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平淡无奇的周末的早晨，我和阿加莎站在学校的门口等待远志学长前来会面。
秋日的晨阳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暖和了，反而让人觉得有一些清冷，明明是日光照耀着的，却还是能感觉到温度的降低。或许是秋风作祟，古往今来用文字来咒骂秋风萧瑟的文人墨客并不算少，所以这种折磨人的天气理应由秋风背锅。
其实没有必要叫上远志学长的，只是我有些不放心。阿加莎看上去就不像是能好好和人谈事情的人——诚然，这种说法并没有针对阿加莎的意思，只不过她似乎只是把这次见面当成闲暇时刻的休憩而已。
而我也担心我自己也会因为突然的情绪波动而和对方谈崩。毕竟，某些情况是难以避免的，某些事实也是没有办法直白告知阿加莎的。
所以，只有远志学长是靠谱的。
“好热……”
“比起暑假来算好了吧。”
阿加莎蹲在树荫下，故作冷静地翻看着手上的书。书名是《推理要在放学后》，是值得无聊的时候拿来翻阅开心一下的推理故事集。
“为什么我要和你来啊。”
“亲爱的副社长大人，我们文学社开办第一次活动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可以少了你呢？”
“我以为我是忙内嘛……”
“我们好像也没有什么内务可以交给你忙吧？”
她撅撅嘴没有回答。
我们这次的目的地是市第一中学，目标人物是所谓“隔壁家的孩子”这种生物。当然，这也只是对于我来说而得出的结果，实际情况请以个人标准为主。
从学校的层面，第一中学无疑是我们第二中学的有力竞争对手。同为市内仅有的两所一级达标中学，关于高考和各种方面的综合竞争一直都没有停过。虽然学校名字里的数字只是代表建校的先后顺序，但是被放在第二不免还是让各位学校领导感到不愉快。
从这位神秘人物的方面来说——不，对于我来说，对方无愧于传说中隔壁孩子的殊荣。无论是成绩，家庭条件，兴趣爱好，甚至是外貌条件，完完全全能够把卑微的我踩在脚下。
是的，他就是那种能作为幼驯染身份在Galgame里登场的角色，但是他永远没有幼驯染角色那么亲近可爱，反而是自视清高的反派角色。
“我来晚了吗？”远志学长穿着熟悉的白衬衫出现在我和阿加莎的面前，笑着朝我们挥挥手。
阿加莎从树荫下跳起来，迎上来给了远志学长一个拥抱“好久不见啦学长！”
“明明前几天就有机会见面吃个饭的，而且我们好像前两天就有在学校里碰面吧？”远志学长笑着反问。
“嗯……”阿加莎突然哽住，转过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坚定和不舍——这种不舍的情绪是怎么来的？
“如果只有我和shakespeare吃饭，话题很快就会聊完的。”
“不愧是shakespeare，聊天聊死技能已经是EX级别了吧。”她比了一个大拇指。
“喂喂？话题可不是想来就能来的哦。”
“嚯嚯，其实可怜的阿加莎也想和大家一起吃午饭一起度过美好快乐的青春校园生活啊！可惜老师那边有十分重要的如果不及时处理就会完蛋的文件需要我帮忙处理，所以身为良好学生的我就不得不参与到工作当中去尽我所能。虽然被剥削掉了本来就少得可怜的午休时间和阅读时间，但值得庆幸的是事情进展的非常顺利。结果我万万没有想到，因为我的临时退出，留给你们的私人关系进展似乎就没那么顺利了呢——”阿加莎叉着腰用说教式的语气摇着头对着我们说了一大段话，但是除了后面针对性的部分，其他内容我丝毫不在意。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狡辩的？”我没好气地回答。
“略略略。”
“好了好了。我们这是要去第一中学对吧？”远志学长笑着站出来终止了幼稚的争吵
“是哦。”
“去找谁？”
“哼哼，可不要被这一大串的人物logo吓到哦。他就是市第一中学话剧社社长，考试常年跻身于全市排名前十的学习机器，即将面临高考还能分出心来做其他事情的传说中的那一位市三好学生——康木叶。”
“这个介绍也太诡异了吧！”
“嘛，介绍事实而已。”
在去往第一中学的公交车上，阿加莎一直缠着我想了解更多关于康木叶同学的故事，远志学长对此则表示这个人无论人生有多精彩都和他没有太多关系所以并不想了解。
我之所以并不是很想和他交流，原因不仅是因为对方比我强的太多。而是各种复杂的难以启齿又容易令人愤怒的情绪糅杂在一起，最后变成刀剑相向的敌人的过程。
这种从幼驯染成为大反派的设定不管是放到什么样的小说里，都会被评价没有爆点也没有能让读者为此买单的理由——因为单方面的碾压并不吸引人，读者更期待的是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一类的主角逆袭打脸的故事。
但是十分抱歉，身为废柴主角的我也只能抱着文学社社长这个捡来的身份坚强地自我保护而已。
“待会见了面之后，你就不会对这样的人产生崇拜感了。”我撑着脸看着窗外的风景快速从眼前略过。
“喂喂，我是这种人吗？”阿加莎大声挥手抗议。
“那你为什么还要缠着我让我讲他的事情。”
“因为好奇！”
“好奇心害死猫。”
“嘤嘤嘤……你就和我说说嘛……”
“你卖萌我自闭。”
“我错了，我闭嘴。”
公交车在第一中学附近的站台停靠，周末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人在这里下车。我四处寻找木叶同学的身影，阿加莎和远志学长无所事事地玩着手机看着书。
前几日我就和他约好了，周末要来和他讨论一些关于社团活动的事情——无疑，遭到了嘲笑意味的打击。
“不愧是你啊，居然当上了文学社的社长——是挂名还是正式的？哦～是因为其他想竞选的人都选择好好学习所以把你推上去了吗？”他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显得十分刺耳，我恨不得直接把手机丢出窗外来回避他的嘲笑。
“托你的福，一直在朝着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努力哦。”
“你可不要有太大压力哦？虽说在你之前就已经有我这么优秀而且无法超越的榜样了，你也要继续努力呀。”
我仿佛能猜测出正在得意洋洋夸夸其谈的他是什么表情。
“不……我打电话给你不是为了说这些的。”我试图把话题拉回来。
“哦？你好久没和我联系，我还以为你忘了我呢？你要知道，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了。”他最后几个字刻意咬字让人听起来非常不舒服。
“是嘛，小康——”
“你再这样称呼我我们就绝交吧。”斩钉截铁的回答！
“小康～小康哥哥～”
“住口！”
“嘛，其实我打电话给你是想问问，你们学校的话剧社，最近有什么活动安排？”
“有哦。问这个干嘛？”
“我想……和你们合作……”
迫不得已在敌人面前拉下脸来请求对方，这样的低姿态如果还是不能让对方动摇缓和我们的关系的话——那这个高傲的家伙完全没救了！
“喂，那个是不是你说的人啊。”阿加莎兴奋地拉着我的衣服，手指指向从第一中学主教学楼走出来的少年。
“嗯……”
实际上，我跟康木叶已经很久没见了，他现在长成什么样我也完全认不出来，更不用说这样远远地去找他。
“哟，挺准时的？”
确实是他，天生的暗棕色短发，稀碎利索垂至鬓角，脸上保留了一些他自称为“男人味”的胡渣，我十分好奇他们的老师难道就不会在乎学生的仪容仪表吗——虽然今天不用上课，但是他为什么会穿着华丽的中世纪贵族服饰……哦，毕竟是话剧社的成员，他就算是女装登场我都不会感到好奇了。
“是白马王子……”阿加莎小声嘀咕了一句。
“在？该梦醒了。”我掐了她一把。
那位王子装束的少年彬彬有礼地在我们面前站定，脸上挂着敷衍式的熟悉的微笑，随即转换成了惊喜的表情。
“你们还挺准时的嘛？”
“谢谢您嘞。小 康 同 学。”自我保护程序启动，尖酸刻薄全弹装填。
“谢谢您在别人面前提起这个外号，书呆子。”
……
唯独这个外号，决不允许在现在的任何一个朋友们面前提起。这个外号在我眼中甚至有些侮辱性，以迂腐的思想去看待一个热爱文学热爱阅读的人……
尤其是，在阿加莎和远志学长这样的朋友面前被提起这样的外号——请问火葬场离这里有多远？
“在文学社的成员面前这么形容人，总觉得让人有些不舒服呢。”远志学长搂住我的肩膀，直截了当地为了某种尊严宣战。
“好了好了，十分抱歉这么说你——让我们跳过无意义的拌嘴吧，介绍一下你的朋友呗？”康木叶挑了挑眉。
如果现在这个场面出现在游戏或格斗漫画中的话，画面一定会是我和康木叶的背后灵在激烈互搏的场景。
“这位是阿加莎，我们第二中学文学社的副社长。”
“哦？用的是那位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名字吗？真名呢？”
“称呼阿加莎就够了——这位是远志学……远志同学。文学社的骨干成员。”
“你好，远志同学。”康木叶热情地伸出手来和远志学长握手。
“你好。”远志学长礼貌性回敬了一个微笑，以及一次看似隆重的握手，宛如两国领导人见面寒暄。
“那么，具体的事情可以等到我们话剧社排练结束之后再商量吗，我们正好在排演一出新戏。”
“唔……也不是不行……”我扭头去看阿加莎和远志的表情，确认了他们并没有什么异议。
“先跟我来吧。借此机会给你们一张近距离观看第一中学话剧社排练话剧的VIP入场券吧。”康木叶打了个响指，夸张地做出类似于酒店门童欢迎客人时的姿势——或许是仇人眼中所见的一切都会被加大力度丑化吧。
我们快步往第一中学的校内走去，在康木叶的带领下穿过教学楼和小花园，目标是具有标志性房顶的大礼堂。
第一中学和第二中学的风格设计是近似的，因为我市没有什么独特的文化底蕴，所以设计师很难从中注入什么当地的特色文化，惟一能让学校风格变得有趣又创新的方式就是模仿某些大学的设计风格。
因此，第一中学的景色并没有值得让我们驻足欣赏的意义，但是康木叶似乎有意在强调些什么，时而放慢脚步，时而举起手来指着各式的装饰，滔滔不绝地说着我们并不想了解的所谓校规校训和他们话剧社的荣誉。
开始了，康木叶同学的自我膨胀模式。
果然能硬着头皮停下去的人只有社交经验比较丰富的远志学长了，阿加莎看上去也没有了一开始的惊喜，发挥着类似于透视书本的超能力一面阅读一面前进。
刚才木叶提到的那个外号，果然还是让我有些在意。
因为从小就认识的关系，除了在学习生活上会进行攀比之外，连同生活爱好都会被当作大人们谈论取笑的资本。
我并不喜欢“书呆子”这样的称号，这并不是一种对保持阅读习惯之人的赞许，也不是一种带着善意存在的称呼。
然而，选择通过文学来逃避现实的结果就是，必然会被挂上这样无聊刻板的称号，然后被取笑，尤其是被康木叶这样的人——某些时候我甚至会怀疑他的心智是不是并没有跟着身体一起成长。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第一中学大礼堂，第一中学话剧社的排练现场！有请。”
十分夸张，从各种意义上，全身心都在抗拒这种夸张的表演形式。并不是厌恶话剧或是厌恶表演什么的，我只是单纯地在厌恶康木叶的这种行为而已。某些负面情绪在许久未得到爆发之后，似乎找到了一个值得宣泄的出口，在正面情绪丢失破碎的时候，成功让这些明知错误但难以控制的想法占据了大脑的主导位置。
因此，仅仅只是见到康木叶的同时，就会引起强烈不适。
或许这种意味，就是幼驯染升级成为宿敌的必经之路吧。
但是，不得不夸赞康木叶的是，第一中学话剧社似乎在他的一手操办下蒸蒸日上。礼堂的空间很大，但来来往往的挂着话剧社工作证的学生们填充在其中便显得这个地方人满为患。整个话剧社不仅仅包括舞台之上正在排练表演的身着各类奇装异服的演员们，还包括坐在离舞台最近位置的导演组和编剧组，奔走在后台和舞台的道具组，正在和老师进行交流的外联部，单单这些也只不过是整个话剧社的冰山一角。
康木叶手中所带领的话剧社，囊括了第一中学从初中部到高中部的大部分学生，以十分优秀的成绩几乎要和学生会齐驱并进。
真是让人嫉妒啊。
羡慕的成分，一点都没有展露，是完完全全的嫉妒。
这种嫉妒甚至会让人对这一切感到愤慨，甚至会有大闹一场的冲动。
我们在观众席的正中央落座，等待着话剧排演的结束。
现在正在演出的是第一中学话剧社原创的《午夜沉睡的白马王子》。从名字上大概就囊括了两三个童话故事，听起来就是些什么揉捻造作胡乱改编成的少女向话剧，实在是让人提不起兴趣。
大概，除了少女阿加莎本人似乎对猜测这些角色的身份感到十足的趣味性，我单方面认为，远志学长对此也不太会感兴趣。
“学长，童话故事果然还是不太适合我呢。”我小声嘀咕着。
“Shakespeare小时候难道没有童话梦吗？”
“有是有啦，但是从童话梦里脱离的程度要比同龄人更早一些吧。”
“那还真是寂寞啊。”
“嗯？”我转过头去看他，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舞台上简练的排演。
“会很寂寞吧，从童话梦里面脱离的感觉。虽然以我的猜测来说你应该和我差不多。所谓童话梦也不过是伊索寓言格林童话这种类型的童话故事吧。在脱离大众类童话之后投身进入的是《时报广场的蟋蟀》或是马克·吐温一类的书吧。”
“差不多吧。也算得上是一种童话？”
“童话可是很有趣的东西呢。”他也转过头来温柔地冲我笑了笑。
“童话本身也是一种文学，这我知道。奥斯卡·王尔德，刘易斯·卡罗尔，安徒生，童话作品某种意义上也是万古长青啊。”
“能提到刘易斯·卡罗尔确实让我有些吃惊。”远志学长点了点头“以后有机会再和你说说这位数学家的小心思吧。”
“诶，不能现在讲吗。”
“我的知识可是越讲越少的呐。”
“所谓江郎才尽啊，远志学长。”
“你要这么理解也不是不可以。”他耸耸肩。
“是第二中学的同学吗？”
清脆的女声响起，我们三人循声回头看去，声音的主人正站在我们的身后笑眯眯地看着我们。
齐刘海，夹带着一些隐藏起来的紫色发丝，身着公主裙而表现出来的完美的身材曲线，以及熟悉的微笑和外貌，不由得让我们联想到一位我们都熟悉的人——
“马尔克斯学姐？！”
“啊咧咧~你们果然认识我姐姐吗？”少女有些俏皮地撅起嘴，甩了甩披在身后的长发，其中夹杂的紫色部分显露得更明显了些。
认真观察的话，她和马尔克斯学姐本人确实是有些区别的，没有了象征文学少女（或许马尔克斯学姐有这个属性）的眼镜，也没有眼角惹眼的泪痣。从言行来看，似乎要比马尔克斯学姐更活泼一些，也削弱了一些姐姐身上带着的某种神秘感。
“简秋雨，第一中学话剧社副社长，请多指教！”她朝着远志学长伸出手，试图向我们三人中更像领头人角色的人建立初步的友谊关系。
“我们之前应该有见过吧——我是远志，记得我吧？”判断错误，远志学长不可能不认识马尔克斯学姐的妹妹，这个女孩也只不过是过来问个好的吧。
“哟！姐姐承蒙你照顾啦——”秋雨摆了个敬礼的姿势，这样看来还是有些可爱活泼的“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呀，原本听木叶说有朋友要来，没想到还真的是认识的人呀~”
话说回来，暑假末尾的时候，在我和马尔克斯学姐他们断绝了联系之后就没有再得知关于他们的事情了呢。几位学长学姐究竟去了什么样的学校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虽然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但是笨拙的我当时做了什么让他们难以忘怀的错误的事情也说不定，万一他们一直这么挂念着“低年级那个成为文学社社长的小朋友，实际上脾气坏的很”之类的想法，我自己心里倒也有些愧疚起来了。
但是，都是为了文学社啊。值得我理直气壮去干出类似背叛的事情的理由，一个是文学社，一个是远志学长，虽然两者基本同源，但是我的所作所为都是有意义的事情。
“啊，排练大概要结束了，我先带你们去木叶的办公室？”秋雨撑在远志学长的座椅靠背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舞台上的演员们。
她的眼神，有一丝熟悉感，意外的熟悉感，不同于和马尔克斯学姐长得像这样片面的熟悉感，而是那种凝视着某种热爱的事物时露出来的狂热感。
她，是喜欢着话剧社的吧。正如我喜欢着文学社一样。
“那就麻烦你带路啦。”远志学长站起身来，摇醒了脸上盖着书打盹的阿加莎。
简秋雨走在前往办公室路上的背影坚毅又优雅，我开始对她——对这个话剧社突然产生了某种兴趣来。
大概，是错觉吧，在康木叶那样的人带领下，会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呢？
