从夏春与布兰利希口中传出,表情却各有不同。

「没想到比我预料的快出了一个星期呀,看来槡煌节也是一个急性子啊。还以为那么老了,贪婪的性格应该会收敛一点。」

不明所以的浅笑挂在夏春脸上,仿佛在期待着什么一样,话语中甚至含带着心跳加速的急迫。

「难道现在不是很糟糕的情况了吗?继续在这里闲聊下去不是太合适了吧!?」眼神依然惊讶与疑惑。

空气似乎有点稀薄,充满了水蒸气的澡堂里,呼吸仿佛都困难了不少。

是紧张的缘故吧。——布兰利希捂着头,好像有点头晕,摇摇晃晃的跨出了澡池。

「所以说,如今的年轻人不行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始终还是不适用于快节奏的当前时代,你不这样认为吗?」

「我……不是榊之国人,并不是很懂这些道理。」

「先泡进来再谈一会比较好喔,布兰利希。」

夏春如此说道,然后颠覆之前与宗政空之间深厚的间隔,叫布兰利希停下来。

哗啦……哒嗒……

溢出澡池的水砸在地板上的声音再一次回响。然而眼前的两位却纹丝未动,还是以看上起就十分舒服的姿势半躺,就那样看来澡池的水当然不会溢流。

那么那种声音是哪里传来的?

虽说在进入澡堂之前,就察觉到了一旁写着“女浴”的女澡堂。

但是一般来讲,像这种大型家族……过去的大型家族应该会设立专门的佣人澡堂,而具有身份的人才可以与该氏族之人使用相同的浴场。

再次了解到,亦铃家宅除了佣人外,毫无疑问的只有自己与夏春,加上刚刚进来的宗政空。

…………

『耶酱!汝不觉得在这种简朴的浴场洗浴也别有一番感觉吗?』

『同感。朕也认为来到这里是个特别明智、值得庆幸的选择。补充,……能够与樱酱一并去往的地方,朕都觉得很好……』

『呀啊~~耶酱实在是太可爱啦!!再多加让余抱一抱吧!姆嗯~~软软的好想就这样永远不分开了啦~!!』

『害羞~。如果樱酱愿意的话,朕愿意与你一直相伴。』

接着又是一阵砸水声。

…………

「其实……来到此处之前,吾先去到了柳陵由亦铃氏管理的旅馆。听过天子殿下的阐明后,便毅然决然地带了她们过来。」

「就知道你会这么做。」夏春满脸嫌弃。

「但是,槡煌节既然已经向外开始传播谎言:是榊之国官臣窃取了『八咫镜』。那么我们此时不是应该去找回八咫镜的路上,阻止槡之国军队的入侵吗?」

布兰利希披着浴巾,转去身。没有再进入到浴池中。

「嗯对啊,是吾说的不够明确吗?是开始了,而不是已经开始了。还只是处于发起源头而已。像是那么重要严肃的事情,就如此简单且没有任何证据就公告天下,想是槡煌节也不可能犯那么低级的错误。」

「因为过度的谨慎反而会使整件事件受到怀疑。」夏春轻声道。

任何一个政治家与军略家最不该拥有的——即是急躁心。虽然不可否认,在夏春看来事情进展的速度确实比他预料中的快了很多……非常多。

「可是宗政先生!你既然已经知晓了国父是个不折不扣叛国贼和篡逆之臣,那么你的职责不就该是将他,将给这个国家引来战争和混乱的他给制裁吗?为什么现在还不行动?」

自己没有生病,也没有吃错药。曾经的自己在面对当下的局面时,可能……不,是一定会袖手旁观,让拉尔亚斯去解决麻烦,然后在他气喘吁吁疲惫不堪回到家中时「哟~回来啦,是又做了什么好事吗?」嘴角轻扬怀揣着旁观的心理蔑笑两下,才符合自己应该做出的事。

就连同本人都是如此认为。

(我一定是脑子有问题,才会想要去拯救槡榊岛。真是笨蛋,满抱一腔热血成为英雄——我可不想成为这样的人……但是必去得去阻止才行)

犹如耳畔边缭绕着正义的诗歌,极赋感染力的词汇在逐渐缩小的空洞中跌宕起伏。讴歌着正义的诗歌,宛如交响乐曲般感人肺腑。

以上仅是牌面话而已。

会令布兰利希全力以赴的原因实在不如幻想中描绘的那么好听。

只是……尽管停止了对身外之物给予期待的内心,此刻无论是静静地浅眠还是深深地思考——佐川茜的声音总会在自己迈入阴暗之地的那一刻——叫住自己,而艾丝洛的话语则赋予了正面的观念将自己推回了光亮的空地。

其实……在自己都不知如何是好的情况下。布兰利希害怕了……他开始害怕失去,因为构建了关系,所以无法轻言抛弃。

——因此必须去拯救!

(嗯!没错!这份心意绝对没有半点虚假!即使是与我毫不相干的人,想要拯救他们的意识也不会发生改变!!)

布兰利希淡黑的双眸中闪烁着意志的光芒。这是他自己找到的光芒,是自己寻求到证明不再迷惘的曙光。

坐在木桶上,将视线望向沉默不言的宗政空。被提问后,他的脸色就一直不太好,好像从中还可以看出一丝的落败感。

「为什么还不能回答出我的问题呢!?国将大人,如是你的话!以你现存的势力与人脉,应该不至于什么都无法做到!」

「呵呵呵……或许五年前是这样的没错。只不过今日不同了!某仍然太过愚钝,被算计了那么久才发觉过来……现在某之势力与旗下的军队大部分都以是空壳一具,真正具有正规军实权的早已不再是某这个国家总将军!而是那个貌比豚猪的国家监察理政相父!」

宗政治紧握住拳头,捶打池面击起水花。

「就是这样了,我们什么都做不到布兰利希……你应该是最明白的人才对。」

「对、不对!我所期待的并不是这样子继续碌碌无为下去!!拉尔亚斯一定也是……他的话,一定会去义无反顾的拯救这个国家!然后如今的我亦会如此!」

「但是!会大义凛然的说出这些正义感爆棚的话,可不像你的作风啊!?布兰利希你最近真的变化…的太快了……」

「嗯,夏春你说的没错。就连我自己都不曾想过,我会变得这么喜欢多管闲事,这么担忧陌生人。我可能已经丢弃不了这个身份了吧,也会和普通人一样被周围影响而产生改变,所谓心就那么易变的东西——不是么?」

夏春微扬嘴角,轻露出一丝没有笑意的微笑。就像是被什么事物而牵绊住,夏春的每句话语都仿佛是在阻碍布兰利希诞生积极的思想。

不会放弃。

只有还有一线希望。

(那么我定会倾尽全力去握住那穿破黑暗的曙光)

布兰利希如此坚定不移的认定着。

「说的很对啊。但是布兰利希阁下你又有什么办法来阻止槡煌节随时都有可能会发动的名为『国宝夺回』的战争呢?」

「把『八咫镜』找回来!这次一定不留遗恨、不在抱怨、不再迷茫将使我遭遇如此处境的原本任务给完美的解决掉!」

对宗政治的问题予以肯定的回答。

「布兰利希你说的还真是轻松呀,被故意掩藏起来的东西会被那么轻松的找到吗?」

「是啊,吾也觉得难度指数还是太高了。」

「就算这样!我也要去找!待寻找范围都缩小到了两处,那么可能性便不会低到哪里去!!」

夏春和空怔住了几秒,宛如知晓一切案件之谜的两人被布兰利希略显稚幼和执拗的答案给惊讶。

隔壁传来的欢笑越来越大,有些吵闹地在安静的男浴室中飘然回响。夏春看上去像经历了一番复杂的思考,缓缓开口。

「我们……是挚友对吧。既然你已经决定了要实行的方法,那么加我一个也毫无问题吧,正好我……也想去找回『山河社稷图』呐。」

「呵哈哈——友情还真是奇怪啊。那么容易就改变了两个人的未来和思考方式,简直就如同宗教的信仰一般的令人不禁沉迷思索。唔嗯!某就告诉你们你个不好不坏的消息吧!」宗政空坦言道。

「「什么消息!?」」

两人的视线同时转向宗政控。

「啊…哈哈……不要用那么炽热的视线盯着某呀!水温都好像要沸腾了……」

半躺在浴池里的宗政控嘴唇微微颤动两下,样子有些扭捏地改换盘腿坐在浴池里。

「说出来后……请不要惊讶,也还请不要责怪某哦!因为没办法嘛!当时某不知道那就是——」

「是什么?是什嘛!?还有宗政先生你到底想说什么!?可以先交代下主题再告诉我们嘛?不然听不懂啊。」布兰利希语调急切打断了宗政空。

「呵……」夏春沉默不语,护目镜后睁大的眼睛中仿佛知道些什么,明灭着惊诧的目光。

宗政空靠着池壁,无所安置的双臂搭在壁沿不时拨动水面。随后他像是在调整心态,用左手捏了捏喉咙,语调平缓低声告知。

「实话说布兰利希……你的推论毫无瑕疵,每一点都精准入题,距正确答案基本没有偏差。而且某从很久之前就一直调查在国父的一举一动。」

说完,夏春把头朝向了宗政控,摆出似乎很认真的样子,咬紧牙微张嘴静静倾听着。

「所以,你查到了什么嘛?!宗政先生!」极度渴求着答案。

布兰利希语气中充满了迫切。

「成果还是有的。只不过是抵不上布兰利希阁下你敏锐的分析罢了。——很惭愧某纠察了那么久,所知所解也才达到你推理结论中的一半。」

「啊啊——看来~空你也不过如此了嘛!就连那么简单的阴谋都无法发觉。」

长呼声从夏春的口中排出,他挂着讽笑,脸色轻松故作无奈的摇了摇头摇了摇头。

该怎么说呢?虽然被水汽掩盖着,但是夏春毫无疑问是紧张的。

从布兰利希的角度看去,夏春的肩膀一直以轻微到难以发觉的幅度颤抖。察觉到夏春所持有的慌张情绪后,布兰利希也不免紧张起来,侧耳细听宗政空接下的发言。

「嗯呐……某还真是没用啊。可~!即便这样——某起码还是有些发现的喔!例如某从安插在国父府上的眼线口中得知,距现在差不多两星期前——一位男子,腰系的包袋中携带着魔力异常之强的物品进入了国父府前厅~」

宗政空眯着眼睛,眼神诡魅嘴角微扬斜视夏春。

「喂~夏春你说,那件魔力指数可以媲美『山河社稷图』的物品会是什么呢?总不至于会是一面手持的梳妆镜吧~!?」

话语中含带着针对性的嘲讽。就连静坐一旁的布兰利希都分辨得出——宗政空言语内对夏春的针锋相对,以及他所怀疑的隐藏贼子的真身。

「夏春?你该不会……」

布兰利希一脸难以置信的用质疑的眼神盯向垂下头的夏春。

「……」夏春没有回答。

「喂…!回答我…呀!难道是你…做的嘛!?这一切都是……!?」

未免得隔壁的榊乐耶与樱听到他们的对话,布兰利希声音刻意地放小到不会被她们察觉的程度。

湿润的空气中多出了几分焦躁。

夏春牙齿快速抖动着,犹如躲避着逮捕的死刑犯,惊恐二字写满在了脸上。声音极其动摇,颤抖不停。

「有有有……有什么证据嘛?布兰利希我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呀!你你你你——应是知道的对吧!!」

(不……如果是为了秋冬的话……你会的……)

欺骗的话语无法掩饰过,对夏春近乎了如指掌的布兰利希。

如果是为了秋冬的话!——这同时是两个人的心声。一方是肯定……而一方是朝对方的确定。

人无法欺骗自己,既然动摇的话语给予了证明,那么之后言辞便全部成为了伪装的假话。

「嘛——姑且就先不讨论究竟是盗窃了八咫镜还是奉命递送的人了!某要说起的不是开端,而是过程和结果!但是就算是说起了这些……某或许还是要为今早的事感到惭愧……」

宗政空貌似很惭愧的用右手捂着脸,并迅速勾下了头。缓和数秒后才放开手,脸色愧红地说明理由。

「大约早晨五点。某隐匿在国父府内院窥视时,刚巧碰见国父满脸愁容语气慌乱嘀咕着什么走到了内院,然后某从他和一位护卫的对话中听到了……」

「听到了什么?」布兰利希瞪着眼睛。

「国父私藏的宝物全部失窃——某听到了这样的话。过后某在他们疏忽之间,悄悄溜出国父府并偶然经过一条暗巷时。某看见偷窃了所有宝物的人。噢!那不是人,是魔族!」

黑暗的巷道,其貌不扬的魔族蹲在琳琅满目散乱一地的宝物之间,面露狂喜犹如张开满是锯齿的血口好似异常的怪物般暗暗低笑。

「那魔族用收纳魔法收容所有宝物后,某不慎被之察觉。然后在追逐中让他跑掉啦——!!!呀啊啊——失败呀!!某居然连个低位魔族都身影都可以跟丢……还是偷窃了掌握着国命的宝物的魔族!!一生的耻辱哇!!!」

最后那句话的音量大到彻底覆盖了隔壁传来的欢笑。

但有关主要内容的话宗政空还是很自觉的压低了声音,并认为羞愧难当又一次用双手紧捂着脸泡进了水里。

「什么!?你是说能够挽回两国开战的关键物品被罪恶的魔族给窃走了!?怎么会……」

话语不再如之前那样坚毅,柔软的言辞宛如倘着棉花,缓缓地轻盈地不带生气的从嘴上落下。

反观夏春的反应,平淡无奇简直像是达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人一样。脸色平静的让人生疑。

「这样看来……槡榊两国的战争是无法避免的咯?」夏春挂着事不关己的表情,口气轻松地明知故问。

「不!至少我们可以将这一切曝光!!只要两国民众知道的话,一定会有办法阻止的!」

「是嘛……那布兰利希你认为要怎么告诉民众?去街头演讲?还是联合其他武家通告全国人民?」

「总会有方法啊!?但不行动起来的话,不就只能坐以待毙了嘛?」

看着布兰利希因着急而促然红润的脸颊,宗政空遮着脸不禁发笑。

「呵…呵呵……呵呵哈。天真!太天真了!!即使拥有着这般敏捷的思维,小孩终究也不过是小孩吗?」

「为什么这么说?」

自己所说的话语中百般漏洞,且错误的思考反向也十分浅显。然而当布兰利希发觉到自己浅薄的方案时,夏春指责的声音却先一步响起。

「真是太笨了!明明都将整件未进行事件的预计过程及结果几乎完美推理出来,却不理解权力和人心这种意外因素。简直可悲到让人失泪呀~。」

与此气氛完全相反的女澡堂里滔滔不竭传来的欢声不知何时停歇了。貌似是休息期间不经意注意到了男澡堂接连不断的争吵,两人安静了下来静听布兰利希他们对话的内容。

『哦喂~!布兰利希——汝那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吗——?可不能吵架哦!』

『一致同意。如果因为些无聊琐碎之事而发生矛盾的话,朕待会可不会对你们客气的喔!记住了,朋友之间不阔以草架哟~~!』

来自两位皇帝的关爱,似如一缕阳光驱散了填充男澡堂内沉闷、燥热的氛围。

「吾皇是这样说的哦。那么某就不可在卖关子引起复杂的话题啦,哎—……现在就直捣中心吧!」

「……哦。」

布兰利希默认了指责,内心也朝自己一时的天真暗自反省。他勾着腰,左手肘压着大腿手掌撑住垂下来的下巴,脸庞泛淡愧色侧耳恭听。

「贸然告知民众势必造成两种可能性:被巡逻队当成造谣者抓捕,或引发民众恐慌刺激槡煌节更早发兵。某知道布兰利希你会想,如某般德高望重的人说出这些的话,民众多少会相信——当然!民众们绝对会相信,某也这么认为!可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推论中估错了某个方面呢?」

「是什么方面?」

背光的澡堂中,浴池靠壁的单拦式窗户竟有光芒走了进来,踩在了浴池的中央。太阳不觉间爬到了接近正午时分的正空。

浸泡在水中的时间,到现在已经很难清楚。身体被泡的通红,无法继续承受的宗政空立刻从浴池中站起摇晃的将浴巾披在腰下。

水波荡漾溢出浴池的砸落声又一次在空阔的澡堂悠然飘远。踏出浴池后,宗政控也提来了一个小木桶,坐在池边接着回答布兰利希。

「你忽略的是国父现在的权力,以及槡煌节起兵的真正目的。」

布兰利希视线集中一起,眼眸存留着丝许不甘,但更多得是求知的疑惑。

「首先国父现在可谓是一手遮天,军队控制权以及声望某都被彻底碾压,人民们在某与国父之间势必更倾向于理政的国父。至于槡煌节想必你也多少了解他为人吧。」

「嗯,是和国父同样贪得无厌,心思不轨的人。」

「对,也就如你所说他被国父用『山河社稷图』收买,发兵的前提是为帮助国父夺取政权只是他用于掩饰真正阴谋的表面,而那真正的阴谋也与国父具有相似或更加宏大的野心——掌控槡之国且统一槡榊岛。国父以宝物及土地请求他出兵相助,真好正中槡煌节下怀。最终结果早已被安排妥当,无论国父是否成功篡位,还是人民知晓阴谋的存在。此后将要开始的侵略已成既定事实,发生什么都无法阻止。」

砸水声再次响起,夏春摆着「听到了不错的话」般冷笑几声上扬嘴角的表情,爬出了浴池。

「果然不愧为国将么,对于国与民和人心的认知达到了这种程度的见解。不过你也确实该为放跑了窃走『八咫镜』的魔族倍感耻辱,毕竟唯一可以动摇槡煌节起兵的条件就是八咫镜并不为榊之国大臣所偷。然而此时八咫镜竟落入了魔族之手,槡煌节却拥有着编造情报的谎言来维持起兵条件的手段。犯下了如此重大失误,还厚着脸皮来此安详地享受着泡澡,你这个狂妄自大的混蛋!识相的就自己主动解除与秋冬的婚约呀!!」

(重点在后面吗!!)

夏春的语气仍旧不留情面的严厉斥责宗政控无可救药的过失,可是如果不加上最后那句话的话,严肃指数会更高的说……

发泄完堆积已久,对宗政控的怨气后,夏春甩了甩头发,带上浴巾走掉了。

平移式板门挪动的声音伴随脚步的暂时停止而骤然响起,又在半秒钟内被关闭时再次响起。

剑拔弩张的气氛与夏春一起离开后,对话的间隔长到两人直到夏春传来换衣服的声响时,才由布兰利希打破停顿。

「难道八咫镜不能够找回来了吗?」

听到布兰利希的问题后,宗政控看上去绕有兴致的立马回答。

「怎么~你想知道吗?內~说啊……你到底想不想知道呀?想知道的话就眼神渴求的看着某『请告诉我吧~尊贵的国将大人』这样说一遍。快、快说一下听听!」

卑劣的恶趣味,回想起夏春以往所说过的话,语气相像的地方似乎也不在少数。

「原来夏春就是被你影响了,性格才会这么恶劣的嘛!话说都到紧要关头了,就别卖关子行吗?说不定某天夏春真一生气,直接转身给你来一刀也说不定喔……」

眼神鄙夷不屑的瞧了瞧宗政空昂起胸膛极端高傲的姿态后,布兰利希也终究抵抗不了被无奈占据身心,最后冷冷略带着恐吓的意味讥讽。

「真的吗?再、再再怎么说夏春都不至于暗暗暗杀某某某、某吧!?」似乎他很在意的再度细问,话语中不难听出惴惴不安的情绪。

(难道宗政先生实际上很害怕夏春?)

察觉到可能后,乐于玩弄的性格仿佛从沉睡中苏醒,心脏不受控制的部分似乎在窃窃坏笑。

「这可说不定呀~因为夏春可是一个不得了的妹控。就我所知的范围内,可以与夏春妹控程度相当的或许只有我监护人口中所说的他的兄弟了吧。你可要知道上回公然追求秋冬的人,脑子里还记得的东西就只剩怯怯道歉了哦!更不必说那些塞情书和表白的人——也都缩到了家里,只会终日用被子抱着头心惊胆战的嘤嘤嘤哭喊自己的母亲了喔~」

非常粗劣的谎言,本来头脑稍微好一点按理说就可以听出欺骗的味道。

可是当恶趣味的表情缓缓拉下渗入惨白时,似乎更加深刻认识到夏春从前性格的布兰利希理解到了一个道理。

(『永远不要试图探究他人刻意掩埋曾经』这句话果然很对啊啊啊!)

「难道说……夏春以前就做过我刚说的那些事了吗!?」不失镇静的好奇询问。

宗政空肩膀微微战栗着,宛如被噩梦惊醒或是回想起了心理阴影般,墨色的眼眸中露出了惊慌。

「喂…没那么夸张……吧!再怎么说你都可是国将耶,不至于害怕一名学生啊。顺带问下你的等级是~?」

「LV.9哦,还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人类的勇者』。」

「既然那么强大,那——!那你为什么要为夏春不着脑子随口而说的话,惊感冷颤啊!」

再次感到奇怪的问道。

布兰利希与夏春相识为止的时间也差不多快五年了。这五年间让布兰利希最感疑惑的事并非夏春对自己深埋的怨恨的伪装,而是他的隐瞒身份及翘掉全部等级检测的原因。

(不应该啊?虽然我十分不擅长控制神力,但日常中的魔力感知这么容易的事,应该是不会出现错误的啊?大概……)

兴许现在的布兰利希是懒散、自由、无拘无束且不为规矩束缚开朗的人。可过去的布兰利希却是个很自卑的,不会与外界交流的,会时刻提防着周遭之人的神。

大约两年前布兰利希感知夏春的等级还停留在LV.4,就现在的人类……或者其他种族来说在短短两年间将等级提升至九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水汽渐渐散去,身体被带走温度的微冷始终像是不被注意一样,被各种原因代替。

宗政空抱着手臂,即刻站了起来,身体同时忍不住抖了几下。

「如果你认真与夏春交战过就会很全面的了解到他那怪物般的体术了。哦对了!找回八咫镜最快的捷径的话,槡之国天皇殿下应该知道。有点凉,某就先行离开了。」

「等——」

「还有午饭时间到了,别忘了待会请着好衣物来后庭喔!」

「——下我还有…问题~没问完啊……」

布兰利希话还未为说出口,宗政空语速飞快十分迫切离开了澡堂并拉上了门。

(倒是听我把话问完该多好啊……)

哒——!

一瞬间恢复娴静的澡堂中,水珠滴在木桶砸出的声音,终于显得不再那么紧张。缓慢起身后,隔壁樱与榊乐耶从浴池起身发出的声响也随之落音。

…………

炽热之息仿佛永日不休,像是要将此地烧却、蒸发般,致命的热浪肆意蔓延无情地覆盖炙浆平原全地。

高温的岩浆宛如密集的河流无规律的分布并流淌在赤色与灰暗交错的大地上。可它却不像河水般清冽温柔,岩浆所带来的只有毁灭。

空气躁动不安,宛如产生了恐惧。

大地寂静沉默,像在炽热中死去。

这是死亡的平原,也是理所当然不会具备任何生命存在的炼狱,而造就如此惨不忍睹的原因——是因为它所处的位置是被利亚遗弃的大陆。

——此处的死地是不会容忍生命安详居住得。

「这片大地在愤怒着!即使在命运与神的选择下沉默中死去!排斥和杀死一切因神而诞生的生命的夙愿也不会为时间改变!!!」

广袤且炙热的平原上,滚烫的大地之血将不计其数的魔族从中分割开来。高声怒吼从魔王伫立于万众瞩目的高台上那刻起,便一直未有停歇。

愤怒如同炙浆,向伟大的神,向他们世界最初的创造者宣告着致死不休的战争。

仇恨不足以形容他们的毕生志愿与信仰,因为唯一活下去的希望即是迈向死亡——朝神界宣战。

「这不会是最后的希望!如要在这凶残的大地上安稳不需担心的生活着的话!能让我们选择的方法只有就杀死利亚平息大陆的愤怒,或是占领其他大陆!!」

「「「噢噢噢哦哦——!!!!」」」

赤红的土地上,路依法斯三世站在耸立数十米的高台,掀起高台下密密麻麻的魔族战士们的斗志。

满腔怒火的魔族们怒吼着,气势排山倒海仿佛顷刻间便可踏毁山林。

路依法斯三世知道这次演讲一定会成为记忆中深刻且不可磨灭的一部分。自己应尽职责还未完尽,然而像这般壮观的士气演讲或是普通的小演讲或许今后自己都将没有机会再度开展了。

(我的圆舞曲差不多快要画上休止符了……)

「我们是被抛弃的存在、是禁忌的存在、是不被神允许存在的存在!为此我们欲要继续存活下去的话,只能使尽一切手段、不惜一切代价!」

「「「不惜一切代价——!!!」」」

「请各位记住,你们都是足以令今后魔界人民骄傲的战士!你们将留名于历史当中,在未来繁华的魔界中熠熠生辉并在繁荣的歌颂中永远流传着!!身为魔王的我将以身作则,或许也会在与神的战斗中丧亡,但继承了吾之力量与意志的后继者也绝对会再次为了魔族之民踏上不止不休的战斗中!!!」

「「「不达目标——!永无休止——!!!」」」

士气不断再上升,愤慨壮阔的怒喊中,路依法斯三世的身体却更加的沉重了。侵袭全身的疲倦,带来暮年之别的幻觉,仿佛此时放弃勉强,眼睛轻轻闭上后,就会永远彷徨在黑暗的梦乡。

(还不能够在这里停止,终曲之前的高潮尚未奏响,在此之前我还不可以睡去)

「最后!各军静待听令!!!」

「「「喝——!!!」」」

这是竭尽全力的喊声,不仅是魔族战士们的呼喊,也是……他们的魔王也许最后一次的大声命令。

视野逐渐模糊,侵蚀着身体的黑绿交织的物质在即使拥有着抗体的身体上,吞噬也不曾放缓。

过去生活的这片大地,比起现在更加的水深火热,将这改变且延续下来的是自己一生中最为仰慕,最触不可及的人——梅达姆尔(路依法斯二世)

曾经虽多次仰望着他,幻想着自己成为魔王后亲眼见证魔界变得美好的那一天……

现在成为魔王的梦想虽然实现,可却永远无法看见魔界繁荣的那一天了。

声音哽咽在了喉咙里,静默数秒后,路依法斯三世流出了眼泪……尽管被瞬间蒸发,悲伤的情绪却不会停止。

「赤焰巨人首领扎玛·列泊曳听令!即刻引领其族人加入愤怒麾下,并与食人者昼夜交替择日征服拉米亚王国!」

「是的!吾辈之主。」「谨遵命令,吾等的魔王。」

密集的人海中,幻似一根支柱的赤色之巨人挥舞着流溢着岩浆的巨锤。

愤怒身穿红色燕尾长款外套单膝跪在路依法斯三世左边。他脸庞并不同于他的原罪给人的初映象,略长的殷红色刘海遮住了浑浊的眼眸,衬出的只有冷漠与慌乱。

(没,没办法。因为前阵子是他自己将两万魔族战士葬送在了神的手上……

路依法斯三世没有叹息,叹息只会引起多余的猜忌。侧着头瞧了眼愤怒的情绪后,路依法斯三世再次下达命令。

「魔族骄傲的战士啊!相信你们的耐心在数年的磨砺下早已抵达了临界点,所以此时你们无需继续忍耐了!!我命令你们,跟随傲慢于七月初进攻『爱泽佩图王国』!」

路依法斯三世挥手示意下,众魔族无不士气高昂高呼着「为了魔族!!!」

…………

激昂的演讲结束后。路依法斯三世身体治疗的需要刻不容缓。

演讲中除了发布进攻命令外,路依法斯三世还将各军部指挥权毫无保留的全权分散交由各原罪之魔。

他自己却隐瞒着自己的病况,悄无声息的独自离开气氛热烈的演说现场,通过空间转移来到了一片血红的湖泊边。

名为魔血湖的湖泊仿佛是天空上血色的血月的起点或终点,血的颜色不是将月亮侵染,就是被月亮浸染。

痛苦的吐息声节奏紊乱,路依法斯三世像是失去控制一样,一刻也不愿再站立在如血肉般的大地,直直的仰面朝天倒在血湖的浅滩之上。

「咔…啊……呀啊啊啊啊啊!!!好痛苦——!」

他摘了了黑色的铁质面罩,随手抛在一边。

面罩下的脸庞不再如当年那样风轻云淡。他的左半脸已完全被由混沌因子组成的物质彻底腐蚀,只剩下少许的肉沫与筋肉混杂在黏稠的液体中。

不止如此,在包覆全身没有空隙的黑色衣物下,他的左手臂、右手指、左腿肌肉、右腿趾骨、掌骨、腿骨也几乎全部腐烂,残留着些许残渣被魔力强行与未知物质混合一起禁锢在身体内,万分勉强才能维持身体活动。

(那么快就被侵蚀到如此程度,——还真让我始料未及啊……)

天空的云朵是血红的,那是魔族的鲜血染红的。是魔族谋求存活之道中,被神无情驱逐杀害的魔族。

遥望着天空,覆盖全身渗入骨髓的痛楚仍然不会减免。水面是无比的安静,甚至都没有波浪拍打路依法斯三世的身体。

「好久不见呀……哥。」

被湖水浸湿不断朝四周延伸数十米的浅红沙地上,宁静地不断传来『莎~莎~』的声响,同时熟悉的女性声音也到达了耳畔。

「都说了…不要叫我哥了。不过现在就算了吧。因为这世界上与我相同的也就只有你了……」

路依法斯三世脚朝着的方向,一位身姿俏丽,秀发如河流般淌下的少女穿着类似于制服的黑色基调的衣服,并拢脚跟挽着手站立着。

「真是令人同情的惨状呐。」

少女走到一旁,勾下腰露出勉强的微笑调侃着。

「呵……还说我么。你其实也和我差不多了不是么,或许还要更严重。」

「被发现了嘛……实话说,我的身体里大部分都器官都已经成为肉糜了。」

苦涩的脸颊上,少女颤动的皮肉暴露了她也在强忍痛苦的事实。

「不如直接泡在湖水里吧,这样对于普通的你来说也会轻松些。」

「就如您所说的这样办吧。」

少女向左走出了路依法斯三世的视野范围,甩起如泉水倾泻而下的栗色的长发,没有阻碍和犹豫的褪下了衣物。

宛如白玉般无暇的雪白肌肤只剩下腰部、大腿根部、前胸部与宛如天使般清纯无暇的脸庞。

其他部位不是被黏稠的浑浊物质填满,便是裸露着颤动不止的血红筋肉,血腥味也毫不收敛从体内窜出。

血液似乎成为了类似于寄生物般蕴含着混沌因子的未知物质的养分,肉体被腐蚀的缺口上一滴血都流不出来。

痛苦——无法言语的痛苦肆虐着身体的每个角落,少女脸色苍白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吞噬。

将裹覆于身的衣物置于岸滩,少女慢慢地朝着血红之湖的深处走去,当湖水渐渐漫过脚踝时,宛如沸腾的水在高温下蒸发一般,未知物质在少女体内翻滚沸腾,黑色烟雾有如蒸汽,从身体的各个缺口内钻出伴着晚风飘散消失。

「看样子,你的时间也不多了。」

「大概吧……至于怎样我本人现在也不怎么在意就是了。但是在关心别人之前先好好了解下自己的状况可以吗!?哥……你从很久之前就是这样子,不达目的前根本不会在乎自己的身体。」

少女的声音听起来莎莎的,就像之前哭过一样。

路依法斯三世也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即使自己亲手切断了曾经珍视无比的羁绊,无论是友情、亲情、爱情都已毫不犹豫的一一断绝。可是……唯独这位与自己相同『混沌种属』的少女,自己却不管怎样都无法将其轻易剪断。

倘若自己此刻死去,少女一定会十分伤心的在自己的墓前恸哭;如果此时少女死去,自己必定会万分悲痛的抱住她啜泣。

他们就是这样的关系——是会互相为对方的不幸而感到悲伤;会互相为对方的死亡而潸然泪下的关系。

沉浸在湖水里,撕裂骨肉的痛苦在两人的身体中蔓延。路依法斯三世闭上眼,叹息着。

「呵哈……你这具躯壳都已经被腐蚀到对于低、中位魔族来说都已不可能存活的状况,合适于你自己的身体其实你自己也早就找到了,可为什么现在你不将身体抢来替换呢?」

沉浮在湖面的少女望着血月若有所思,饱含温情的眼珠摇动着,犹如星光在月空中闪烁。

从未见过的表情,不曾目视的忧愁。

路依法斯三世转过身,手臂撑着浅滩蹒跚起身。

「你不想回答么,算了~你说的对,我应该多在乎自己……毕竟被命运选中的必将消逝的存在是不可能像你一样不断的替换身体。」

湖水沿着彻底浸湿的衣服尾端滴落,在魔力的介入下,湿透的衣服数秒间变得干燥。少女神情落寞,与宁静融为一体,思考着许多平常没有思考过的问题。

「哥,你说我们为什么会诞生于世呢?」

「哦?这种问题吗?片面的回答感觉有点不负责任啊。」

路依法斯三世拾起面罩,遮住了只剩下半张的稍微有些吓人的脸上。他思考着,究竟是何原因,命运才会像是在开玩笑一样,嘲弄着像自己一样的『混沌种属』。

注定无法平稳生活的他们,或许都在期待着不会再被死亡尾随,因为他们就是一群如此脆弱的种属,唯一的愿望便是摆脱命中注定,前往具有可能性未知的未来。

然而即使是如此微不足道的祈愿,需要的代价却无比沉重,就例如历代魔王都是魔族中最弱的『混沌种属』般,这种仿佛刻在了石板上的巧合,充分的告诉了路依法斯三世——自己不过一直在顺着注定的路线前进着,一条毫无希望的路线。

混沌种属不该存在于世上,路依法斯三世由衷的这么觉着。被命运驱使着一切,宛若一具现木偶任何自己所做出的行动都是在别人的牵引下完成的,这种感觉真的令人厌恶,也是没有意义的。

思维就像是养成了习惯,总是忍不住就会在原先的主题上进行扩张,而具体的概括在路依法斯三世还未开口回答时,少女便再次问道。

「哥,我们的存在有什么意义么?」

少女缓缓升起站在湖面,质疑的眼眸反射着血红的光芒透出些许诡异。

触碰水面的声音幽幽回响。少女回到岸边,一件一件慢慢地穿上衣服,好像是准备离开,背对路依法斯三世像是下定了决心说道。

「哥,我决定了。为了不让哥先抱着我哭,我会得到利亚之子的,一定……」

前面的问题貌似还没有回答,少女就化为了一道黑白相间的烟雾消失了。

血月被绯红之云遮盖,明耀的血色光辉逐渐暗淡。路依法斯三世攥紧了手掌,尖锐的指甲刺破了他的皮肉,可流出的却是黑绿混合的未知物质。

(呵……我就连一滴血液都没有了么)

路依法斯三世忍不住自嘲着。

究竟现在这种情况,是自己正在改变命运?还是依旧处于命运的操纵下呢?

太多事情自己都未能做到,太多事物都被自己抛弃,也有太多幻想在自己的同族一个又一个逝去时幻灭。

不能丢弃的感情其实还存在着,只不过被沾满了鲜血的残忍脸颊所掩饰。不可以舍弃的事物还有很多,像是自己的下属、像是离走的学生、像是混乱的魔族所以尽管希望再怎么渺茫,自己也有不得不做到的事!

「就让我来为残酷的虚假世界与既定的悲惨命运的终焉奏响最后一曲的预热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